经过了前两天的教训,顾临往书包里偷偷塞了手机,放学后,他往前走了一站,等车的人比在学校车站等车的人要少很多。
到达目的点后,他拉开拉链从包里摸出手机,给姨妈打了个电话,几乎不到两秒时间,电话接通了。
“临临?”
姨妈先开了口,语气讶异。
“我今天考试考完了。”
“考完了?那挺好的啊,你就好好专心在二中念书,努力考个好大学,其他事交给姨妈就好。”
顾临默了默,从嗓子眼挤出了声:“嗯。”
“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我和姨夫今天都不在家,我过会儿打电话到家里去,让江喻给你点外卖吃。”
“都行。”
“没有忌口的吧?”
“没有。”
电话那头笑了一下:“临临果然听话,不像江喻那臭小子,这不爱吃那不爱吃,成天净想着吃那些不干净的……”
“姨妈,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话突然被打断,那头静了几秒,“……去干什么?”
“去趟图书馆。”
又交代了几句关切后,五分钟多的通话记录显示在屏幕上。
一通电话结束了。
途径市中心图书馆的车有很多,顾临选了辆相对人少的。他很清楚他不是去学习的,也不是去看书,他不高兴考试的成绩,更不高兴没人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是因为别人的沉默而不悦,可却迫切想找个真正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炎日焦灼,走到另一头的车站,站牌上印了一个年轻男明星的代言广告,顾临只认识几个妈妈辈会认识的明星,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后头不知何时出现个人影,他转过头,肩膀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身后人的胸膛。热息霎时弥漫了鼻翼,不止有初秋的高温,还有尴尬的体温。
顾临退步抬头,看见一张意外又不意外的脸——是周容川。
周容川穿了件白衬衫,个高腿长,肩膀很宽,看着比站牌上的男明星还要更帅一些。骨节分明的长手拦在顾临向后倾的背上,隔着一层衣服,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背后,陌生诡异的触感传遍了全身。
顾临没有要摔倒,只是下意识想退后,如今后背多出一只手,他又迅速往前靠了靠。这么一来,胸前和背后各空出一段空气,他和周容川始终离得非常近。
周容川把手放回胯骨边,微微低着头,不知在往哪儿看,但实际能猜测的范围很小,说来说去,都能说是在看顾临。
顾临往后又退开了几步,嗫嚅着,把话说得磕绊生涩:“……好、好巧啊。”
确实太巧了。
这三天里,就没有一天是不碰头的。
“嗯。”周容川从容淡定地点头,也重复一遍,“好巧啊。”
工作日的图书馆,来借书还书的人不多,多数都是附近放学的学生。
在四季都绿意盎然的草坪,狭窄的石板路上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时而凑近时而拉远。
“你经常来图书馆吗?”顾临问。
“我来还书。”
顾临低头看了眼,周容川两手空空。
“已经还完了。”
周容川岿然不动,手该放哪,就还是放在哪。神色也不变,把五个字说得非常坦然。
小道上,两人的距离被拉到最近。
“……你不回去吗?”
话出口的瞬间,顾临在心中胡思乱想,他到底为什么会总碰到周容川?莫非因为无意中撞见了对方抽烟,周容川就对他心存怨恨,要跟踪监视他不成?
“半路想起来一本想借的书,折回来的时候路过车站,碰巧看见你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哦、哦。”顾临胡乱搪塞。
他并不能够理解周容川的解释,这个解释和他所听到的周容川的性格有太多不相符的地方了。疑惑当头,他的回应也变得敷衍起来。
周容川依旧表情不变:“你很讨厌见到我?”
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顾临很奇怪对方会这么想,几乎不加迟疑地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问题。两个人本身也没什么可聊的,之后的路程又是无话。
“顾临。”
进图书馆的大门前,在应该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嘴里,口齿清晰地叫出了“顾临”两个字。
周容川接着说:“这是你的名字吗?”
-
图书馆自习室里。
顾临挑了上次坐过的位子坐下,只不过这一次,身旁还多了个周容川。
周容川一手握笔,一手拿着数学的试题卷,在偏向基础的选择填空题旁,应顾临的要求,一题一题地帮他标注了详细的知识点,不带任何卡顿。
写到一半,周容川抬头,想要说些什么。
“先写完。”
自习室里很安静,顾临把声音压到最轻,语气却很坚决。
在写好的一句知识点旁,笔尖抵着纸卷,圈出了一个句号。周容川继续把试题卷翻到填空题那一页,开口问:“不用教?”
“我觉得我听不懂,应该只会浪费你的时间。”顾临应话,“你帮我写完,我可以回去自己对着课本琢磨”
周容川忽然说:“用不着对着课本。”
顾临困惑不解。
“看看目录就行,我已经写得比课本详细了。”
平淡的话里透出另一层信息,但又不能说这句话是在嘚瑟。作为单纯学渣的顾临受宠若惊地点点头,语气真情实意:“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顾临悄悄伸了手,手指戳着书包里没敢拿出来的答题卷,使劲往里挤兑,以防露馅,又极快地缩回了手。尽管他做不到完全销毁分数,但也做出了相当的努力。
这之后,顾临用认真上课的热情,盯着周容川批注好了知识点,在离开图书馆的路上,他绞尽脑汁想出句合适的话,把自以为最叫对方在意的事强调了一遍。
顾临:“我没把你抽烟的事说出去。”
周容川嗯了一声,鼻音挺重,像是在笑:“真的?”
顾临点头:“真的。”
-
去了趟图书馆的缘故,顾临回家需要转车。
第一次下车后,他等在一处偏僻的车站。
站台上没有人,周边有座年份已久的商城,和五六栋不高的老楼,连楼房的漆色都看着很旧,一般用作出租。像往常一样,这里的环境极为安静,车鸣和风声是仅有的喧嚣。
晚班的车到得慢,顾临通过看手机消磨时间。
咣——
车站后不远处的巷子里,忽而传出砸落重物的声响。
乱七八糟又惊骇的动静吵个不停,夹着点难以入耳的脏话,扰乱了寂静。过了一会儿,先后踉跄跑出三个人,跑得一瘸一拐。他们身上的衣服穿得很成熟,面孔却是学生模样。
顾临不动声色地撇过头,盯着站牌上的站名,回避过任何可能对视的目光。
他一点也不想招惹上小混混。
等人跑得没影了,顾临才好奇地看向巷子,他向后微弯着上半身,往有些昏暗的巷口里瞄,他站的角度看不清巷子里的场景,只能瞥见巷子里头的脏乱。
这里估计是住户囤积垃圾的地方,也难怪小混混会在这里打架。
顾临没能移开视线。
巷口停了辆黑色机车,虽然他不懂车,但也能从外表看出这辆车不是什么便宜货。
夕阳西下,余晖笼罩了车身,在没扫干净纸屑烟蒂的巷道旁,突兀地仿佛两个世界。
他没盯多久,巷子的墙面影影绰绰映出个人影。
看发型和身形,性别为男。
在人真正走出巷子前,顾临别过头,战胜了多余的好奇心,没有再看下去。他控制住了没再回头,耳朵听到了发动机车的杂音。
道路的绿灯亮起,公交停在站前。
等车在熟悉的站口停下,顾临结束了普普通通的一天,不值得被认真记住,也不值得被反复回忆。
-
客厅的桌上放了没拆过的一份外卖,顾临伸手摸了摸,惊喜地发现还热乎着。他走去阳台,想去摸一摸玩偶晾干了没有,却没找着。四处张望过客厅的角落后,依旧没能看到那只白兔子。
江喻房间的灯是亮着的,里面没什么声响。
顾临犹豫一会儿,敲了敲门。
里头闷闷地传来声音:“进来。”
顾临没进门,只推开了一道空隙:“兔子呢?”
江喻非但不回答他,反而反过来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像被大人质问似的。
顾临下意识答道:“去了图书馆。”
过了几秒,他又奇怪道:“姨妈没和你说吗?”
“她也犯不着把你的吃喝拉撒都告诉我。”应完话后才想起一事,江喻又道,“桌上放了外卖,记得吃。”
顾临点头:“好。”
寒暄结束,顾临又问:“兔子呢?”
江喻转回头去,房间的电脑屏幕上,放着一部超级英雄题材的电影:“下午回来的时候干了,放你房间里了。”
顾临:“谢谢。”
“谢什么?”
“不是你帮我晒的兔子吗?”
“谁告诉你我是帮你晒的?”江喻平淡地反驳他,“你起那么晚,那么大个东西放在厕所里,碍事也是碍事,我顺手晒上去了而已。”
道谢完就算任务结束,顾临懒得理会其他。
顾临:“外卖多少钱?”
“忘了。”
“看手机。”
江喻扭过头,笑了笑:“不想看。”
话音刚落,顾临啪得把门关上了。
顾临拿着外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对着微博的输入栏,思考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发。
手机屏幕一亮,微信界面发过来一条好友申请。
他知道是谁。
今天在图书馆,他在本子里撕了张纸,把微信号写给了周容川。这一切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对方说可以帮他补习高中的功课。
顾临给周容川改了备注,同意申请后,没等多久,第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周容川:[图片][图片]
周容川:答案。
发来的图片是清晰拍摄的整张答题卷,卷上的鲜红分数晃眼得过了头,和试卷的总分一模一样。试卷上的姓名栏,潇洒地用草体写着周容川三个字。
-
不过两天时间,开学考的年级排名出来了。
卷子全部下发的时间恰好是周五,顾临和周容川在微信上约了放学后在图书馆见面。尽管他每门课都考得不好,但其中最不好的,是数学和英语。
他有幸看到了年级排名。
在看到年级第一的位置写着周容川三个字的时候,顾临正式确信,他坐的考场位,风水的确不错。可惜他没贼心也没贼胆,一眼都没想着去看。
按照惯例,顾临小心翼翼地避开答题卷,从书包里抽出试题卷,他的确拿得很小心,却较量不过手滑,书包拉链拉得太开,手头松了纸卷,那张丢人的考卷就迎着自习室后的空调风掉在了地上。
周容川弯腰帮他捡起,试卷被平铺在了桌上,分数朝上。
情急之下,顾临管不了还放在膝盖上的书包,直起身子伸出胳膊一拉,把纸翻了个面,一手盖在上面,一手扯回了答卷,自己的颜面才是最重要的,他顾及不了这张纸的颜面,把它揉皱了塞进包里。
周容川瞧乐了:“不能给我看吗?”
顾临的耳后根变得通红,语气难得急切:“不能!”
他并不在乎被身边关系好的朋友看到分数,可周容川和他不是朋友,不仅不是朋友,对方还是这次考试的年级第一名。
被这样一个人看到分数,说不羞耻都是说谎的。
顾临这句话说得有点急,也没把声音压轻。今天是周五,图书馆自习室里多了不少学生,引来了不少目光盯着他所坐的方向盯了几眼。
他低下脑袋,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钻进桌子下。
静默了一会儿,顾临基本收拾完自己的窘迫,抬起了头。
周容川忽然说:“我没看见。”
顾临侧目与他对上视线,表情是极度不信任的。
于是周容川又说:“看见了也忘了,我保证。”
不太愉快的插曲结束,顾临像往常一样等车。
周容川站在他旁边,氛围挺安静。
过了一会儿,顾临忽然开口。
“我考得是不是很差劲?”
“没看见。”
顾临语塞:“你现在可以看见了。”
周容川说:“我发过誓的。”
那也能算发誓?顾临在心里吐槽他,嘴上却没说话。尽管周容川的话淡得尝不出一点味儿,可只要结合了前面的事,挺容易就能听出是在故意逗他。
两个人交情浅薄,但周容川依然是顾临结交的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行事上有美中不足的瑕疵,可考试成绩却是他望尘莫及的天花板。而老师从小到大都说,只要成绩好,想干什么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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