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面对两人的邀请,谢龄的内心是欣慰的,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让萧峋和谢风掠在鹤峰上自给自足、实现可持续发展,本就是他为了让吃上一口饭。但他还是要摆出一副冷冷淡淡的姿态,先将桌上的菜扫一眼,然后才低低一“嗯”,表示同意。
萧峋和谢风掠立刻去将他们的菜端上中间那张长桌。萧峋比谢风掠少做一道菜,却蒸了米饭。他盛出一碗,同竹筷一起摆到那道土豆牛肉旁。
“师父请坐。”萧峋还取出把椅子,表情乖巧地请谢龄坐进去。
谢龄便坐到椅中。
面前是萧峋的一饭两菜。米饭粒粒分明,糯白圆润,散发甜香;土豆牛肉装在一个深碗里,牛肉切得方正,土豆浸在汤汁中,看起来很是可口;番茄炒蛋里番茄汁很足,装盘后以葱花做点缀,又增添几分清香。
后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分量特别多。
看来萧峋是条干饭能力强的咸鱼。谢龄心中做出点评,将目光投向谢风掠那三道菜:大盘鸡的主料之一也是土豆,一看便煮得软烂,鸡肉去了皮,配上切块的红椒青椒,色彩鲜艳。红烧茄子里的茄子亦去了皮,让向来皆是吃带皮茄子的谢龄多少有些不习惯。白灼菜心摆放在一个方盘里,菜心翠绿,洒了葱丝,十分清爽。
谢龄看桌上的菜,萧峋和谢风掠都紧盯着他。
活似美食大赛现场,你俩是选手,我是评委。谢龄维持着表情,在这两人的注目礼下,拿起筷子、伸向盛着番茄炒蛋的碗,夹了一块鸡蛋送入口中。
咸鲜的口味,鸡蛋吸满番茄汁,炒得不老不嫩、恰到好处。
“师父,如何?”萧峋问,眼眸清黑透亮,充满期待。
谢龄没立刻回答,筷子一落,吃了口米饭。
还是没回答。
他又就着米饭吃了牛肉跟土豆,这才撩起眼皮、看向萧峋,说:“不错。”
萧峋一笑:“师父认为不错,那肯定是真的很不错了。”
谢龄面无表情:“我认为没烧糊便算不错。”
然后开始尝谢风掠做的菜。白灼菜心入口清甜。大盘鸡无论鸡肉还是土豆都咸淡适宜,很开胃下饭。不过红烧茄子的茄子去皮之后,口感和以往吃的相比有所不同,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雪声君?”谢风掠时刻观察着谢龄的表情,见他吃完茄子的一刹眉梢轻轻动了动,似有不满,心中不免紧张。
“尚可。”谢龄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挑挑拣拣选出俩字,对他道。
这二字评价比起萧峋的不错要差些,谢风掠抿了下唇,敛低眼眸。
谢龄注意到,心说你这个少年很敏感啊。
他甚是无奈。
萧峋盛的饭还剩大半碗,谢龄自是不会浪费。他从谢风掠的白灼菜心开始,将这五道菜转了三四轮,最后再以白灼菜心结束,吃完最后一口饭。
接着把竹筷放下,用手帕擦拭嘴唇。
当师父的自然不可能洗碗。谢龄打算布置完任务起身离开,萧峋突然说道:“我知晓师父不喜太多人来鹤峰打扰,但食物种类繁多,我和风掠师弟两人能力有限,无法在鹤峰上一一种植、养殖。师父可否同意徒儿让人定期送些新鲜食材过来?”
萧峋表情真诚又认真。
他这样一提,谢龄才想起到昨晚有看见谢风掠养鸡,但未曾见到鹤峰哪里出现过牛——定是从外面买的。
谢龄意识到自己思路窄了。光凭着两个人就想发展出全面的种植养殖业,简直异想天开。他点头:“可。”
“多谢师父。”萧峋拱手一礼,继而弯眼打探:“师父您在口味上可有偏好?可有忌口?”
我也谢谢你管我。你师父我吃酸也吃辣,吃麻还吃甜,不管是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只要好吃,就不忌口。谢龄心中的小人低估一长串,口上简短回答:“无需顾虑我。”
立于长桌对面,因为谢龄评价了一句“尚可”而失落,又因谢龄吃他做的菜较多重新打起精神的谢风掠向萧峋投去一瞥。萧峋在谢龄身旁,对谢龄说的话总是长,而谢龄的回答都只是寥寥数字,偏生两人间生出了一种无形的亲近感。
谢风掠发现许多事都和上一世不同了。上一世,他追随雪声君修行数十年之久,不说将雪声君的心思猜得透彻,却也能了然七八分,可现在几乎看不懂了。
原来雪声君也会食这等俗世之物,也会管这些杂事?
看来还是对师父了解得不够深。谢风掠心中一叹,上前半步,提起一件与谢龄、萧峋谈话无关之事:
“雪声君,我看鹤峰上的飞行兽是自行猎食,鹤峰人少,想来它们日日如此。不若将喂食之事交与我和萧师兄,省去它们一些麻烦。您看如何?”
谢风掠说得自然,实则有几分忐忑。谢龄不察,目光由萧峋转向他,道出同样的一字:“可。”
“还是风掠师弟考虑周全。”萧峋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含了点儿笑意,“不若我们一月一轮换?我是师兄,这个月我先来。”
“这是我提出的,便由我先来吧。”谢风掠拒绝了他的提议。
萧峋一抖衣袖,朝谢风掠致一同辈礼:“既然师弟如此说,我便不推辞了。”
谢龄敛低眼眸。
这两个少年商量他们之间的事情,谢龄不插话,等他们说好了,拂袖起身,将事先写好的材料清单交给萧峋:“给你们的任务。”话很简单。
清单一式两份。萧峋把两张纸都看了看,越过长桌,把其中一份递向谢风掠,问谢龄:“师父,任务可有时限?”
谢龄让他们找寻收集的材料共十七八种,每种数目从二十到五十不等,他粗略算了算总数,再结合一番少得根本没有的经验,道:“两日。”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补充。
“是,师父。”
“是,雪声君。”
两个少年同时应道。谢龄平平一“嗯”,转身提步。这个瞬间,他都想好接下来要去何处散步、采哪棵树上的果子了,听得萧峋问:“师父现在要去哪?”
谢龄步伐一顿。
霁青的衣角在低空里拉出一刹弧光,他偏首向萧峋,眼眸轻垂,对上少年人的视线:“有事?”
萧峋一时没回答,谢龄便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再将目光看回他,以此询问你不吃饭?
“眼下还未到用晚饭的时间,我们不过是提前做出来而已。”萧峋解释道。
谢龄:“……”
信你个鬼,饭提前做出来但不吃,等冷了还要再热,不是没事找事?谢龄眸光幽凉幽凉的。
萧峋笑了一下,重新解释:“我和萧师弟都有段时间没做饭了,加上鹤峰灵气旺盛,烧出来的火比我们从前所用的好,饭菜煮熟的时间便提前了。”
他声音比一贯说话时低了些,笑容里底气略显不足。
这一回,倒是有几分真。
“什么事。”谢龄回到方才的问题上。
红衣银发的少年露出一个乖巧又讨好的表情:“我想同师父一道走走。”
你就留在这里和同龄人一起玩耍,一起商量怎么弄到清单上的材料不是更好吗?谢龄有心拒绝以对,可萧峋模样生得太好,眼眸弯起来时像融进了光,让人忍不住吃他卖乖这一套。
谢龄大步走向厨房门外,丢下一句:“回道殿。”
萧峋迅速将桌上他做的菜、灶上他蒸的米饭一收,抬脚去追:“师父等等我!”末了还不忘回头对厨房里仅剩的那个人道:“风掠师弟再见!”
谢风掠并不回他。
很难用言语道明此刻谢风掠的神情,他以目光相送谢龄,待得人瞧不见了,转向长桌,亦把自己做的菜肴放入食盒、收进鸿蒙戒中。
暮春时节的风犹有花香,日影随着时间悄然偏转,在地面拉长。谢龄走到那棵老树外时,被萧峋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
谢龄没看落后自己两三步的少年,循着来时路往上走。
他穿行过的林间多了野兔的脚印,路过湖泊时,在水里捕食的云龟已不见。风拂动将绽未绽的荷花,宽大荷叶不住摇晃,湖面生出一层又一层波纹。
萧峋一路都很安静,只是时不时会用目光打量谢龄几下。谢龄不甚在意,任由他看,反正被看不会掉肉,但当行至此处,想起那慢吞吞、懒洋洋,却是掉进钱眼里的云鬼,骤然醒悟了某些东西。
——这个懒鬼之所以想和他“一道走走”,恐怕是为了蹭他的御风术!
还真抱歉啊,让你一直徒步。
谢龄偏头去看萧峋。
他走得不快,萧峋的步伐更是散漫,微微歪着头,手指不断甩动那根挂有鹿角的细绳,目光四下移动。
“师父?”萧峋察觉到谢龄的目光,转过头来疑惑出声。
谢龄在一株荷花前驻足,视线于那花苞上停留片刻,移向萧峋,道:“你是师兄。”
“对。”萧峋点头,眼里仍有疑问。
“虽说你亦是初入宗门,且有随心修行的想法,但既是师兄,便要有师兄的担当——更何况,你如今是鹤峰大师兄。”谢龄不徐不疾说道,“去带着你师弟辨认药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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