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谢龄来到萧峋的小楼前,轻拂衣袖,喊了声:“萧峋。”
二楼朝西的窗户咯吱一声开了,探出个银发脑袋,语带惊讶:“师父?”
紧接着,说话的少年手在窗框上一撑,一跃而下,来到谢龄面前,弯眼执了个弟子礼:“师父。”
谢龄:“……”
谢龄被萧峋活泼的出场方式弄得有些无语。
萧峋依然是白日里谢龄见过的那身打扮,袖摆宽大的红色衣袍,银发不扎不束,胸前挂着个银色鹿角。
谢龄想起这几日萧峋都是穿这一身,没见过脏,但——
但他还是忍不住腹诽:你都不换衣服吗?
“时辰不早,你该睡了。”谢龄板着张脸对萧峋道。
萧峋比谢龄矮一头,离得近时,谢龄看他须得垂下眼眸。而萧峋仰起头,第一眼所见是谢龄盛着从他窗户里落下的细碎光芒的眼睫,漆黑仿若鸦羽,在眼尾拉出如这夜色般清冷美丽的弧度。
“我想把师父吩咐的事情先做了。”萧峋眼睛眨了一下,说道。
他吩咐了事情?谢龄一怔,旋即想起上午时候,他问了三个问题,萧峋和谢风掠都未答上来。
你还真是勤奋啊。但谢龄同时也清楚,这话可能只是借口。哪家的熊孩子半夜不睡觉被抓包时不扯点冠冕堂皇的话?
“不急于一时。”谢龄道。
萧峋却是一副不愿的模样,谢龄不由加重语气:“听话。”
“好。”萧峋沉默半息,敛眸应下。
他又执一礼,转身回去小楼,走了两步回头冲谢龄笑了笑,道:“师父亦早些休息。”模样乖巧极了。
谢龄“嗯”了声,话音落罢,从小楼门前离开。
萧峋合上门,垂着衣袖上楼,回到卧房、关上窗户前,朝外望了一眼。他还能看见谢龄,这人一身素白衣衫,行走在在黑沉沉的夤夜里,仿佛一道清泠泠的月光。
他觉得惊奇,谢龄,雪声君谢龄,这个人竟会关心徒弟睡不睡觉?
谢龄给的那颗夜明珠被他靠墙放着,散发出的光芒寂静轻柔,照得满室明亮。
地上散落着书和纸张,萧峋把它们一一捡起,丢进袖中。
这些萧峋已看完,都是关于谢龄的,写他生平,写他事迹。萧峋颇费一番功夫,才在时来峰上请人帮忙弄到。
他对这个人前所未有地好奇。可关于谢龄的资料甚少,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如雪声君名号的由来、年少时如何一剑成名,其他多数是编纂的故事,什么同师兄明夷君联手架空当任宗主、是人间道实际的掌权者,举世无双的沉碧仙子对他苦苦追求、最终爱而求不得。
萧峋对这些故事嗤之以鼻。
不过故事和资料都有共同点——雪声君永远高高在上,是山巅无人得以涉足之境的一点雪色,清寒不染尘埃。
萧峋对此很认同。就算他亲眼看着谢龄食了人间烟火,但这人依然没有丝毫的凡俗之气,和他这样的人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真是让人想把他从高处拉下来,看他跌入凡尘、染上俗艳啊。萧峋把玩着他的银色鹿角,慢吞吞坐到床上,尔后一抬手,把夜明珠也收了。
谢龄去了前两日锻炼身体的地方。这里偏僻不易找寻,需要穿过一个山洞才能走到,四面环树,怪石挡路,野兔之类的走兽都来得少,谢龄决定将这里称为“秘密基地”。
反正闲着没事,他开始身体强度的训练。先用一套广播体操热身,然后往返跑、俯卧撑、高抬腿……
做完一整套,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依然没有要亮的意思,四面蒙蒙,树影昏昏。谢龄身上出了汗,后背脖颈有些黏腻,但经过一两次吐纳,又是一身清爽了。
他很满意这身体的自净能力。
也到平日里起床的时间了。谢龄慢条斯理走回寝屋,把这日的第一道药服下,约过两刻钟,又吃了一枚上品锻体丸。
在他的磨蹭下,天光终于亮起来,枝头有鸟开始啼鸣。谢龄把窗户打开透了会儿风,出门去到书房,往榻上一坐,开始酝酿工作情绪。
*
萧峋睡到巳时才起,往身上拍了张洁净符,把睡乱的头发梳整齐,穿衣出门。
晨间的阳光和风有几分温柔,他去驿站找到云鹤,骑鹤下到半山腰,去谢风掠搭的鸡圈里摸了两个鸡蛋,再从自己田里摘了两把小菜,走进厨房、生起灶火,下了碗面。
这是早饭。用完之后,又骑鹤回到峰顶道殿,取出一壶山泉水,放到炉上烧。
萧峋有喝茶的习惯,也习惯每日给谢龄泡茶了。他发现谢龄喝茶喜欢香气浓郁,且甘甜清润的,便依旧泡了金骏眉。
红茶不宜用滚水冲泡。萧峋细算着时间,在温度正好时一把将壶从火上提走,注入已经放了茶叶的碗中。
尔后分茶,他一杯,谢龄一杯。
萧峋带着茶去找谢龄。
前殿如往日关着门,萧峋叩门三下,却没得到回应。
不在?
他看了眼天上太阳的方位,判断出大致时间,心说这会儿谢龄不应当不在。
萧峋拿出罗盘,以灵力催动。
指针指向道殿。
他不由疑惑,谢龄分明在,为何不给回应?
“师父。”萧峋开口喊道,但等待两三息,都没等来谢龄的一声“嗯”。
萧峋眉心没来由跳了一下,直觉谢龄出了什么问题。
“师父,我泡了茶,给您端进来了啊。”萧峋扬声说道。
话毕推门。
殿上没开窗,日光透过窗纸洒进来,便显几分朦胧。越过客榻,谢龄坐在前殿主榻上,素白的衣摆垂在榻外,双目紧阖,薄唇轻抿,脸色比前几日所见多了些红润。
并非正常的红润,像是醉了酒,眼角、脸颊及鼻间都带上了红。除此之外,萧峋察觉不到谢龄的呼吸了。
强大的修士能够进入胎息之境,进行长久地闭气,但谢龄显然不是。他跟一团正燃烧的火似的,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热意。
“师父?”萧峋把茶杯就近放下,唤了谢龄一声。
谢龄没有应答。
“师父。”萧峋又唤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萧峋眉梢蹙起,心念电转,三两步走到谢龄面前,搭了一根手指到谢龄腕脉上。
烫。
这是萧峋的第一感受。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冷沉的声音响起:“别动他。”
一身黑衣的人疾步入内,周身气息冷冽,在萧峋就要搭上第二根手指前,将谢龄从榻上抱起。
是古松。
他带着人向道殿外走。
萧峋眼皮一掀,偏首望定他,喊道:“古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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