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月亮菜菜
001
叶予北挎着书包走出门诊大厅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站在台阶上，望着五月傍晚半浮半沉的云，满脑子都在想：要上哪儿搞三千块？
就在五分钟前，住院部的办公室里。
主治医生告诉他：“你妈妈的手术安排在八月，患者术后要连续七天监测心率，她可以背医院提供的holter，但holter比较笨重，容易对日常起居造成不便。”
说着，从抽屉摸出一个轻便的盒子，展示道：“最近市面上正在推广这款手持心电卡，小小一片贴在胸口，不会对患者造成负担，而且它的测量结果更准确。”
最后，医生问：“你选哪个？”
叶予北不带犹豫：“心电卡。”
医生：“好的，三千元。”
“……”
原来需要额外付费。
主治医生多少了解患者的家庭条件，他把盒子重新放回抽屉里，想了想，道：“那单子我先不给你开，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嗯？”
***
叶予北还站在医院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找舅舅借钱。
但他已经前后要了三次钱，手术费八万也是舅舅出的。
想到最后一次去拿钱时舅妈的白眼，他心底那点冲动立即缩成了一个核。
叶予北沉郁地拧了拧眉，直接放弃。
他刚迈步走下台阶，手机响了。
“大哥！我们在老地方开黑，来不来？”背景音嘈杂，是他的兄弟李华。
叶予北本想拒绝，但突然想到什么，改口说：“晚点到。”
“老地方网咖”才开了不到两年，最近门前路段正在施工修地铁，灰尘乱舞，电钻声突突地响，所以环境不是很好。
叶予北坐公交到了地方，上二楼时经过前台，老板看到了他。
“哟，小叶哥。”老板三十多岁，笑得很温厚。
叶予北朝他点头。
“接着！”老板从吧台上顺了两根棒棒糖，扔过去，指路道，“他们几个在c区。”
叶予北双手接住糖，淡声道：“谢了。”
老板目送少年走进室内，笑着摇了摇头。
网吧刚开业那会儿，叶予北赶走过收保护费的地痞，所以他每次来，老板都会给点小恩小惠，就连叶予北买泡面，桶里都会多根烤肠。
网吧里有些乌烟瘴气，叶予北在c区靠窗的位置找到李华他们。
李华看到人，叫了声大哥。
下一秒，后方一排五人刷的站起来，喊道：“大哥好！”
声音之整齐洪亮，把整个网吧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排面拉满。
有两个女生朝这边看了眼，表情里尽是莫名其妙。
可当视线扫到穿着校服的叶予北时，女生们眼前顿时一亮，神色里藏不住惊艳。
她们想再看一眼，又不好意思，扭过脸痴痴地笑。
叶予北径直走到李华旁边坐下，没注意周围。
李华电脑上正开着游戏，叶予北瞄了眼，国风武侠那一挂的，他没玩过。
李华要换游戏，陪他玩dota。
“你玩你的。”叶予北制止他，道，“今天有事，上网找点东西。”
“哦哦，那大哥你忙。”李华重新戴上耳机。
面前的机子开着，叶予北剥了根棒棒糖含嘴里，打开百度，修长的手指敲击键盘，搜索关键词：搞钱。
***
网上倒是推荐了不少搞钱的路子，也挂了不少招聘启事。
不过叶予北是一名高一学生，平时要上课，即便有的兼职不限学历和时间，时薪也低得可怜。
叶予北算了算，怎么都不可能在两个月内凑齐三千块。
他在各大网站间研究了半天，起初还压着烦躁，可渐渐的，眼底蒙上一层迷茫。
他能干什么？
十七岁，高中生，混混头子，毕业进技校，过几年出来，月薪三千。
到那时不吃不喝，倒是能买一张心电卡。
恰在这时，旁边李华摔了下键盘，气愤道：“这怎么打？装备差了一个银河系，整个团的输出还赶不上人家一个奶！”
动静闹挺大，叶予北回神，兀自关掉面前的页面。
“傻逼系统，瞎匹配！”李华还在骂骂咧咧，道，“也不看看对面是移花宫，一群有钱人好嘛？”
叶予北现在对“钱”这个字相当敏感，视线随之扫向隔壁。
就见李华面前的全屏游戏正处于结算界面，有两方人在擂台上等待。
光看人物外形，对面那几个华服美裳，凑成一堆，光芒万丈。
对比之下，李华这一方灰头土脸，如同丐帮弟子。
见叶予北探身过来，李华以为他感兴趣，扯下耳机，抱怨道：“最近刀剑江湖2三周年庆，正举行帮派争霸赛，我们运气不好，抽到了豪门帮派，人家随随便便一个装备就小两千，不赢才怪。”
一个装备值两千？
叶予北目光微动，盯着对面那队人的武器，若有所思。
他夺过李华手中的鼠标，放大视角，锁定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长刀，问：“搞一把这样的，要多长时间？”
“这啊？这是屠龙宝刀。”李华道，“纯靠肝的话，不吃不喝三个月吧。”
叶予北不说话了。
“不过这些人手上的武器，都是钱砸出来的。”李华有些酸地道，“移花宫那伙人，一个比一个有钱，有人光撩妹就花了上万呢……哎？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李华拍了下大腿：“我在渭城十三校的游戏群里听说过，那个四处撩妹的，就是沧澜私立高中的学生，好像叫程诀，他还有一个弟弟在我们市一中。”
李华怕叶予北不信似的，当即打开游戏里的排行榜，其中有一个榜叫“富甲一方榜”，里面按玩家累计充值金额排行。
李华一溜顺下来，停在全区第十名的位置上，道：“看，就是他！”
叶予北看到了那个游戏id：诀诀子。
“上个月有个新手妹子在频道里喊他一声哥哥，他转手就送一套六百的衣服首饰。”
“他认的妹妹遍布各大门派，可伴侣的位置始终空着，典型的渣男做派。”
“为他争风吃醋的妹子可多了，论坛里关于他的绯闻都能出本书，他算是全服有名的海王……”
李华叭叭说个不停，一旁叶予北似乎有些走神，不知听进去多少，但目光却始终盯着“诀诀子”这个id。
“只要跟他认上亲，想要什么有什么，最新的衣服啊、首饰啊、坐骑宠物啊，只要妹妹敢开口，他就舍得送……”李华说得嘴干，拧开康师傅灌了一口。
叶予北这时偏过脸，十分认真地问：“他会送妹妹屠龙宝刀么？”
“……咳！”
李华成功呛了一下。
***
叶予北说想透透气，下楼去了。
天色彻底黑了，施工队早已收工，路面只余浅浅的车水马龙声。
叶予北蹲在门口的空调箱旁，棒棒糖已经嚼成渣，他正纠结地咬着塑料杆。
他现在比谁都渴望拿到三千元，并且一条致富的道路已经在眼前铺开。
搞定程诀那头肥羊，要什么有什么。
——然后他就成了网骗。
想到这，叶予北“啧”了一声，塑料杆被咬扁。
可再想搞钱，他也知道网络诈骗犯法，而且那个程诀跟他素未谋面，自己没理由害他。
太有钱总不能成为一个人受骗的理由。
但他是真没办法了。
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年而言，开口向嫌弃自己的亲戚要钱，无异于剜自己的脸皮。
天秤的一头是自尊心，另一头是良心。
叶予北埋下脸，一手抓住头发，挣扎之间，眸色里隐隐浮现戾气。
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叶予北恨恨地想。
可没一会儿，他的眼神又投降般地软了下来。
或者……
别买心电卡了。
紧接着，叶予北想起一截手腕：苍白，毫无血色，被病痛折磨得只剩皮包骨。
无论如何，他都想让妈妈活得轻松点……
叶予北紧紧咬住了牙。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灰扑扑的尘土味道。
他突然一脸决绝地站起身。
老子只是借，老子一定还！
叶予北从嘴里抽出塑料杆，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转身走进网吧内。
***
叶予北再回到位置上时，已经下了决心。
刀剑2创号之初需要diy自己的游戏形象，俗称捏脸，叶予北懒得搞那些，于是让李华帮忙建个号。
他道：“要女号。”
李华正在pk中，短暂分神，狐疑地瞄向身旁，不过很快就自己想通了：“哦哦，这游戏的女性角色确实漂亮，好多男的都玩女号呢，纯粹为了欣赏。”
叶予北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脸弄漂亮点。”
李华十分自信：“害，包在我身上，别忘了我是专业的。”
“钓系那款的。”
“哟，大哥好品味，我给你按着网红照片捏！”
李华又道：“对了，要叫啥名？”
叶予北拿手机搜索，随便选了个“伤痛唯美非主流女生网名”，道：“忆挽流年半生殇。”
“行啊……”李华此刻专注于游戏，逐渐忘我，道，“哎，我艹……差点放偏……”
叶予北知道李华的文化水平，保险起见，拿出纸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个“殇”字。
他叮嘱道：“最后一个字这么写，别搞错。”
李华快速瞄了眼纸头，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满口答应：“哦了哦了。”
叶予北看时间差不多，下楼给俩人买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华一局比赛结束，他活动活动手指，退了自己的账号。
李华用叶予北的企鹅号登上游戏，选了服务器，勾了基本信息，等到输入昵称时，却突然呆滞。
大哥说的那个昵称叫啥？
坏咯，刚才没仔细听！
李华连忙看向纸头，结果上面就孤零零一个字——殇。
这啥字？
李华是市一中的美术生，很不幸，文化程度可能还卡在小升初。
他横竖看这字不顺眼，而且叶予北的字连笔了，写得有点飘逸，他研究半天，觉得这字像“肠”。
可又比“肠”多两画。
李华强行用手指按住那字的上半部分，单方面判定这就是“肠”了。
所以叫什么肠来着？
好像是什么半生肠？
李华正捉摸着，突然灵光一闪，全想起来了。
他敲下昵称，果断按了“创建角色”。
叶予北带着两份盒饭回来时，李华正在捏脸。
叶予北刚要坐下，随意掠了一眼，就看到屏幕上醒目的id：一碗榴莲拌生肠。
？
说好的不是“忆挽流年半生殇”？
叶予北隐忍着情绪，一手撑在桌面上，道：“谁会叫这么砢碜的名字？是不是怀疑老子的品味？”
李华没听明白，“啊？”了一声，扭头看他，一脸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个字读‘伤’！”叶予北一把掐住李华的脸，来回摇晃，道，“来，跟老子念，施——昂——伤——，他妈的施——昂——伤！”
李华整张脸被捏得变形：（○｀3′○）
叶予北又看了眼那个id，麻了。
他坐下，手一送，盒饭扔到桌上。
叶予北揉了揉脸，抬眸时，眼尾勾着清冷，问：“顶着这个名，还能钓住男人的心么？”
“……”
李华慌忙点头，又诚实地摇头。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