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云这辈子,最信任两个人。
一个将她从阎王手中拉了出来。
那将死之时的绝望,感受着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冷却,浑身冻得没有知觉,马上就要僵硬的痛感,她至今都记得。
她浑身脏兮兮的,像一只被人丢弃的猫,被沈少卿捡回了家。
他说,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信了。可一年前,沈少卿死在南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有一个,便是宋行之,她名义上的兄长。
她母亲何氏是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年少时候被男人骗了,未婚便有了身孕。她大着肚子去找那个男人,却发现他早已再娶。
何氏一个人活不下去,绝望之际投了江。
便是这一跳,遇到了宋父。
宋父妻子早亡,何氏大着肚子却生的异常貌美。救命之恩牵绊着,两人很快就看对了眼。
只是肚子里的她碍事,沈清云有时候想,她生下来就是为了提醒何氏那段愚蠢的过去。
何氏将她生下来,一并带到了宋府。她这个拖油瓶一跃成了宋家小姐。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背后说她是野种。
年少时的几句玩笑话,伤的却是敏感又脆弱的心。
那个时候,只有宋行之不会笑她。他是家中大哥,这一辈当属他最有出息,有他在背后撑腰,她的日子好过不少。
宋父不是亲生,她虽冠了宋家姓,对她虽好但不亲近。何氏是亲生母亲,但她怕被人说闲话,从不敢明面上护着她。
但她有兄长,还有沈少卿。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惨,年少时她照样活的光芒四射。
可沈少卿一走,她的世界也跟着塌了。
兄长也变得不像是兄长。
往日里的温润克制全都不见,他拉高她的手,将她按在书案上。
落在她身上的手指像玉一样冰冷,炙热的呼吸喷在她颈脖里。这是她头一次知道,她叫了十多年的兄长,对她存着这种心思。
直到她吓哭了,眼泪顺着脸颊落入脖子里。那只放在她腰间的手这才停了下来。
如玉般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眼下,他像是被烫到了般停了下来,指腹伸出来,一点点擦掉她的泪,他沙哑道:“别哭。”
他认真道歉,与往常一样宠溺又温和,他说兄长喝多了,让她不要害怕。
可她还是浑身颤抖。
他身上没有半点酒气,压在她身上时浑身滚烫。她知道,宋行之是清醒的,也知道,若是再有下次,他不会放过自己。
清早的天,带着薄雾,露珠打在刚开的木芙蓉花上。沈清云站在影壁前,眼睛一直朝着前面看。
她一早就站在这儿了,宋行之来了京都,那幅画是给她的警告。
想起她逃跑之前,宋行之刚从战场上回来,当时他左臂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却跪在祠堂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后发了高热昏迷不醒。宁愿闯了一趟鬼门关,也要把他指腹为婚的婚事给退了,她就觉得荒唐。
站的久了,有些冷。沈清云刚要动一动,不知从哪跑来一只小野猫,围着她脚边转。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昨日姜文林给她的那荷包鱼干还在她身上。
千金挑嘴的很,鱼干是碰都不肯碰。这只猫却是吃的欢快。
她蹲下来,静静地喂着猫。
从前方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细微的声响,赵禄弯着身子朝着前方带路,手往前伸着道:“宋公子,这边。”
沈清云抬起头,就这么看了过去。
半年未见,那人依旧还是那副样子。上身穿了件暗玉白色撮花裰衣,腰间系着暗灰色蛛纹锦带,整个人文质斌斌,眉眼间却是带着股疏离。
宋父是个武将,但宋行之却生的很是温和,大概是他随了他的生母,宋行之骨相极好,从长相来看,倒像是个书生。
瞧见她,那脚步直接停了下来,看见她一眼,便是笑了。
他站在木芙蓉树旁,清早的薄雾洇湿了他的衣摆,他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沈清云蹲在地上,脚边那只小野猫受了惊,一下子从她脚边窜飞了。她扭过头,只来得及瞧见它漆黑的尾巴上,顶端带着一抹雪白。
她没过去,低下头,将荷包里的鱼干全部倒了出来,才直起身。
“思思。”前面的人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宠溺。
赵禄站在原地,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几眼,最后落在沈清云脸上,眉心拧成了一道折。
沈清云怕的,也就是这个。
她眼神看向前方,带着连着自己都没出察觉的恐惧。她没去看宋行之,反倒是对着赵禄。
“我与宋公子相识,想与他单独说会话。”
赵禄的眉心拧的更加紧了。
他转头,往宋行之那儿看了一眼。宋公子生的可好,文质彬彬,温润长相,可比二少爷姜文林要好多了。
眉心狠狠地皱了皱,他心道要完。
世子连表少爷看二少爷都烦呢,这要是知道两人单独说话。赵禄心里跳的厉害,可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弯着腰赶紧退下去。
等人走了,宋行之才靠近。
他身上常年带着一股迦南香,整个人如面上那般温润。带着笑意朝她走过来时,端的是公子人如玉。
可沈清云却往后退了一步。
朝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宋行之站在原地。他低头看向面前的人,随后,又落在她脚下。
一荷包鱼干猫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半没带走。
宋行之说:“瘦了。”
沈清云在宋家,吃穿住行上从未受过亏待。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沈少卿。
沈少卿哪里会养小孩啊,要星星不给月亮,恨不得将她当做公主来宠。
娇养到十五岁,若不是她生性淡然,什么都看不上,一般人从那珠宝堆里长大,性子怕是要养歪。
目光落在她那淡青色的长袍下,他眼神温和了一些。
探子早就查过了,说她在永昌侯府穿的是男装,不然他等不到随南疆的大军一同回京。
“你除了千金,什么都没带。”宋行之还是靠了上前。
他素来不是急躁的性子,只是他等了太多年,如今人在自己面前,他只是想靠近一些。
宋行之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多忍一段时间。沈少卿走后不久他就按捺不住动手,那晚,到底是吓坏了她。
要是他再忍忍,等时机成熟了些,只怕也不会像今日这样。
“兄长。”他靠得近,那股迦南香越发浓郁。
沈清云想往后走,可人都追到京都来了,她无处可逃。
“兄长。”她再次叫了他一声,仰起头,巴掌大的脸上带着惨白。
只她大概不知道,那张清冷的一张脸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只会越发让人心动。
宋行之看着她的脸,无奈的,又近乎宠溺的笑了笑,他强调:“思思,我们不是兄妹。”
他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也从未生过他。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沈清云点着头,她站在这儿一早上,却不知如何开口:“父亲与母亲在京都……”
“只有我一个人回京了。”宋行之看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逃避:“我是为了你来的。”
“我带你回家。”
“我不会走。”沈清云摇头,眉心拧起。她现在只想离开,一早在这等他就是个错。然而还未等转身她走开,身侧却是传来脚步声。
赵禄在前带着路,身后,姜玉堂正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远远儿的,他站在九五回廊上,瞧见两人站在一起,脚步停了下来。姜玉堂那张脸上拧了拧,随后目视着宋行之。,
而宋行之抬起头,也正看向他。
那一眼,他瞳孔放大,僵硬在了原地,那张清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眼睛牢牢地盯着姜玉堂,看了好一会儿。
姜玉堂察觉到了,眉心拧了拧,有些不悦。
他发现沈清云这人会招惹桃花的很。一边抱着说喜欢他,一边又招惹一个又一个。
前脚一个姜文林,后脚又来个宋行之。啧啧……他轻笑着,眼神里却是一阵冰凉。
“你!”
宋行之立即转身去看向身侧的人,神情里都是恍惚:“他……他是谁?”
面前的人这张脸生的与沈少卿的几乎一摸一样!
“就像你看到的。”
沈清云的眼神从九曲回廊上挪开,一脸清冷,淡淡的道:“他不过是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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