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个好兆头。
林芩泽心里清楚这一点。
他见过的眼泪有太多太多,不说别人,林娅霖在他身边长大,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不如她意的时候总爱在他面前哭。
可他是什么反应呢。
林芩泽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心情,厌烦,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是最为贴切的。
受阵法的封印,他弄不懂眼泪的意义,便自动把它与懦弱划上了等号。
他能目不斜视地从抽泣的林娅霖身边走过,也冷眼旁观着无数失意人痛哭流涕。
和林元斌不同,眼泪本不该成为获得林芩泽殊遇的理由。
但沈若为什么仅仅是红了眼眶,他便……
再不能狠下心来。
“行,就算他们真是道侣。”尹郁芊还是第一次看到林芩泽顺从的模样,她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却又很快地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所以蒋含秋,你是心甘情愿地救了你的情敌?”
她的语气是做作且惊讶,而后放声大笑,连眉毛也跟着乱颤。
蒋含秋和林芩泽始终保持着同一个神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她不咸不淡地回道。
沈若挽林芩泽更紧了些。
蒋含秋这个人,怎么说的话也和林芩泽像极了。
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莫名扎眼。
沈若知道她不该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感告诉她,蒋含秋与她注定不会合得来。
况且在沈若看来,尹郁芊话里的“情敌”,蒋含秋是变相的承认了。
这可不行,林芩泽是她一个人的。
“怎么与我没关系,我的好师姐。我在关心你呢,你别误会啊。”
尹郁芊假惺惺地翘起食指,点了点她的一双丹凤眼,却点不出丝毫的水光来。
“你不是倾慕擎桢道君已久,非他不可吗?这下他有了道侣,那你怎么办。”
言语中的幸灾乐祸藏也藏不住。
演技比她的可差多了,沈若暗自点评道。
尹郁芊与蒋含秋的针锋相对,沈若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
她津津有味地观着战,用胳膊贴着林芩泽的左臂,头还想往他肩膀上靠。然而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被林芩泽的右手所制止。
好嘛,这样也还不错啦。
尹郁芊的戏这么足,蒋含秋却理都不理她一下,态度果决,掉头就走。
只是她走前,好像不经意般地,瞥了一眼举止亲昵的沈若和林芩泽。
沈若抓住了蒋含秋的目光。
她贴得更近了些,脸上还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要看,便看个够吧,沈若想。
“无趣。”
尹郁芊低骂了一声,紧随其后。
她路过沈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在沈若的耳边吐出索人性命的恶毒话语:“这次算你命大,下次,不知道就有没有这么好运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沈若被突然的碰撞冲得身子不稳,依靠林芩泽的手臂支撑才勉强不倒。
等等。
什么东西,好烫!
她紧挨着的林芩泽的左胳膊上方,有一块区域的温度高得吓人,隔着衣服都能灼得沈若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昨天她窥到的那阵法的位置?
再观林芩泽,他一动不动,屹然挺立着,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这么一想,他推她脑袋的右手,也有些绵软无力。
沈若缓缓地抽出她的胳膊,林芩泽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阿泽?”沈若轻轻地呼唤他。
眼睛还是睁着的,却失了神。额头一层薄汗,闭合的嘴唇没有张开的迹象。
完了。
沈若蹙眉,连这个称呼都不能刺激到他,那事情可能有点严重。
沈若掏出传音石,想呼叫水清微拿个主意。
一只宽大的手掌拿起了沈若手心里的传音石,并挂断了连接。
“我没事。”
他唇色苍白,说话都成了问题,短短三个字就费劲了他全身的力气,微弱的声音哪有之前中气十足的影子。
“你别逞强啊,”沈若见他心中自有主意,从善如流地放弃了求助。
她搀扶起林芩泽的左胳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块发热的肌肤,朝着最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路途不远不近,还够说两句话的时间。
她知道是阵法的问题,但他究竟因为什么事情突然触动了阵法,她需要弄明白。
于是沈若佯装吃醋地试探道:“你心里难道在想着那位蒋小姐吗?她一走,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林芩泽不想回她。
他因为谁,沈若心里没数吗。
扯什么蒋含秋。
他的阵法好像故障得厉害,这会儿的温度快要把衣服烧穿个洞来,疼得他冒冷汗。
哪怕他尽力在缓气息,但没有改变一丁点现在的状况。
沈若的搀扶他没有拒绝,也没有体力拒绝。
她还是有眼力劲的,到了客栈,便扶他去床上躺着了。
他想抬起手臂掀开衣服,却挣扎了半天控制不得。
沈若看出了他想做的事情,心有灵犀地扒了他的上衣。
动作特别地干脆。
……
行,吧。
反正是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脖颈处凉飕飕的,滚烫的那尾鱼也尝到了清凉。
然而随着肌肤暴露的时间越长,解开衣服所带来的缓解感越弱。
图案红得像要出血,林芩泽疼得咬破了下唇,滴下的汗珠浸湿了整块枕头。
他颤动的肢体抖个不停,连带着身下的床铺都在摇晃。
沈若紧张地立在一旁。
见他如此苦状,作为一位痴情的道侣,她总不能熟视无睹吧。
她使用自己的冰灵根冻了块手帕,轻轻敷在了他的肩膀上。
冰融化成水,水又不断蒸发成气体,屋子里雾气缭绕,一时看不清东西。
待手帕变得温热的时候,水汽从房间消失,沈若又能正常视物了。
林芩泽是不是停止了抖动?
沈若见他不似刚刚痛苦,像没什么大碍了,便缓慢揭下手帕。
帕子还没完全从他身上拿起来,就发觉……
他肩上的图案怎么缺了一块?
她在放置手帕之前仔细观察过它,鱼与水相辅相成,巧妙地融为一体。
现如今,水消失不见了不说,鱼还只剩了半个头……?
沈若想骂人。
这是碰瓷吧,她什么也没做,它自己褪的色啊。
“阿泽?”还是这个试探性的称呼。
林芩泽闭眼,没搭理。
沈若拎着手帕,看了看,没有黑色的残留物。
所以不是她弄掉的。
她放下心来,忍笑逗林芩泽道:“我和你说,是纹身先动的手,你信吗?”
林芩泽的神智明显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他没有纠正称呼,问的是她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你在胡说些什么?”
纹身?指的是他的阵法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觉正在消失。
林芩泽明白阵法肯定是裂开了,今天从看见沈若掉眼泪起,他的脑袋就乱哄哄的。不过那时阵法的温度只是比正常偏高了一点点,他没有多在意。
然后它就愈演愈烈,成了现在这样。
“你详细说说,它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林芩泽倚起半个身子,望了眼神情自若的沈若。
他看不清自己那图案的全貌,沈若便指着略靠后一些的地方,说道:
“鱼,就剩个头了。”
她说完摆手道:“和我没关系哦,天地可鉴,我就帮你冰敷了一下。”
“我知道,”林芩泽说道。
沈若微笑以对,她也知道林芩泽知道。
下一秒,林芩泽说的却是:
“但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怎么就和我有关系了?”沈若不解,“阿泽,血口喷人是不对的。”
林芩泽挑眉:“那图案是我阵法的化身,我的阵法……不是你昨夜动的手脚吗?”
“哪有的事,你别乱说。”沈若笑得娇俏。
实际上她内心有些慌乱。
林元斌认可了她的说辞,那是因为林元斌没来得及看见她,她就被水清微救走了。
但林芩泽有没有醉酒的记忆……她不敢保证。
林芩泽不记得她了。
可是她在林芩泽这里的信用一直为零,谎话说得太多,早被打上了骗子的标签。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沈若做的。
不过沈若不承认,他便也不纠缠。
只说道:“我去趟灵宗,你在此地等我,我过会就回来。”
沈若眉头一皱,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安泰城,客栈,灵宗。
地点过于熟悉了吧。
上次他这么说完,就性情大变,这次难道又要重演那一幕不成。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亲密一些,她猜测林芩泽软化的态度,和出了问题的阵法有关。那这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又拼了多年的演技换来的。
沈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阻止,说道:
“你答应陪我好好逛一逛安泰城,这只去了个云裳阁,你就要走?”
林芩泽已穿戴整齐下了床,正往门的方向走着。
闻言,回头道:“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不必担心。我可比某些人诚实守信得多。”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沈若完全不虚,回道:“是吗,我也是个‘守诺’的人,怪不得我们般配呢。”
这个理由阻挡不了他,那就换上一个:“但是阿泽,你背着我去找蒋小姐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谁说我去找她了?”
沈若眨眨眼睛,硬是眨下一点泪花:“你去灵宗,肯定是去找她。我会伤心的。”
林芩泽见她不依不饶,一副势必要让他出不了门的样子,索性下了狠招堵住她的嘴:
“要说出来吗?我在华新池的石头后面,找到了一股玉兰花的味道。”
他们同个屋檐下面生活了这么久,沈若的生活习惯他是一清二楚。
玉兰花是沈家村常见的花,小姑娘都喜欢用它来熏衣服。
沈若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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