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不需要同伴。
他皱眉,目光停留在这人的吊牌上。
女人的吊牌被塞到了衣服里面,但从衣服压印出的形状上看,依稀是一根狗吃的、骨头的形状。
她似乎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的身份,从打扮上看更像是个干瘦的假小子。
假小子还不弃不挠地抓着,鼻子尖的小雀斑仿佛都在堆砌着笑,似乎林希不答应,她便不会放手。
最终,林希没有搭理,也没有回绝。
女人眼睛一亮,胡乱地将被子收拾塞在树底下藏好,拎起了自己的铁桶。
铁桶比她的腰围还粗,几乎占据了她大半个人。
可她完全不嫌笨重,笑嘻嘻地拎着,跟在林希身后寸步不离。
两个人一同出了城门,来到城墙的脚下。
此时的沙地上已经站满了人。昨夜的厮杀过后,地面上布满了巨蟾的残肢残液,变种人们已经占据了各自的地盘,开始切割分离异种身上的脂体。
这个时代石油资源匮乏,异种身上肥厚的脂油会成为取代石油的燃料之一,人类从脂体提炼能源用以人类燃油、发电,维序全新世遗留下来的科技文明。
在这座城里,脂油也是变种人之间交易的原材料,人们挖取被巨鳌杀死的异种的肢块,通过土房子又换取鳌背上的水源、食物和居所。
于是,强壮的变种人霸占着脂油最丰厚的尸体;有团队的变种人也圈出地盘,有序地分工开采脂质;而剩下老弱病残的变种人没办法和其余变种人抢夺,便在最差的地方,缓慢地刨着皮下几乎看不见的脂肪。
废土千里起风沙,变种人们在城墙角的沙漠里碌碌地谋生着。
林希和女人也来到一块巨蟾的残肢面前。
这残肢是鳌头啃食过的渣碎,里面腥烂腐臭,是其它变种人挑剩下的位置。
带着风兜的青年看了几眼,便取出小刀前去分割脂体。
女人却不敢上前。
她看到渣滓上有绿色的古菌,捏紧裤脚站在外面一阵踌躇。
可没有脂油,她今天就没有食物和水源了。
“我来帮你打下手吧!”女人急中生智,连忙把自己的铁桶推上去。
“我要的不多,等这里结束你分我半斤就行。”她说道。
林希回头看着假小子。
假小子又冲他嘿嘿地笑。
林希垂下眼,手起刀落,从残体上掏出一块白白的脂块,随手扔进她的桶里。
脂块重量不偏不倚,刚好半斤。
“……”
假小子的笑容僵了僵。
她知道眼前变种人的意思,是“给你半斤,你好可以滚了”的意思。
但她也同时发现,这个变种人挖脂块的动作很熟练。
今天的食物是讨到了,但是明天的呢、后天的?
女人脚步生了根,又有些不大想离开了。
她看着林希的背影,开始认真地想了想自己以后的未来。
也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忽然传来惊恐的叫声。
“快跑,快跑!那群啮鼠来了!”
啮鼠也是异种,它们是哺乳动物老鼠的进化,身体不高,个子却也有一丈。
沙漠里,这群啮鼠通常群体行动,寻找其余异种的腐肉。
同样的,在出现鲜美的肉质时,它们也会捕食人类。
女人脸色一变,她连忙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鼠群,耳边变种人的惨叫声便已经在人群里炸开。
一只硕大的鼠爬到了巨蟾的尸体上,他的前肢上抓着一个人类,啮齿不停地啄啄又咬咬,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人类的上半身。
而巨蟾旁边,又有三四十只成群的老鼠如蝗虫过境,在四周寻找食物。
先发现鼠群的变种人侥幸逃走了一两个,动作慢的变种人则被这群小异种捕获,被当做饭前的餐点。
现场几乎死了一半的变种人,鲜血、内脏、肢体淋了一地,仿佛昨夜巨蟾重现再次沦陷为人间地狱。
女人慌乱地后退,但鼠群已经发现她和林希的方向。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她拿起铁桶抡过去,却反被惯性摔倒在地面上。
老鼠们窸窸窣窣地围了过来。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女人又开始绝望地抱起头颅。
濒临死亡,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敏感,她感觉到啮鼠带着血腥浊气的呼吸近在咫尺,感觉到有动物的触须划过她的脸,甚至还听到有利刃割过肉的声音。
死亡如影随行。
她害怕地等待着,可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旁边取而代之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吓得一个机灵,胆颤地睁开眼。
一个硕大的鼠头在她眼前掉落。
啮鼠脖子的切面里涌动着古菌,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人带着风兜,手上拿着一把小刀,是和她一同结伴过来的青年。
他替她挡掉了随着血液瞬间如井喷般射出的古菌们。
女人哑了喉咙,她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的背影。
可旁边还有更多密密麻麻的啮鼠涌了过来。
披着风兜的青年恍若未见,他一把反握住刀,迎接蜂拥而至的鼠群。
哪只啮鼠靠近,他便杀了那只。
不一会儿,十几只老鼠在他的刀下被开膛破肚。
女人目瞪口呆。
异种们也害怕起来,他们感受到了眼前人类的恐怖,开始渐渐四处散开。
这一下子,人少了,异种也少了。
巨蟾的收尸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女人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连忙看着救了自己的变种人。
但这位变种人没有打算继续追击,他甩了下手中的刀,将刀上的血沥净,复又转身重新采集脂油。
他手法很准又很快,不一会儿,容量30斤的铁桶里已经叠满了白花花的原料。
可他还是没有停歇,又从附近死掉的变种人手里拎过铁桶。
隔了十分钟后,他又切完一桶的脂块,继续寻觅下一个目标。
女人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隔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起身掂着脚走过可能感染古菌的区域,开始四处收集死人的桶。
她把它们放到林希的脚边。
林希看了一眼。
女人立刻咧开嘴。
“嘿嘿,嘿嘿,大哥,我帮你打下手呢。”她又重复道,讪讪地友好示意出一排白白的牙。
林希:“。”
女人眼里有虚伪的鬼灵精怪。
林希皱眉,没回话,也没有拒绝。
三个小时后,他分解完大半个巨蟾尸体,又把啮鼠的脂块给提取了,足足凑够二十个铁桶。
一个铁桶是一个正常人类一个月的吃食,眼下这些东西足足可以供给一个人在城里富足地过完一年。
女人看着一阵羡慕,临行前,她不知从哪个死人堆里扒出一辆板车,吃力地将这些满载脂块的铁桶拎上车。
这本来是男人的活,这次意外的,林希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他一个人按压着肚子,撑在旁边异种的尸体上,俯身干呕。
他吐出来的还是清水,等到再呕不出东西,他吐了口血,才胡乱起身。
假小子一边搬一边看,不由得呆了呆。
她迟疑了一会儿,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这个是干净的。”她想了想,道。
林希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接。
女人咕哝了一声,慢慢把帕子收了回去。
“我叫阿曳,摇曳的曳。”她自我介绍,又问,“大哥,你好厉害的!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林希还是没有说话,他苍白着脸,重新起身拽住板车上的绳索,开始拉运货物。
阿曳见状,连忙跑过去推车。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看你头发白色的,叫你白哥哥,好不好?”
林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白哥哥!”阿曳立刻又叫了声。
林希轻轻侧了侧头。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又回到城里,来到土房子的大厅。
大厅里接待的还是那位侏儒的男孩子。
他清点着林希这次带着的原料,总共给林希结算了五个金币,七十个银币。
“不愧是你。”他仿佛早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能换东西了吗?”林希没理会。
“当然可以。”
侏儒男孩转身打开身后巨大的柜架,将展示品一一呈现。
“你想要什么?”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侏儒托手问道。
柜架上,金银珠宝折射出彩色的光芒,冷□□泛着冷光,还有人类的衣食商品,几乎应有尽有。
对照下,林希的脸色就显得晦暗。
“我要种子。”他白着脸,唇色干裂,“春播的、秋播的作物,耐寒耐旱的种子。”
“那可有点贵哦。”侏儒回道,“这年头没有被感染还能够生存的植物可不多。”
林希直接向前推出五个金币。
侏儒立即爽快地取出物资。
五包种子,就像是未来的希望。
林希打开,他现在的脸色十分病态,手也开始颤抖,但还是仔细地一粒一粒核对着。
每一粒对他来说,都似乎弥足珍贵。
侏儒决定先去照顾另外一个小顾客。
他来到阿曳面前。
假小子的东西要简单得多,她豪迈地拍出30个银币:“我要干净的水、干净的食物,还有干净的床铺。”
这次她的铁桶也装满了脂块,经过一路上与白哥哥的“贴心谈话”,对方并没有把她的桶占为己有。
她感觉现在自己像暴发户,再也不想在外面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她开心地逛着货架,忽然发现右侧的角落上一个晶莹的试管。
“那是什么?!”她的眼睛又立刻亮起来。
试管亮晶晶的,上面盛着蓝色的液体,就像传闻中自由的海的颜色。
“它是彼方的实验试剂,编号dl18-09。”侏儒伸手把试剂放到客人的眼前。
阿曳拿着试剂在灯光下看,从玻璃器皿里看到晶莹的蔚蓝。
“好漂亮!”她由衷地叹道,“我能买它吗?”
然而有人打断她的购物。
“那是彼方ii代变种人的试验品。试验dl18试剂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你买来也只能当作观赏品,还不能打碎。”回话的人声音冰冰冷冷的,是一边的林希。
阿曳一愣,只见她的“白哥哥”已经检验好他的种子,他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种子包好。
阿曳皱起眉,立刻把东西还了回去。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创造变种人!”她小声嘟囔,有些怨愤。
“知足吧,变种人能让人类苟延残喘多活一百年,这还得感谢人类异种的馈赠。”侏儒男孩吊着眼道。
“为什么是一百年?”
“女人感染失败率100%,变种人是无法进行繁殖的。”
“……”
女人感染失败率她听说过,不过其他的东西她听不懂。
她不打算在这里纠结了。
她觉得银币有一次衣钵满载就会有第二次,自己还是抱白哥哥的大腿比较好。
白哥哥结余70个银币。
阿曳觉得她或许还能蹭个房间。
她想着,笑眯眯地看向带着风兜的白发青年。
但接下去的一幕却让她又是一愣。
她看到林希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针筒,在给自己静脉注射。
但这阻止不了他的衰落,他努力地撑站在柜台的墙边,身体却沿着墙壁慢慢滑落。
他的风兜也滑落了下来,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额上、脖子上已经全是细密的冷汗。
“白哥哥,你怎么了?”阿曳大惊,连忙扶住林希。
“水、水……”林希垂着头喘着粗气,只艰难地说了两个字。
阿曳一阵迷茫。
也就在这时,侏儒男孩探出头,哂笑了起来。
“他的营养都被榨干了,得恢复点存储,不然很快就活不成了。”
“什么?”阿曳一愣,“那要怎么做?”
侏儒男孩嘿地一笑:“也没什么,把他放在水里泡一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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