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宜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康熙本来在荣妃那里,听说她这几日本腹中孩子闹腾得吃不好睡不好,这才去翊坤宫看看。


    在延禧宫附近遇到有人避让他的銮舆,因为天黑本也没有在意。但瞥眼间瞧见了李熹,那是胤祐身边的大宫女。仔细看过去,才在屋檐下发现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赶紧让梁九功去看看,果不其然回话说是七阿哥和八阿哥。


    他从銮舆下来,看着屋檐下的两兄弟,胤禩虽然是弟弟,但个头更高,身披斗篷低着头,恭顺的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胤祐一身单衣,站在胤禩身旁,紧紧地拉着弟弟的手,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欣喜的光。


    “阿玛阿玛~”在深秋的夜晚,胤祐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却还是颤抖着嘴唇叫阿玛。


    康熙看了一眼周围,无一例外,全都是慈宁宫的下人。


    他看了一眼胤禩,身上的斗篷是早些时候派人送去慈宁宫孝敬太皇太后的上品锦缎,别的宫中没有的。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胤祐说:“我送八弟回延禧宫。”


    康熙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从哪儿回来?”


    胤祐比划了一下:“去毓庆宫给太子哥哥送礼物。”


    他确实有点冷,一只手比划的时候还缩了缩脖子,但另一只手始终牵着弟弟。


    康熙发现这小东西忽然有了做哥哥的但当,怕他冻坏了,弯腰想要抱他。


    胤祐实在冷得很,也想要阿玛抱抱,一只胳膊已经伸了过去,可是另一边,胤禩却攥紧了他的手。


    于是,一向喜欢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团子摆了摆手,拒绝了他阿玛:“我要牵着八弟。”


    康熙也没说什么,中途拐了个弯,带着两个孩子先去了延禧宫。


    听到皇上来了,惠妃脑子里同时闪过好几个年头,要不要主动交代胤禩偷跑出去不见了的事情,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样,如果隐瞒,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孩子那岂不是欺君……


    正在此时,皇上人已经走了进来。


    惠妃正坐立不安的站在屋子中央,时不时用手帕擦着眼泪,看到皇上进来,二话不说先膝盖一软跪在了他的跟前:“请皇上赐罪!”


    康熙冷着脸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惠妃便将下午胤禩支开宫女和嬷嬷,自己溜出延禧宫,至今没有寻到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才看到康熙身后的两个孩子。


    胤禩始终低着头,怀里抱着那副树叶标本。


    惠妃强忍着想揍熊孩子两巴掌的冲动,跑过去抱住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认他没什么事,也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她是真的着急,孩子虽不是亲生的,但毕竟是皇上交给自己抚养的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延禧宫上上下下都不要活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额娘有多担心你,整个延禧宫找了你一下午,到现在额娘还没用上一口饭食。”


    胤禩小心翼翼的说道:“我跟着七哥去了毓庆宫。”


    惠妃看向一旁的胤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贵妃让宫女传的那几句话,心里莫名生出些火气,说话也带了些责备的意味:“七阿哥既然要带弟弟出去玩,就应该提前让奴才跟我说一声,怎么能偷跑出去?”


    “不不不……”胤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越是着急就越是说都不会话,一张嘴竟然吐了出来。


    惠妃就站在他跟前,猝不及防,被他吐了满身,躲都来不及。


    小家伙晚上在毓庆宫可没少吃,羊肉、茄子、鸡丝、豆腐,还有对点心,花花绿绿全都溅在了惠妃的衣服上。


    “……”


    旁边的宫女嬷嬷立刻围上来护着他们的主子,康熙却没有去管惠妃,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往地上倒去的胤祐。


    小家伙身体软软的,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抱在怀里就像一团火,身体却在不停地颤栗。


    康熙抱起孩子喊人宣太医,还是李熹提醒他:“皇上,去承乾宫!”


    惠妃吓得面色惨白,比丢了胤禩的时候还要害怕。


    胤禩毕竟只是卫佳氏的儿子,一个出身辛者库的宫女罢了。


    胤祐那可是皇贵妃的儿子,这要有个什么意外,她这延禧宫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干系。


    一路上,胤祐靠在阿玛怀里,小手死死地拽着他衣服的前襟,尽管意识有些模糊了,但小嘴一开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康熙听了半晌才听清楚,儿子一直在说自己没有带着弟弟偷跑出去,是弟弟一路跟着他去了毓庆宫。


    年轻的帝王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用下巴碰了碰幼子滚烫的额头,血脉的羁绊竟是比时间一切情爱都要缠绵。


    他轻声哄着孩子:“阿玛知道了。”


    这个时辰皇贵妃正在给胤禛讲睡前故事,值守太监来报,说七阿哥病了,皇上抱着他从延禧宫过来。


    听到孩子病了,她扔下手里的书就疾步往外走。心里还纳闷这个时辰孩子不该在慈宁宫吗,怎么去了延禧宫?


    虽然孩子三天两头就在生病,她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胤祐脸蛋儿通红,她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从延禧宫回来,胤祐又吐了好几次,到最后胃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黄绿色的胃酸和胆汁。


    承乾宫里里外外忙作一团,太医院三位当值太医全都过来了,康熙甚至派人去府上将院使刘胜芳带进宫来。


    孩子烧得太严重,体温高得吓人,皇贵妃粗略估计已经接近四十度,扁桃体又红又肿,可以判断是严重的胃肠感染合并上呼吸道感染。


    她听李熹大致说了今天下午胤祐的行程,判断应该是吃了胤禩给的那颗糖,晚上又着凉了。


    可她现在既没有布洛芬也没有抗生素,只能用温水给孩子擦拭身体,可是物理降温的作用微乎其微。


    太医给开了方子,可孩子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药根本就咽不下肚子里。


    康熙让几位太医想办法,太医便只能提出给孩子针灸试试,或者多盖些被子捂出汗来就能退烧。


    皇贵妃气得想骂人,好歹也是给皇家看病的御医,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


    孩子难受极了,一直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守在一旁的康熙看得心都碎了,满腔怒火只能都发泄在太医身上,除了骂他们没用,也无计可施。


    皇贵妃只能把孩子抱起来,安抚他的情绪,胤祐靠在额娘怀里,情绪虽然得到了安抚,但扔在时断时续的抽泣,他太难受了。


    皇贵妃让自己冷静下来,孩子这样下去,要么高热惊厥,要么呕吐导致脱水电解质紊乱,不管哪一样,对于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都将致命,她必须拿出办法。


    胤禛躲在寝殿的门外往里张望,一旁的苏培盛急死了,娘娘吩咐过,让他们陪着四阿哥就寝,不许他到这边来。可平日最是乖顺的四阿哥,今天说什么也不肯听话。


    胤禛放心不下弟弟,他一定要过来看看,一屋子人进进出出的忙碌,没有人在意他。


    他听到了熹姑姑和额娘的谈话,认为弟弟生病和胤禩有关,他给弟弟吃了不干净的糖,又霸占了弟弟的斗篷,让他吹了一晚上冷风。


    “白露!”皇贵妃唤来身边的大宫女,“去,把架子上的瓷瓶拿过来,再打一碗温水。”


    皇贵妃这里长期备有蒸馏过的高度酒精,但一般孩子发烧她从来不用,孩子皮肤薄血管丰富,发热时扩张,酒精通过渗透吸收容易引起酒精中毒,但是今天不用不行。


    白露很快将东西拿了过来,皇贵妃拔下木塞,空气中立刻充斥着烈酒的味道,太医们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她要做什么。


    刘太医自告奋勇:“娘娘,还是让微臣来吧。”


    用酒精擦浴对浓度、擦拭的部位都有严格要求。太医没有一个人具有系统的解剖知识,他们也就是把全身擦一遍,效率低,风险高。


    皇贵妃配好酒精和热水的比例,避开胸前区,只在四肢关节处有较大血管通过的地方反复擦拭。


    即便如此,胤祐的体温也没能降到正常值,但好在没有一开始高的那么吓人,只是断断续续反复发热。


    孩子一整晚都在叫额娘,稍微将他放下他就哭个不停。皇贵妃只能一直抱着他,整晚都在轻声的哄。


    太医不好在寝殿待着,康熙就让他们守在外间,随时待命。


    苏培盛好说歹说也没能让四阿哥回屋就寝,还是被康熙发现,汗阿玛一个凌厉的眼神,他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苏培盛走了。


    小七又病了,病势如此迅猛把太皇太后也急坏了,先后派了两波人过来打听情况,最后一次来的竟然是苏麻喇姑,说是孩子的情况再没有个准信儿,老祖宗就要亲自来承乾宫看看。


    还有太子那边,听说小七病了,也派人来问,甚至连翊坤宫的宜妃那边都遣人过来私底下打听,七阿哥的病究竟如何了,皇上今晚是在承乾宫歇下了吗?


    胤祐的意识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间,他知道屋子里来了好多好多人,后来这些人又陆陆续续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阿玛和额娘陪他。


    他依偎在额娘怀里,那是最温暖最让他安心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梦里面见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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