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元景九年春,云州北昌府,永宁县,桃河村。
春耕已过,新暑未至,本是莺飞燕舞的好时节,桃河村文太爷家却是气氛凝重,全家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阴翳。
文太爷最小的孙子文靖安自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活到八岁,前两日又发急病,身子忽冷忽热,人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喂进去的药吐出大半,到了昨晚竟然口吐呓语,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可人却彻底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靖安靖安……”
陈三娘在床边不断呼唤着这个名字,她嫁到桃河村已经九年,和文家老三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些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她夫妻俩也是尽全力把最好的给了儿子,真是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三娘摸了摸文靖安的额头,说道:“三贵,你让大夫再来一趟。”
只是文三贵还没开口,一旁的文家大嫂就抢先一步说话了。
“三娘,大夫前脚刚走,他刚开的几服药还没煎呢。”
一向隐忍的陈三娘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瞪着文家大嫂,厉声道:“靖安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不就请大夫多花几个钱吗?靖安有个三长两短,这笔账我算你头上!”
大嫂本来就泼辣霸道,又仗着自己是大房,文太婆年迈不管事,近几年她俨然已经成了文家的当家主母,听陈三娘这么一说,顿时来了脾气,张口道:“你这算什么话?!我——”
“好了!”
一声呵斥从门外传来,文太爷沉着脸进了门,说道:“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最重要。”
在这个家文太爷的话还是最有分量的,毕竟还没分家,他才是一家之主,大嫂被他一瞪,顿时蔫萎,再不敢开口。
文太爷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文靖安,向文三贵道:“老三,听三娘的,你去镇上把大夫请回来。”
老实巴交的文三贵终于开口了,跟陈三娘道:“你放宽心,我很快帮靖安把大夫请回来。”
陈三娘点了点头,文三贵这便转身出门,这时趴在床边的一个女娃娃,也就是文家老二的小女儿惊喜道:“三娘娘,小哥哥好像动了动眉毛——小哥哥醒啦!”
众人听闻赶紧看向文靖安,虽然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他真的睁开了双眼。
陈三娘俯身上去,捧着文靖安的脸,生怕他再昏睡过去,红着眼眶激动道:“靖安!我是阿娘,看看阿娘。”
文静安:???
自己明明是孤儿,哪来的娘?
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不应该在医院吗?
她记得自己在工作室做化学实验,不知道是谁把其中一种试剂做了调换,她刚加热就炸了,工作室全都是化学物品,牵一发动全身,她根本来不及跑,火焰剧烈燃烧,火海一片血红,她的视线却暗了下去,最终失去了全部意识。
再醒来时就是现在的画面。
还没弄清状况,许多记忆便迅速涌入大脑——原主文靖安,男孩,今年八岁……
男孩?
这是穿越了?
还是女穿男?
虽然文静安平时喜欢看网文,但自己二十三岁的大姑娘穿成一个八岁小男孩,依然令她足够惊诧,若非还未搞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她肯定扒裤子把那玩意儿掏出来,至少也要伸手进去摸索以验明正身!
随着原主的记忆全部融入,文静安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了全面的认知。
首先是原主文靖安与她的名字文静安听起来没有差别,靖与静只有写法之差,基本符合穿越文里“同名同姓”的老设定了。
其次就是原主的家庭情况。
从他的爷爷文太爷说起,文太爷生有三子一女,三子俱已成家,女儿业已外嫁,老大文大贵娶马氏,老二文二贵娶李氏,老三文三贵娶陈氏,其中文三贵和陈氏陈三娘便是原主的生身父母。
文家的第二代,文大贵和大伯母马氏生有两子两女,文二贵和二伯母李氏生有两子一女,文三贵和陈三娘只生了文靖安一个儿子,文靖安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男孩,因此刚才文二贵和二伯母的那个小女儿才叫他小哥哥。
单从人口上来看,文家着大家子也算人丁兴旺,不过实际上文家并不富裕,现在家中有十六口人却只有九亩薄田外加几亩旱地,放在丰收年份能有些盈余,可一旦老天爷闹脾气,全家人都得勒住裤腰带过日子,普通年份每日都是清汤寡水,一年难得见一次荤腥。
文静安深感这一家子的不容易,特别是原主的亲生父母,这些年为了原主可以说是倾尽一切,文静安脑中不断涌现文三贵和陈三娘连夜背着他去看大夫的画面,作为前世的孤儿,文静安从未感受过父爱母爱,此时却在陈三娘夫妇身上得到了浓浓的关怀和感动。
既然穿过来了,先不管是男是女,反正都得好好活下去,起码不要辜负原主这对好心的父母。
文静安与文靖安,一字之差却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幸芯子还是自己,文静安决定以后就用文靖安这个名字,慢慢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打定主意之后,文靖安动了动唇,向陈三娘弱弱道:“娘”
陈三娘酸着鼻子点头:“哎,娘在,娘在。”
文靖安:“娘,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靖安也想跟着哭。”
陈三娘心都要化了,赶紧抹了抹眼角,回道:“不哭,咱娘俩都不哭。”
这场面即便是大伯母都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其他人心里都有些发酸,都知道这对母子这些年不容易。
文靖安为了让众人放心,又说道:“娘,我感觉好多了,我想吃点东西。”
陈三娘一听,忙向跑到门口要去请大夫的文三贵道:“你去煮碗粥,多下些米,靖安两天没吃东西了。”
文三贵闻言赶紧往厨房跑去,文太爷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好了,想吃东西就没问题了,吃了东西身子就有了力气,老大媳妇——”
大伯母老老实实回了声“爹”,文太爷继续道:“家里的鸡蛋都拿给靖安,一家人要互相体谅互相扶持。”
大伯母心有不甘还是得听公公的话,回道:“知道了,爹。”
文太爷叮嘱了陈三娘一句:“孩子喝了粥尽量让他下床走动走动,老躺着反而不好。”
陈三娘谢过文太爷,文太爷没再说什么,既然文靖安醒了,屋子里的人相继离开,最后只剩陈三娘和那个一直趴在床边的小女娃。
小女娃看人都走了,这才悄悄从怀里摸出半块饼子,用她的小手递给文靖安,小声道:“小哥哥吃,这是我从大娘娘房里偷出来的。”
文靖安看着这个小女娃,又好笑又感动,这小女娃是文二贵和李氏的小女儿,名叫文安安,是文家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五岁,比文靖安还小三岁,虽然她上面还有两个亲哥哥,但历来和文靖安这个小哥哥关系最好。
文靖安想到如果拒绝了安安的心意,可能会伤害到她那颗小小的心灵,因此把饼接过来,摸了摸安安的头,说道:“小哥哥谢谢安安的好意,不过下次要记住不能再偷东西了,小孩子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安安连连点头,当她看到文靖安咬了一口她偷出来的饼子,开心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陈三娘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告诫道:“老跑大娘娘房里,当心她又打你。”
安安勇敢道:“我才不怕她!她是坏人,不给小哥哥钱治病。”
文靖安在旁边看着这位“母亲”和“妹妹”,心里涌上一阵阵感动,这或许就是亲情吧。
不多时,文三贵的粥也熬好了,这位向来老实寡言的糙汉子小心翼翼捧着碗,不断吹气让粥快点凉下来,他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只能做些粗活,因此把粥交给陈三娘,让陈三娘来喂文靖安。
文靖安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这才有了饱腹感,身体逐渐找回力气,原主的体质确实不好,看来日后他得进行一些强身健体的训练,比如每天早上坚持晨跑什么的。
陈三娘和文三贵看文靖安喝完了一整碗粥,脸上少了几分苍白多了些红润,心里总算轻松了几分。
文三贵问陈三娘:“还要不要到镇上请大夫?”
陈三娘正要开口,文靖安抢先一步道:“不用了,爹、娘,我感觉我好了。”
夫妇俩都知道文靖安是心疼钱,也不想让他们去看大嫂的脸色,文靖安尽可能用八岁孩童的语气措辞说道:“我吃药老想吐,一直吃药一直想吐,吃不下饭。”
陈三娘听罢想了想,向文三贵道:“先看几天吧,靖安现在胃口好,药先停一停。”
文三贵说道:“那你照顾靖安,我下地去了。”
陈三娘道:“嗯,早点回来吃饭,不要总是什么都抢着干。”
文三贵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文靖安和陈三娘,转身出门走了。
文靖安现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仅仅来自于原主的记忆,可原主才八岁,知道的东西并不多,文靖安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先要从一些简单的认知开始。
思及此,他跟陈三娘道:“娘,等会我想出去走走。”
安安自告奋勇道:“我陪小哥哥出去玩儿。”
毕竟孩子病了这么多天,陈三娘当然不放心,文靖安知道她担心,自己起来在房里走了一圈,感觉现在只是身体上有些酸痛,这是躺了太久的后遗症,除此以外没有感到其他任何病症。
“娘,我走一走舒服多了,刚才爷爷也说老躺床上不好。”
陈三娘看文靖安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嘱咐了几句,让文靖安出门。
文靖安出了门,一口深呼吸,一股凉意吸入沁洗心脾,一下便感神清气爽,古代的空气和环境与原世界水泥森里的浑浊自然有云泥之别。
文家的房子是一排土房,屋顶用干草铺成,墙壁和外面的围墙都是用黄土垒成的,中间有一个院子,院子倒是不小,左边有一个石磨,右边有一口井,靠近门口的地方种了两棵树,一颗椿树,一颗萱树,意为“椿萱并茂”。
这让文靖安一下联想到西北的古代民居。
事实上桃河村所在的北昌府正是处在大盛王朝的大西北,长年干旱少雨,所以村寨集镇一般都是傍水而建,桃河村就因为在桃河边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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