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昭说：“不急，继续看。”
那继续看个什么呢？
宁经霜将脑袋转过去，那个才看完信的异种的惊诧一点不比宁经霜少——他表达惊诧的办法是身上的鳞片起起伏伏得更为急促，仿佛人在紧张状态下的呼吸，许久，等频率恢复正常，他的目光才再次颤抖地投在了那团灰云上。
不知是什么缘故，那灰云原本的闪烁频率也正常了许多，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异种的注视，灰云固然是没有什么动静，但厅堂里却响起了一个悠远宁静的声音：“怎么，不信啊。”
年轻的异种满脸尴尬：“确……确实，未曾料到。”
“我猜也是。”那个声音还是带了淡淡的笑意，“估计你那个没教育好的奴隶也没料到，他想尽办法叛出神族进入人族，却被本族用这样的方式出卖。”
就因为这句话，宁经霜刷地一下回过头去，试图打量风灵昭的神色。
风灵昭的笑容果然带上了几分苦涩。
小太阳一样的人，偶尔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看上去就让人心疼，宁经霜才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却听到那个声音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的一声叹息：“如今的人类，和当年是不一样了。”
“那当年的人族是什么样呢？”年轻的异种问。
“当年啊……”那个声音多了一点追忆往昔的味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从那几百种文字里挑中了华夏族的简体中文来做文化传承么？”
年轻的异种懵然摇头。
那个声音笑叹：“因为他们最英雄。”
“啊？”
那个声音便开始了他的讲述——
当年，使用简体中文的这波人，在异种的攻势下，坚持得最久。
使用这个文字的人民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概，他们有着最为顽强的意志，不畏强敌，奋战到底，他们有着最为有力的组织，团结一致，奋斗一心，他们有着最乐观的心态，即便身处何种逆境都能乐观以对，他们还将战术研究到了极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他们是人类还能组织有效对抗时获得胜利最多的种族。
到如今，异种高层们再复盘当年的一场一场战争，都觉得后怕——要不是人类突然失去了“科技”这个最为得力的臂膀，但凡还有个三八大盖能用，或者但凡多个几十年的缓冲时间让那波顶尖研究者弄明白异种的力量来源，异种都不一定能荡平e星。
因此，异种畏惧这样的对手，也崇敬这样的对手。
于是，在异种自己也没有文化的前提下，他们学习了对手的文化，整了一套对手的制度，在异种歼灭了最后一支明面上的反抗力量后，异种甚至给那个使用简体中文的种族整了一个相当声势浩大且体面的葬礼。
你活着的时候我容不下你，但无论如何，我崇敬你这样的对手。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那个声音带上了无尽的怅惘，“和当年那些华夏族的英雄比，现在的人类就一群土鸡瓦狗，不过跑了个奴隶，值得你这么发愁？”
年轻的异种微微赧然，抿唇许久，才道：“他……他毕竟是咱们家的大管家，知道咱们家很多秘事，且……他身上的异能已经不弱于一般的小贵族了。我想……他……他哪怕不比当年您说的那些让神族头疼的人族厉害，也差之不远了。”
“所以呢？”
年轻的异种愣了愣：“所以能做的事情很多啊……他可以煽动奴隶揭竿而起；也可以突然袭击咱们家的矿山和工厂；更可以投向其他贵族，将咱们家的所有软肋尽数告知……”
“然后呢？”
“然后就拉起一支人类的组织反抗我们啊。”年轻的异种道。
“那你现在看到了？”那个声音道，“这队伍拉得起来么？这不是才一投奔本族，本族就忙不迭把他卖了，就为了给神族投降么。”
年轻的异种：“这……儿子也没料到这批人类这么怂啊……”
“不是怂。”那个声音顿时又多了一种洞悉世情的沧桑，“这样说吧，在你看来，神族治下的人类奴隶们，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年轻的异种：“做着我们不愿意去做的苦力，吃着粗粝至极的饭食，又不掌握任何知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无尽的苦力中倒下……”
“那么，那些没有被神族控制的抵抗军呢？”那个声音冷笑，“就不用做苦力了？就锦衣玉食了？就掌握知识了？就能活到自然死亡了？有什么区别么？”
年轻的异种竟觉无言以对。
不过……宁经霜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心里说：“但至少有尊严和希望。”
生而为人的尊严。
给自己做主的希望。
但宁经霜没有料到的是，好一会儿之后，年轻的异种果然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然后那个声音当场就不屑地笑了：“之前的人类对尊严当然有一种坚定的执着，但是两三代人过去，你觉得现在还没臣服于我们的人类，在你刚才总结的居无定所，劳役繁重，生活困苦之下，还能有多少尊严在呢？”
“……”
“至于希望？可是，神族和人类是个什么实力差距，人类有多少可能重新得到e星呢？又有多大的可能自己做主？”
“…………”
“好吧，或许，这些问题在神族才来到e星时还需要打一个问号，人类对自己和神族的实力也总还有一些误判，但是到了如今，人类都全面溃败了，剩下的无非散兵游勇，如果人类到这时候还看不清楚局势，那都不能叫乐观，得是愚蠢了。”
宁经霜呆住了，年轻的异种也沉默了许久，才说：“您说的对。”
“所以喽。”那个声音颇为无趣地笑了，“确实，那个逃奴是个人物，在我们这么多道禁制之下还能毫发无伤地离开，从小被我们洗脑教育却还能牢记人族的荣光，关键还能藏拙让我们以为他资质平庸，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那些智计百出让人防不胜防的人族对手，确实也不坠他父母的威名，但……仅止于此了。”
因为时代变了。
当年的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仁人志士愿意为了人类的尊严抛头颅洒热血，如今哪怕你排除万难给自己争取了一个自由身，也架不住你的所有同族都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只想原地跪下山呼神族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儿子受教了。”年轻的异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那团灰云躬下身去。
“呵。”那个声音非常淡定地笑了一声，“你是公孙家的继承人，公孙家早晚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我不教你教谁，教你那个草包妹妹么？”
年轻的异种尴尬地笑了笑：“妹妹也没有那么……”
那个声音却不想听什么妹妹的话题，只道：“行了，闲篇扯得差不多了，咱们说说正题。”
“……是。”
“第一个。”那个声音道，“我固然希望你不要太把那个逃奴当回事，自己乱了阵脚，但还是得将他找回来，凌迟处死也好，万蚁噬身也罢，反正他得死——无论是为了公孙家在别的大贵族面前的体面，还是为了让奴隶们知道背叛的下场。”
年轻的异种恭敬地答应了：“当然。”
“第二个。”那个声音便继续，“就因为你之前方寸大乱，公孙家防务空虚，竟导致了宝库失窃，丢了个很要紧的人族神物。那个东西一样得找回来，不然……多早晚都是个麻烦。”
人族……神物？
宁经霜满心疑惑，他们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都没有被这对异族父子发现，想也知道应该是个视频回放之类的东西，并不是现场实况，换句话说她在这儿应该是可以随便说话的。
于是一回头，回头看着风灵昭：“他们说的人族神物……”
“那是我从公孙家叛逃之后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风灵昭道，“有一些猜想，也追查过，但至今无法确定。待……”他顿了顿，深深看了宁经霜一眼，又斟酌了一下语言，才继续，“待我确定了，再告诉你。”
宁经霜不疑有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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