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


    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古以来就是小道消息各路八卦齐飞之地。


    当然,警察局的厕所也不例外。


    甚至要比外面的普通厕所更具优势,因为在这儿你可以听说上到省市国家高级干部的辛辣秘闻,下到三教九流黑.道毒枭的奇人逸事。


    内容绝对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不知道。


    “哗哗哗……”


    后方的自动感应出水装置在探测到人体的晃动后,爱岗敬业地按照程序履行自己职责。


    第六遍。


    成烨在心中默数,此时,他也刚好抽完第二根烟。


    就算是坐在马桶上,但时间久了成烨双腿还是有些麻木,但听起来外面聊天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停息之意。


    成烨心想:看来“共厕聊卦”不仅适用于女厕,就连男厕也逃不脱这一可怕定律。


    “……不就是分局的刑侦队长,破过几桩凶杀案吗,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刚到咱们局就可以直接负责案子?咱们同样警校出身却只能参与扫黄打非?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要怎么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只怕我到时‘心系’案发现场,最后却只能‘身老’各大高楼会馆了……”


    这是一位话中重点在建功立业上的“怀才不遇”兄,成烨之前那两根烟也几乎都是伴着他的吐槽吞云吐雾,直至消失在空气当中。


    “嗨,谁知道他是什么背景?”所幸有另一位还算理智的陪聊在场,否则,成烨都担心之前那位会不会在未来对他“知法犯法”。


    然而陪聊兄很快话锋一转:“别看人家是小地方来的,兴许背后说道大着呢!我听说d市分局那位局长千金,好像最近也要调过来学习呢!谁知道是不是跟着某人一起来的……咱们可得罪不起。”


    “再说,前些天不是给咱们分案子了吗?就是帮人寻找女儿那个。”


    “这两个案子根本没有可比性!那个报案女人看起来疯疯癫癫,说的还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再者,就算找到她女儿了,这对未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


    陪聊兄这次没说话,撇撇嘴,心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一个是性质恶劣的分尸案,一个是几乎每周都会发生的失踪案(这种案件还大多无疾而终),两者对于仕途迁升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成烨刚到人家地盘就负责这种意义重大的案子,让之前那位心里产生强大落差,也由此激发不少愤懑:“真是太欺负人了!我并不是对他个人有意见,而是关心‘十·一二’的案情!”


    “他长这么大s市指不定还来没来过呢,和咱们怎么比?一旦案件涉及交通城内各方关系,这个案子他接下来又要怎么破!”


    ——不劳您费心。


    藏在厕所中的成烨听到丝毫不恼,反而在心中笑:组织要是多点您这种忧国忧民的好公仆,复兴大业必成!


    眼看新拿出来的第三根烟都要烧到尾巴,成烨一掏口袋发现没有第四根之后,他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在厕所“躲”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众所周知,上厕所的时间越长得痔疮的机率就越大。


    就在成烨掂量到底是自己的括约肌更重要一点,还是外面那两位老兄的面子更重要,正在心中正进行艰难抉择之时,万能的上帝仿佛听见了他内心深处的愿望——许久不见进人的警局三楼男厕,终于又迎来了它的“新客人”。


    而且听脚步,好像还不止一位。


    作为曾出现在刚才八卦的不重要配角——秋褚易,带着他的律师周文斌竟也走进了这间平时很少有人光顾的三楼卫生间。


    见到有人进来,“怀才不遇”兄与“理智陪聊”兄的冗长吐槽只好戛然而止。


    他们没有认出此刻站在面前的,就是他们肖想那桩凶案的嫌疑人。可能心知刚才说的过火,害怕被人听见,所以简单洗洗手就匆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不过离开前,理智陪聊兄似是随口提:“也不知道里面那个哥们上没上完?咱们俩在之前他就在了,大号也不用这么久吧?这肠胃不好还是得吃点药……”


    听到人终于走了,就算被人质疑肠胃有毛病,成烨也丝毫不放心上——因为他的腿现在问题更严重!


    正想起身走出去,成烨冷不防又听见一道有些熟悉或许还有一丁点讨厌的声音说:


    “您……应该还好吧?”


    这是秋褚易在和警局朋友道别之后,周文斌私下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上厕所。


    在观察周围没有任何可安装窃听器的地方,以及相信没有人敢活腻歪在警局男厕装摄像头,周文斌靠近秋褚易,附在耳边悄悄问:“您刚才……没有说什么吧?”


    秋褚易没有开口。


    外面天色已晚,厕所房顶的白炽灯发出耀眼亮光,但他整个人——抑或是记忆还停留在刚才的那片黑暗中,眼眸有时还会隐现一丝突兀光亮。


    周文斌见雇主站在水池边不动声色地摇头,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一问题,但注意到雇主满面从容的神态甚至连身上西装都没有一丝褶皱后,心里悬着的那颗巨石终于落地。


    “您做得很对。”周文斌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雇主。


    虽然共事已久他从未看透这位看似真诚的雇主,但他就是对秋褚易非常有信心,因为无论是公司还是私人事务,这位雇主都从未让他多费一分心。


    想到这点,周文斌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以后的事情您交给我来处理,往日公司那边没少和市局打交道,我相信这个案子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秋褚易抬头,看着镜子里晦暗不明的自己,终于开口:“……我知道你的能力。”


    他说话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就像是弦乐团中的低音提琴——同时也是让成烨最难以忘怀的独特音色。


    好不容易盼到聊八卦的那两位走了,成烨本以为是上天眷顾,让他迎来起身的胜利曙光,却万万没想到——进来解救他的,居然还是一位只要他出去场面就会变尴尬的熟人。


    就算三楼男厕被清扫的很干净,成烨能忍受得了这里环境,但是他的腿可受不了了——简直就像犯错被惩罚一样,他的腿现在又麻又痒。


    所以成烨心一横,猛地起身推门,在另外两人的诧异目光中,表情无比自然地走到水池边。


    他甚至主动和他们问好:“哟,巧了不是!”成烨又刻意站在秋褚易身边,笑道:“秋先生,您说咱们是不是特有缘?没过一会儿居然又见面了。”


    但他仅得到秋褚易的冷冷一瞥。


    成烨从小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而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又倔又臭性格——用他爸的话来讲,如果后来没迷途知返做了警察,那他现在肯定就是个混混了。


    而现在特别是经历过刚才的挫败之后,他就铁了心,打算将这个特点在这位“老朋友”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哗哗哗……”


    成烨这边将手洗好却没用纸擦干,只是甩甩,而水珠差点溅到另外两人身上。


    然后他再次凑近秋褚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想要从那副英俊面容窥出其皮下的真正面目,但秋褚易仍是没有动容。


    成烨忽然话中别有深意地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秋先生,您应该不介意我们以后总碰面吧?”


    这时,周文斌称职地伸手挡在雇主面前,措辞严厉:“成警官,该办的手续我们已经办好,现在秋先生是无罪释放,请你的言辞放尊重一点!”


    听到这话成烨笑笑,目光看过去却像在看一条会吠的狗,那张本应清冷的脸上写满不屑:“我也没说什么,又没说他就是真凶。再者‘十一·二’这个案子目前还是由我负责,只要秋先生关心他妻子的案子——”


    他刻意停顿,半晌后才吊儿郎当道:“那以后,我们该打的交道还是一样都不会少!”


    在周文斌恼怒的目光和秋褚易冷漠的眼神中,终于轮到一次让成烨留给他们潇洒离去背影的机会。


    待成烨走后,秋褚易似是没有听见那番夹枪带棒的威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神色如常问:“我等下是不是可以回家?”


    与其他事情比起来,他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周文斌点头:“是的,一会儿手续都办完之后您就可以离开,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他想想又说:“……您别把刚才那小警察的话放在心上,这边只有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儿的。”


    回想刚才成烨充满幼稚的威胁,秋褚易笑笑:“不必担心,我不会受到这种无聊之人的影响。”


    见秋褚易眸中不似作伪的笑意,不知为何,周文斌忽然产生一种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


    不在乎所处局面,不在乎不利证据,也不在乎妻子的案情……


    周文斌猛地摇头,赶紧将怀疑雇主的想法甩出去。


    现在他和秋褚易是利益共同体,绝不能产生一丝质疑——就算事情真的是秋褚易做的也不行!


    刚才在走廊好像有听到高跟鞋的嗒哒声,秋褚易猜那人应该是局长的助理。他目光掠过窗外黑透的天空,说:“文斌,你先去问张局手续还要多久才能办完,然后在外面等我。”


    周文斌听出雇主是要独自方便的意思,利落回道:“好的,那我先去找张局。”


    等他出去后,看到正从楼梯上来的张局长,心想:“还挺巧,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然后又边靠近边吐槽:“不过秋先生也挺讲究,居然不当着别人的面上厕所……”


    窗外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一阵刺骨冷风吹进室内,s市气温越来越凉了。


    警局三楼的男厕只有一扇窗户,上面贴着一层半透明薄膜,是为了防止别人偷拍。


    现在六个厕所的门现在都齐刷刷关着,看起来既像都被占用,也可能是用完被人随手关上。


    但如果蹲下挨个检查的话,就会惊悚发现,眼前情景与那些恐怖片套路完全一样:


    被风吹动的门板吱嘎摇曳,经过光线反射鬼影般在地面晃动——然而,这六个隔间的下方却看不见一双脚。


    此刻整个厕所都是静悄悄的,看来里面没有一个人。


    同一时间。


    本应在厕所被周文斌等待的那位雇主,虽没身处其中,但也并未太远。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冷风猎猎,秋褚易能清晰感受到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是被刀片刮过一样生疼。


    他手里再次抓紧,小心移动着身躯,眼神无惊无惧地看向脚下——大约距地面十几米的高度,秋褚易的双脚却只轻轻踩在几可忽略的墙壁凸起上面。


    庆幸今天穿的是黑色,这样他缓慢挪动的身影在夜里就不容易被人发现。


    终于接近目标了。


    转过墙角后,秋褚易腾出一条胳膊,另一条因为突然承重而过度用力,青筋如蚯蚓一般在皮肤表面肆意暴起。


    然后,他拿出那枚准备已久的窃听器,将它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局长办公室外窗那个用来排水的小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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