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背脊肌肉被利刃割开，脊柱从体内抽离的瞬间，池鱼浑身紧绷，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好痛！
好痛！
眼泪夺眶而出。他本能地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面前却始终是一片黑暗。
啊，忘记了。
他早就已经瞎了。
他的一双眼珠，当初还是他自己亲手挖出。
也是他亲手放进某个人手里，脸上沾满血泪、却微笑地为那人祝祷。
祈愿对方平安归来。
池鱼在无尽的黑暗中，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不住战栗。
意识愈发模糊。
在这摇摇晃晃的意识中，池鱼缓缓想着。
先是鳞片——
第一片，第二片，第三片……最后一片。
人鱼的鳞片价值千金，于他却无用。因此他从尾鳍上撕下带血鳞片时，明明刺痛连心，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然后是眼睛。
他的眼睛，据说能在永夜的黑暗中发出光芒，指引迷途之人找回方向。
他为了更多人的光明，献出了自己的光明。
再然后是血。
人鱼肉，能够令人长生。
人鱼的血，也拥有强大的治愈效果。
——否则他怎么能在严重的伤残之下，仍然苟延残喘？
最后——就是脊骨了。
人鱼之骨，或许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只是“或许”而已。
为了一个推测，就要从他身体里活活抽出脊骨。
“没有办法啊……”
那个人说，“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再这样被困下去……”
所有人都会死。
那个人这样对他说。
那一刻，当所有人的期待，被那个人用悲悯的语气，故意引导到他身上的时候。
他忽然明白了。
为何会将虚弱至极的他，带进这个危险的副本。
为何他明明没有作战力，却被称为“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人”。
因为，他的血，能疗愈一切伤痕。
他的骨，能斩破一切虚幻。
仅仅为了一句“或许这样就能破局”，他就被迫献出脊骨。
不，那已经不能叫“献出”了。
那是抢。
甚至不需要那个人的授意，不需要任何人的授意。
那个人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如果有人鱼之骨就好了……”
不需要把话说完，大家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眼前一片黑暗的池鱼，并不能分清到底是谁按住他的手脚，谁用刀割开他的脊背。
唯一能听清的，就是脊骨被活活从体内抽离时，肌肉神经寸寸崩断的裂弦声。
而那个人，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只要远远站着，站在鲜血不会弄脏他纯白色作战服的地方，看着这残暴的行为。
然后发出命运弄人的哀叹，就够了。
由于人鱼的特殊体质，被抽去脊骨的他，竟然没有当场死去。
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
只能任由剧痛和死亡，将他快速侵蚀。
也正因如此，他才听到了那个人口中，最后一句话。
“人鱼肉，服之，可长生不老。”
悲天悯人，宛若叹息。
然而，此时此刻，那悲天悯人的叹息，落在他人耳中，却成了——
怂恿。
那一瞬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把他当成同伴。
他一直被当做一个物品，一个道具。
今天需要鳞片，就从他身上撕一片。
明天需要眼球，就从他眼眶里挖出来。
如今既然连脊骨都抽掉了，既然已经马上要死了，那就不要浪费。
“把肉也吃掉吧。”
太傻了。
池鱼想放声大笑，却根本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咽下不甘，咽下悔恨。像咽下他的最后一口气那样。
无声无力，可笑可耻地死去。
意识逐渐抽离之时，他听到昔日伙伴磨刀霍霍，商量如何将他分食的声音。
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的居然是这个吗？
他在内心自嘲地笑着。
忽然间，一个悲恸至极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身体。
他感到身体被人抱起，冰冷后背触碰到一个滚烫坚实的胸膛。
血肉模糊、肌肉外翻的伤口，一瞬间涌入大股热流。
是圣愈术啊……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
可惜太迟了。整根脊骨被抽走，就算用最高阶的圣愈术治疗伤口也无用。
他已经必死无疑了。
不过，是谁在哭呢？
池鱼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到滚烫的眼泪滴到他脸颊。
那个悲恸至极的哭嚎声，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池鱼想抬起手，摸摸对方的脸。
却没有力气。
在生命终止的瞬间，他仍然迷迷糊糊地想着——
是谁呢？
唯一一个为他悲伤，唯一一个为他哭泣的人。
是谁？
……
一阵接一阵的潮水声，唤醒了池鱼昏沉的意识。
这是……
海浪？
池鱼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眼前一片湿漉漉的沙砾。
浑身作痛，特别是尾鳍。伴随着海浪拍岸声，长长的尾鳍像被火舌一下一下地舔着。燎灼刺痛感顺着神经，飞快地刺激脑膜。
污染。
这个词跳进池鱼的脑海。
这种灼痛感，是末世的污染所致。
人鱼本该生活在纯净安宁的深海里，然而全球污染所引发的末世，将海水也变成了剧毒的溶液。
当初池鱼饱受污染所苦，被迫游上海岸。这才知道，原来整个世界已经崩坏。
可是……
池鱼撩起眼，望向远处的天空。
天空是铅灰色。不是乌云，而是天空的底色就是浓重铅灰色。
这当然也是污染所致。
可他明明记得，随着全球污染的加重，天空早已变成了血红色。
——铅灰色的天空，不是末世刚开始的时候才有的吗？
“叮咚。确认宿主意识恢复。”
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轻快活泼的声音。
池鱼眼角肌肉一跳，微微地垂了眼。
眼前出现了青铜魔方。魔方长宽约莫半米，轻盈灵巧地漂浮在半空中。
随着脑中那个活泼热情的声音，魔方也快速变幻着形状。
“恭喜您，获得了惊悚游戏直播间的准入资格！”
魔方……
池鱼看着面前那个不断变幻的青铜魔方，思绪渐渐清晰，将一切碎片串联起来。
是了，这个青铜魔方，就是当初主动找上他的惊悚游戏直播系统。
原来，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不是幻觉。
他真的回到了末世之初，回到了绑定惊悚直播系统的那一天。
上辈子的他，因为污染深重，一条人鱼半死不活地搁浅在满是垃圾的海滩上。
眼前跳出的，也是这个青铜魔方。魔方告诉他，只要通关惊悚游戏，就可以获得大量回报。
非但可以清除体内污染，甚至可以通过积分兑换，达成超越现实的心愿。
上辈子他奄奄一息没得选，直接同意进入游戏。
然后就遇到了“那个人”。
狗游戏仿佛有自主意识，知道他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
他被狗游戏玩弄到崩溃，不得不向“那个人”求助。
也就顺理成章的，被那个人带回基地，成为了那个人的所有物。
从此，开始了他作为道具，被任意使用、任意毁坏的一生。
谁能想到，被抽去脊骨后，他居然重生了。
于是，毫不犹豫地。
“不玩。滚。”池鱼竖起中指。
悬在半空自由变换的青铜魔方动作一顿。
那个轻佻的声音变得有些慌张。
“啊……啊？”
它仿佛没有听懂池鱼在说什么，犹豫了一下，道，“亲亲，别这样。您这样我们很难办！”
池鱼懒得解释，直接一尾巴抽向它。
“噫！“
青铜魔方受惊地往后一退，尖叫道，“嘤！别打我！我也只是一个为了完成指标的可怜社畜！”
池鱼无视，扭头就走。
青铜魔方追上来，体积缩小一些，语气变得委委屈屈。
“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您看，参加游戏对您也是有好处的。您身上的污染非常严重，如果再不清除污染，您将会在三天内死去。但如果参加了游戏，就可以用游戏点数兑换清洁剂，也可以治疗您体内的污染病……”
池鱼面无表情，头也不回。
青铜魔方愣了一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明明都已经提出如此丰厚的回报了，为什么对方还是毫不动容？
它从未见过如此不配合的宿主！
难道……对方知道这份契约的陷阱？
眼看着池鱼越走越远，青铜魔方不敢停留，赶紧追上去。
破釜沉舟，青铜魔方狠了狠心，抛出一个更为优厚的条件。
“您看这样行不行！”魔方有些急了，“开局给您抽取一个随机天赋，终生绑定——只要您愿意参加惊悚游戏，这张天赋卡就白送给您！怎么样！”
……随机天赋？
池鱼看着飘浮在空中的天赋卡牌。
他是人鱼种最后的遗民。
人鱼种，生来柔弱，再加上污染造成的疾病，上辈子的他刚进入惊悚游戏就已是濒死状态，几乎没有生存可能。
也正因如此，才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那个人的“所有物”。
那个人用虚伪的面容哄骗他，用高尚的道德绑架他，让他相信不求回报的付出才是正确的。他必须付出一切才能报答所有人对他的恩情。
而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私奉献是多么可笑，试图反抗之时，那个人已经成为所有人的领袖。
那个人，站在用他的血肉他的苦痛，所堆积而成的王座上。高高在上、悲天悯人地俯视他。
然后轻飘飘地下令，抽出他的脊骨，分食他的残尸。
……他本以为，他会就这样含恨而死。
可他竟然重生了。
重生回到一切刚开始，重生到一切尚可挽回之时。
池鱼注视着面前那一堆金光闪闪的天赋卡牌，嘴角勾起一个笑。
既然如此——
上辈子，他什么都不要。
这辈子——他全都要！
“您……考虑得怎么样了？”青铜魔方满怀期待的问着。
“天赋卡牌啊……”池鱼故作犹豫，指尖却轻轻折下一片尾鳞。
青铜魔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脸上，试图读出他的情绪，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看似无意义的举动。
“……行吧。”池鱼将尾鳞藏在手心，装作勉为其难，随手从面前那对天赋卡牌里抽出一张。
【天赋卡：狂暴】
“哇！是sss级天赋呢！”
青铜魔方凑过来，发出夸张的惊叹。
“全属性面板+999999，拥有这项天赋，您在惊悚游戏里就无敌啦！”
青铜魔方的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得意。池鱼听出来了，却不说破，只是淡淡一笑。
“您的运气非常好！sss级天赋卡牌出现的概率是0.001%！可以说是超稀有卡牌！不过——哎呀！”
青铜魔方话锋一转，故作惊讶地叫起来。
“哎呀！忘了告诉您！抽卡就代表同意加入游戏！现在您已经是我们惊悚游戏的玩家了哦！还有——”
魔方语气愈发轻快，几乎是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您抽到的天赋卡，也不是即时生效的哦！卡牌背面会随即生成天赋触发条件，请注意确认~”
成功啦！
魔方不禁为自己的高超智力疯狂鼓掌。
每张天赋卡都绑定一个触发效果。天赋卡等级越高，触发条件就越难。
可以说，sss级的天赋卡，其触发条件，难度也是sss级！
天赋再强力有什么用？
无法触发，不还是个零！
反正它的任务只是把人拉进惊悚游戏而已。
至于对方进了游戏之后会遭遇什么？它才不在乎！
哼！让你刚才拒绝我！
区区一条半死不活的臭鱼，有什么资格拒绝我的邀请！
魔方越想越得意，就连变换形状的速度都变快了起来。
然而，出乎它意料的是，人鱼俊美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它想象中的懊恼神色。
池鱼依旧很平静。
他翻转卡牌，露出卡牌背面的文字。
【触发条件：hp低于1%】
池鱼低头看看遍体鳞伤的自己，再看看签订契约之后，出现在他头顶的那个，闪烁红光的血条。
1/120。
完美符合触发条件！
“你说得没错。”池鱼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的运气，真的非常非常好。”
青铜魔方动作一顿。整个魔方呆滞当场。
它不敢置信地确认着池鱼的属性面板。
【hp：1→999999（已到达上限）】
【攻击力：12→999999（已到达上限）】
【防御力：7→999999（已到达上限）】
【回避率：3→999999（已到达上限）】
【幸运值：999999（已到达上限）】
而天赋卡的名字，也从“狂暴”，更新成为了——
【战损狂暴】
怎、怎么会？！
怎么会恰好那么巧，恰好就抽中了“hp小于1%”这个已经成立的触发条件？！
青铜魔方系统高速运转，立刻找到了问题所在。
是幸运值！
幸运值999999！所以才会抽中出现概率仅为0.001%的超稀有sss级天赋！
也正因为幸运值已经到达上限，所以随机生成触发条件的时候，也恰好生成了此时对池鱼最最有利的“hp小于1%”！
不对——等等！
逻辑顺序有问题！
池鱼不是触发天赋之后幸运值变为满值的！
池鱼是因为幸运值已经达到满值，所以才会抽到sss级天赋，同时匹配到最佳触发条件！
也就是说，他在抽卡之前，幸运值就已经满了！
——怎么可能？！
999999满幸运值的个体，怎么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
还没等青铜魔方运算出结论，池鱼已经一尾巴朝它抽来！
刹那间，龙卷风起，电闪雷鸣！
池鱼这一尾巴，竟然抽出了崩天裂地的气势！
夹着雷光电闪的龙卷风朝魔方袭来，瞬间将魔方整个碾碎！
在被旋转着碾碎的瞬间，青铜魔方终于找到问题的原因——
是鳞片！
被池鱼握在手心里的，是一块不知何时从尾鳍上折下来的鳞片！
池鱼的尾鳍是银白渐变成蓝紫色的，而他藏在手心里、那一片小小的尾鳞，却是金色！
金色鱼鳞……人鱼的金色鱼鳞……
一瞬间，大量相关数据涌入计算区。
人鱼种之所以珍贵的理由，并不仅仅在于它的数量稀少。
更重要的是——传说中，人鱼的金色鳞片，具有赋予人幸运的力量！
——可池鱼的尾鳍明明不是金色啊？！
他手中的金色鳞片，又是从何而来？！
在找到答案之前，青铜魔方已经彻底化为碎屑！失去一切行动能力！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龙卷风将魔方彻底碾碎后，裹挟着魔方碎片，继续朝前汹涌狂袭！
一路卷起沙砾，卷起碎石，卷起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毒草，将海滩卷出一道深达数米的宽阔沟壑！
龙卷风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渐渐消失在远处。
海水瞬间涌入沟壑，湿润柔软的沙砾缓缓滑落，将沟壑填平。
池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
被剧毒海水侵蚀过的鱼尾，表面上仍然保留着伤痕累累的模样。
然而，却能造成那样狂烈的大面积攻击。
这就是全属性+999999的效果？
还不错。
池鱼长长呼出一口气。
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你还好吗？”
一个身穿纯白作战服，面容英俊的男人，拨开毒草荆棘，快步朝他走来。
男人满脸担忧，看看远处那风沙狂卷的龙卷风，再看看面前这苍颊带血、美貌惊人的人鱼。
“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吧！快，吃下这个回复药，还有止痛药！”
男人的金发在黯淡日光下显得格外灿烂，碧绿的眼眸微微颤抖，强烈表达着主人的震惊与悲悯。
池鱼视线缓缓上移。
从男人递来的药品，到那身纯白无瑕的作战服，再到男人那张救世圣徒般、悲天悯人的脸。
那张诱骗了他，害他上辈子惨死的脸。
“白尽夜……”
池鱼只觉血管突突地跳，浑身血液开始灼烧狂涌——
他猛一提气，鱼尾已如闪电般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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