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相国夫人 > 第36章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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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维桢话语落地,室内一片寂静。


    平原君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公子偃其人,小肚鸡肠、偏听偏信。”赵维桢不假思索:“如今他成为了太子,拥有实权。妾早就得罪了他,也得罪了公子偃的玩伴郭开,公子偃势必会找准机会,加害于妾。”


    赵维桢认真道:“横竖都是死,那妾还不如死在君上手中。如此一来,公子偃亦失去了找我父亲麻烦的由头,君上亦可保我父安危。”


    平原君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我疯了吗?!”


    他没好气道:“要是我杀了你,你爹不得恨我一辈子?”


    赵维桢闻言,不禁面露悲戚之色。


    她又是一个大拜:“那就恳请君上送我与阿父平安离开邯郸!”


    平原君:“……”


    这么一说,平原君倒是明白赵维桢来干嘛了。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想活就得快点离开邯郸。


    但站在赵国的角度上,平原君并不想放赵维桢归秦。


    他虽病重,可脑子还算清醒。秦王器重赵维桢,不可对她轻举妄动。但若扣下赵维桢,赵国反而是手持一位人质。


    况且,她一套马具图纸,就让秦国打造出了重骑军,谁知道孟隗的脑瓜子里还有什么其他东西?


    “你留在邯郸。”平原君冷淡说:“有我在,公子偃不敢怎么样。”


    赵维桢却不回话。


    她额头点地,双手放在头颅前面,连起身都不起。


    平原君能不知道赵维桢什么性格?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么行礼,比起恳求,逼迫的意思要大的多。


    一想到这点,平原君又有些来火:“你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总是要走到你前头,保不了你一世么?”


    赵维桢这才勉强起身。


    她面容依旧悲戚:“妾可没这个意思。但妾怕说了实话,会招惹君上更生气。”


    就跟你平时没招惹麻烦和火气一样!


    平原君如今都快养成习惯了——一见到赵维桢单独出现,八成是没好事。


    “你说。”他反而放缓了语气:“你还能把天捅下来不成?”


    “赵国赵氏,兄弟、亲族相残,自祖上就有传统。”赵维桢直接了当说出实话:“君上如何觉得,自己能独善其身?”


    平原君:“……”


    饶是对方做好了准备,听到赵维桢说出这般大不韪的话语,还是一愣。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赵维桢飞快地继续:“君上总没忘记,先王武灵王如何薨的,君上的二位兄长如何相残的吧?“


    平原君:“…………”


    提及过往之事,平原君先是怒目圆瞪,他刚想再次发火,然而脑子却先行一步,明白了赵维桢旧事重提的原因。


    当即他又沉默下来。


    见他想发火,却最终没说话,赵维桢隐隐长舒口气。


    这就是有戏啊!


    就知道平原君会因此动摇。


    《史记·赵世家》有记载:年轻时的赵武灵王,大力推广胡服骑射,对赵国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各个方面积极改革,让赵国的领土得以扩张,国力一时间分外强盛。


    可赵武灵王在晚年,犯下了一个大错。


    赵武灵王因宠爱吴娃所生的次子赵何,便废了长子赵章的太子之位,改立赵何为太子。但当赵何继位后,武灵王又不忍心自己的长子向次子跪拜行礼,提出要分裂本国国土,封两个王。


    由此,在赵武灵王晚年,引发了一场赵国的大型内乱。


    最终的结果是,兄弟相残,公子章惨死,而赵武灵王本人也惨遭围困,一代名君,因为晚年的糊涂而活活饿死。


    这就是有名的沙丘宫变。


    故事中的赵武灵王、公子章,以及未来的赵惠文王赵何,分别是平原君的父亲和两位兄长。


    今日看来,武灵王在太子人选上的动摇,和偏爱小儿子的举动,与今日赵国太子春平侯、公子偃的矛盾,何其相似!


    “人一旦拥有了权力,为了捍卫权力、争夺权力,就能化身为豺狼虎豹。”赵维桢见平原君动摇,趁热打铁:“妾无意置喙先王,但请君上三思:若是公子偃为王,到时会如何?”


    这直接说中了平原君的心事。


    正因经历过当年的宫变,平原君才会因太子春平侯出逃一事大受打击,才会极力反对赵王改立公子偃为太子。


    “公子偃是什么样子,君上心里清楚。”赵维桢情真意切地劝说:“与其挂念我与阿父,不如让我们离开,君上也眼不见心不烦。”


    平原君知道赵维桢说的很有道理。


    如她所言,先王惠文王好歹是个聪明人,至于公子偃……


    平原君可是见识过他能糊涂到什么地步。


    他不禁思量起来:平日对公子偃相当严厉,出言训斥、当众责罚不是一回两回。他的本意是好的,无非是恨铁不成钢,加上急脾气,行为过分了点。


    但公子偃可从没领过情。


    恐怕在他眼里,自己的教育、提点,完全就是苛责与虐待。


    如此,若是他当了赵王……别说保证赵梁与孟隗周全,恐怕平原君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赵维桢不提往事还好,她委婉提及沙丘宫变,平原君只觉得一股莫大的悲哀淹没了自己。


    更别提太子被废,其中必定有秦国从中作梗。


    春平侯为秦国质子,他从咸阳出逃,等于得罪了秦国。秦王若是苛责,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开战!


    若是孟隗再出事,怕不是要再现几年前邯郸之战的情况。


    “罢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纵然要保你,我也保不了你几年了。”


    赵维桢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君上这是说什么话?你好好养身体,病症痊愈了,不会有事的!”


    平原君嗤笑出声:“你这话,你自己信么?”


    赵维桢:“……”


    自打进门起,赵维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明显的难过。


    别人不清楚,可她清楚。历史上记载平原君卒于公元前261年,与秦昭襄王是同一年病逝的。


    如今他还有三年的寿命。


    读史书时,只觉得是一名历史人物走向了自己的终结。可现在,她面前的远不止是一个书中的名字那么简单。


    平原君平日虽然性格火爆又严厉,对赵维桢也是动不动就横眉立目出言训斥,可他也是在为赵维桢着想。


    即使立场不同,平原君也不怎么为难她。


    作为一名长辈,他是位很好的长辈。


    他与没事就跑去酒肆蹭她药酒的廉颇、与对着她行礼感谢,婉拒她邀请入秦的李牧一样,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情感与抱负志向的活人。


    如果可以,哪怕立场不一样,赵维桢也希望平原君能多活几年。


    但是……


    他病重这几个月,赵维桢与父亲时常过来探望。平原君的头疼病症越发严重,还伴随着反胃、呕吐,吞咽困难的情况,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这是很典型的脑梗症状。


    能熬过来这么一次,已经算是平原君命大。


    赵维桢不懂医术,更不知道在先秦这样的生产力下,该如何处理脑梗塞。


    眼睁睁的看着一名长辈要离开自己,赵维桢怎能不难过?


    她垂下眼,避开平原君的目光,尽力把自己的心情隐藏起来。


    但这样的姿态,已经让平原君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不仅不生气,反而主动宽慰道:“你也别难过,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


    说着,平原君叹息一声。


    “孟隗。”他问道:“若是当年,我劝你父亲把你嫁给太子,如今的情况会不会全然不一样?”


    赵维桢微微一怔。


    而后她回过神来,侧了侧头,不答反问:“君上,若是没有我,赵国就一定能打得过秦国吗?”


    平原君真被问住了。


    “妾知道君上在忌惮什么,无非是因为我把马具图纸给了秦国,秦王打造出一支重骑军。”赵维桢又道:“可是妾想问问,重骑军身上的马具,很难复制吗?”


    “不难。”


    平原君回应:“廉颇老将军说过,只消一眼,就能仿制。你的思路虽巧,但并不难制造。”


    赵维桢:“可是为何这六国,没有一国跟着效仿,打造同样的重骑军呢?”


    平原君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妾其实做不了什么。”赵维桢平静道:“妾可以为自己争夺秦王的青睐,但没有妾,没有重骑军,历史照样进展。”


    其他各国,不是无法打造重骑军,是无法像秦国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前所未有的兵种。


    这其中牵连到的,不止是马具,还有各事能力、粮食产量、资源储备以及人才培养等等各方面。


    赵维桢知道马具特别有用,但她也很清楚,放在历史洪流里,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可以锦上添花,但要她雪中送炭、甚至是力挽狂澜,赵维桢自诩还没那么大本事。


    没有商鞅变法,没有平定巴蜀,秦国哪来的实力去利用马具打造一支重骑军?


    没有大量人口、田地,又去哪儿用曲辕犁耕地?


    赵维桢始终认为,历史是能人伟人与人民百姓一同创造的,王朝兴盛、更迭,也是代代累积,有其客观原因在。


    她区区一名年轻人,怎可能以一己之力抵抗历史前进的车轮。


    平原君沉默许久,最终不得不做出肯定的回应。


    “你说得对。”平原君叹息:“只靠你一人改变现状,不现实。”


    “君上还是别想这些了。”


    赵维桢不由得建议:“还是先养好身体。”


    平原君:“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秦国公子政,非重要原因可不能离开邯郸。”


    赵维桢一凛。


    这……这就是答应要送她和父亲走了!


    “君、君上?”赵维桢惊讶无比。


    “怎么。”


    平原君没好气道:“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我还能让赵偃那小子真砍了你父女不成?”


    要说论感情,平原君对赵梁父女的感情,可要比对公子偃那个糊涂蛋要深的多。


    摆明了以后公子偃不成器,平原君也是希望少个麻烦。


    但他的让步,却是给了赵维桢一个现成的生机。


    赵维桢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于胸前推向前往,行了一个格外标准的揖礼。


    “孟隗谢君上成全!”


    说完,她抬起头:“君上放心,秦国马上会来消息的。”


    平原君:“你怎么知道?”


    “君上病重期间,秦王发兵二十万征伐魏国。”赵维桢侃侃而谈:“问题是打一个苟延残喘的魏国,需要这么多人么?妾以为,秦王的本意是借着国力强盛的东风,准备打完魏国,再打韩国,让韩、魏二国同样臣服于秦国。”


    平原君当即蹙眉。


    仔细思量起来,确实如此。


    并非平原君没想到,而是他大病初愈,对着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没力气上心。


    恐怕秦王原本想打的远不止是韩、魏二国,连赵国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不然的话,何必在这节骨眼上设计使春平侯出逃至魏国?这可是现成的理由。


    “既是如此,秦王为什么打完魏国没再有动静?”平原君问。


    “妾刚刚收到消息……”


    赵维桢斟酌一番,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平原君:“秦王稷与君上一样,也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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