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相国夫人 > 第118章 一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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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台宫内,吕不韦陈述了一遍昨日学堂外发生的事情。


    少年嬴政始终不曾言语。


    他很生气,赵维桢一眼就能看出来——哪怕少年人面无表情、眼神沉着,挺直的脊背一如既往,连呼吸节奏都不能改变过。


    但当今的秦王政横竖是她教起来的学生,赵维桢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嬴政的情绪变化。


    面上没反应,但秦王却是不着痕迹地抓紧了手中书卷,他拇指捏着纸张一角,力道之大手背、指节的经络都随之明晰起来。


    再用力一点,怕是连纸都要被嬴政徒手抓破了。


    “幸而臣无大碍。”吕不韦着重强调了这点:“因而遇刺一事,反倒是好事。遇刺一事,合该按秦律处理,也仅应按秦律处置。”


    做出提议后,吕不韦继续道:“待结果之后,再将消息放出去,天下人就会觉得,秦国秉公执法、以事论事,有强国风范,不会因此波及韩国无辜百姓。


    “如此,不以强兵报复,反而让斥责秦国强、暴、杀、戮之人陷入无理狡辩的境地,韩国的百姓也会念及王上公平,感恩于王上。”


    赵维桢站在一旁听得不禁挑眉。


    她支持吕不韦的提议,但不见得这个时候秦王能听进去。


    果不其然,吕不韦话音落地,嬴政的表情纹丝不动。


    少年人冷着一张脸点头:“仲父此言有理,但寡人不在乎黔首如何看待寡人。”


    吕不韦:“……”


    平日朝堂也好,私下也罢,嬴政对吕不韦的态度还是挺尊敬的,鲜少会有这般直接回绝的时候。


    “如此也好。”


    吕不韦斟酌好回应,脸上依旧噙着笑意出言:“臣可谓君谏言,但国君是否采纳,是国君的事情,只是——”


    说到最后,他话锋一转,温和的面孔中摆出恰好到处的为难。


    “臣亦有私心。”吕不韦动了动右手,包扎好的伤口清晰可见。堂堂相国笑得一团和气,语气中却带着无奈:“也不愿自己白白受伤。”


    意思就是,刀子都挨了,那总得利用起来吧,不然他不就白挨刀子了吗。


    以理无法说服,于是吕不韦就用人情来劝秦王政。


    吕不韦是先王的老师,是秦庄襄王临终前要求嬴政认下的仲父。他讲道理,嬴政可以不给面子,但说起人情,嬴政却是不能不给的。


    但未来的始皇帝也是个极有脾气的人。


    他还是在生气,所以哪怕是吕不韦服软,嬴政还是没说话。


    赵维桢见状,才默默地前行几步。


    “王上读什么呢?”她故意好奇地看向嬴政手中的书卷:“拿得这么宝贝,我可能看看么?”


    国君的文书和信件,肯定不能随便给臣子看。


    但嬴政只是看向赵维桢,就知道这是她在转移话题。


    “没什么。”


    于是嬴政顺着赵维桢的话说了下去:“公子非的一些文章罢了。”


    赵维桢莞尔:“我可以看看吗?”


    嬴政一顿:“那寡人先与夫人说好,公子非的话可不太好听。”


    说完,他把手中的纸张转交给赵维桢。


    赵维桢拿来迅速扫了一眼,大概就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这韩非……


    她对着文章失笑出声:撰文说她和吕不韦不是呢。


    不得不说,韩非的文笔是真的好。他并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含沙射影。整篇文章只是单纯叙述中()央()集()权的必要性,并且在国君的“术”与“势”方面强调了王权的价值。


    直到文章最后,他才展开了自己的意见:韩非认为吕不韦和赵维桢的存在确实影响了国君集()权。


    文章中还点明特别是赵维桢:幸而夏阳君为人坦荡正直,为秦不为私。否则的话她与秦王为师生为恩人,关系走得太近,会影响秦王的判断,进而影响王权的施展。


    客观来讲,韩非说得没错。


    “倒也算是鞭辟入里。”赵维桢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公子非确实有才华在的。”


    “夫人认同他?”嬴政问。


    “若非王上认同。”赵维桢侧了侧头:“公子非一言,也够判个离间罪名,叫王上发兵灭韩了,哪儿还用得着等刺客行刺?”


    嬴政:“……”


    少年国君没想到,自家夫人还能这么绕回来。


    赵维桢当然不生气。


    别说,他这么上书倒是真的遂了吕不韦得愿——他展示出保韩非的意愿,就是为了给赵维桢在朝堂上找麻烦。


    当今的秦廷,怕是也就只有公子非敢撰文说夏阳君的不是了。


    韩非这人也挺有意思的,赵维桢哭笑不得地想。你说他是离间吧,可他说的是实话。


    这是赵维桢不稀罕那些个爵位,也不稀罕什么一人之下的权力。若她稀罕呢?


    要她是第二个吕不韦,年轻的秦王就要面对比历史上更艰难的开局。


    要她是第二个李斯、赵高,日后的麻烦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韩非上书,算是一针见血,说中了秦廷的要害。


    但韩非也是实打实地挑拨离间。天底下谁不知道秦王和夏阳君关系好啊?你在这儿给人找不自在呢。


    不过,眼下他的一篇文章,倒是给了赵维桢继续劝说的由头。


    赵维桢平静道:“若不是我与相国遭遇了刺客,而是李斯,是公子非自己,或者其他朝臣,王上会如何作想?”


    嬴政微微蹙眉:“李斯、公子非,眼下同为秦臣,行刺他们,也是打秦国的脸面,不是不可出兵灭韩。”


    赵维桢:“话是这么说,可王上未必会如此生气。”


    嬴政当即怔了怔。


    赵维桢放缓语气:“公子非说的确实没错:正因我与相国同王上亲近,王上才会大动肝火。秦国是秦王的国,秦国之怒为秦王之怒,倒也没什么。只是个人与个人的仇怨,你打我一巴掌,我打回去就是,可国与国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番劝诫发自真心。


    抛开局势、战事不讲,单从赵维桢个人来看,她也不想因此发动战争。


    为了她和吕不韦屠城灭国?算了吧,这债今后要背几千年的!


    “就让恩怨停留在个人与个人,不再上升。”赵维桢说:“王上以为如何?”


    “眼下廉颇将军告老,是个好机会。”


    吕不韦趁热打铁:“此次不止战,就再无停下的可能。王上,既秦国正推广秦篆,统一度量衡、传播纸张。不如以此为依托徐徐而图之,何苦落暴秦口实啊!”


    嬴政长舒了口气。


    少年人到底是冷静了下来,他深深地看向吕不韦。


    “仲父为人、行事,向来无所不用及。”嬴政不见喜怒:“哪怕是自己受伤,也要用来劝诫寡人。我若回绝,实是违背了做人的本分。人都不是,谈何治国?”


    吕不韦一顿,似玩笑、似惊讶:“王上,这可是儒家的说法。”


    嬴政冷哼一声。


    “那些个儒生,寡人看不上。”他冷冰冰道:“但夫人说过,管他什么家,有用即可。”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吕不韦的右手上。


    “暂且就按仲父提议的来。”嬴政最终拍板:“韩国若降,就要韩王亲自携国玺入咸阳请降。至于近日,仲父就在家好生养伤吧,可不用来上朝。”


    吕不韦闻言神情一敛,正色道:“区区受伤,不耽误行动。眼下我军攻韩,此为大事,不韦的伤势又算得了什么?”


    他明明是在表忠,却让嬴政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


    “相国此言,为臣言,还是为仲父言?”嬴政问。


    吕不韦愕然抬头。


    国君什么意思?


    为臣言,那就是为自己。一句“别来上朝”,很像是国君嫌弃他以人情胁迫,虽作让步,但也要求吕不韦低头。


    为仲父言,则简单得多。


    那一瞬间,吕不韦的思绪转了无数回,好的、坏的念头悉数排列其中。


    可当他触及到嬴政凤眸中不加遮掩的情绪时,一切试探都显得那么多此一举。


    少年国君年纪轻轻,却是带着十足上位者威严。如今的嬴政,仪态、气度,举手投足,俨然是一名英姿勃发、野心勃勃的王。


    但他眼中的关切却不是假的。


    吕不韦展现出的情绪几乎能称之为震惊。他明白嬴政的意思——


    你吕不韦算计也好,劝诫也罢,至少在现在,我还是拿你当长辈。


    所以不论如何,我不想看你受伤,也是在以后辈的姿态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养伤。


    对方致以单纯的关心,而他却在以利益关系揣度。


    相较之下,吕不韦自己都品出几分嘲讽的意思。


    “臣……”


    他张了张嘴,多少有些动容。话已出口,吕不韦到底是收了回去,郑重抬手,向秦王行礼:“不韦晓得,谢王上挂念。休息期间,一切就劳烦王上与夫人操劳了。”


    到此,行刺之事也算是商议出了一个大概来。


    之后赵维桢又同嬴政说了些旁的话,夫妇二人便出声告退。


    待到他们离开,嬴政站在空荡荡的偏殿沉默片刻,而后转头看向侍人:“唤李卿来。”


    少年国君重新坐回了长案之后。


    不出多时,李斯匆匆跨入偏殿。他行礼之后,嬴政便将手中韩非的文章展示给他。


    李斯迅速浏览完文章,文质彬彬的面孔不见情绪。


    他合拢书卷:“公子非所言,不无道理。”


    嬴政:“寡人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却不见得用真心撰写。”


    李斯扯了扯嘴角,仿佛欲笑,可神情也就止步于此。


    “臣斗胆推测,王上是拿不准公子非究竟能不能用。”李斯说。


    “李卿以为呢?”嬴政问。


    “这也简单。”


    李斯一抖手中书卷,不假思索:“公子非主张集权,认定国君应以强权治国。王上可拿秦军攻破南阳一事向公子非发问,以他的治国之策,国君若要灭国,臣子不得提出异议。假如公子非坚持存韩,那他注定不为秦所用。”


    “好。”


    嬴政颔首,平静道:“既是如此,李卿可替寡人去问问。”


    李斯闻言周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秦王。


    这是将韩非的生死完全交付到他的手上!


    …………


    ……


    同一时间,赵维桢离开章台宫后,马车拐了个弯,到了咸阳宫。


    行刺发生在学堂,瞒得住朝臣,却是瞒不住赵姬的。


    赵维桢怎么也得向她知会一声。


    “你来做什么?”


    听到下人禀报赵维桢来了,赵姬赶忙带人迎了出来。


    她上上下下把赵维桢仔细打量好几遍,见她没事,连连拍着胸口舒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在邯郸时都没出岔子,要是在咸阳出事,那我和政儿真是没法向你阿父交代。”


    说完,赵姬话锋又是一转,感慨道:“相国平日看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样,没想到如此英勇。”


    赵维桢哭笑不得:“你羡慕?”


    赵姬撇了撇嘴:“才不呢,碰到这种事情,我吓都吓死了。你近日也少出门,学堂的事情,交给我和子嬴就……英华人到哪儿去了?”


    后半句话是赵姬扭过头,见子芈不在,同侍人说的。


    今日伺候在赵姬身边的是名年纪轻轻、容貌华美的小姑娘。赵维桢见她面熟,仔细一想,好像是昔日搞伶人海选时选中送到宫里来的歌姬之一。


    年轻侍人娇滴滴地回应:“回太后,芈夫人听说夏阳君来了,本是想随太后一同出迎的。可她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犯恶心,就留了身旁人休息,不愿身体不适打扰了太后与君上见面。”


    赵姬:“……”


    赵维桢:“……”


    在这方面,赵姬的反应速度是比谁都快。


    小姑娘不懂这些,堂堂大秦太后可太明白了!


    赵维桢眼睁睁看着赵姬的表情从责怪瞬间变为惊讶再定格到狂喜。


    赵姬连礼仪都不顾了,好似还是在邯郸时的富家妇人般,一把抓住赵维桢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可别走,你、你,我这是要当大母了么?!”


    赵维桢:“…………”


    谁要当大母了,是你当还是我当啊!


    作者有话要说:李斯:。本来以为首席运营官不是我,暗算学弟的事情不用我来做的……


    政哥面无表情:想多了,不脏你手难道还要脏夫人的手?


    以及一家欢喜一家愁,扶苏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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