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相国夫人 > 第136章 一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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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政迫切地向前几步,一把握住燕丹的手臂:“丹!”


    青年国君的视线触及到旧友的目光,片刻的沉默后,燕丹因愕然而消散的喜悦又重新回到眼底。


    他也随着抬手,握住嬴政的手:“阿政,你——”


    燕丹上上下下将嬴政打量了半天。


    在邯郸时,二人尚且年幼。燕丹本就比嬴政年长两岁,便就总比嬴政高一些、结实一些。如今却是不同了,燕丹记忆里瘦弱但倔强的友人,如今却是个头远远的超过了自己。


    尽管嬴政依然瘦削,可他一袭黑色深衣,深沉的色调与凌厉的眉眼仍彰显出一国之君应有的威严与凛然。


    “你……”


    燕丹“你”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唏嘘道:“阿政你变化好大,倘若走在街头,我是认不出你来了。”


    嬴政一怔,而后失笑。


    在一旁的赵维桢不自觉地蜷曲长袖之下的手指。


    她知道嬴政为何会发怔——秦王政是不会像幼年在邯郸时,无缘无故在街头闲逛的。


    “王上、太子丹。”赵维桢抿了抿嘴角,温言笑道:“先行坐下说话吧。”


    “来!”


    嬴政也不客气,干脆利落地一抬手:“丹,快坐。”


    二人一前一后落座,面上皆是热切之色。


    只是多年不见,徒有热情,却不知如何开口。嬴政亦是端详燕丹许久,而后感慨:“丹倒是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化。”


    燕丹只是笑。


    “在邯郸的生活如何?”嬴政问道:“今日的邯郸,与过去还一样么?”


    “我二次入邯郸为质,没觉得有什么变化。”燕丹认真回应:“远不及咸阳这般热闹,十几年都是一副样子。”


    嬴政想了想:“吕家酒肆还开着么?”


    赵维桢点头:“开是开着,但人已经换了一批。”


    “朱平掌柜走后,酒肆的吃食可大不如前,”燕丹忍俊不禁,“好在酒依旧是好酒。我还时常去那里坐坐。”


    “酒肆附近的那些摊贩呢?”嬴政又问。


    “都在,都在。”


    燕丹兴致勃勃地说:“别说是摊贩,阿政还记得染坊门前的那只大黄狗么?”


    “记得!”


    嬴政凤眼一亮,同样情绪高昂:“我记得那只黄狗,个头巨大。”


    “后来我回去再看看,其实也没有大到哪里去。”燕丹莞尔,还伸手比了比:“不过是到膝盖般高。只是那时你我年幼,本来就小,看着黄狗也是巨大无比。当年它才一岁,如今已是十几岁的老狗啦。”


    “我还记得,丹很怕那只狗。”嬴政说着,面上也浮现出浅浅笑意,“每每你我途径染坊到酒肆去,黄狗总是冲着你我狂吠不止。”


    “是阿政对我说,那只黄狗不过是仗势欺人,若是染坊主人在它才叫,不在时它一准夹紧尾巴。后来为了映证这点,你硬拉着我要在染坊主人离开时去看它,果然如此。”燕丹陷入回忆,话说个不停。


    而秦王政,朝堂上冷峻漠然,在他国使臣眼中仿佛是个冰冷的机器,而在私下里与友人思及过往,却是鲜活的如同换了个人般。


    “后来,维桢夫人给了你我一些泔水,说可以去喂狗。”嬴政补充道:“不出三日,那黄狗见到你我摆尾献媚。”


    话语落地,二人同时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嬴政不禁动容:“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


    燕丹附和:“还未恭喜阿政,不仅娶妻,更是刚刚生子。如今已是当爹的人了。”


    嬴政好奇问:“那丹你呢?”


    “我有婚约,尚未成婚。”燕丹回答。


    “为何不成?”


    “母后为我订下周王室之后,”燕丹无奈道,“虽则周王室名存实亡,但她仍然是姬姓公主。不能叫这般尊贵的女子同我过质子的生活,太苦了。”


    名义上说是不叫女方受苦,实际上多少也有自己命运不顺而抒发苦闷的意思。


    旁人听不出,嬴政却是能察觉到的。


    “男儿建功立业,并不在乎环境如何。”嬴政肃容道:“昔年在邯郸时,我父王亦是不受重视、遭人白眼,可与母后仍然恩爱如故,纵其中有坎坷,也是不影响感情的。”


    燕丹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他和气的笑容微微收敛,苦涩道:“秦庄襄王有吕不韦先生保护与资助呢。”


    嬴政偏了偏头:“我来保护你。”


    燕丹周身一震。


    再平静随意不过的一句话,却骤然改变了室内轻松亲切的氛围。


    面对面而坐的燕丹猛然抬头,方才的热情、怀念一扫而空。他瞪大眼睛,无比茫然道:“秦王……秦王要我在咸阳为质?”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一句“秦王”让嬴政双眸中的温度迅速褪去。


    他眯了眯眼,不过是一笑一收之间,开朗肆意的青年仿佛全然是错觉般消失不见。嬴政微微拧起眉头:“寡人不需要你为质。”


    燕丹因那句“寡人”颤了颤。


    “那……要我做什么?”


    “你来帮我,不好么?”嬴政反问。


    “我——帮你?”


    燕丹几乎感到荒谬,他干笑出声:“秦王是要我做秦王的走狗么?”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嬴政才慢吞吞地出言:“可是你对燕国没有任何感情,对那个燕王喜更是如陌路人一般。太子丹,你二度入邯郸,终生戚戚、怀才不遇。燕国不给你的东西,寡人来给你,寡人为你提供机会,让你施展抱负,不好么?”


    “不好!”


    燕丹猛然挺直脊梁。


    他再看向嬴政时,目光就像是在注视着一名陌生人。


    “我为燕国太子,我是太子!你,你竟然要我做你的臣子?秦王,你终究是变了,我本……我本希望你能放我回燕国去!”


    赵维桢阖了阖眼。


    她坐在嬴政的身边,始终没有出言。


    这样的场面丝毫不出乎赵维桢的意料。她能阻拦的,但她觉得没有必要。


    燕丹聪明,也糊涂。他聪明在于十几年前,在邯郸时,燕丹就认识到赵维桢选择了嬴政而非自己。


    嬴政也知道的,他甚至明白赵维桢选的是他,而非嬴子楚,甚至不是秦国。


    因而今日的对话,赵维桢没有任何资格真正介入其中。


    这是昔日友人与友人的对峙。


    恐怖的死寂过后,嬴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若你回燕国之后,又当如何?”嬴政冷冷问:“燕王喜的身体康健得很。”


    燕丹一听这话,眼底又燃起了淡淡希望。


    他如同一只探出巢穴的鼹,谨慎端详嬴政片刻,而后回应:“谢秦王挂念,燕王身体康健,燕国自然也是稳定不变,何况……”


    “何况?”


    “倘若秦王大人大量,念及昔年交情,”燕丹终于得到机会,抛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不扣留燕国的人质,燕国就会觉得秦国大度,感恩于秦王。如此,秦、燕之间,两国没有矛盾,便和长久和平相处,岂不是更好?”


    “长久和平。”秦王政嗤笑,近乎好笑地重复了一遍燕丹的用词。


    青年国君侧了侧头,一双凤眼扫过赵维桢。


    好巧不巧的是,赵维桢同样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嬴政在瞬间便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


    和往日一样,维桢夫人永远看得都那么清楚——她早就对他提醒过了。


    这是嬴政第一次,希望维桢夫人不是对的,希望她也能有看走眼的一天。


    燕丹只担心自己当下的处境,他从未想过身后之事。


    嬴政说,他希望燕丹能帮他,却被燕丹简单地理解成想要扣留燕丹于咸阳为质。


    既然如此,嬴政倒是有些庆幸燕丹没有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他要燕丹留在咸阳,做他的臣!


    他以为燕丹会懂的。


    懂他的野心,懂他的宏图,明白他出兵征伐的目的所在。哪怕,哪怕燕丹不赞同,像公子非、像李牧那般要认定与秦国为敌,嬴政也不会难过——与友人对峙到最后他亦不悔,至少,丹能懂他。


    可是燕丹不懂。


    怎能不懂?他们是友人啊。


    燕丹甚至想不到不远之后的将来:赵国已灭,秦、燕边境接壤,接下来,燕国能存多久?


    他以为嬴政的征伐到此为止么?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嬴政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说不上此时在他胸腔之中酝酿的究竟是苦涩更多,还是失望更甚。那一双凤眸深深看向燕丹许久。


    “好。”


    最终,秦王政的声线恢复至朝堂般那样冷淡无情。


    “寡人答应你。”他允诺道:“既是不愿留在咸阳,秦国也不会强求。太子丹既想回家与公族团聚,那就回去吧。寡人会派兵卒、车马送太子安全归国。”


    “当真?”


    太子丹愣了愣,而后圆润的面孔中焕发精神。


    他好似还有些茫然,不明白秦王为何改变了主意,但更多的惊喜掩盖了困惑。燕丹赶忙起身,朝着嬴政双手交错,尊敬行礼。


    “丹替燕国,感谢秦王!”他说。


    “免礼。”


    秦王政颔首:“若无事,烦请太子先回驿馆歇息,寡人与夏阳君还有话要说。”


    赵维桢抬臂摆了摆手,门外守候的魏兴立刻进门,客客气气地请太子丹出门离去。


    直至走时,燕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的背影消失在食肆内间,装潢奢侈的室内只剩下了赵维桢与嬴政二人。


    嬴政跟着起身,他走下长案前。


    “王上。”


    赵维桢依旧端坐在原地,轻声出言。


    她的话语就像是钉子般将嬴政钉在原地。


    “太子丹不可留。”赵维桢平静的话语却比任何威胁与狠话更为恐怖:“他不会甘心做第二个公子非或者春平侯。”


    嬴政猛然转身。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射过来,直白的眼神如刀尖般锋利无当。可赵维桢并不退缩,她只是淡然地迎上秦王的目光,静等对方给出回应。


    从他们相识起,就是一直如此。


    片刻过后,嬴政阖了阖眼。


    他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躯体缓缓放松下来,肩背松弛如常。


    “吕不韦尚且知晓不叫夫人于故人之事为难,”嬴政说,“今次是我意气用事了。”


    “人之常情。”


    赵维桢轻声说:“是我比王上更早做了选择。这次,情义上的自责,让我来背。”


    “不用。”


    嬴政摇了摇头:“不会有下次,寡人自己来扛。”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章卡了我两天,终于写出来了……


    感觉也没有太刀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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