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相国夫人 > 第141章 一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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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38年。


    秦国发兵征燕,纵使燕王废掉燕丹太子之位以平息秦王怒火,也没有能够阻拦秦国的铁骑。


    一年之后,秦军击破燕国国都蓟城,燕国灭国,秦在燕地设立郡县。


    而长安君嬴成蟜来到曾经的国都蓟城,对此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败。


    燕国常年贫弱,又刚经历战乱,尽管秦军有令不得伤及平民,可城内仍然呈现出百废待兴的穷困状态。嬴成蟜从小到大就几乎没离开过咸阳,在他的认知里国都应该是繁华且威严的,而蓟城的情况实在是超乎了他的认知。


    入驻驿馆后,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递了消息,拜访当地郡守。


    一进郡守府邸大门,当地郡守立刻亲自出来迎接。


    “长安君!”


    郡守大惊失色,赶忙抬手要拜:“为何是君上来了,可是有咸阳的消息?”


    长安君摇了摇头。


    “快快请起,”他客气道:“我受王兄与夏阳君所托,为私事而来。”


    说着,长安君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当地郡守也是秦人,自然识得夏阳君的字迹和印章。


    他神色微凛,拿出百分的恭敬展开信件迅速扫了一眼,大抵就是说明长安君秘密入蓟城是有官方授意,请郡守力所能及帮助他。


    “我定不负嘱托。”郡守允诺道:“敢问君上是为何而来?”


    长安君想了想:“公子丹的情况如何?”


    郡守一愣:“公子丹?”


    长安君顿觉不好:“莫不是……”


    “不是,不是!他不在出逃和死亡的名单里。”郡守赶忙摆手。


    要知道蓟城一破,燕王喜见势不妙,就往辽东跑去了。还是秦军紧追而上,遭到虏获。


    至于被废掉的公子丹……


    “这我也不清楚。”郡守犹豫片刻,不由得为难道:“太子之位被废后,公子丹遭燕王喜厌弃,也就为排挤出了朝堂。蓟城破后,应该与其他公卿、贵族一样的待遇。”


    言下之意即是,他已经约等于被贬出燕廷,因而就没管他。


    对于各国的旧贵族,秦国的政策就是保留这一代的空头爵位,但其封邑、资产到死就自动回收,不再世袭。并且这些旧贵族,要么就到咸阳去,要么就在本国的原国都居住,不得踏出一步。


    公子丹也在其中。


    “君上要寻公子丹么?”郡守问。


    “别打草惊蛇。”


    长安君摇头。离秦之时,维桢夫人特地叮嘱不要贸然出头,让燕丹知晓他的身份。于是长安君又问:“那敢问郡守可知一人名唤‘田光’?”


    “知道。”郡守回答:“蓟城一代名士,年事已高,素有仁义、侠气之名。”


    “劳烦郡守分我几个信得过的人。”


    长安君恳请道:“去打听打听这名叫田光的人。”


    郡守虽不知其意,但来的可是秦王政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手中还有夏阳君的手信。如此自然不敢怠慢,连声应下,甚至将自己的一名贴身护卫拨给长安君来做向导。


    回去的路上,长安君特地选择走路而非乘坐马车。


    他一边观察着蓟城萧索的景象,一面在心中复述赵维桢的嘱托。


    走的时候,维桢夫人交给他一份要送给燕丹的“礼品”,而后她说要长安君去打听一名叫田光的名士之动向。


    这天底下有“名士”之称的人太多了,名声传不到咸阳去,可见这位田光也不过如此。长安君思忖许久,也不明白维桢夫人是从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以及打探这人有什么用。


    是帮手,还是敌人?或者维桢夫人有其他打算?


    这是长安君第一次独自离开咸阳,更是他第一次离开秦国。维桢夫人亲自嘱托,又与王兄的友人有关,就算此事与他的未来无关,长安君也认定应该好生完成,不叫夫人与王兄失望。


    “这位田光,在蓟城很有名?”于是长安君转头问护卫。


    “回君上,确实有名。”


    护卫走在长安君身后侧,认真回应:“田光先生早年在燕国行侠仗义,人人都称道其为豪杰。现在年迈,对待往来的侠士也多有庇护,有‘节侠’之名。即使是现在,蓟城中他的名望也很高。”


    长安君不禁蹙眉:“郡守不管?”


    护卫:“呃……”


    所谓游侠、剑客,实则多为一些徒有虚名的混混和酒鬼罢了。他们聚集在一处,多了、久了,就容易闹事,也就是秦法律令严谨,容不得这些人,因而在咸阳才较为少见。


    “要说清理这些人,也得有个名头。”护卫无奈道:“眼下他们不曾闹事、触犯法律,也不能说赶走就赶走吧。”


    也是。


    秦律昭昭,虽长安君不喜这些所谓侠士,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把人赶出去。


    他只得按下心中不满。


    护卫见长安君放过这个话题,心中才暂缓一口气,继续道:“我听闻——”


    话说一半,就听街头远处传来震天响的大笑和喧闹。


    刚经历战事,蓟城的街道上都很少有摊贩、商铺开门,唯独街头一角阵阵腥臭顺着风扑面而来。


    长安君抬头,就看到远处一狗肉铺子不仅开门,门前还摆着一长案。


    屠狗贩子站在摊子后,而长案前两名男子面对面而坐,一名衣着落魄、醉意朦胧,不跪坐而箕坐,毫无文雅可言;另外一名倒是还算穿得工整,有翩翩君子之风,手旁放一筑,正与面前如疯子般的人物一同大笑。


    “好啊,好啊,真是好酒!”


    那名醉汉高举酒壶,对着狗肉贩子开口:“好酒要配好肉,再配上上等的音乐!狗屠,再来两斤狗肉;你——”


    他指了指坐在对面的人:“为这酒肉击筑来上一曲如何?”


    屠狗贩子却是冷哼一声:“荆轲,你昨天的肉钱还没给呢!”


    名为荆轲的醉汉却是扫兴道:“这大好的日子,你提钱做什么?会给你的,先上肉!”


    “你先给钱。”


    “先上肉!”


    “荆轲,你别给脸不要脸!”


    “狗屠,你没事找事!”


    街头巷尾,光天化日,一名醉汉与一名屠狗贩子,竟然是嚷嚷到恨不得要打起来。


    而在一旁那位貌似翩翩君子之人却也不出声阻拦,只是抱着自己的筑笑呵呵,好似还想为二人的争执再来上一曲。


    地痞无赖罢了。


    长安君年幼时在宫中养过狗,饲养的宠物忠诚,因而见不得旁人食狗肉。


    原本见到狗肉摊子就拧起了眉头,见摊子前吵吵嚷嚷,更是不屑一顾。


    他刚想就此发表意见,不曾想身旁的护卫出言道:“这位荆轲,与之共饮的名为高渐离,据说早年在各国行走,喜广交好友、有慷慨之名。来到燕国后,正是受田光爱护,常常出手资助。”


    受田光资助?


    长安君愣了愣,不禁又看向远处的屠狗摊子。


    街头吵嚷,很快就有兵卒赶来,几人不欢而散,高渐离与荆轲拉拉扯扯,竟是一边唱着歌一边走了。


    既是受田光资助……


    转天上午,长安君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他酝酿好大决心,才捏着鼻子走出驿馆,要往屠狗贩子的铺面去。所幸今天他人还没走到狗肉摊子,就寻见了想见之人。


    所谓的“慷慨之士”荆轲,就躺在驿馆对面的街头。


    身旁没有狗屠,亦无高渐离,驿馆前旅人纷纷,多有侧目,而他人高马大一个汉子,就这么横躺在街边,手中还抱着一个酒壶,正半睡不睡地呓语。


    长安君:“……”


    少年公子思忖片刻,还是拎着衣袂上前。


    “这位壮士,”他主动上前搭话,“何故躺在街头?”


    荆轲闻言,抬起离长安君更近的那边眼皮,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


    双目对单目,荆轲登极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而后他举起酒壶,张嘴便倒。只是倒了半天,也没倒出几滴酒来,酒壶早就空了。


    长安君借机道:“地上凉,这位壮士若是不介意,不如你我换个地方,我请你喝酒如何?”


    荆轲冷笑几声,阴阳怪气地拖长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奸啊,还是盗?哦……”他话语一顿,又言:“你这口音,你是秦人吧。”


    汉子本就喝醉了,说话大舌头,再学着秦地的口音说话,不三不四,简直听不清楚。


    因而长安君也不气恼于对方嘲讽,反而笑道:“所谓酒徒,不就是因酒因言相交,只要投缘就好么?喝上兴头,请朋友一壶酒,难道也算是‘献殷勤’?我见壮士豪迈,心生喜欢,想要结交罢了,没别的意思。”


    本以为这番话能换得不羁之人赏脸,却没料到荆轲竟是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我没朋友。”他干脆利落道。


    “……”长安君属实被噎了个不清。


    长安君无奈道:“昨日就见过壮士,壮士在狗肉摊前与友人高歌击筑,毫不快活。那狗肉摊的贩子,为壮士特意支起长案,难道不是壮士的好友?”


    “一介屠夫耳,”荆轲不屑道,“算什么朋友?”


    “那与壮士一道的乐人呢?”


    “击筑尚可一听,其他的算了吧。”


    “那……”


    长安君见荆轲神智不太清醒,举止比昨日更显得醉醺醺,不免胆子大了一些:“庇护壮士之人又当如何?”


    “你说田光和公子丹,呵!”荆轲不假思索吐出两个名字,被酒精熏红的脸上浮现出不加遮拦的鄙夷之色。


    长安君面无表情地侧了侧头。


    “壮士言及田光名士,很是不齿,为何?”他问。


    “看不起。”


    “田光先生有‘节侠’之名,一代侠士,壮士竟看不起么?”


    荆轲哈哈大笑出声。


    他笑起来如同孩童般,越笑越夸张,好似长安君讲了什么笑话般。笑到最后,居然是双手捂住肚皮,在地上旁若无人地打起滚来。


    “侠士!”


    荆轲生得结实,人嗓门也大,底气十足地扬起声音,叫长安君吓了一跳。


    “何为……嗝,侠士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真有忠、勇、助人之心,干什么不好?学学那孔家老二,多读书,多收门徒,广播思想;要么就学学那姓管的逃兵,去实打实辅佐一名君主,哪个不行?”


    长安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荆轲说的是孔丘与管仲。


    他本欲辩驳,但转念一想,死了几百年的人,又不是秦人,和他有什么干系。


    长安君沉默,可荆轲却不打算沉默。


    “这做人的道理啊,就这么简单。你觉得世道不太平,你就想办法去摆平他!说什么因不平而不齿进而不做官,不做官,来和一群地痞混混凑在一处,你说我大侠,我夸你仁义,这,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么,哈哈!


    “侠士侠士,就是一帮酒晕子找个借口混日子,糊弄三岁娃娃还行,糊弄成年人?”


    说着他又重新躺了回去,双眼迷蒙,看来是酒精上头,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了。


    “既是如此……”


    长安君进而试探:“你不屑一顾,为何受公子丹照拂?”


    荆轲理所当然道:“成名啊。”


    长安君:“什么?”


    荆轲不耐烦地晃了晃手臂:“他叫我去……嗝!”


    话刚脱口,一个惊天地的酒嗝从腹中翻涌,荆轲险些把肚子的酒菜一并全部呕出来。


    这么仰躺着呕吐,是会窒息活活噎死自己的。


    经验丰富的荆轲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立刻挣扎起身,歪头就对着街边的沟渠狂吐不止。


    吐干净酒精,冷风一吹,他立刻清醒大半。


    回想起刚刚的交谈,荆轲心中一凛,猛然转身。只见驿馆前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他面前根本没什么上前搭话的秦人。


    荆轲愣了愣,而后抬手猛然扇了自己两耳光,疼痛叫他更是清醒好几分,但还是不敢确定那上前搭话的少年郎君究竟是喝多了做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若是真的……


    也无所谓。荆轲转念一想,自己也什么都没说!


    田光和公子丹资助他又怎么了,他们两个资助的人那么多,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点,荆轲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


    而长安君,早就大步跨进驿馆。


    回想起荆轲所言,少年公子惊起一身冷汗。


    若无维桢夫人点拨,他还真不一定能联想到什么。但长安君对公子丹的性格作风多少有些了解,也知晓这些侠士的秉性。


    嬴成蟜年轻,但不傻。


    将公子丹暗中资助侠士的事情稍一思索,就能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少年人大步回到自己的住所,翻箱倒柜,从行李中拿出一个三尺长的木匣子。


    护卫好奇道:“君上,这是去哪儿?”


    “拜访公子丹。”


    长安君回道:“夏阳君托我赠与燕丹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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