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尝寒
正午时分，翡翠湾避难所的各个角落里同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爽朗的广播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侧耳倾听这份关键的通知。
“致翡翠湾避难所的全体居民：是时候吃饭了！”
“翡翠湾的智能系统翡翠在此提醒各位：千万不要错过午饭时间哦！”
“不按时吃饭将违反翡翠湾避难所的《第13条个人生活条例》，严重者将被驱逐出境，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一板一眼的清脆女声来回朗读了三遍，随后，广播里响起了一首轻快明亮的钢琴曲。
伴随着这首钢琴曲，所有人都开始收拾身边的物件，潦草地把它们留到桌面上或是地板上，快步朝着食堂走去。
于颂秋被裹挟在人群里，活像是沙丁鱼群里的一小条沙丁鱼。
蹬蹬蹬。
脚步声回荡在泛着银灰色的磨砂金属通道里，大家身穿灰白色或是灰蓝色的避难所制服，唯一的色彩便是扣在胸口上的一小块宝石胸针。
这是翡翠湾避难所的标志，也是区分各人工作岗位的标志。
扣在于颂秋胸口上的宝石胸针是一枚白水晶，这代表着她是“新进入翡翠湾避难所的预备居民，还在考核中”。
如果考核期没有通过的话，她将被退回到荒野，自生自灭。
老实说……在翡翠湾避难所里住了五天之后，于颂秋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呆在避难所里，乖乖听智能系统的话”更好，还是“跑到荒野上，自生自灭”更好。
身为来自文明社会的穿越者，她至今都没有习惯这种古怪的、充满“秩序”的生活。
而且，在她看来……荒野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她刚刚穿进这个废土末世世界的时候，便是空降在荒野上的。
搞不懂这群人为什么非得挤在避难所里头，把自己的人生分割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时间规划表。
吃饭睡觉定时也就算了，怎么连上厕所也定时了呢？
就很离谱。
这样想着，几乎不用怎么思考，于颂秋就跟随着人群流淌进了同样是银灰色调的餐厅里，按部就班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这个点上，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想迷路都不会拥有机会。
“嘿，秋秋，今天过得怎么样？”沙丁鱼群里，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少女兴奋地冲她挥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稳重点，尖晶石。翡翠不喜欢吵闹。”坐在对面的妇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臀部，快速提醒道。
尖晶石吐了吐舌头，依言降低了自己的音量，然后坐到了于颂秋的身边。
“今天的午餐是野芹菜炖土豆，听厨子说，菜里放了两大块切碎的变异猪肉。”她神神秘秘地把手伸到于颂秋的眼前，比出一个“二”来，“这真是太棒了，对不对？”
于颂秋盯着这个“二”看了几秒，点头同意：“嗯，真的很棒。”
真是太棒了，她这辈子就没有过得那么惨过。
在穿越前，于颂秋是小有名气的城镇规划师。
如果需要给她贴上几个标签的话，应该会是：年少有为，天之骄子，未来泰斗。
区区二十多岁，她便已经有资格参与大型城镇的规划工程，并加入到核心团队中，和一堆又一堆的天才们头脑风暴了。
在这种超规格的待遇下，她着实没有贫穷的机会，也没有对着一碗只放了几颗盐粒的芹菜炖土豆涕泗横流的机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于颂秋没啥优点，就是心态极其稳定。
当然，很不幸，她同样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追求生活质量。
能吃好的，绝不吃差的；能睡软床，绝不睡地板。
可惜，一朝穿越，她又吃差的又睡地板。这么折腾下来，心态居然还没有崩，着实令她吃惊。
尖晶石没有管于颂秋正在想什么，在她眼里，于颂秋鲜活又明快，比周围死气沉沉的人都充满“人味儿”。
即便于颂秋还没有正式加入翡翠湾避难所，她也很乐意和她交朋友。
于是，在嗡嗡嗡的交流声里，尖晶石又开了口：“秋秋，我还想听你荒野历险的故事。你再讲给我听听，好不好？我给你好东西当零嘴儿。”
好东西也许是一块亮晶晶的冰糖，一小撮香喷喷的花生酥，或者是一杯酸溜溜的梅子茶。
它们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在这间寒酸的避难所中，确实称得上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这也是因为尖晶石是在医务室里工作的“医生”，所以才能拿到那么多普通居民拿不到的好东西。
果然，话音刚落，坐在于颂秋背后的年轻人立刻就转过了身。
“你听她讲有什么意思，我给你讲讲，好不好？”年轻人使劲地咽着口水，脸上充满期待，“我也可以讲。”
还没等尖晶石回答，年轻人就被他的长辈拎着脖子转了回去。
不一会儿，于颂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长辈教训小辈“嘴馋”的叱责声。
叱责声很轻很轻，也许是感觉丢人，又也许是怕智能系统翡翠生气。
尖晶石不好意思地看向于颂秋，于颂秋叹了口气，依言讲起了她已经讲过无数次的“荒野历险记”。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无非是在威海森林公园里碰见了一只高达一层楼的变异野猪，然后侥幸逃脱的故事。
甚至连野猪也不是她杀的，而是被路过的林堰一刀结果了性命。
待她说完全部经历，已经听了无数次的尖晶石第无数次地“哇”了起来。
“好棒好棒呀！我也想从变异野猪的嘴下逃脱，然后认识一名强大而帅气的荒野猎人。”
她就像是一名听见自己偶像事迹的少女一样，羡煞地看着于颂秋。
“你真好运。这次我们能吃上肉，多亏了你和荒野猎人先生。”
于颂秋抽抽嘴角：“野猪不是我杀的。”
尖晶石不为所动：“但是你坚持了很久呀？如果你坚持不到荒野猎人的到来，野猪早就跑了，根本落不到我们的手上。”
在碰见变异野猪的时候，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于颂秋还是懵的。
上一秒繁华都市，下一秒废土末世，这换谁都得懵。
于是，在看见了明显不是地球生物的变异野猪后，于颂秋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这一跑，便一口气跑了八公里，从威海森林公园，跑到了公路113号休息处的附近。
正在那里修整的林堰听见了动静，冲出来拔了个刀，野猪就死了。
翡翠湾避难所是距离公路113号休息处最近的避难所，顺理成章的，这头林堰一个人吃不完的变异野猪，立马就便宜了避难所的居民们。
连带着被送进避难所的于颂秋，也成为了居民眼中的“送猪人”。
是不是她杀的不要紧，反正她来了，野猪也来了，这不就挺好的？
生活在翡翠湾避难所里的人们很少动脑子。
翡翠会帮他们兜底的，他们听话就完事了。
于颂秋无法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索性午餐上来了，尖晶石终于把注意力投到了餐桌上。
负责送餐的机械手臂挨个将金属餐盘和金属碗放到每个人的面前，一时间，餐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芹菜味。
于颂秋将勺子伸进黄绿色的糊糊里，舀起一勺混合着炖烂的芹菜叶子的土豆泥。
诚实来讲，非常难吃。
但是她瞅了瞅吃得兴高采烈的尖晶石，又瞅了瞅正在对面“感谢避难所赐予我们美味食物”的居民们……
还是吃吧。
将一勺黏糊糊的、充满芹菜味儿的土豆泥吞进嘴里，饥肠辘辘的于颂秋感觉它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正在使劲儿催眠自己这是一碗健康的“法式芹菜浓汤”，于颂秋耳尖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碎的响声。
她顿了顿，停下舀土豆泥的行为，开始侧耳倾听——没办法，实在是太难吃了，什么都比吃饭有意思。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坐在身后的是一位别着蛋白石胸针的拾荒队成员。
拾荒队，顾名思义，是指那些穿着全套“装备”，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负责从避难所出发，前往旧时代遗址捡垃圾的人。
这些人是翡翠湾避难所中少有的可以离开避难所区域的成员，因此，一般都由意志坚定、身体健康的青壮年居民组成。
毕竟要跑到荒野上溜达，就连捡垃圾也是有碰见怪物的风险的。
就比如之前于颂秋撞见的变异野猪，便是这片区域里最常见的变异体怪物。
在正常情况下，想要击杀一头变异野猪，需要由数位全副武装的拾荒队成员充满勇气地进行围剿。
且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付出一到两名成员重伤的代价。
这个重伤不单单是指身体受伤，同样也包括了精神受伤。
身体受伤不是大麻烦，反正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怪得很：
明明生活质量差得不得了，却点出了机械肢体的科技点。
所以身体受伤了，手或者腿不能用了，那换成机械手或者机械腿就可以了。
真正的麻烦是精神受伤。
就比如那位坐在于颂秋背后的，正在低声呓语的拾荒队成员。
他佩戴的胸针是蛋白石做的，说明他已经不是拾荒队的新人了……
拾荒队嘛，越是熟手，越是容易出问题。
拾荒的时候很容易碰见变异体、污染物和崩溃者，这些东西看久了，人的精神状况本身就容易不稳定；
再加上拾荒的地方都充斥着旧时代的美好缩影，两者叠加，大部分熟手或多或少和疯子沾些边。
不是不疯，时候未到。
于颂秋回忆着尖晶石曾经告诉她的常识，全神贯注地注意起了对方的动静。
对方的呓语声连绵不绝，看上去真的受了蛮大刺激；而坐在他周围的人都在埋头吃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正常。
于颂秋谨慎地半侧过身子，用余光打量身后的不稳定因素。
脸部涨红、冷汗、哆嗦、呓语……
他的状态真的不怎么样，应该被送进医务室休养，而不是坐在餐厅里进食。
此时此刻，喇叭里的智能系统还在一板一眼地喊着《翡翠湾避难所守则》。
“……吃饭时禁止起立、斗殴、大声喧哗或者拒绝进食。如有违反者，将视情节轻重进行处罚……”
冷酷无情的智能系统根本不管你是普通居民还是拾荒队成员，是自己发疯，还是被迫发疯，它一视同仁。
身后的呓语声越来越大，于颂秋已经能够听见他究竟在嘟哝些什么了。
“没有希望……人类没有希望……我们没有希望……”
也不知道他最近碰见了什么坏事，才让他迈入疯狂的边缘。
难道还能比她莫名其妙地从文明世界穿进废土末世更惨？
没过多久，于颂秋停止吃饭的行为就被尖晶石发现了。
她困惑地抬起头，低声询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尖晶石知道于颂秋并不喜欢避难所的食物，但是她一直都会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丁点能量。
今天的她有点反常。
于颂秋眨眨眼睛，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你看后面。”
说罢，她快速抄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把土豆泥喂进嘴里。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不能赶紧把分配到的食物吃完，她也许就没有吃完的机会了。
而吃不完，就会被处罚。
虽然她已经想离开翡翠湾避难所了，但是她依旧不想受到处罚。
哪怕离开，也得是她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而不是被避难所的智能系统给丢出去。
尖晶石要比大部分居民都敏锐一些，生动一些，因此她很快就发现了那位倒霉蛋正在准备发疯。
“糟了。”
尖晶石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屁股像坐在火堆上似的扭来扭去。
“怎么了？”
于颂秋不紧不慢地把倒数第二勺土豆泥塞进嘴里，即将完成中午的任务。
尖晶石焦虑地解释道：“他是拾荒队最能打的成员之一，我们这里的人都打不过他！”
她瞪着正在吃最后一勺土豆泥的于颂秋，崩溃地低吼：“天哪，你怎么还有心情舔勺子啊，我们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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