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颂秋的目光丝滑地掠过桌面，掠过地球仪，掠过珐琅花瓶，又掠过红灯笼……最后停留在管理员的脸上。
管理员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活像是一颗正在运行的监控摄像头——这是事实，而非形容。
她的眼睛应该换过了，绝对不是原装货。
考虑到废土世界所有的避难所都是由智能系统控制的，从翡翠湾避难所换成霞光避难所，似乎区别不大。
无非是吃得好一些，住得好一些……她依旧要听智能系统的指挥。
而这“好一些”的程度也非常有限，充其量是每天能多吃一块肉，每晚能多盖一条毯子，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文明社会。
因此，对于颂秋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吸引力。
倒是独属于自己的避难所，值得去拼上一拼。
……如果能把和避难所匹配的智能系统炸掉，那就更棒了。
“我选地图。”于颂秋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走了那张破纸。
管理员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微笑，仿佛是在提供充裕的后悔时间。
初入手，破破烂烂的地图就呈现出一股子油腻的感觉，摸上去的手感不像是纸张，反而像是什么皮质品似的。
于颂秋的指尖触在地图的边缘处，只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正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这不是纸……？”她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地图，把它从桌面上提起来。
“这是皮制品，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皮。”管理员好声好气地解释，“它来自一次危险的拾荒计划，在那个计划里，我们牺牲了一名拾荒队成员。”
于颂秋指尖一顿：“那我要牺牲什么？”
管理员眨眨眼睛，绿光又闪烁了几次，才开口道：“帮我们一个忙，找一件东西。”
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于颂秋继续把地图拿在手里，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发问：“什么东西？”
“精神稳定剂。”管理员没有隐瞒的意思。
几分钟后，于颂秋听懂了：这就是一管类似镇定剂的玩意儿。
区别在于：镇定剂短期有效，精神稳定剂长期有效。
它能把一位濒临疯狂的倒霉蛋从悬崖边缘强行扯回来，多给一次当正常人的机会。
这种好东西的数量不多，又很难在荒野上找到，但是每间避难所里都会有一箱。
翡翠湾的精神稳定剂已经用完了，现在，管理员只能指望这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新避难所。
“我们只要一管，剩下的都归你。”管理员补充道。
于颂秋耸耸肩，把地图放回桌面上：“找到这间避难所的过程一定很危险。”
管理员面不改色：“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都很危险。放心，我们不会白拿的。”
于颂秋不置可否，转而将目光投向其余两件物品：“这两样东西的代价是什么？”
“霞光避难所很难加入，如果你能加入的话，之后会对我们有些好处。”
“至于留下来……留下来本身就是代价。”
管理员异常冷静，不带情绪色彩地贬低了自己的避难所。
奇怪的是，智能系统翡翠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并不在意避难所的名声如何。
见于颂秋面露狐疑之色，管理员贴心地解释起来：“避难所之所以叫避难所，就是因为来的人都走投无路。”
“好吧。”于颂秋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收走了那张地图。
她要走自己的路。
走一条吃好、喝好、睡好的路。
管理员见于颂秋做出了选择，便把绿碧玺胸针和金属通行证扫到办公桌的角落处，然后从桌下掏出了两只各不相同的杯子和一听易拉罐。
“之前是交易，现在才是奖励。”她宣布道。
随后，郑重其事地掏出一块墨绿色的天鹅绒布料，把易拉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于颂秋震惊地瞪着管理员手中的易拉罐：这眼熟的红色，这眼熟的名称……
这不是可乐吗？！
昔日最为廉价的大众化饮料，在废土末世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超规格待遇。
如果不去看管理员究竟拿着什么，而只是通过她的神容和动作进行猜测的话，答案也许会是：
全球限量一千件的纪念版镶钻矿泉水，在地窖里藏了三十年的飞天茅台，或者是传说中异常珍惜的82年拉菲。
然而其实只是可乐。
一听被放了不知道多久的、大概率已经严重过期的普通可乐。
看着原本清澈黝黑、会“噗噗噗噗”冒出小气泡的可乐变成了粘稠的、可以挂杯的神秘液体，于颂秋的内心有点崩溃。
她真的不想把这种迷之液体倒进嘴巴里。
但是管理员已经眯着眼睛，享受起来了。
“别担心。虽然它很昂贵，但是你值得这个。”管理员品味了一下口中的回甘，难得露出了惬意的神色，“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让他还能有当正常人的机会，不至于被翡翠当场丢出去。”
没想到在食堂里突然发疯的拾荒队成员居然是管理员的孩子……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管理员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友好了。
于颂秋下意识地端起杯子，也抿了一小口。
……果然很像传说中的82年拉菲，一股子腐朽陈旧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把杯子放回办公桌上——这种珍贵的饮品，还是留给管理员自己享用吧。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管理员很大方地把胸针和通行证一起给了她。
“你先留着吧，万一后悔了呢，还可以再来找我。”
她抿着过期可乐，像是笃定于颂秋一定会后悔似的。
既然管理员想大方，于颂秋当然不会推辞，她依言收下全部奖励，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办公室大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一句宛若错觉的低语声从屋内飘出。
“这年头，想找个像人的人，是很不容易的……”
于颂秋脚步一顿，反手关上大门。
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
于颂秋缩了缩手腕，把胸针塞进上衣的暗袋，然后又把通行证和地图卷了卷，握在手中。
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但是她想当个人。
皮靴踩在洁净无尘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响亮的脚步声。
于颂秋顺着走廊往外走，然后在拐过第二个弯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顶着一顶无比雪白的厨师帽，由硅条和电线编织而成的脏辫从帽檐处垂下。
她停住脚步，看向厨子。
拦住她的厨子名叫郑凡，和尖晶石的关系很不错。
每天，于颂秋都能听见尖晶石从他嘴里得到的流言八卦，或者是逗趣传闻。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长期围着灶台打转的厨子，却能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必在加入翡翠湾避难所前，也能算得上是个人物。
没错，既然他的名字和宝石没有什么关系，自然就说明他是一名“外来者”。
因为出生在翡翠湾避难所里的原住民们，统统都以宝石命名。
“你要走了。”郑凡的语气平平淡淡，“尖晶石会很伤心的。”
像他那么消息灵通的人，能提前得知自己递了《退出申请书》一事，并不值得奇怪。
因此，于颂秋只好礼貌地点点头，回答道：“如果我不走，我会很伤心的。”
郑凡看了她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是，这鬼地方谁待得下去。”
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于颂秋握在手里的通行证：“这玩意儿就是我给管理员的，本来我也是要走的。”
通往霞光避难所的通行证，居然是郑凡给管理员的？
于颂秋大吃一惊。
按照管理员的口气，这个避难所似乎比翡翠湾强上不少，好歹人人有肉吃。
“你为什么不去呢？”她提高了警惕。
郑凡能拿到通行证，就说明他一定是有资格的。
虽然她目前看不出郑凡的优势到底在哪里，但就冲着他满后脑勺的电线和硅条，就能大概猜出来，应该是在头部进行过改造。
像这样的人选择了翡翠湾，却没有选择霞光避难所，一定有问题。
郑凡扶正了他的厨师帽：“能吃肉的地方不一定好。起码这里有尖晶石，那里没有。”
“不知道你听说过一句话没？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的嘴角翘起来，像学校里正在暗恋于颂秋闺蜜的小男孩。
于颂秋无语：“你不算是英雄，尖晶石倒是算美人。我都要走了，你还有什么可保密的。”
郑凡咳嗽一声：“小姑娘人长得不错，嘴怎么那么毒……好吧，我们来做个交易。”
“你给我在避难所里留两个核心名额，我告诉你霞光避难所的事情。”他粗糙的手指竖起来，比了个“二”。
说到交易，于颂秋就不含糊了。
尽管她很想知道霞光避难所是怎么个情况，但她依旧不愿意在交易上耍赖，这是她的底线。
“我不一定能找到那个避难所。”她认真地回答，“你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关系，我只要你的一句话。多个人，多条路嘛！”郑凡很不以为然。
于颂秋沉默一秒，答应了下来。
这个交易很不公平，但是它的不公平全在郑凡的头顶上。自己一旦耍赖，他无计可施。
废土世界可没有什么法院来弘扬正义，更何况这还是个口头约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郑凡在骗她，她也没有办法。
然而今天，她相信郑凡的人品，郑凡相信她的人品，这事就这么成了。
此后，一直到她告别哭哭啼啼的尖晶石，独自一人离开翡翠湾避难所，脑海中都回荡着郑凡的那句忠告。
“霞光避难所不养闲人。”
沉重的避难所大门重新合拢，于颂秋转过身，望向反射着金属银灰色的半圆形堡垒式建筑。
翡翠湾就像是一个罩在荒野上的金属灰碗，把居民和外界隔绝开来。
也许……鲜有肉吃的翡翠湾，真的要比人人有肉吃的霞光避难所来得好。
假如她没能建成属于自己的避难所，这里会是她中场休息的第一选择。
不过，在当下，她要去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避难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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