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宴冲他们略微点头,就回了自己房间,将门窗关进后,把帝天叫了出来。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感觉他有些动静,应该是已经上钩了,但到底是哪条鱼,我却分不清楚……我应该留在临仙门,不,我得跟过去。”
萧有辞没有修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一旦出事,功亏一篑。
他低声呢喃着:“他不让我跟着,我就暗地里去……”
戏都是演给别人看的,现在戏演完了,应该去干正经事了。
帝天却说:“我看天枢峰那个向浩瀚就很像那条鱼,你确定你要去追你师弟?”
江止宴皱眉:“他出了事儿,抓鱼还有什么用?”
帝天道:“你真觉得他会心有愧疚,打算以死谢罪?他要死早就死了,用得着你动手?你怕不是想太多了吧,你师弟没心没肺的,会为了你而死?”
“不……不是为了我……”
他仰头看向窗外蓝天,天璇峰的天空总是比别处蓝一些,云又白又软。
他想了一下,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那柄被尘封六十年的华露浓。
流光溢彩的剑身被束缚在朴素的木制剑鞘之内,表面看去,只是一柄普通的剑罢了。
江止宴爱惜地抚摸着剑鞘,低声道:“好久不见。”
这把剑是师父传给他的,拿到剑的人,将会是临仙门的下一任掌门。
这是临仙门的规矩。
六十年前,江止宴赶赴陵川前,就应该把这柄剑留下。
江止宴是个孤儿,被江鹤来收养,从小在临仙门长大,临仙门就是让他的家,江鹤来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父亲。
华露浓是江鹤来给他的,不仅仅代表掌门信物,在他心中,更是象征着师父未离世前,与他相处的那些时日,他到底不舍,带着华露浓一起去了陵川。
他被关在陵川的封印里多久,华露浓就陪了他多久。
萧有辞总觉得他是个舍己为人的大善人,其实不对,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比如现在,他拿着这柄剑的时候,眼前皆是江鹤来的音容笑貌,他以剑缅怀故人,就算将来临仙门易主,他也不愿意再将这象征着掌门之位的剑交出去。
天下那么大,需要被救赎的人很多,从前他舍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救了天下人。
如今,他只想救一个人。
江止宴毅然往山下去了。
……
另外一边,萧有辞等人也很快赶到了代县附近。
这趟跟他一起过来的,是天璇峰的司徒尘、祝融,还有石剑锋三名长老。
尽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到了代县脚下,他们还是被代县上空浓郁的魔气震惊了。
整个县城都已经被黑气笼罩,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就算是用水镜透视,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流音宫的择芳仙子在里面,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这么严重,怎么会弄成这样?”
代县外,祝融望着里面的一团黑气,面带忧虑道:“这么浓郁的魔气,一定是帝天了。”
“未必。”司徒尘却道:“帝天上次出世,行事嚣张跋扈,与天下修仙道为敌时,也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姓名,这妖魔占据着县城,明知道我们在外围等着,却一直不肯露面,我看这做事风格,不像是帝天。”
“不是帝天?那还有什么魔,能有这等本事?”
几个长老在代县外聊了半天,也定不下来这魔物的身份,而萧有辞,却一直没有说话。
石剑锋若有所指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不妥,但旁边两人已经来不及阻拦,话说出口后,场面静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有辞身上。
里面危险未知,择芳仙子修为不低,进去了,却一直没有出来,眼下有资格进去一探虚实的,就只有萧有辞。
可就算是萧有辞,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石剑锋眼中带着锋利的光芒,他笑着说:“萧掌门乃是修仙道第一人,要是连掌门都办不到,我等就更办不到了……咱们也不能看着这一城百姓被困在妖魔手中,不是吗?”
萧有辞淡淡看他一眼,低声道:“我去。”
“掌门,不可!”
“这事儿还得三思啊。”
司徒尘和祝融齐声道。
萧有辞却没理会他们,他原本就打算进去,不用石剑锋说,也会去。
不过被人逼迫,和自己自愿前往,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萧有辞瞥了石剑锋一眼:“石长老同我一起吧。”
石剑锋脸色阴沉了几分。
萧有辞却道:“石长老这么关心天下苍生,更应该以身作则,若是我阻拦石长老,中间出了什么意外,长老一定会懊悔终身,若是生出心魔,阻碍你一生修行,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石剑锋:“……”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萧有辞的嘴皮子这么利索。
石剑锋还想说些什么,萧有辞却已经往前走去,见石剑锋没有跟上,他转头静默地看着石剑锋。
淡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神,却让人恨得牙痒。
石剑锋兀自握拳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行,我跟你一起去。”
“石长老。”祝融看上去更担心了。
石剑锋道:“以掌门的本事,一定会护我周全的。”
两人一同走到了代县门口,这里的大门早已敞开,但以城门为界限,里面是浓郁的黑雾,外面是正常的世界,虽然没有门,但却也像是关着一道无形的门。
进“门”前,萧有辞和石剑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谁眼中都没怀好意。
萧有辞知道石剑锋打得什么主意,但临行前,他已经写好了密信,如果自己不幸折损在代县内,下一任掌门将由颜桐出任。
他死也不可能将掌门之位留给石剑锋这种人。
若颜桐真的是……那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萧有辞率先进了代县的门,门内的黑雾很重,魔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某种粘稠的液体,从上往下沉,贴近地面的地方,一脚踩进去,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脚面。
萧有辞掐了个诀,一小撮火焰出现在掌心,火焰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但很快,那光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黑暗。
身边安静下来,萧有辞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旁边的石剑锋完全没有声音了。
看来,从进门开始,他们两人已经被分开了。
他抬头望远处看去,掺杂在黑雾中,有一缕白雾,雾气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流动,仿佛是在邀请他入内。
萧有辞端详了一会儿,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黑雾就越浓郁,原本只是堆积在脚踝处,仿佛涨水一样,越涨越高,后来,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膝盖处。
等黑雾到腰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
他朝着亮光走去,光落在他身上,也携了一地鸡零狗碎,涌入他的识海——
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刚满月,不会跑的孩子。
他窝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中,男人手中拿勺子,正在给他喂米糊糊,那米糊很香,似乎还搀着奶,萧有辞饿了,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饭,他把萧有辞放在踏上,自己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他端着水盆回来了,用一块沾了水的布给萧有辞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擦脸时,萧有辞看到了他的正脸——与萧有辞长大后有些相似,眉眼很锋利,但因现在这人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没有萧有辞那般冷,总归还是和善的。
看着这张脸,萧有辞无端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陪他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天璇峰后山的洞府中闭关。
但他留给萧有辞的印象却很深,不管是修炼时寥寥数语的指点,还是后来自己成了掌门,在洞府中看到的师父曾经留下的痕迹。
江鹤来这人,在萧有辞的人生中添了少数几笔,但每一笔,都异常鲜活、深刻。
但萧有辞想起他的时候很少,他的大部分回忆,都分给了江止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江鹤来,此时的他思维迟缓,并不能明白这些纷杂而来的思绪意味着什么。
他静静躺在床上,看着那个跟他长得几分相似的男人帮他擦完了嘴,又轻柔地抱起他,低声哄道:“辞儿,睡吧,爹爹在这里,不会有人能伤害你,睡吧睡吧。”
他是他的父亲?
萧有辞迷迷糊糊想着。
他与江鹤来不亲,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萧有辞不记得自己六岁前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从小在临仙门上长大,是个孤儿,跟师兄一样,被师父收养。
他生来筑基,是难得一见纯灵之体,起点比别人高出不知道多少,但在修炼一道,却举步维艰,跟在江鹤来身边数年,修为不见长进。
哪怕后来师兄亲自指点他,事无巨细,他的修为还是毫无进步。
那六年像是一根鱼刺,永远卡在萧有辞的喉咙里,不管他做什么动作,总是能牵动内心深处的空白,让他做什么都不得劲。
江止宴偶尔也会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说自己年幼时调皮捣蛋,在天璇峰爬上爬下,还经常把自己弄伤。
那时候的江鹤来更像是一位父亲,整天跟在自己儿子身后收拾烂摊子。
甚至还干过端着饭碗追着江止宴喂饭这种事。
萧有辞想,自己也是在临仙门长大的,江鹤来也曾经端着饭碗跟在他身后喂饭吗?
那场面,他想象不出来。
可现在,他明白了,江鹤来从来没有那样照顾过他,因为他来临仙门时,已经六岁了。
他有父亲,曾经,他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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