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的什么震了震,冬葵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加样枪,脱下手套,掏出了手机。
「下班了吗」
是朱岚汀的来信。
冬葵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前不久答应了朱岚汀这个周五——也就是今天,回“家”住的。
之所以选择周五,大概因为之后紧接周末,不用赶着上班,可以借这机会多待两天,“一家人”交流一下感情。
冬葵当然没有拂二老好意的理由。
但搞科研这一行向来是难以区分工作日与周末的,毕竟无论是细胞的分裂还是实验动物的生育,都不会看看日历今天是不是周一到周五。冬葵只能尽力的将周末的事情调了调,实在调不过来的,就安排在了世界还没苏醒的清晨和世界已经熟睡的夜晚。
「还在忙吗,大概几点能下班」
朱岚汀在熟悉的人面前,似乎算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急性子。这不,才没几分钟,第二条消息就来了。即便冬葵并未觉得,自己与这位便宜姐姐已经到了“熟人”的地步。
「今晚得回家陪爸妈吃饭哦,不会忙忘了吧,大科学家」
第三条。
「不好意思,大概还得一个小时……」
冬葵在进一步的消息轰炸到来之前,琢磨着回了微信。
「一个小时啊,那正好,我今天开了自己的车,等会儿可以顺路来接你,不要太感动」
朱岚汀拍戏的地方和大学城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哪里“顺路”了。
冬葵正琢磨着婉拒的措辞,下一条来信就让她省了这个麻烦。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女皇大学东门对吧?一小时后见~」
「什么都不用带,别把自己忘了就行」
冬葵:“……”
一小时很快过去。
朱岚汀本以为冬葵会是那种忙起来容易忘时间的人,已经想好了在车里等人的时候该做些什么。没想到,车开到皇大东门时,那身上还带着些学生气,却又与校园的嘈杂有点格格不入的身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车门打开,冬葵将背包从肩上取下,坐进了副驾。
“岚姐。”
“等了很久?”
“没,我也才刚出来。”
自动驾驶模式下的凛冬-新锐驶上了马路,名义上的司机——朱岚汀的目光却还没从冬葵身上收回来:仍旧是和前几次见面一样的一身朴素休闲装,明明是夏天,却老老实实穿着长裤和帆布鞋,估计是生物实验室的安全要求。
驾驶席与副驾之间的距离相隔不到一米,在一个密闭空间中靠的这么近,嗅觉向来比较灵敏的朱岚汀,甚至可以闻到冬葵身上咖啡淡香。也不知道今天是从几点开始就在工作了,冬葵的眼底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她很安静。
似乎从认识起,在朱岚汀的记忆中,冬葵就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和从八岁开始就在浮世中起起沉沉,身上沾满了属于“社会”、属于“资本”的气息,脸上带了一层又一层见人是人见鬼是鬼的面具的朱岚汀不同,冬葵身上所拥有的,是种清澈的、宁静的、尚未被任何东西污染的纯粹。
这种纯粹,能让沸水冷却,能将污水洗涤。
只是这样一言不发的坐在冬葵身边,朱岚汀就已经觉得,某些月月年年下来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唯独此时此刻,变轻了,变清了。
人们将学者的世界比作象牙塔,是种讽刺,可又何尝不是种羡慕呢?
或许是魔怔了吧,看着这样的冬葵,朱岚汀竟不由的在想,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象牙塔时光。
“怎么了?”冬葵感受到愈发复杂的视线,转过了头。
朱岚汀用笑容遮掩了所有,“没,就是和你说一下,我们得先去趟能源站,不然半路回熄火。”
“能源站?”冬葵迷茫的眨了眨眼。
“喂喂喂,不会吧,你的车不也是凛冬-新锐吗?”
冬葵:“……”这么一提,冬葵才想起来,学校的某个员工免费的停车场里,还有辆原则上属于自己的车呢。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了一会儿,破解尴尬的,毫无意外的是社交达人朱岚汀:“咳,凛冬-新锐是新能源车,不用油。但每跑过一定里程后,得去凛冬科技旗下的能源站充能。每隔三年则得回一趟4s店进行检修。充能和检修都是包在购买车辆后每年缴纳的保养费里的,不用另附,你只用把车开过去,是在没空的话,也可以设好路线让车自己去一趟。”
冬葵:“啊……”
“你让手机跟车载智能连一下,这样以后就能远程下达指令,让它帮你送个什么东西到什么地方啊,或者几点去哪儿接个人啊,都是可以做到的。比如我今天就是让车自己来影视城找我的。”
明明之前微信里还说是“正好开了车”。
当然,冬葵还没情商低到把这个“善意的无法自圆其说”戳破。
能源站比冬葵想象中要近,充能的过程也比想象中简洁,两人无需下车,也不用浪费口舌与工作人员交流,一切都是智能化的。
虽然自动驾驶模式,理论上司机干什么都可以,但因为新的交通法规要等年底才能正式出台,朱岚汀目前还是不敢在车辆行驶途中掏出手机的。而现在停下来充能了,冬葵又显然是个不爱唠嗑的人,朱岚汀便名正言顺的玩起了手机。
说是“玩”,其实也只是看看新闻,再刷刷微博——谁在骂她了、谁在私信她了、谁在@她了之类的鸡毛蒜皮却又不能无视的事。虽然把微博交给经纪人或助理打理才是圈内的通常做法,但朱岚汀却想在这个千面的世界里,留上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
从亲手掌握了工作室的实权起,朱岚汀就开始走演员而非流量明星的路线了,她极力避免着以与作品无关的方式出现在大众面前、占用公共资源。托这种原则的福,她的微博里除了那早些被手动屏蔽的东西外,一片风平浪静。倒是新闻,让她看得皱起了眉。
【洛京杀妻案嫌疑人萧某尚在潜逃……】
没看完文字,一旁那丑不拉几的身份证大头照,就让朱岚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无论什么都不会把我们分开。对吧,维哥?”
——“吕兰,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真的,很烦。”
冷热交加的触感伴着无由来的疼痛,猛地在小腹散开。朱岚汀闷哼一声捂住了肚子。
数不清的拼图碎片在涌入脑海,朱岚汀却一个都看不清。
“没事吧?”一只有些冰的手,落在了朱岚汀的肩膀上。
一个激灵。
冷也好,热也好,疼痛也罢,碎片也罢,全都消失了。
“啊……”朱岚汀有些恍惚。
“肚子不舒服?”冬葵见她的手还捂着肚子。
“亡者之眼的第一个实验,是洛京杀妻案?”朱岚汀却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冬葵愣了一下,“我不是项目组成员……”
这个否认,让朱岚汀彻底缓过了神,“啊对哦,我就只是看到新闻了随便问问,你别放在心上。”牵强地笑了笑,“我肚子不太舒服,去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没给冬葵追问的机会。
本来“去洗手间”只是个透气的借口,可膀胱向来是个喜欢给人惊喜的器官,人还没踏进去呢,只是看见三个大字与一个穿着裙子的红色卡通小人,撑胀感如约到来。
解决完个人问题,顺便补了个妆,朱岚汀只觉得满血复活,看到那条新闻后的诡异既视感一扫而空。身体轻盈的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就差哼个小歌了。
隔壁的便利店门打开,“您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的电子音后,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黑衣男子走了出来,和朱岚汀擦肩而过。
朱岚汀也就只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要是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深谙生存之道的她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机看这么一眼,要看也一定会等人走开了再看的。
但她抬头了,两人差的不多的身高下,她看见了男子的面容。
条件反射是个生物进化下的好东西,但当它被用错了地方,一切就并不美妙了。
明明在生活中根本没见过这人,最多只是刚才看新闻的时候瞄了一眼,可朱岚汀的身体,却叛主地叫了一声:
“维哥……?”
仿佛发出这声音的根本不是属于“朱岚汀”的意识。
男子猛然抬头,猩红的眼中,装满杀意。
朱岚汀拔腿就跑,该死的高跟却害得她比男子的胳膊慢了一拍。眼看着就要被那只与拼图碎片吻合的手抓住,一个黑色的东西却刷的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那只手上。
“靠!”男子捂着手恶狠狠地向东西飞来方向瞪了过去。
一同转过头的朱岚汀,看见了那本该在车上等着的人,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摸着后脑勺走了过来。用那张表情变化向来不大的脸,说了句:“抱歉,没拿稳,手机飞出去了。”
男子:“……”
朱岚汀:“……”
“我x你奶奶的……”火气上头,男子也顾不上朱岚汀了,用没事的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把小刀,就朝着冬葵冲了过去。
朱岚汀藏在兜里报警的手被吓得差点按错键,嘴里的“小心”俩字还没喊出,就看见那只放在后脑勺的手不知道怎么动了动。
啪,小刀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人侧过身,兜里的手将冲过头了的男子后衣领一扯,右脚揣在膝窝,那么大个人就嗷嗷叫的跪了下来又摔在了地上。
冬葵将人双手反剪摁着,对着朱岚汀伸伸手要了个发绳,动作熟练的将男子的双手拇指捆在了一起。朱岚汀就看着这男子在冬葵的手里,像条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似的扭动着,想了各种法子试图挣开,其余八根指头都快抽筋了,拇指上的束缚还是纹丝不动。
和男子的骂骂咧咧相比,朱岚汀的震惊并没有小到哪去。
“你……”
“没受伤吧?”冬葵却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惊人之举,分外淡定地走了过来,弯腰捡起手机,也没管屏幕的裂纹,目光放在了朱岚汀身上。
“没……谢谢。”
朱岚汀以为冬葵一定会问些什么的。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过问?
但冬葵却只是从头到脚的将她打量了一遍,确定没受伤后,眉头松了松,就以“警察快来了你是公众人物不方便”为由,将人赶回了车上。
一个上一秒还被自己当做不谙世事的象牙塔学者小妹妹,下一秒,却成了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人。隔着车窗,看着和警方交流顺畅的冬葵,朱岚汀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或许,河水的清澈与宁静,并不是因为“纯粹”,只是因为它会流动,不会驻足原地、死守过去罢了。
流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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