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逸维躺在地上的时候,脑袋空了好一会。


    他想了很多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问题更诡异。


    第一,他想靠许烟往上爬的这条路,好像真断了。


    第二,许烟对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极其冷酷,且绝情。


    第三,许烟,那么,瘦。


    是怎么,把他,过肩摔,的?


    他的身体底下都是松软的泥土和乔木落下的枝叶,这一摔并不很痛,但让他足够狼狈。


    甚至让他对自己的一贯认知——当世刘德桦,产生了一点怀疑。


    难道是他没以前那么帅了?


    是吗?


    ……这比被许烟甩了还令他痛心的怀疑,在谭逸维的心里生根发芽。


    *


    张鞠和熊蓝刚进小树林,就听见不远处有一声闷闷的扑通声,两个人立刻都加快脚步往那赶。


    许烟要真被人欺负了,张鞠第一个不能忍。


    对许烟和谭逸维的那些事,张鞠是听组里面的人说的。


    这个中产家庭的“小少爷”,家底不大,脾气不小。自从遇到烟烟,对烟烟总是吆三喝四,颐指气使的。


    要不是许烟在她回来之前甩了他,她绝对要跟许烟叨叨一下这个人。


    正想着,两人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许烟。


    她扎着马尾,穿着干干净净的蓝白校服,拿着剧本,朝他们走来。


    阳光透过淡绿树叶的间隙,在她脸上斑驳落下,光影明媚,衬得她朝气又活力。


    她是一副完全正常、舒适怡然的样子。


    张鞠和熊蓝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熊蓝身为保镖,观察力要比张鞠强一些,他一眼就扫到了许烟手臂微微淡去的红痕,肃着眉问:


    “小姐,对方对您动手了?”


    张鞠这才顺着熊蓝的目光注视到许烟的小臂,神色立即紧张。


    许烟看了眼他们看的地方,举起手,红痕已经淡得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没事,放心。要有事,有事的也是他。”


    她冲他们无谓地笑笑。


    她这辈子的身体虽然还没刑侦剧组锤练过,但考进a大,舞蹈底子还是有的,肌肉也都灵活健康。


    像过肩摔,只要掌握巧劲,凭她的力量,完全可以撂倒人。


    许烟重生一次,觉得懂得东西多了,生活反而变得纯粹又简单,挺好。


    张鞠听她这话,心想她还能把人怎么了,拧拧眉,向许烟身后看了一眼,隐约看到拐角处的矮小灌木边,瘫着一条手臂。


    立即心生惊异。


    但她又看着许烟一脸放松,于是也没再多问了。


    对谭逸维这种鼻孔朝天的“少爷”,最好是让他再吃点苦头才好。


    几个人没有管落在后面的谭逸维,说说笑笑回了车上,往许宅驶去。


    而谭逸维,他倒是后知后觉想起来,许烟这算是有个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可想往出说威胁时,又觉得,孤男,寡女,小树林。


    然后他还被许烟撂倒了。


    想往出说。


    但总觉得会让人以为,他很有点猥|琐,才会被女方反制。


    况且这会显得他很无能,连个女人也打不过。


    气愤归气愤,他也没有录像和视频这种铁证,思来想去,谭逸维也只能把这股恶气忍着咽下去了。


    *


    一星期后,许烟迎来了《清晨岁月》的杀青戏,


    这天是两场重头戏连拍。


    第一场,要拍一场喻池给余小闲从迷茫刷题的漩涡中拽出来,然后咸鱼终于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节奏,开始步入复习正轨的转折剧情。


    第二场,则是拍两人拿着录取通知书,在大学学府门口,相视而笑,畅快笑闹的结局场景。


    有了因,才有果。


    正是因为第一场戏,打破余小闲固有的思维壁垒,才有了第二场场戏,余小闲拨开云雾见青天,考上心仪的学校的好结果。


    摄像机架在余小闲和喻池这对同桌的旁边,拍摄余小闲在高三下半学期,开学一模的成绩。


    ——她和喻池相差一百多分。


    ——580,和723。


    ——这意味着她几乎不可能和喻池进入同一所大学。


    余小闲因为连续熬夜准备考试而产生的黑眼圈,在看到总成绩的那一刻,倏然委屈得红了。


    她趴在桌子上,眼眸里因为喻池而迸发的强烈的上进和勇敢,渐渐熄灭下来。


    也许她到最后还是不能跟他上同一所大学。


    那她这阵子,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不可能成功的事,为什么还要总是奢望。


    明明不努力,就不会受伤。


    余小闲趴在桌子上,长发披落在肩上,藏进手臂的侧影纤瘦可怜。


    “小闲,”喻池的声音从她旁边传来,十分轻和,但镇定而理智。


    余小闲闻声抬头,情绪未加掩饰,看起来极为低落,“嗯?”


    她的声音带一点鼻音,眼神完全空洞了,仿佛所有希望被抽空,看起来可怜又让人心疼。


    “有时候,适合别人的方法,不一定适合你。”


    “你这几天是不是狠熬夜来着?”喻池看着她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明知故问。


    “嗯,是,又怎样。”余小闲看着桌面上那个努力过后依旧平庸的分数,语气已经变得满不在乎。


    “考的烂,没所谓了。”


    “习惯了。”


    余小闲一句一句没什么情绪地说着,好像伪装得已经把自己骗过了。骗自己已经不伤心了。


    因为只要她不伤心,那些努力过后、却依旧没有拿到相应分数的失落感,就伤害不了她。


    她依然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小咸鱼——只要她能在以后的生活里,不要刻意回想起这高中三年,只要她忘了喻池。


    ——她就能一直很开心,快乐,没有遗憾。


    她今天才知道,她和喻池之间,是天堑,是深壑。


    而不是浅浅的小溪流。


    她不是天才,她跨不过去那道鸿渊。


    努力,也不行。


    喻池以后会有比她广阔得多的人生和世界。


    而她只用安于她的小浅滩,就可以活得很快乐无忧。


    她干嘛要为了那一丝遥不可及、捉摸不定的可能追逐他呢?


    余小闲用手干擦了一下眼帘,皱着眉,把心底的波动又一次抚平。


    喻池看着这样的她,看着一次次想要奋起却被打击得惨败的她,心疼,但出口的话却无比理智:


    “余小闲,你知道现在对你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吗?”


    余小闲定定看着他,骄傲让她不想再继续对话下去,可心底那丝隐隐的不甘还是占了上风:


    “什么?”


    “情绪内耗。”


    余小闲的目光里溢出疑问,显然没听懂喻池在说哪个物理名词。


    “情绪内耗——是指失败、或者没能达到你想要的目标、或对未来的恐慌、焦虑……这些负面情绪导致的,产生的一系列精神上和身体上的自我消耗——就叫情绪内耗。”


    “是情绪内耗,把你的心神占了大半。让你没办法全力以赴地思考和学习,”


    “它才是让你的努力付诸东流的罪魁祸首。”


    喻池看着她,字句清晰,确认她听懂了。


    余小闲看向他的眸光颤了颤,嘴巴抿起。


    喻池又继续道:“只要你别怕它们,放下你的情绪焦虑,不被它们所干扰,”


    “你才能真的说,‘有在好好学习’。”


    “你考出来的成绩,才能叫你的真实水平。”


    “余小闲。”


    少年清晰坚定的声音在余小闲耳边回响,他注视她的眸子清澈见底。


    认真,诚恳,暗含鼓励。


    这样的少年的眼眸,明澈得像是一眼窥进她的灵魂,看见她的退缩,她的彷徨。


    顷刻便将她从那种无可自抑的悲伤中,清晰地剥离出来。


    “这才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你本来可以更好,而且好很多。”


    喻池坚信而肯定地注视着她。


    余小闲的眼泪从眼眶里不可遏地涌出来,受到委屈后被安抚的窝心。


    她看别人熬夜、题海战术,她看别人刷完一套又一套的题目,收获满满。


    她也照做。


    别人可以的,她也可以,她甚至可以更努力,于是也熬夜,模仿学习。她近期常常熬到两点、三点……她都感觉不到累。


    有时候甚至晚上躺在床上刚过了10分钟,身体的警醒机制就提醒她:已经天亮了,该起床了,该刷题了。


    她就会困眼蒙眬地起床打开夜灯。


    可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才半夜三点半。——这就是她的一模前的作息。


    她想。


    只要进步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她就满足。


    只要进步一点点,她就可以一往无前地再付出更多,更多。


    甚至是全部。


    她只想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这样的努力到最后只换来了原地踏步。


    甚至强项还倒退了几分。


    这就是一模对她的努力的最终宣判。


    仿佛已经预判了她高考最后的分数:原地,原地,仍是原地,甚至还可能倒退——越努力、越差劲。


    余小闲不服,委屈,强烈地不甘。


    可她也确信自己已经足够努力,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再上不去了。再更努力也不能了。


    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配不上喻池,是吗?


    ——是的。


    她在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


    可喻池刚刚说,她这是情绪内耗,她还有真正的实力。


    ——他相信她。


    ——他给她找到了问题所在。


    “余小闲,你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喻池从她书包的外拉链里,熟练摸出她以前常照的粉蓝小镜子。


    他将它怼在她面前,让她看自己。


    此刻在小小的圆形镜面上,她熬夜熬出了浓重的黑眼圈,皮肤也干得有些发黄和暗沉,满脸丧气,眼睛无神且疲惫。


    她把喻池举着的镜子一把扣下,憋着气音说,“知道了,我现在很丑,一脸惨相。”


    她心里的防线才刚刚稳固,又被轰得崩塌。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又丑又笨,就像一条想翻身却永远也翻不了身的咸鱼。


    “你看到你自己的状态了,很差,极差。”喻池语气略严肃。


    “差成这样,你还没猝死,考试还考了那么多分,没有发挥失常,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觉得如果用你正常的状态去考试,你会多考多少分?”


    余小闲看着他不说话。


    “我曾经用你这种状态去参加竞赛初试的时候,差点被直接刷掉。”


    喻池跟她说着自己过去的相似经历,他要让她看到如果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以后会掉进的坑。


    女孩子的哭泣静止住,呼吸一哽一哽地盯着他,仿佛在确认他话的真实性。


    “不信你可以问年级组长。”喻池向她保证,继而道:


    “余小闲,如果你再让情绪扰乱你的作息,等你的身体透支、生病。那才是真的有心无力。到那时候,你才是真的学不会了,也考不好了。”


    喻池被她扣下镜子的手放开她的小镜子,反手握住她的手,他注视她的眼睛,肯定地,明确地说:


    “不要再学别人的题海战术了,你试过了,你不适合。你的精力和身体不允许你像别人那样疯狂刷题。”


    “你要去找属于你的复习节奏,而不是一看别人的步伐,就吓得打乱所有。”


    余小闲看着他咬紧嘴唇。


    “你的节奏,只有你才能找到,你要去找它。失败了也别怕。你要去为它创造一个,能让它一直持续下去的模式和作息。”


    “相信自己,你能找到。”


    “而且就算你找不到最好的,”少年连让步情境都为她考虑周全。


    “高考是一分一段的,你用这个比较适合你的模式,比之前的自己多考一分,也是超越,也超过了很多人。”


    “不比你现在这样折磨自己,来得好?”


    喻池幽黑发亮的眼眸直视着忘了哭的女孩,明光璨璨,笃定又坚信。


    “你试一试去找它,大胆一点。试试去找它,嗯?”


    被一次模拟考狠狠伤了奋进心的余小闲,在这样耀眼笃信的目光的注视下,又一次钻出了她的保护壳。


    “……好。”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这个它。”


    女孩子哭得已经不太体面的脸上,露出一个“发狠”的表情,有些像龇牙咧嘴的小奶猫。


    生动,可爱,一往无前。


    而这一次,她试了才一周,便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步调。


    ——提分,提分,还是提分。


    她像开启了一键飞升模式,怼着曾经模糊的知识点和题型反复打磨,绝不熬夜,保持白天的绝对效率,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完成了中上游到绝对优秀的完美蜕变。


    在高考中,她超常发挥,大杀考题。


    一举完成了咸鱼翻身、鱼跃龙门的两连跳!


    顺利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cut!】


    【过了!】


    第一场重头戏在“余小闲”泪眼干涸,又升起重新尝试和奋斗的勇气时完美落幕。


    宋导对他们两个主演非常满意,十分满意,万分满意。


    奋斗,是青春永恒的话题。而高考,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路标。


    分数,努力,前途,未来。与少年们的成长息息相关。


    宋海声当然知道,只拍一个单纯帅哥美女的小甜剧,是绝对万无一失的赚钱模式。凭着几个主演的颜值,这部剧绝对能在青春片里拥有一席之地。


    可他更希望,自己的剧里,有对高考压力的直面,也有对对抗这种压力的探讨和思索。


    否则,主角们将只是轻飘飘地悬浮在幻境中的纸片人,与现实实际完全没有映射和交集。


    ——虚假,也就意味着没有灵魂,无法牵动人心。


    ——看过就忘。泯然于记忆。


    宋海声不甘于只拍出这样的剧。


    他费了大力气打磨剧本,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场重戏。


    演好了,在精神上,余小闲就和喻池是平等的,是平起平坐的。


    演砸,余小闲和喻池,就是明he,实be。


    余小闲没有坚强坚韧的抗压能力、抗挫力,在以后也终归不会和喻池走得长久。


    而许烟和伍桉的这一场咸鱼受伤、再奋起的转折戏,让宋海声完全赞赏。


    ——这就是他心中的余小闲和喻池。


    ——前者拥有超越常人的理解力和勇气,后者有超越同龄的智慧和洞察力。


    这才是他这部戏的主角们,阳光明媚,勇往直前!


    第二场重头戏,余小闲和喻池在大学校园外,拎着行李箱重逢——便理所当然,顺利无阻。


    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的余小闲推着行李箱,手拿硬卡厚封的紫色录取通知书,在校门口跟手持同款通知书的喻池来了个合拍。


    “耶!”


    盛大阳光下,明媚清甜的少女,和清隽俊秀的少年,在大学学府门口,笑得极度灿烂。


    拍完入学留念,余小闲笑眯眯看着面前少年,笑容明艳:“到了大学,就有更多漂亮小姐姐了,你管好你的眼睛哦,不然……”


    “不然……?”


    “不然你先给我盖个章?让别人知道我名草有主了。”喻池接过她的行李箱,微微俯着身子侧头问她,笑得迷人。


    雅痞。


    这个词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少年白衬衫,黑长裤,已初现俊逸,而眼里只有她一人。


    余小闲拿着通知书拍他一下,极度傲娇,“想得美!你忘了我是‘谢逊’传人啦?到时候看我不揍你!”


    少年听到话后笑得眉眼弯弯。


    “这个也拿着!”


    余小闲把通知书干脆拍进他怀里,撑起一直没腾出手撑的遮阳伞,将伞面微微往他那边斜了点,遮住暴晒的日光。


    两人这才慢悠悠地往前走。


    校园门口行人如织,两个相近的身影渐渐融入进人海。彼此独立,却又相依。


    盛大灿烂的阳光下,镜头缓缓虚焦。


    【cut!】


    【过!】


    【末镜完!】


    后期剪辑里,质地干净的男音在片尾这片阳光里,诚挚低语:


    ——余小闲,我这鱼池里,从头到尾只养你这一条小咸鱼。


    整部《清晨岁月》的主镜头在这时全部拍完,两主演齐齐杀青,许烟和伍桉在太阳底下离开的身影又折返回来。


    两人助理赶过去,跟他们递水和湿巾,举伞。


    “杀青了!”


    “太棒了!!”


    “演技爆表啊你俩,今天这两场演的超棒!”


    “这两场太完美了!”


    ……


    陆续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也过来围着他们祝福,导演在监视器前看完整条,终于舍得移开目光,朝他们走过来。


    剧组有工作人员准备好的花束,宋导一人一捧,双手捧给他们。


    “你们把余小闲和喻池完全演活了,演活了我对他们的期待。后面的部分,交给我。


    等着爆红吧。”


    宋导情绪略微激动,两人递花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许烟伍桉两个人,还从没见过宋导这么感性的时候,被宋导哽咽着狠狠熊抱了一通。


    “等着红吧。”


    宋导抱着他们俩,重复这句话,眼泪纵横。


    两人赶紧安慰一番。说情绪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可红不红的,玄学,没法强求。


    两个人好声好气地把宋导情绪稳定下来,说能一起拍戏就是最大的幸运。而许烟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末了宋导还要补拍次镜头,场地静景等,于是放两个人回去歇着。


    许烟走出拍了几个月的《清晨岁月》的剧组场地。


    【滴!】的一声,系统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清晨岁月》剧目中您有杀青角色——“余小闲”】


    【奖励3000万,即时到账!】


    【检测到剧中您有完美杀青角色——“余小闲”】


    【奖励:神秘道具卡(1张)】


    【请及时查收!】


    清晰明亮的系统音,在她脑海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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