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人从云外飞来, 站在灵隐宗镇派石上。
一身翠色长衫,腰缠月白鎏金流云束封,与脚上的藏蓝鎏金云纹鞋配上对, 一半道风, 一半俗骨, 语调举动都不讨喜。
萧鼎之见到他, 杀气瞬间升腾。
叶澜玄心语:“我的债,我来清,你不要插手, 他不配与你交锋。”
萧鼎之这才按下戾气。
叶澜玄走到高台边缘处, 说:“许久不见,玄月君依然意气风发, 不知礼数。你踩的是我宗镇派石, 站在上面可觉不适?”
玄月皮笑肉不笑:“许久不见,寻真竟对我如此见外。也罢,人多我能理解, 便走走过场切磋一下, 切磋完回九溪峰好好耳语叙旧。”
调戏之言惹怒弟子们,拔剑声噌噌响起。执掌念在他与叶澜玄的交情上,示意弟子收剑,道:“玄月, 你好歹是名门之子, 怎如此轻佻!”
玄月的目光落在萧鼎之脸上, 面色立刻发黑, 话却是对执掌说的:“你还认玄月宗是名门?一个小宗弟子敢夜闯玄月宗放肆撒野, 他的无礼程度比我有过之而不无极,你可有责罚过他?可有给玄月宗一个交待?”
“护短嘛, 我也能理解,所以我并不想追究此事,这次是来与寻真久别重逢,无关之人不要插嘴阻拦,你们的剑我没放在眼里。”
“你好嚣张!”秦鹤轩和宴霖异口同声。
玄月嗤笑:“许灵隐宗弟子嚣张,不许我嚣张?有意思。”
叶澜玄命童子拿出两张宣纸,掷给玄月一张:“签下生死状,随你嚣张。”
玄月接住宣纸,失望叹道:“我想签结契书,你却逼我签生死状。当真人心善变,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寻真,你徒弟哪里好?”
“哪里都比你好。”叶澜玄不紧不慢,吐字清晰,“若非你趁乱掳走我,他怎会去玄月宗找我。他有放肆的资本,你有嚣张的资格吗?今日你的确来得巧,道友之谊,落笔结清,生死有命,两不相欠。”
“好个两不相欠。寻真,你要如此决绝?”
叶澜玄不再废话,快速在宣纸上书写,写完再将宣纸掷给玄月:“你不会写就照我的写,落款玄月。”
宣纸在玄月手中粉碎成渣,挥手一洒,纸屑宛如落雪漫天飞舞。
金鳞法剑出鞘,剑指叶澜玄。
叶澜玄给童子递了个眼色,童子点头离开。
阶下弟子拔剑,叶澜玄抬手制止:“这是本君与玄月的事,你们可助威,不可出手,都退后。”
玄月冷冷道:“今日我也来尝尝伤人毁地的滋味!”
绿影腾空,锋锐剑身金鳞缠绕。
有冰魄相助,加上玄月又找了个适合的炉鼎换灵双修,现在的修为突飞猛进,距大乘仅一步之遥。
叶澜玄看着也有长进,但玄月不知他已入大乘境。
他自觉对叶澜玄够好了,每每双修都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汲取他的灵力,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给他。但他太不识抬举,朝秦暮楚,与几位道君纠缠不清,还为了一个妖孽小子要与自己决生死,当众翻脸无情,一点面子不给。
如此狠心薄情,那便用血来偿还!
玄月出剑就现剑灵,可见他杀心已起。叶澜玄手持陌上霜,剑尖朝下,踏出高台,凌空慢步前行。
走了四五步,闻听剑啸长鸣,一只淡蓝凤凰腾空振翅,庞大的凤身上灵力层层闪耀,如星河瀑布倾斜而下,四周含苞待放的夏花瞬间吐蕊绽放。
在场除萧鼎之以外的所有人皆受震撼,强盛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出,滋养大地的同时又自带锋芒。
秦鹤轩低声传令,让所有弟子闭合灵根,不得吸入一丝灵力。
玄月见到此景,震撼的同时又惊又怪,奇怪叶澜玄如何从初阶元婴快速晋升大乘,惊叹站在蓝灵凤凰翎翅下的他清冷傲岸,灼灼风华犹胜天人。
他的杀气并不锐利,相反轻柔包容,像丝滑绸缎轻漫缠绕,但金鳞像遇到了天敌,不断瑟缩后退。
玄月已经下不来台,退无可退,重振灵力率先出手。
蓝灵凤凰正面相冲,叶澜玄身形一闪,蓝绿两道光在灵隐山上空撞击炸开。
风云碎裂,天地间只剩纵横交错的蓝绿光影。
这番“切磋”耗时不久,修为差距胜负早已注定。嚣张之人自视过高,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只有经历惨痛的教训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叶澜玄收剑的那一刻,绿光如流星陨落,扫过天际,坠入无极广场。
众弟子闪退,给“流星”让出滑行通道。
淡蓝灵光率先落在镇派石旁,手掌抚压古老山石。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扬起浓郁烟尘,尘硝散尽,玄月呈跪地之姿,一口血喷在[灵隐宗]三个大字上,涣散无神的瞳孔中映着叶澜玄执剑傲立的身姿。
叶澜玄说:“我宗镇派石不容践踏,踩一脚必须付出代价。”
玄月不甘心失败,但天地逐渐倾斜,他轰然倒地,为自己的无脑嚣张付出惨痛的代价。
天地寂静无声,这一战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心神震荡,久久难以回神。
萧鼎之冷肃的面色早已化作粲然春风,能吹开十里桃花。
他的小凤凰长大了。
秦鹤轩率先回神,疾步下阶,直奔镇派石,关切道:“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叶澜玄放开镇派石,若不用灵力压着,玄月那一撞会把灵隐宗的尊严撞碎。
宴霖和执掌也随后过来,弟子们围着叶澜玄,崇敬之心难以言表。
以前的叶澜玄是表面似神仙,今日的叶澜玄凭实力走上神坛,即将成为灵隐宗的风云领袖。
而伴他成长的人此刻却远离瞩目中心,柔柔地宠溺地看着他。
叶澜玄与他在紫藤花雨中相望,目光缠绵,一眼万年。
人在镇派石,心已飞过去。
叶澜玄不耽搁了,说:“将玄月抬下去救治,待我的随侍小童取来包袱,连人带物送回玄月宗。今日聚会到此结束,发放的册子记得看,有疑问可先行记下,童儿每隔十日会来无极峰统一收集。”
弟子们齐声答是。
几个弟子欲将狼狈碍眼的玄月迅速抬走。
本该昏迷的玄月忽然一把拽住叶澜玄的衣摆,边咳血边道:“寻真,你会后悔!我来保你,你却伤我,咳……你和灵隐宗没有好下场!咳咳……”
执掌用拂尘挑开玄月的手:“留些力气保命罢,把玄月宗的公子抬下去。”
叶澜玄低头看着衣摆上的血手印,眉眼微挑。
他说的保是何意?难道鱼塘要炸了?四大名门要联手攻上灵隐山?
“师弟,莫听他胡说,我们从不惹事,整个修仙界都知道。”秦鹤轩见叶澜玄心思沉重,宽慰道,“我随弟子护送他回玄月宗,说明一切。”
叶澜玄摇头:“不着急送,等他气喘过来我问问再说。”
“行,何时送凭师弟一句话。”
“我有些乏了,想休息片刻。”
执掌立刻说:“你以前的卧房还在,每日都有弟子打扫,陈设照旧,去那里小憩吧。”
原主早已搬离无极峰,卧房空了好些年,叶澜玄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里,说:“好。我现在习惯房前挂灯笼,劳烦执掌安排一下。”
执掌抬头道:“取些灯笼来。”
十几个弟子立刻响应,须臾就一手拿剑一手提灯而来。
秦鹤轩说:“我去为师弟挂灯笼。”
叶澜玄点头:“一起。许久没和师兄做这些趣事,精神又起来了。二师兄要回味一下吗?”
没什么存在的宴霖忽然被提名,竟有点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啊!上次师兄弟一起玩耍还是寻真刚入门时,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叶澜玄浅笑:“那就再拾童趣,二位师兄请。”
执掌:“我呢?”
三人异口同声:“执掌适合在无极殿焚香诵经。”
执掌:“……”
提灯弟子与两位师兄走在前面,叶澜玄和萧鼎之衣袖相连走在后面。
萧鼎之故意躲着叶澜玄做小动作的手指,说:“你这是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叶澜玄歪头,俏皮反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萧鼎之:“你说呢?”
叶澜玄:“我想听你说。”
萧鼎之:“我想听你说。”
叶澜玄:“你怎么学我说话?”
萧鼎之:“字是你发明的么?”
叶澜玄:“字不是我发明的,但顺序一模一样就是鹦鹉学舌。”
萧鼎之当即调换顺序:“你说,我想听。”
叶澜玄:“……你这利舌真该剪了,让你做个哑巴。”
萧鼎之淡笑道:“你舍得么?”
舍不得。
叶澜玄不再与他舌辩,低声问道:“玄月的话你听见了吗?”
萧鼎之唇畔的笑意隐没:“手下败将都爱大放厥词,我若是你,一剑削去他的舌头。”
“毕竟只是切磋。”叶澜玄说。
萧鼎之哂道:“头一回见签生死状的切磋,你还念着旧情?”
“哪有旧情,”叶澜玄当即否认,“我不能当众把他杀了。今次之战我下了狠手,玄月宗怕不会善罢甘休,若集结宗门来闹事,我真要脱去灵隐宗的道袍了。”
萧鼎之看着前面一行人,说:“你顾忌师门之情就不该下狠手。”
“可我也想消除你的疑虑。我对别人没有心思,原想好聚好散,玄月上赶着来送。”
萧鼎之笑着说:“我真把你带野了。凤凰要翱翔九天谁拦得住,便是玄月宗要来闹事,你也无所畏惧。”
“你在说反话吗?”叶澜玄狠狠捏他的手,“我成为众矢之的,你还挺高兴,要作壁上观是吗?”
“你不许我插手,我只能作壁上观。毕竟我是一个心似明镜本无尘的人。”
“好,那你等着挖坑埋我吧。”话是狠话,但语气丝毫不伤感,玩笑罢了。
萧鼎之不笑了,做思考状。
叶澜玄撞他:“你又在想什么主意?”
他说:“我在想要不要和你们一起挂灯笼。”
叶澜玄:“当然要啊,岁末没赶上节庆,春祭要热闹才好。师兄和弟子们都想与你亲近,你就下凡玩玩吧。”
萧鼎之:“我算什么下凡。”我是从幽冥回到人间。
或许这人间还只是刹那的幻境,风一吹就消散了。
曾经的萧鼎之不畏生死,不屑议论,只想毁灭一切,创造一个新世界。
那个世界里不会有碍眼的人,逆耳的话,他来掌控日月盈昃,所有秩序因他而生。
然而一只凤凰却降落在他心上,打开一扇窗,让阳光照进来,小凤凰就是理想的新世界,但恶魔重生的秘密一旦暴露,小凤凰受到的伤害难以预估。
轻易放手不是他的风格,可他又不想给小凤凰套上枷锁。
如何破解这难题是他最大的心病。
之前那句“肃清过去,我要你的现在和将来”说得冲动了。
第52章
同有秘密的两人心境大为不同。
叶澜玄相对内敛的性格不会过问太多, 萧鼎之的秘密对他来说可解可不解,他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穿书前他什么都想去探究,想得超级多, 然而没什么用。现在他珍惜每一个幸福平静的日子, 活在当下, 明日之事明日说, 有颗柔韧坚定的心就够了。
一行人来到原主以前的住处,这里如叶澜玄所想般清幽雅致。
临水清风入,翠草作廊庑, 脚步声响起, 庭前停歇的翠鸟蹦跳着跃上枝头。
秦鹤轩一到庭前就开始张罗,弟子们一字排开, 抬头看檐下什么位置合适挂灯笼。
宴霖说:“师弟喜欢莲花灯, 我们多做些,入夜后去溪中放。”
叶澜玄笑道:“二师兄还记得儿时的事,怎说记忆模糊了。”
“适才刚想起。”宴霖不自在地左顾右盼。
以前想亲近叶澜玄总聊儿时的事, 但长大后的师弟总是冷若冰霜, 爱答不理,宴霖自讨没趣就再不多言。
“我记得二师兄喜欢骑竹马,大师兄喜欢小木刀,今日时光正好, 不如来做手工。”叶澜玄提议道。
“好!”两位师兄立刻点头, 开心得像个孩子, 双双走进房屋后面的树林中。
叶澜玄回头, 微眯着眼说:“萧萧喜欢玩泥巴, 我们一起造个宫殿,让小泥巴人儿骑竹马拿小木刀在宫殿前比武招亲。”
“你才喜欢玩泥巴。”萧鼎之笑怼,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情趣,你要让这么多人看见么?”
“分享也是一种快乐啊。”叶澜玄说,“你现在比以前爱笑了,笑起来多好看,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
叶澜玄拉着萧鼎之走入后院,朗声道:“我徒弟也有绝活,谁的泥塑工艺好,可与他比试。”
众人惊讶,难以相信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鼎之竟要参与手工制作。
修仙界第一个少年大乘仙修要接地气了。
沉静半晌,有人伸出试探的手:“我会泥塑,肯定无法与凌绝师兄媲美,但想尝试一下。”
“好。”叶澜玄击掌,“还有人吗?”
“我。”
“我。”
有人开头,自然有人跟进,弟子们自告奋勇,跃跃欲试。
“名额仅限四位,你们都去玩泥塑,其他手工就没人做了。”叶澜玄说。
秦鹤轩说:“无妨,弟子们难得休闲,凌绝又比我们受欢迎,随他们去。”
叶澜玄心语道:“我的风头都被你抢了,你怎么安慰我?”
萧鼎之:“入夜放完莲花灯,我好好安慰你。”
叶澜玄一把将萧鼎之推出去:“玩你的泥巴去。”
萧鼎之撞在宴霖身上,说了句:“对不住,是师尊推我。”
宴霖扶了他一把:“无碍,是我挡着道了。”
萧鼎之微微颔首,招呼弟子:“要比试的随我来。”
弟子们呼啦啦走了大半。
宴霖看着受弟子簇拥的萧鼎之的背影,嘴角扬了扬。
他以前很不喜欢萧鼎之,现在说不上喜欢,但没那么抵触了。
叶澜玄把这个小细节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萧萧的魅力值得旁人细细自品。
灵隐宗手工制作大赛拉开帷幕。
叶澜玄做好自己的莲花灯后,开始巡场。
来到泥塑区,看萧鼎之已筑起一座城堡,和之前自己做的一模一样,但精细程度甩自己八十条街,还加了一些小创意。
叶澜玄由衷赞叹:“你不做个手艺人当真可惜了。”
萧鼎之边和泥巴边说:“你一会儿说我该做谋才,一会儿说我该做手艺人,就是不该修仙是么?”
“必然不是,我夸你文武双全呢。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没见过的?”
萧鼎之:“我的老底都被你掏空了,你的本事倒是藏得紧。”
叶澜玄:“我有什么本事啊,最大的本事就是收你为徒。”
萧鼎之等了半天没下句,抬头:“说完了?”
叶澜玄点头:“说完了。”
“哦,师尊慢走。”
叶澜玄偏不走,蹲下,心语:“小气鬼。我到现在还摸不准你的性子,不知你几时高兴,几时别扭。”
萧鼎之:“我除了徒弟这个身份,在你心中还有什么分量?”
“我们不是那什么了吗?”
“那什么?”
“表明心意了啊,双修都那么多次了。”
萧鼎之和泥的动作越来越慢:“是我表明心意了,你没确定自己的心意,不知是感动还是心仪。我想说如果你没陷得太深,就早些收心。你的爱是慈爱大爱,你现在也有能力去守护苍生,我想看你凤舞九天,不想你受困为难。”
这番话是他慎重思考,没想到两全之策,心血滴干后忍痛说的。
玄月的话无头无尾,但萧鼎之知道他的意思。
云游许久,三界都没停下脚步,见到俞思归佩戴蓬莱掌门之剑,萧鼎之就知该来的总会来。
玄月的挑衅是修仙界风起云涌的指向标,而风云中心就是萧鼎之。
他如果重伤栖云时没有露脸,还能洗脱嫌疑,但狂放的他那时并不知道以后会对叶澜玄生出爱意。
他不止一次想杀栖云灭口,但又想得到神兽极乐,等他可以为了叶澜玄放弃极乐时,小凤凰又日夜腻在身边,他怕小凤凰嗅到血腥气。
拖延带来严重的后果,栖云醒来必会在第一时间画出肖像通告修仙界,四大宗门的领军人物都见过他,势必剑指灵隐宗。
今日叶澜玄护宗门尊严又伤了玄月,种种事情搅在一起,已是乱麻难以理清。
叶澜玄的情意无须试探,或许没有至深,但已足够温暖他的心,偏执贪心是为了多留些回忆,怕小凤凰消失在天际后带走唯一的光明。
他没想走远,就在灵隐山外寻个落脚处,为小凤凰挡住四大宗门的侵扰,解决完修仙界的纷争再去做自己的事。
叶澜玄征了半天,心猛地一跳,坠入寒潭,嘴角努力上扬,勾出一抹笑,喉结却紧张地不停翻滚:“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受困,哪里为难了?你刚刚没说话,是我幻听了对不对?”
萧鼎之垂眸,捋着手上的泥水,越捋越糊,一拳砸在地上。
叶澜玄用双手包住他的拳头,轻轻擦去上面的泥沙:“这些细致手工活很耗耐心,你性子又急,我不该勉强你做这事。不做了,不做了,净手喝盏茶静静心……喝酒也行,喝什么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我没生气,适才的话是真……”
“不要说了!”叶澜玄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没听见。今日气氛多好,灯笼高悬,笑语欢颜,夜里放河灯,我要许一千个愿。”
叶澜玄起身,将手上的泥水胡乱抹在身上:“我去看看其他人进展如何了。”
叶澜玄疾步走到树林边,捂着胸口喘气。
心疾明明已经治愈,心为什么这么痛!
宴霖的竹马已经做好了,孩童的玩具加点灵力能呆头呆脑的跑动,一不小心撞在叶澜玄的腿上。
宴霖喊道:“师弟,踢一脚。”
叶澜玄拿起竹马说:“我玩会儿。”
他掌中爆出耀眼的灵光,竹马在灵力的催化下变成一匹天马,他跃上马背冲入云霄。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一道身影疾冲如云。
秦鹤轩拿着木刀过来,问:“什么情况?”
宴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有弟子说:“寻真师叔在凌绝身旁站了好一阵,没听见他俩说话,是不是生嫌隙了?”
秦鹤轩说:“怎么可能,来时还好好的,许是师徒间的小切磋。凌绝年少入大乘,寻真作为师父会骄傲也会不甘吧。我若有个大乘徒弟,定要日日与他切磋来提升境界。”
九天之上,叶澜玄迅影疾闪,身形快得难以捕捉。
但萧鼎之还是准确落在马背上,环抱住失控的他。
现在凌空的疾风寒云已奈何不了叶澜玄,他说话没有颤音,显得十分冷静:“我试试二师兄的竹马经不经事,你上来作甚?”
“我怕你……”
“怕我哭?怕我想不开?”叶澜玄笑,“我没这么弱。”
“我们下去好不好?”
叶澜玄看着白茫茫的云雾,说:“你想看我凤舞九天,我就冲上云霄。你想让我落地,我就坠入尘埃。你的要求我能做到都可以答应你,但要我收心,对不住,心已经给了,收不回。”
腰上的手蓦然收紧,力气大得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里。
从不低下的头落在叶澜玄肩上,什么话语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
有一种无奈心痛是:拿起剑无法拥抱你,放下剑无法保护你。
造化弄人,没有在最好的时间遇到最好的你。
肢体语言述说着浓浓依恋,胯.下马儿停止狂奔,在云层中漫步。
叶澜玄冷静下来,抬手抚摸抵在肩上的头,轻柔道:“如此不舍,为何要说狠话虐人虐己。你不畏天地,不畏鬼神,却将玄月的胡话放进心中。我不接受‘为你好,所以要离开’的理由。就算四大宗门要围攻灵隐山,我的师门也不会轻易屈服。”
“我不喜欢暴力威逼,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随意拿捏,他们若不讲理,要战就战。我护的是真理真爱,要的是真太平。修仙界不是一言堂,四大宗门硬要只手遮天,我便拨开那阴云让清风阳光照拂进来。”
“但我个人的能力不足以做到这点,所以请你不要放手,就当护我,像以前那样强势占有,我的命除了你谁也拿不走。好吗?萧萧。”
“好!”
这一诺天地见证,乾坤永恒。
第53章
马儿驼着叶澜玄返回地面, 蹄尖掠过山涧清泉珠玉四溅。
众人围上前来,秦鹤轩和宴霖欲言又止。
叶澜玄跳下马背,竹马恢复原样, 他说:“二师兄的手艺绝了, 这马骑着很带劲。”
宴霖摸着平平无奇的木马说:“粗陋之作, 是师弟境界高。”
秦鹤轩四处打望, 问:“凌绝呢?你腾空入云后他也上去了,你们有事?”
“无事,兴趣来了切磋一下。”叶澜玄淡淡一笑, “他又去玩泥巴了。”
宴霖:“……”
秦鹤轩哈哈笑道:“果如我所料, 大乘境非同凡响,今日弟子们长了眼, 要更加勤修不辍才是。”
弟子们齐声答是。
叶澜玄说:“大家的手工走做好了吧, 那就开始评选,我徒弟的大城堡定能一举夺魁。”
秦鹤轩:“何为城堡?城池堡垒?”
叶澜玄卖个关子:“移步看了便知。”
众人来到泥塑区,萧鼎之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 长衫坠地却未染尘埃。
秦鹤轩又止不住赞叹:“初见凌绝便知他非池中物, 他有没有旁亲兄弟,我也想收个亲传徒弟。”
叶澜玄:“师兄怕是要失望了,他家人丁单薄,一脉单传。”
秦鹤轩哎道:“如此精华, 师弟好福气。”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艳羡之词, 叶澜玄深深点头:“是啊, 千年修来的好福气。”
这福气差点就没了。
所谓手工评选不过图个参与热闹, 萧鼎之做的城堡以异域风格, 造型奇特,精细巧妙获得一致好评。
叶澜玄赠他一盏莲花灯作为奖品。
萧鼎之说:“今夜会有一千零一个愿望随溪流逐浪去天河。”
叶澜玄:“你也会许愿吗?”
“许, 但我的愿望自己来实现。”
夜幕落下,繁星璀璨,一盏盏小巧别致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蜿蜒的曲水绕山而行,承载着同一个愿望静静流淌。
高耸入云的无极峰被一条柔丽缎带点亮,群星藏进云中,不与之争辉。
子夜,大家各自散去,叶澜玄步入静室。
外有月色灯笼便没再另起烛火。
他卸了发冠,打开小窗,轻柔的熏风绕窗而来缓拂他的墨发,像情人的爱抚缠绵温柔。
他不知自己强留下萧鼎之对不对,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心声,含蓄的爱意像积压已久的火山,抑制不住要喷发出来。
情绪失控,已流不出泪,在巫医村的狼狈哭泣已蒸发掉泪腺里所有水分,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发泄情感,只能去天外流浪。
如果萧鼎之不追来,他或许会变成银河星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修仙修得如此贪恋凡情,真是有辱修士之名。
一只手穿过柔顺长发落在他肩上。
心绪散去,叶澜玄仰头看看熟悉的面容,说:“问得如何?”
“半梦半醒,嘴里尽是胡话。”散场后,萧鼎之去审问玄月。
玄月先是缄口不言,然后问萧鼎之是不是对叶澜玄动了情,又说叶澜玄朝三暮四,身子早被多人玩过,你再厉害也只能穿破鞋。
萧鼎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几乎自残地憋出内伤,才强忍下将玄月碎尸万段的念头。心中住了人,他很难再无法无天,恣意妄行,因为会连累那个人。
他回来并不想提说这事。
“他没说修仙界有何动向?”叶澜玄问。
“没有,死鸭子嘴硬。”
叶澜玄微微皱眉:“我再去问问他。”
萧鼎之:“他暂时无法说话。”
“你把他怎么了?”叶澜玄怕事态越来越无法挽回。
“封冻,方便运送。”
“……”这是要送一口冰棺去玄月宗啊?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做好迎战的准备吧。
叶澜玄拿下肩上的手说:“你先歇着,我去和执掌,师兄们商议一下。”
萧鼎之忽然紧紧抱住他,声音微哑:“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叶澜玄心口一跳,难道玄月说了什么禁忌之话?
“不骗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除了我,你的心中没有别人对不对?”
“对!”叶澜玄毫不迟疑地回答。原主已逝,曾经混乱的“地下情”口说无凭。
萧鼎之磨蹭怀中人的脖颈,闻着他的淡雅清香,轻柔道:“我希望四大宗门加快脚程,在玄月未死之前前来对证,污我师尊清白者不配苟活。”
叶澜玄最怕他温柔地说狠话:“萧萧,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别……”
“师尊,夜深了,早些歇息。”萧鼎之打断他的话。
“不是,你听我说……”
幽冷香气袭来,叶澜玄安静倒在萧鼎之怀中。
萧鼎之抱起他回到主卧,轻轻放下他,侧身支颐静静看着他。
心思在微弱光影中瞬息万变。
疯狂偏执本已逐渐被柔情软化,他也试着融入人群,只要叶澜玄高兴,他可以压制自己的脾性去迎合心上人的喜好。
但玄月极尽猥琐之言抹黑他的小凤凰,他对仙修的憎恶再一次达到顶峰。叶澜玄要亲自解决这些人,不如他来动手。
蚂蚱长进了依然是蚂蚱,想一手遮天需得问他同不同意。
无论三界藏着什么祸水,大魔尊从来不惧,顾虑太多给不了枕边人想要的海晏河清。
月影疏斜,烛火燃尽,奄奄一息。
萧鼎之起身,半幅衣袖却被紧紧拽着。
“萧萧,你忘了我已入大乘境。”叶澜玄侧身面对他,墨发散开,衬得肌肤莹润雪白。
萧鼎之冷峻的脸色一瞬柔和:“好像是忘了,何时醒的?”
“我在装睡。”叶澜玄不会说自己刚醒,“我看你迷晕我后要作甚,结果让我很失望啊。”
“你期待我做什么?”
“芳菲尽,虫鸟鸣,有些想念以前的风花雪月。”
这般主动暗示萧鼎之还是头一回听到,猫儿求欢,他无法冷淡推开他。
萧鼎之重新卧下,左臂枕头,看着尽在咫尺的清丽容颜说:“我学识少,不知风花雪月为何意,你换个我能听懂的词。”
叶澜玄抿唇闭目,鼻孔呼呼出气。
萧鼎之轻抚他的眉眼:“你想做猫,还是想做凤凰?”
叶澜玄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住。
萧鼎之也不缩手,任他咬,嘴上还要逗趣:“原来想做小狗。”
“你才是小狗!”叶澜玄迅影疾闪,正面压制萧鼎之。
青丝垂落,在萧鼎之脸上扫来扫去,身上人奶凶:“说,你是不是小狗?”
“我是小狗,你就是小狗师……”后话被柔软的唇堵住。
舌尖舒卷,如轻丝雨露,细霏润物。
爆炸的心情在这一吻中散尽,长衫卷起,动情低苏的声音说:“沉下来。”
深入浅出,摆若鳗行。
幽欢未尽,天已黎明。
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终是被柔情熄灭,英雄枭雄都难过美人关。
“猫儿”倦懒缩成一团,不知疲惫的“小狗”在他耳旁汪汪叫。
无极峰的晨钟悠悠传来,新的一日又有未知的变数。
叶澜玄懒床不愿起,只想腻在坚实温柔的怀中虚度光阴。
何时才能无事一身轻,折花问柳,醉卧逍遥。
额头被轻啄了一下:“已日上三竿还不起,待会儿来人看你怎么办。”
“谁会来?”叶澜玄在萧鼎之的颈窝上边蹭边说。
“你一改清冷亲近同门,你猜他们会不会来缠你。”
“不会。”叶澜玄很有把握道,“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有你得寸进尺。”
正说着,房外传来洪亮的喊声:“师弟,你有空吗?”
叶澜玄猛地弹跳起来,将四散的衣物拢在一起,找自己的穿戴。
萧鼎之无声发笑,懒懒地应声:“我师尊在练功,没空。”
叶澜玄一把捂住他的嘴:“马上练完,师兄稍候。”
“快起来。”叶澜玄用心音催促。
萧鼎之极不情愿地缓慢坐起:“绕在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如往常清净了。”
“师兄未必是来找我,也许想亲近你。他对你极尽夸赞,还问你有没有旁亲,也想收个亲传徒弟。”
“我扯根头发给他变一个。”
“你这嘴……别说话。”
“我明明是用心在说。”
“好了,快起来穿衣。”
一番收拾后,卧房洁净如昨,叶澜玄看门出去,站在廊前问:“师兄何事找我?”
秦鹤轩的目光落在叶澜玄的脖子上:“房里有蚊虫吗?你脖颈上好多红痕。”
叶澜玄的脸一热一冷,假咳清嗓道:“昨夜没关窗,进来一只大蚊子。”
靠着门框的萧鼎之“啧”了声。
秦鹤轩偏头,看着萧鼎之,说:“我早间去看玄月,发现他被封冻了,我来问问要紧吗?”
“不要紧。”萧鼎之说,“封冻有助保鲜。”
叶澜玄:“……”
他真把玄月当做尸体储存了。
秦鹤轩相信萧鼎之的仙术,又问:“几时送他走。”
萧鼎之:“我今日就送他走。”
这句话听在叶澜玄和秦鹤轩耳中是两种意思。
秦鹤轩以为萧鼎之要送人回玄月宗。
叶澜玄以为萧鼎之要冰裂玄月。
冰裂,仙修最简单快速且无形的杀敌手段,封冻对手后只需一道灵光,冰之结晶和里面的人体便碎裂成渣,化作霜雪须臾间消失无踪。
就昨夜萧鼎之表露的迹象看,玄月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萧鼎之没找自己要说法,必然会把恶气全撒在玄月身上。
叶澜玄不能真的等四大宗门围攻灵隐山与他们撕破脸大战,当即决定亲往玄月宗。
“师兄,你找几个得力弟子抬上玄月,我们一起去玄月宗。”
“好。”
不知此去会掀起什么风浪,叶澜玄暗暗捏了一把汗。
第54章
一行人来到玄月宗所在的烟霞山脚下, 远远可见曲折幽径上间隔十尺就有弟子把守,名门大宗派头很足。
秦鹤轩差弟子去递送名帖。
玄月装在冷轿里由四个弟子一路抬着,这会儿叶澜玄让大家休息放松, 弟子们便坐到前面的树荫下去了。
叶澜玄掀开冷轿的门帘, 往里瞅了瞅。
萧鼎之拂下他的手, 说:“一路上你看了四五遍, 有这么好看?”
叶澜玄摇头:“哪里好看,我怕他死在路上。即将上山,你把术法解了吧。”
萧鼎之没动静。
“萧萧……”叶澜玄拽着他的衣袖摇来摇去。
这般撒娇很容易让人心软, 萧鼎之踏上冷轿, 再没出来。
叶澜玄又将轿帘撩开一条缝。
封冻玄月的寒冰已经消失,但人未醒, 垂着头, 身体摇摇晃晃,往坐在他身旁的萧鼎之肩上倒。
萧鼎之冷得像座万年冰山,极度嫌弃地推开他。
“咚”地一声, 玄月的头硬生生撞在木板上, 额头上登时鼓起一个包。
叶澜玄放下帘子。
人没死就好,这会儿说任何话都容易火上浇油。
萧鼎之对自己极尽温柔爱护,对别人俨然就是大魔尊的做派,冷酷邪性越来越厉害, 走一趟魔域才知什么叫真正的腥风血雨。
他对魔修尚且毫不留情, 没杀玄月属实够忍耐了。
一双手穿过小窗的围挡伸进轿中, 比了个手势。
萧鼎之目光微斜, 看着那手, 问:“何意?”
叶澜玄靠在窗口,小声说:“送你一颗小爱心。”
话出没有回应, 但双手被往里拉了拉,柔软物覆盖在手背轻轻啃咬。
叶澜玄身子都软了,想缩手却缩不回。
递拜帖的弟子回来,说:“玄月宗主午时已前往陵虚宗,执事不见客,看守弟子不信玄月与我们同行,说他在闭关修炼。”
叶澜玄终于抽出手,说:“送玄月回宗是我们的事,接不接收是他们的事,就将玄月放在此处。”
萧鼎之弯腰走出冷轿,笑靥迷人:“师尊的安排甚好。”
随后现学现用,双手一靠,做出和叶澜玄一模一样的爱心手势。
秦鹤轩以为他俩在打暗语,问道:“这手势是何意?走还是留?”
“走。”叶澜玄克制嘴角上扬,说,“我给玄月宗主写封信告知原由,他要如何,以后再说。”
弟子拿来白色绸绢,叶澜玄灵力化笔,简明扼要一气呵成。
灵力书写的字迹肉眼不可见,合体及以上修为方可观阅,是叶澜玄为玄月宗主“量身定制”。
此信不仅道清了事情的始末缘由,修为境界也跃然在目。算不上威慑,但能让玄月宗主震怒之余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
做好安排后,叶澜玄打算回灵隐山。
萧鼎之心语道:“你们先回,我去取些金锭。”
叶澜玄:“用不着,现在没什么开支。”
萧鼎之:“有备无患。”
叶澜玄想了想,同意了:“早去早回。”
萧鼎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以为叶澜玄会跟着自己,没想到粘人的小凤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想好的说辞没有用武之地。
“好。”
萧鼎之离开后,叶澜玄让秦鹤轩带着弟子回灵隐山,自己则转道去了陵虚宗。
因为玄月他爹不会无缘无故去陵虚宗,应当是栖云伤势好转,要道出遇袭那夜的情况。事关魔修,修仙界排得上号的宗门可能都会去听。
前些日子萧鼎之血洗魔域,魔修们丢了镇域之宝,竟安静如鸡没出来寻仇于理不合,不知暗藏什么祸心。
两件事都与魔修有关,他要去陵虚宗打探消息。
叶澜玄和萧鼎之虽各走各的,但目的地都一样。
萧鼎之不能给栖云说话的机会,否则他的小凤凰会面临艰难的抉择。
两位大乘仙修前后脚达到陵虚宗,都没走正门,一南一北绕山潜入。
叶澜玄第一次做偷偷摸摸之事,心里直打鼓。虽然来过陵虚宗,但只在广场上待了一会儿,根本不熟悉布局。
萧鼎之轻车熟路往南潜行。
陵虚宗弟子已所剩不多,但各门宗主已陆续到来,想无声无息地下手有些困难。
萧鼎之正要用魔力晕染白衣,忽觉一股熟悉的灵力正在靠近自己。
叶澜玄走几步便闪现一下,这样才能跟上高墙大院内走动低语的仙修的步伐。
当他闪现到萧鼎之面前时,整个人都懵了。
叶澜玄回过神来,心语道:“萧萧,你怎么在这里?”
萧鼎之暗叹:“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叶澜玄面对萧鼎之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如实道:“玄月宗主突然来陵虚宗,必然是因栖云苏醒要说出遇袭之事,我来听听哪个魔修这么厉害。你呢,金锭产自陵虚宗?”
萧鼎之摇头,差点承认夜袭之事是自己做的,但陵虚宗内却溢出浓浓妖气。
仙妖瞬间交锋,灵光与妖风卷成一团,将山墙撞出一个大洞。
萧鼎之将叶澜玄护在身后,神色冷凝,龙雀在手中不停震颤。
叶澜玄按住龙雀剑身,用灵力安抚。
龙雀不吃灵力,萧鼎之紧紧一握,它便安静下来。
“换个地方看热闹。”萧鼎之说。
叶澜玄点头。
现在不知情况,只能先旁观。
两人跃上偏殿屋顶,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他们。
陵虚宗正殿也很恢宏,但被火熏灼,顶部塌陷,早已没有昔日的荣光。
正殿甬道前,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与十数个仙修对峙。
“不要……呜呜……不要害人害己……”他掩面呜咽,瘦削的身体在颤抖中古怪扭曲,暴露在外的皮肤肉眼可见地长出层层铁甲,双臂越来越粗壮,撑破衣袖,青铜色鳞甲尖锐锋利,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他边哭边活动筋骨,头抬起来,一半人脸,一半兽面,头顶有尖角忽隐忽现。
叶澜玄看清他面目的瞬间,闭目转头,心情难以言喻。
可怜的主角受怎么妖化了?他应该治愈好身体跟随俞思归精进修为,感情日益深厚才是。
俞思归为何没保护好他,黑化的为何是他?
逐渐妖化的言清僵硬地扭动脖子,人脸不住流泪,兽面阴森怪笑。
“陵虚宗负我良多,痛苦入髓,今日不夷平此地恨意难消。此乃陵虚宗内务,你们这些外人休要阻拦,让道为好,莫要激起我对修仙界的愤恨。”
与他对峙的仙修都是各个宗门的宗主,岂容贱畜嚣张。
有人喝道:“低等孽畜竟敢在修仙地界叫嚣,离开那少年,现身受死!”
言清仰头狂笑:“低等孽畜?你们这些自诩清高,爱管闲事的混账,仙魔之战后龟缩不前,美其名曰休养生息,择日再战。妖王替你们干死魔王,魔域无主不堪一击,你们不感恩妖王,不捣毁魔域,躲在深山喊口号,保天下太平,你们也配?”
“你这孽畜在弱水之源活腻烦了,竟敢来修仙界放肆!”
“修仙界算什么东西,三界最弱的存在。”
“躲在修仙少年身子里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妖。”
……
一触即发的战斗逐渐偏向唇舌之战,萧鼎之拧眉烦躁:“废话真多。”
叶澜玄说:“妖怪附身,他们怕误伤言清。”
“摇唇鼓舌就能保人?那小鬼的意志力稍微强点,便不会轻易受控。”
叶澜玄叹气:“但凡有一线生机,仙修都不会放弃。”
萧鼎之不再言语。
叶澜玄想救言清又不知如何救,他的仙术多是争对魔修,降妖专业不对口。
他一连三叹,愁容满面。
萧鼎之眼眸微转:“你的慈悲心又动了?”
叶澜玄点头。
萧鼎之这才说:“控制他的不是普通妖修,是妖王。”
“什么?”叶澜玄震惊了。
“你该知道妖王乃麒麟所化,那小鬼身上长出的鳞片正是麒麟甲。老妖物养好伤,又想争斗,只是不知他控制一个柔弱小鬼意义何在。”
这点叶澜玄倒是知道,主角团中有人黑化,俞思归是主要战力,各方面都比言清强,心智稳定,不容易黑化。
但叶澜玄万万没想到,言清黑化竟是被妖王所控,反而没魔修什么事。
难道最大反派势力已从魔修变成妖王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魔域的旋风还没刮起来,妖王先来搞事,肩上的担子又沉了许多。
“妖王在何处?”叶澜玄压低眉眼,面色沉冷。下面的宗主们修为都不如自己,知晓的事情也没自己多,靠他们救不了言清。
萧鼎之:“妖王控心善变,这会儿妖力集中在小鬼身上,真身难测。或是枝头的小鸟,或是是石峰中的蜥蜴。要逮他,正如他所言,要将此处夷为平地。”
“……”叶澜玄不可能做这种事,“有没有办法将他驱离言清的身体?”
“我出手便可,但我不是俞思归,有什么理由救那小鬼?”
因为你是仙修这句话在叶澜玄口中拐了弯,出口却是:“为了我,可以吗?”
萧鼎之淡淡挑唇。
叶澜玄脸颊微烫,以为这事成了,他却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第55章
叶澜玄脸上的热度迅速消退, 低头想找个缝隙钻进去。
真是被他宠护惯了,以为自己是他的天,为了外人竟拿感情做筹码去强迫他做事, 活该被拒绝。
萧鼎之歪头看他:“生气了?”
叶澜玄摇头捂脸:“适才的话当我没说, 我自己想办法, 我可以分散灵力去探妖气。”
说罢, 聚心聚神,待灵海充盈后便释放灵力。
萧鼎之戳他的腰,说:“逗你的, 当真了?”
这一戳, 戳散了汇聚的灵力。
叶澜玄横移两步,道:“你的话我都会当真, 我想不出其他理由让你去救人, 因为你受难时没人救你。我说过不会强迫你以德报怨,现在又食言了。”
萧鼎之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说:“遇到你之前确实没人救我, 万恶的世界化出一个善良的你来弥补我情感的缺失, 以前的苦没白吃。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无论是毁灭还是救赎。”
“我从未想过毁灭,罪不及众。”
萧鼎之摇头道:“天地立心,万世开泰是存在于书面的教化文字。从古自今, 九天三界没有吟诵得来的太平, 绿水繁花覆盖曾经的血色, 世界真乱了, 只有强势镇压。先礼后兵可以, 你做那礼,我做那兵, 双眼覆上缎带,摘下可见海晏河清。”
叶澜玄的理是儒道仁心。
萧鼎之的理是锐刃征服。
理想与现实碰撞,实践见真章。
他俩低语的同时,言清已全面妖化,四肢着地,脖颈高昂,头顶两只黑色犄角间有类似闪电的光线噼啵流动。
他张嘴喷出一道烈焰,本就摇摇欲坠的正殿顷刻倒塌,烟尘腾空,遮天蔽日,地面飞沙走石,碎石瓦砾如同利刃刀锋,无差别袭击所有人。
各宗主迎战,先起护盾再发仙术,精纯灵光扫除乌烟瘴气,但顷刻又有新一轮灰黄瘴气喷薄而来。
玄月宗、悬天宗、惊澜宗三大宗主隐约听到动静,但栖云正在画魔修画像,他们便耐着性子等待。
最后一笔落成,毛笔坠地,栖云栖云倚靠床头,有气无力:“我无能,未能守护陵虚宗百年荣耀,魔修乱世,拿我祭刀。”
惊澜宗主从他手中拿过画像。
玄月宗主白眼道:“你无不无能我们不关心,你与魔修有何恩怨?”
“并无恩怨。”栖云不能说自己拥有魔兽翎羽,并将其赠给叶澜玄。修仙界不容任何魔物存在,自己身为宗主明知故犯,宗主之位本就来路不正,再加这条罪,以后无法在修仙界立足。
栖云:“魔修行事向来乖张,我见他年少,不足为惧,岂料他魔力了得,一招疏忽便败了。”
玄月宗主:“你这宗地幺蛾子不少,适才的动静又是招了什么东西?”
栖云哪里知道妖魔都在他的地盘上,虚弱摇头。
惊澜宗主拿着画纸难以置信:“你昏睡许久,是否记错了?这画中之人哪像魔修?”
栖云:“怎会记错,那少年魔修嚣张至极,要我好好记住他的样子,说我死的时候会知道他的名字。”
听到嚣张至极四个字,玄月宗主气不打一处来。
嚣张的不止魔修,还有一个大乘仙修。
他从惊澜宗主手中扯过画纸,只一眼,浑身颤抖,怒火中烧:“竟然是他!”
“谁?你见过?”画纸又到悬天宗主手中,他没见过画中人,只觉容貌过于俊美。
玄月宗主整个人都在冒火,差点一掌击碎栖云躺卧的病床。
“紫胤、上元你们过来,看看画中人是不是灵隐宗弟子!”
两人上前,看过画像后反应和玄月宗主如出一辙。
“好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灵隐宗窝藏魔修,其罪当诛!”玄月宗终于找到发泄口,打着诛魔正道的名义,要将灵隐宗除名。
紫胤、上元心情复杂。
寻真怎与魔修搅到一起了?果真如玄月所说,那少年妖孽使手段迷惑控制寻真。
紫胤道:“寻真君品性纯良,道风斐然,魔修混入灵隐宗他定不知情,实乃师门之过。”
上元不搭腔,现在说什么都容易引火烧身。
果然,玄月宗主大怒:“叶澜玄误了多少修仙弟子!画中魔修与灵隐宗那妖颜少年一模一样,你们说他是叶澜玄的徒弟,现在又改口说叶澜玄不知情,你们这些小崽子把修仙界当棋盘玩耍?!”
悬天宗主瞪着自己的徒弟,想护短都不知怎么护。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玄月宗主的暴怒已达顶点,听不得一点杂音,抢过画像放进袖袋,狠狠拂袖道:“今日宗门齐聚,当直入灵隐宗捉拿魔修!谁他娘的在外面切磋,修仙界的清誉迟早被这些混账玩意儿搅浑。”
他骂骂咧咧开门离开。
其余四人也先后出房。
栖云的卧房在后山深处,离正殿广场有相当一段距离,房中听到的小动静,开门才知天地混沌。
远处弥漫着浓郁的毒瘴,四周树木枯萎,多姿多彩的初夏之景已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地带。
“此等妖气前所未见。”惊澜宗主道。
玄月宗主哼道:“陵虚宗风水真好,怕不是开了传送门,妖魔都经此地入侵修仙界。”
悬天宗主:“现在逞口舌之快有何用,其他宗门迟迟未来,想是与那妖物打斗起来,我们该速去解围。”
玄月宗主一心要报羞辱之仇,做出事不关己的姿态:“你们去镇妖物,我去灵隐宗捉拿魔修。”
悬天宗主一剑拍在他手臂上:“那少年无论仙魔,境界都在你之上,你要用嘴捉拿?骨头都老了,还血气方刚,玄月摊上你这么个爹,迟早出事。”
玄月宗主:“闭上你的乌鸦嘴。”
悬天宗主戳他:“走,先降妖再说后话。”
五人腾空,冲向毒瘴。
妖化的言清大招一个接一个,迎战的仙修换了一茬又一茬,已不顾及被附身的少年,招招都带着致命的犀利,但单打群攻都无法降服妖物。
叶澜玄眼见言清的身心已近崩溃极限,萧鼎之还在淡然观望。
“萧萧,何时动手啊?”他焦急问道。
萧鼎之在找妖王真身,轻易出手治标不治本。
“现在。”他身如弦箭,耀目星辉划破毒瘴,瞬间的光明照亮对面山体凸起的一块怪石。
龙雀出鞘,精准刺向怪石。
怪石从山体脱落,化作古铜色麒麟,脚踏黑云,口吐焰火,巨型尾翼正面格挡龙雀。
灰暗天空绽开硕大的火星,金属碰撞声振聋发聩。
妖王见到龙雀,有刹那走神。
此剑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看似平平无奇的破烂锈剑,威力传得神乎其神。魔王岁殇受重伤时,憋了一口气爆喝:“若龙雀在手,你这孽畜与整个妖界早已灰飞烟灭!”
妖王因此对龙雀记忆深刻,但魔域的镇域之宝怎会在仙修上手?
来人身姿矫健,意气凌天,强大灵力与煞气并存。难道他就是雁北城斩妖的大乘仙修?
妖王与龙雀战了几个回合,萧鼎之并未触发龙雀的魔力,妖王却被逼得节节败退。
萧鼎之的目标不是妖王,见畜生且战且退,便让龙雀与他玩耍,自己回撤,在言清背后快速点化,然后推出一掌。
这一掌差点打散言清的三魂七魄,他向前飞出数十丈,撞在正殿的断垣残壁上七窍流血。
他的身形已经复原,脸上手臂上的麒麟甲逐渐消失,变成密密麻麻扇形的乌黑印记。
任务完成,萧鼎之正欲回追妖王,一把灵剑迎面袭来。
萧鼎之侧身闪避,眼前白衣忽现,握住剑刃折成两段。
玄月宗主悬空而立,咬牙切齿,气势汹汹:“你就是叶澜玄?与你徒弟一样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正要去灵隐宗捉你,你自己送上门,站在陵虚宗的土地上你良心可安?”
这话一听就不讲理,叶澜玄不会对无理之人好脾气。
他冷然道:“玄月宗主也被妖物附身了,说不来人话。大敌当前,我徒弟挺身而出,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你从哪里冒出,黑白不分,暗中偷袭,还恶人先告状?”
“上梁不正下梁歪,玄月闭关闭到灵隐宗来,脚踩我宗镇派石非要与我切磋,实力不济跪在镇派石前吐血求饶。我看在同道份上,亲自护送他回玄月宗却无人接收,名门大宗就如此以怨报德?”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紫胤、上元的脸色十分难看。
从叶澜玄的言语可知他不讲情分,出手伤了玄月。
玄月乃渡劫修为,他能将玄月打得吐血,非大乘境所能办到。
这些日子紫胤、上元都在加紧修炼就为得到叶澜玄青睐,没想到一切努力都白搭,梦碎陵虚宗。
紫胤心在滴血,还想挽回叶澜玄,暗示他:“寻真,不要多言,给自己留条后路。”
叶澜玄目光微转,看着紫胤:“大敌当前,当万众一心,我们将后背交给同盟,同盟却暗中背刺,何来后路?后路都被你们堵了!”
玄月宗主从袖袋里拿出画纸,掷出:“叶澜玄,你敌我不分收魔修为徒,人证物证具在,正气凛然有何用,你不配仙修的身份!”
叶澜玄伸臂,手指夹住画纸。
他身后的萧鼎之缓缓闭上双眸。
第56章
叶澜玄抖开画纸, 画上大头肖像墨迹尚新,淡墨描绘出一个眉眼浓昳美男子,右眼角下一粒殷红的朱砂痣非常惹眼。
朝夕相处的面容每一处都极其熟悉, 叶澜玄却拿着画纸看了许久。
脑中闪过无数瞬间, 那根紧绷的不敢触碰的弦欲断不断。
萧鼎之转身, 手腕被猛地握住。
叶澜玄左手拉着他, 右手拿着画纸,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良久后垂下, 声音不如适才那般清亮有底气:“什么魔修?这画从何而来?”
“陵虚宗宗主栖云亲手所画!”玄月宗主的气势更足了, “夜袭栖云,毁坏陵虚宗的魔修正是此人。叶澜玄, 画中人是否很眼熟, 是否就是你身后那少年?”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铁证在此,你还要狡辩!”玄月宗主气得快要原地爆炸, 号召在场仙修, “抓住这个两个祸害,为修仙界正名。”
叶澜玄当众炫耀伤了他儿子,这血叶澜玄也得吐出来!
仙修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且不说战力悬殊, 叶澜玄的徒弟确实帮了大忙, 没有他, 妖化的陵虚宗弟子不知要将这里搅成何等模样。
但玄月宗主又说他是重伤栖云的魔修, 叶澜玄反驳的话不足以服众, 甚至显得无理护短。
一番思量,有人站到玄月宗主身旁准备围攻, 有人选择退后中立。
就在玄月宗主将要出手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喊道:“不是他……陵虚宗遇袭与他无关。”
众人转头,看见被妖控制过的那弟子努力朝这边爬来。
言清亲眼目睹萧鼎之毁坏主殿,在江南小镇见到萧鼎之的那一刻他又惊又恐,瑟缩不已。俞思归只关心他的病情不与他谈心,这块巨石一直压在他心里。
如果萧鼎之不出手相救,或是另一种情况,他或许会道出实情,但现在他要为萧鼎之说话。
一个被妖气侵入过的人的话谁会信,反而火上浇油。
有人说:“妖魔蛇鼠一窝,方才是做了一场戏想洗脱嫌疑吧?”
有人附和:“就是,那妖物妖力极强,怎会说逃就逃。”
也有人说:“哪有做戏做得如此认真,玄月宗主不暗地里出剑,那少年已经追妖去了。”
玄月宗主恼羞成怒:“你也想被修仙界除名?”
叶澜玄做好心理准备,转身问萧鼎之:“萧萧,他们的指认是否属实?”
“是。”萧鼎之从来敢作敢当。
他抬头,冷冽的声音穿透整个陵虚宗:“你们听好,栖云是我所伤。他将至邪魔物藏在腰坠中赠与我师尊,若非我发现得及时重伤的人就是我师尊。”
“我不属于三界任何一方,只忠于我师尊。我师尊修仙,我便是仙。我师尊修魔,我便是魔。谁动我师尊,我动谁,这句话永久有效。玄月宗老头活腻了想寻死不必拉这些人垫背,无论个人还是宗门下战书我来者不拒。”
言毕,萧鼎之低头看着叶澜玄,似乎在等他做出最终审判。
叶澜玄深深凝望那双幽深墨染的双眸。
他的萧萧坚定如磐石,他怎能风中摇摆。
而且萧鼎之的一番话为他打开一扇新门。
除恶扬善何须要立场,修仙界不过是个称谓,宗门是修行路上的驿站,让未涤尽尘埃的心有个归处。灵隐宗从未被修仙界记起,又何须倚靠这个可有可无的组织。
叶澜玄的审判只有四字:“荣辱与共。”
他也有话要対那些宗主说:“修仙界是前辈道宗扫黑除恶拨开的一片青天,朗朗乾坤照耀世人,身为后来者当秉持前辈道宗之精神,维护世间清朗。但修仙界不知何时偏离方向,成为四家独尊的一言堂。是仙魔之战洒的热血不够多,还是世俗名欲熏染了道心?”
“最近一次妖魔乱世,各位宗主可有前往?是北塞边陲太远,惨烈战事传不进你们耳中,还是门下弟子故意隐瞒,拿万千城民的血奠自己之名?”
“我无权整肃修仙界风气,各位宗主夜入静室可曾思量一二?如若不曾,去龙战之野拾一块碎石,看看石头上是否还有历久弥新的前辈的鲜血。”
“天道我会继续走,灵隐宗也会一直存在,是否隶属修仙界不是你们说了算。如我徒弟所言,灵隐宗不惹事,亦不怕事,灵隐山敞开山门欢迎各种不服的个人、宗门前来挑战。”
言尽于此,叶澜玄转身:“徒弟,我们走。”
两人并肩走向山崖。
叶澜玄听到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回头,冷若冰霜:“莫逼我出剑!”
惊澜宗主还算清醒,发声道:“栖云与叶澜玄各执一词,当下该去问栖云那魔物腰坠是否存在,陵虚宗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使得妖魔轮番兴风作浪。灵隐宗不会飞走,叶澜玄说得很明白,不服便下战书,你们有谁现在就要下战书?”
玄月宗主气不能消,当即要下战书。
悬天宗主喝道:“让他们走。”
众人不再踏前,叶澜玄和萧鼎之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消失在失去颜色的群山中。
***
龙雀的剑灵有自主意识,无须操控便能履行主人的命令。无论妖王飞天遁地,它都能精确追击,只追不杀,等主人来审判。
妖王万万没想到复出第一战竟遇到这么个难缠的东西。
他练成南冥万化术后第一目标本是那个在雁北城杀妖的大乘仙修,但他不能无脑直闯灵隐宗。
身为瑞兽,他表面霸道,实际缺乏蔑视天地万物的嚣张疯狂。
他修的不是战力,而是思想和内心。心狠手辣,暴戾无情,杀伐果断同时还要头脑好使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霸主。
他在无情霸道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与前魔王之战确实感觉自己进步很大,但这次复出他还是选择徐徐图之。
南冥万化术可以凭空化人化物,但持续时间有限,所以他选择附身夺舍省时省力。
要接近仙修自然要选个同类,但仙修几乎都在深山宗门修行,寻找个体目标颇有难度。
云游的仙修数量极少,且两极分化,要么境界高深,要么修为极低,这两种都不是理想人选。
妖王耐性好,不急于一时,一边欣赏花花世界,一边暗中留意可用目标。
求医失败的俞思归带着言清离开巫医村,愁云惨雾压得两人精神颓丧,甚少尝到失败滋味的俞思归在中原连番受挫,整个人都不好了。
言清含着眼泪安慰他,但自己心态也崩了,神魂几不附体。
妖王嗅觉灵敏,闻到魂魄之香,一眼锁定言清,露出阴冷狞笑。
他控制一个山野村夫去打听那二人为何心愁面焦。
俞思归不理人,走到河边负手伤神。
言清单纯好说话,也需要有个人倾听,便将自己的痛苦一一道出。
妖王听后暗暗窃喜,这小子不仅好控,心中还积压着受欺的愤懑。
痛苦、仇恨、怨气的妖魔控制目标精神力的基础条件,言清真乃天赐之物。
村夫告诉言清,弱水之源有个奇花谷,谷中的采花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可去碰碰运气。
言清将此事告诉俞思归。
俞思归虽対中原不甚熟悉,但妖界魔域所在地他都知晓。
俞思归揪住那村夫细细查看,没看出异样又将他推开。
村夫倒地气得哆嗦,指责俞思归不识好人心。
言清扶起村夫,给他一些银钱,村夫骂骂咧咧走了。
俞思归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言清垂着头不停抬袖擦眼。
俞思归将烦躁的情绪压在心底,最终带言清赶赴弱水之源。
诡计成了,妖王先一步回到自己的地盘。
俞思归和言清一进奇花谷就被遮眼的瘴气隔开,妖王截走言清,俞思归则在迷幻妖阵中不得出路。
之后便有了陵虚宗那一幕。
妖王要全面占据言清的身体,就要把他的怨气激发到极致,然后帮他报仇,精神力在极端情绪的刺激下才会完全崩溃。
但妖王没挑好日子,恰逢栖云恢复意识,不少宗主都来到陵虚宗,引发出一场修仙界群体针対。
既然遇到了,妖王不会退缩,正好试试如今的修仙界战力如何。
岂料他费心想接近的大乘仙修就在现场,不现身则已,一现身锋芒之盛,天地都似被他踏在脚下。
这般气势,岁殇不曾有。龙雀,岁殇也没有。
一个仙修比魔王更像魔,简直匪夷所思。
瞬息万变的诡异局势令妖王不能恋战,想回妖界捋捋清楚,龙雀却死追着他不放。
妖王烦不胜烦,在东海上空聚集万古之力要将龙雀沉入海底。
龙雀悬停,与他対峙。
万古之力在他的犄角上汇聚,古铜兽身变得金光灿灿。
他低头要用犄角上的妖力対冲龙雀,一道红光从天而降。
风云停滞,海面凝固,萧鼎之脚踩麒麟头用力一沉,金光灿灿的妖兽像断线的纸鸢猛地栽进海中。
深蓝水晶碎裂,风云流转,妖王落水处溅起滔天巨浪,而东海岸附近还散落着一些小村庄。
第57章
战斗时的萧鼎之冷酷霸道, 是最锋利的人形兵器。
妖王坠海他并不放过,龙雀化为威风凛凛的巨龙直入海底。
海中动静巨大比海啸有过之无不及。
而叶澜玄是萧鼎之身后保护苍生的一把伞,他不会同情邪恶, 更不会约束萧鼎之惩戒邪恶。
他不参与战斗, 只降下结界, 将脆弱民众保护起来。
东海有蛟也是妖, 盘踞一隅逍遥自在,虽有不少仙修想拿它的妖丹明珠,但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它正值倦怠期在海底休憩, 一座“金山”忽然沉降下来将它压住。
他与妖王妖力相斥, 像正负两极贴不住会弹开。
妖王现在像块夹心饼,上有仙力泰山压顶, 下有妖力排斥挤压, 还有一条巨龙正面威胁。
妖王水性不佳,命令蛟去战龙。
蛟觉得这个四脚神兽脑子进水,一尾扫起水龙卷差点削掉妖王颈背上威望的金鬃。
妖王震怒, 妖力勃发分开海水, 灰色毒瘴浓如团雾,揪住蛟的细尾疯了似的左右摔打。
叶澜玄终于见着蛟了,见面不如闻名。
他不确定道:“那细滑光溜的大泥鳅是蛟?”
“对。”叶澜玄是萧鼎之的精神抚慰剂,无论处于什么状态他都对迅速平定心神。
“妖王没进化成人, 脑子不好使吧?”不然怎会不分轻重缓急与蛟置气。
萧鼎之说:“妖王脑筋开叉, 鬼主意多得很。”
叶澜玄看不懂妖王的迷之操作。
蛟被麒麟凑得七晕八素断尾逃跑, 麒麟未追, 分开的海面合拢, 片刻后麒麟浮出水面。
萧鼎之却收回龙雀,问叶澜玄:“想不想去妖界玩玩?”
“战斗结束了?”
萧鼎之降落海面, 在水波上行走,来到麒麟面前,用龙雀挑起它头:“蛟已死,妖王已逃。”
妖王竟然玩金蝉脱壳!
“妖王战力不强吗?”叶澜玄有些无语,好歹是个“王”,怎说逃就逃。
萧鼎之说:“他战力尚可,喜好耍人。这里不适合大战,我便放他一马。”
叶澜玄欣慰萧鼎之终于把生命当回事了,但同时又担心:“妖王回到妖界等于放虎归山。”
“所以问你要不要去踏平那山。”萧鼎之顿了顿,说,“你没有话想问我么?”
一路追来,两人不曾说过话。
叶澜玄摇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修仙,你便是仙,有这句话就够了。”
萧鼎之揪着的心终于平展,朝叶澜玄伸手:“如此内敛懂事的小凤凰叫我如何不疼爱。”
叶澜玄飞过去将手放在他掌中:“又强又温柔的萧萧叫我如何不钟情。”
两人相视一笑。
“回宗门还是去妖界?”萧鼎之再次问道。
“回家。”出来一趟,狂妄一回,彻底得罪四大宗门,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师门无辜受累,叶澜玄想尽快回去通告此事,让师门上下有个心理准备。
“好,回家。”
***
妖王一路逃回弱水之源,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不会鲁莽应战。
妖能与仙魔三足鼎立,能把岁殇干死,战力不是最主要的,能屈能伸才是关键。
出来这一趟虽有些狼狈,但总算知道外面的天色如何,几只小妖死得不怨,对手实在太强。
他现在最想搞清楚仙修为何能征服龙雀,魔修都死绝了?镇域之宝丢了竟风平浪静,无人冒泡。
妖王进入奇花谷,突然想起来有个仙修还困在此处。
他前爪一挥,空中浮现一面迷镜,镜里显示的是被困之人的精神世界。
妖雾有极强的致幻作用,他还投入了几只幻术了得的狐妖。
无论那人修为多高,都不可能避开幻术,除非他心如止水,纯净无暇。
妖镜中显示的场景很有意思。
一个男子背身脱掉上衣,转过来后一只手在胸前轻抚。
那男子让他快些,说卸了灵力冷。
他在男子胸上按揉,两人的对话活色生香。
妖王正看得津津有味,场景忽然变化,镜中出现征服龙雀的那个少年。
之后的画面不多赘述,妖王终于将乱麻终于捋清了。
那个少年仙魔同体,龙雀屈服于他的魔力。
妖王思考片刻,召来一只狐妖,强化它妖力的同时,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俞思归在幻阵迷宫中不得出路,每次开放神识想破迷阵,脑中就会出现种种过往之事。
叶澜玄出现的次数最多,俞思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甩头抛开杂念,挥剑扫霾继续前行,却忽然撞到一个人。
那人后退几步做出防御姿态:“谁,是人是妖?”
清冷的声音有些熟悉,俞思归抬袖挥散浓烟雾气,看清那人的模样立刻上前:“寻真君,你怎在这里?”
伪·叶澜玄眯了眯眼,同问:“俞仙友,你怎么在此处?”
俞思归叹道:“上回听你的话去巫医村寻医不成,听说奇花谷有良药便来碰碰运气,不想进来就迷路。”
“奇花谷毗邻妖界,迷阵很多。”叶澜玄问,“你朋友呢?”
俞思归回答得言简意赅:“走散了。”
“你快去找吧,这里的迷雾有毒,越往里走毒气越重,你的朋友身娇体弱扛不住。”叶澜玄说着话忽然捂胸咳嗽起来。
“你中毒了?”
叶澜玄摇头,边咳边说:“我错信神医,心疾并未痊愈,复发才来奇花谷寻药,哪知迷阵都闯不过,困在这里有些时辰了。”
“你徒弟呢?”
“徒弟……”叶澜玄苦笑,“那个逆徒不想我好,说妖王厉害得很,不能招惹。我说他一句,他回顶十句,半路与我分道扬镳。哎,不想提他,俞仙友快些去找朋友吧,别为我耽搁。”
一番话说完,叶澜玄像是撑不住,揪着衣襟弯腰咳喘。
俞思归想都没想,伸手扶住他:“你这般难受,让我如何能弃你不顾。我适才看见一处凉亭,先去那里歇息一下吧。”
叶澜玄婉拒:“俞仙友道心仁义,寻真领情了。这破身子时好时坏我已习惯,没有大碍……”
碍字刚出口,人已软倒在俞思归臂弯里。
一阵清风垂露的淡香沁入俞思归鼻中,化作一只酥骨绵软的手轻轻撩拨他的心弦。
俞思归心湖微动,立刻闭眼平复心神。
怀中人断断续续的咳喘声比妖阵还令人迷幻。
俞思归一直觉得自己忘不了叶澜玄是因为没有治好他的心疾,蓬莱弟子傲气凌云,初次挫败自然刻骨铭心,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但现在扶抱着他,淡香喘息扰得心旌不停荡漾,是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动了心,还是迷阵产幻支配了自己?
俞思归沉思期间,叶澜玄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人这么难撩?狐妖·叶澜玄继续喘,还用手撑着俞思归的胸膛,扭动身子想站好。
这一摸一蹭,俞思归哪还有心思想那么多。揽住叶澜玄的腰,打横抱起他往回走。
进入凉亭,俞思归轻轻放下他。
叶澜玄面朝外趴在围栏上,咳喘声不歇,像是怕招人烦,咬住手腕憋着不咳,但胸脯不断震动,憋得难受,眼眶有些微微的红。
俞思归见多了言清的眼泪,已产生抗体,但叶澜玄的凄迷模样可谓独具风情。
俞思归轻拍他的背,说:“你有没有止咳药?”
叶澜玄摇头:“咳一会儿就好了,我还是不放心你朋友,你不去找怎能好?”
“这里不知有多大,我找了许久都未找到,或许原地等待反而能碰面。”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咳咳……唔……”
俞思归抬起他的头:“咳嗽为何要憋着。”
“怕你烦。”
“多余的担心。”俞思归心都软了,怎会烦。自己难受还在乎别人的感受,这种成熟隐忍是小朋友所缺乏的。
言清也会忍,但越忍眼泪越多,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多次被人误会自己欺负他。
俞思归做好事反被路人指指点点,当真烦透了。
叶澜玄的下巴落在俞思归指尖上,因咳嗽身体起起伏伏,扇形眼睫微微垂着,精巧的鼻尖染了些淡淡薄红,看起来好不怜人。
俞思归静静看着他,忽然发现他肌肤温度在减退。
俞思归立刻用手背去探他额头,触之冰凉。
叶澜玄不咳了,抱紧双臂,浑身颤颤:“忽然感觉好冷。”
俞思归发现他衣领下有蛛纹状的冰晶沿着脖颈缓缓蔓延。
他顾不得许多,剥开叶澜玄的衣襟,左胸肌肤成了真冰肌,一只半透明的小蜘蛛正在往皮肉里钻。
俞思归赶紧用灵力吸出那蜘蛛,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叶澜玄衣衫斜跨,欲掉不掉,嘴里直喊冷。
俞思归是水灵根,灵力能驱毒不能迅速暖身,当即起结界脱上衣,将他拥入怀中。
叶澜玄趴在他肩上,感受他逐渐攀升的体温,微微勾唇,媚眼如丝。
柔软的唇从俞思归的脖子一路轻触到耳边,软喘呢喃:“思归,我们这样依偎着,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一声思归软软柔柔,俞思归的耳根瞬间泛红,声音低得要仔细听才听得清:“应急,原谅我的冒犯。”
“思归,你的身子也在颤抖。”叶澜玄紧紧贴在俞思归身上,伸手环抱住他,“再靠近些相互取暖,你是我见过最心善的人,恨不能早点遇见你。”
俞思归仰头,理性与冲动激烈博弈。
叶澜玄的唇在他脖颈间流连,清凉的呼吸不仅无法消除他的体热,反而火上浇油。
俞思归的喉结上下滚动,柔软的唇瓣追逐那处,轻轻一咬,防线全面崩溃。
遗世独立的蓬莱仙君也没逃过红尘情劫,双重迷阵都迷不住的心,在遇到对的人的那一刻无须理性逻辑,迅速沦陷,无法自拔。
第58章
妖王见事成了撤去迷阵, 奇花谷的百里花海和假叶澜玄会慢慢腐蚀俞思归的心。
仙修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弱点。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权、名、财、色, 欲望是无尽深渊, 源自人性的贪婪, 拥有、霸占殊途同归。
妖王需要一个傀儡为他牵制修仙界, 他才能心无旁骛地与魔争霸。
那个仙魔同体的少年的弱点和俞思归一样,就让他俩一较高下,看谁的欲望更强烈。
鹬蚌相争, 最后自己收网, 坐享渔利。
***
叶澜玄回到无极峰,进入大殿看见执掌和两位师兄各居各位, 像石雕一动不动。
叶澜玄唤他们, 他们恍如大梦初醒,猛地一惊。
三人起身,执掌眉间焦虑散去, 强颜欢笑:“寻真, 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有事。”叶澜玄不遮掩,本就是来说事的。秦鹤轩先一步回来,该是说了些话, 导致这里的气氛这么沉。
“何事?”秦鹤轩紧张道, “玄月宗要发难吗?”
叶澜玄将陵虚宗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说完将决定权交给执掌:“我连累师门, 执掌要惩要罚我都无怨, 也可将我逐出师门。”
他以为三位尊长要为难一阵,但沉闷的气氛反而轻松了。
秦鹤轩道:“说的什么话, 好事轮不到灵隐宗,坏事尽往我们头上栽,师弟赶去救场哪里有错。”
宴霖点头:“就是,四大宗门横惯了,事事都要强压一头,我们与他们划清界限更好,省得尽受闷气。”
执掌甩袖阔胸道:“我宗有两位大乘仙修,当扬眉吐气,修仙界将我们除名我们就修不了仙,学不成道了吗?如寻真所言,灵隐山敞开山门,欢迎各种不服的个人、宗门前来挑战。谁怕谁!”
叶澜玄点头。正是师门的义气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执掌话锋一转:“鹤轩,宴霖你们要加紧督促弟子修炼,我可是在寻真面前夸过海口,无论何时,整个灵隐宗都会站在他身前,为他而战。”
秦鹤轩瞠目结舌:“执掌,你今年贵庚?还有风发少年气。”
执掌翻白眼:“男子至死是少年。怎么,你不想护师弟?”
“必须护啊,但你夸海口也没说一声,有些措手不及。”
“又没让你现在就战,什么措手不及,把这事放在心里,有压力才有动力。”
“执掌也该摸摸剑,抬抬剑的分量。”
执掌挥拂尘,佯怒:“我能摸剑还需你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勾我的伤心事,你是不是想面壁?”
秦鹤轩哈哈避开:“拂尘舞得飞起,还说不能拿剑。”
两人的斗嘴打闹真的应了那句男子至死是少年。
叶澜玄笑着摇头。
宴霖问叶澜玄:“凌绝怎么没一起来?”
叶澜玄说:“他性子独,不喜热闹。”
宴霖:“挂灯笼那次挺好的,我都对他改观了。后日是你的生辰,我们商量大办一下,他也不来吗?”
“我生辰?”
“是啊,我一直记着,但没机会给你过。”
“师兄有心了。”虽然不是自己的生辰,但叶澜玄体会到人与人真心相交,会很美好。
宴霖不怎么笑,但现在他露出温和笑意:“后日带凌绝一起来。”
“好。”
叶澜玄回到九溪峰,萧鼎之在和童子切磋剑术。
童子长大英气十足,不愧是灵山秀水养出来的人。
萧鼎之看到叶澜玄立刻结束切磋,还不忘训勉童子:“身体渐长,剑术原地踏步,自己好生反省。”
童子垂头答是。
他的剑术一直在长进,是萧鼎之太厉害,永远无法超越。
叶澜玄说:“童儿怎没用陌上霜?拿的那柄剑瞧着眼生。”
“这事说来蹊跷。”萧鼎之故作神秘,话说一半。
叶澜玄不解:“难道说你收了个徒弟,赐剑表师恩?不容易啊,终于理解身为人师的欣喜与辛酸了。”
“那倒没有。”萧鼎之说,“童儿并非我徒弟,闲时教他几招解闷而已。我可没有你这般耐心,做我徒弟不死也会褪层皮。”
叶澜玄哼道:“感谢上苍,你终于能知道为师的苦处。”
萧鼎之走到叶澜玄面前,捻他的墨发:“你只尝到苦,没尝到甜么?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
“你长得好看啊。”叶澜玄直言不讳,“想收了放着当个摆设。”
萧鼎之:“……肤浅。”
叶澜玄:“我若不肤浅,何来这段缘。”
萧鼎之嘴角勾了下,又没完全勾:“说得好有道理,我差点亲手毁了这段缘。”
叶澜玄知他说的是自毁容貌之事,霎时心疼,抚他的脸颊,道:“萧萧,对自己好些,世界的恶意再大也敌不过自厌。你那么好,拿人中龙凤形容都不够,该是天地精华。”
萧鼎之抿唇笑:“这话我爱听,继续说,不要停。”
“你这天地精华什么都好,就是狂傲孤僻了些。”
“咻——”一道光影忽然掠过,叶澜玄警惕回头,眼前又掠过一道黑紫色的光。
两道光在林间追逐,叶澜玄看清了,是龙雀和陌上霜的剑灵。
“什么情况?”叶澜玄皱眉,“龙雀竟在欺负我的小陌,这就是你说的蹊跷?”
萧鼎之说:“哪是欺负,明明是嬉闹,如同你我一般。”
“嘁,真是剑随主人。”叶澜玄瞬移,将陌上霜剑灵护在身后,指责龙雀,“我家小陌名剑有主,不得调戏。”
黑紫色光盘旋凝聚,化成一条紫龙,立身俯视叶澜玄,睥睨威风不可一世。
萧鼎之优哉游哉漫步过来:“我家小龙说雌雄双剑未必是夫妻,也可能是兄妹。”
叶澜玄:“是什么关系都不能让你随意欺负。”
萧鼎之:“你这主人不识情趣,我与陌妹逗趣玩耍,你挡什么道。”
叶澜玄:“……”
萧鼎之:“陌妹,到龙哥身边来。”
轻盈的剑灵在叶澜玄身上蹭了蹭,扭扭捏捏往龙雀身边飘。
叶澜玄:“……”
紫龙又化着黑紫色光,萦绕着陌上霜剑灵。
萧鼎之:“一边玩去。”
两道光倏忽消失。
叶澜玄噎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滋味。
萧鼎之假咳两声掩饰笑意,说:“你想净化龙雀,陌上霜正好有这个功能。”
叶澜玄撇嘴:“龙雀几时缠上陌上霜的?你作为主人也不管教一下。”
“不知,我成天上心你,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
“龙雀跟你一个德行,九溪峰上上下下都被你带偏了。”
“是么。”萧鼎之哈哈道,“那净化龙雀指日可待。”
叶澜玄佯装生气,装了一阵不见哄话,就不装了。
萧鼎之那性子好似天色,不知何时晴何时雨,艳阳高照时丝丝缕缕融化人心,阴天下雨时电闪雷鸣震慑人心。
现在这片天放晴的时候多,容易忘记他的发怒时有多惊骇。
叶澜玄见好就收,换个作精遇到萧鼎之这样的狂霸人物,不知死了多少回。
理解包容是相互的,没有谁该无限让步。
无极峰的鼓声隐隐传来,往日只有晨钟和更鼓,现在多了一道暮鼓提醒督促弟子们修炼不可懈怠,灵隐宗需大家齐心守护。
“上山练功。”叶澜玄拉着萧鼎之的衣袖走向通天云阶。
萧鼎之赞叹:“你现在的勤奋令我望尘莫及。”
叶澜玄拍拍自己的肩:“看到上面压着的重担了吗?豪言放出需实力捍卫。”
萧鼎之拍拍自己的胸膛:“看到我了么?你的豪言我来捍卫。”
叶澜玄摇头:“你威力太强,适合震慑妖魔两界,宗门之事交给我,毕竟曾经是同盟。”
“依你。”
“说起来,我有些纳闷妖王怎会控制言清,俞思归不是带他去治病了吗?”
萧鼎之说:“在江南看见那小鬼我就知他定有劫难,精神颓靡,魂不附体,妖魔都能轻易控制他。至于俞思归,他身在心却不在,我说他冷淡,你还反驳。”
“我看人的眼光没你精确。”叶澜玄微叹,“我当俞思归谦逊有礼,礼多自然有生疏感。”
“你哪里看出他有礼?”萧鼎之说着就来气,“初次见面就将你摸了个遍,每每想起都后悔当时不该放过他。”
叶澜玄迅速转移话题:“言清被妖王占了身子,修仙界肯定不容他,俞思归不知身在何处,言清以后怎么办?”正牌主角攻受的磨难也太多了。
萧鼎之有气,说话没个轻重:“他今后如何与你何干?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你怜得了几个?神仙都没你爱管闲事。”
叶澜玄怔愣片刻,放开他的衣袖,快步前行。
萧鼎之本不想追,他天天心系这个,心系那个,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出力又不讨好。
但想想正是他的善良与耐心让自己感受到不曾有的光明,为些小事呵斥他确实不对。
萧鼎之瞬移跟上,去牵叶澜玄的手。
那手前后摆动不让他碰,缠得紧了干脆拢进袖中。
萧鼎之只能搂住他的腰,两人停在天阶中段。
“我错了,你打骂我都行,不要气着自己。”萧鼎之软声哄道。
叶澜玄目光落在他肩上:“哪里错了?”
“不该凶你。”
“就这?”
“不然?”
“……放开我。”
“不放。”不仅不放还搂得更紧,“你生气无非是我语气重了,话没说错吧?”
叶澜玄问他:“言清被妖王控制,身为受害者有错吗?”
萧鼎之:“有,弱就是错。”
叶澜玄:“哪个人生来就强?”
萧鼎之:“无人,但起点越低越该努力强化自己,天赋会限制强的上限,但不会限制生存力。怨天尤人,白日做梦,指望天降馅饼就是错。你当初也弱,但你从未放弃提升自己,你的精神力是一道光,在灵隐山冉冉升起,宗门才有现在的振奋。”
“你不要说有我帮助之类的话,任何人、事都相辅相成。俞思归能从陵虚宗带走那小鬼,总是看上他哪点,将他抛弃必然是看走眼失望所为。容貌吸引是过眼烟云,再美的人看久了也会麻木,只有精神闪光点才会令人流连驻足。”
“俞思归算不得很强,但那小鬼与他差着天阶的距离,蓬莱的人自视甚高,离开那小鬼在意料之中。”
叶澜玄并不认同萧鼎之的受害者有罪论:“依你所言修仙晋阶只为羽化飞升,受苦难的苍生就该自生自灭?那人人都该修仙,三界也不该存在,都去天宫挤着得了。”
萧鼎之摇头:“你若觉得个人便是苍生,那你有渡不完的人。乞丐、农夫、沙场士兵……太多人需要拯救。”
“农夫,士兵自食其力,有苦有甜,何须拯救?乞丐除非年近耄耋,身有残疾病痛,否则就是好逸恶劳,不值得救。”
“那小鬼就不能自食其力?”
“被妖气侵入过的身子还有立足之地吗?我没见着不操这心,他重伤欲死还挣扎着为你说话,虽然没用,但他知恩图报,不是闪光点?”
“你对人性的要求太低,但你说的都对。”萧鼎之不辩了。若小凤凰要求高,自己怎能入他的眼。
一番辩论又是一次磨合,叶澜玄知道萧鼎之为自己着想,也不争辩了:“我随口一叹让你闹心属实不该,你的观点也有可取之处,我会好生琢磨。”
萧鼎之说:“我就怕你琢磨,顽固心疾必然是琢磨出来。”
“天生的。”
“胡说,明明是操心操出来的。我得备些安神补心的药,防范于未然。”
叶澜玄转身圈住萧鼎之的腰,柔和道:“你该是人间逍遥客,我却让你烦了心,我要如何补偿你才好?”
萧鼎之抬头望天:“你看着办,我可不好哄。”
叶澜玄垫脚伸脖儿去够那张傲娇但等着亲亲的薄唇,余光却瞥到童子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只能在萧鼎之的脖颈出啄了一下,说:“童儿来了。”
萧鼎之皱眉:“真会挑时候。”
两人分开站好。
童儿止步于阶下,禀告:“主人,哥哥,山门外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求见,说是故交。”
萧鼎之望向山门。
因站得高,修为高,眼界自然开阔。
他看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说曹操曹操就到。”
叶澜玄能虚虚看个模糊人影,问:“谁?言清还是俞思归?”
“可怜小鬼,还挺会编,谁与他是故交。”萧鼎之收回目光说,“你要见便见吧,我回罗浮洞了。”
叶澜玄点头:“我晚些来找你。”
萧鼎之:“沐浴完再来,妖气闻着恶心。”
叶澜玄凌空纵跃道山门处,落地走出。
言清穿的衣物用衣衫褴褛来形容都过于文雅了,他基本等于没有穿衣,仅重要部位有所遮挡,骨肉嶙峋的身体遍布乌黑鳞甲痕迹,清秀的脸庞半边是本来容貌,另半边也布满鳞甲痕,看着好不渗人。
叶澜玄闭了闭目,说:“你找我何事?”
言清跪下磕头:“寻真君的救命之恩,言清没齿难忘。寻真君离开陵虚宗后,那些宗主将我扔出陵虚宗。我这模样在修仙界已无栖身之所,拼尽最后一点灵力来到九溪峰,不求寻真君收留,只求在山林间有个落脚处,求寻真君宽容。”
叶澜玄:“起身,我不是天地君亲师,无须拜我。”
言清砰砰磕头,没几下土地就染上了血色。
“只有寻真君敢对抗四大宗门,除了九溪峰言清实在找不到去处,求寻真君宽容。”
眼泪混着血色浸透泥土,叶澜玄的心终是软了:“起来,九溪峰林子大,多个人也无妨。”
“叩谢寻真君。”言清又重重磕了几个头,瑟瑟缩缩站起来。
叶澜玄有言在先:“你身上的妖气短时间消不了,你有修仙的根基,夜里多做吐纳,九溪峰的灵气有助于消除妖气。但你不能将妖气转嫁给林间动物,若有动物妖化,我会立即将你逐出九溪峰。”
言清猛点头。
叶澜玄唤童儿去取了几身衣物,对言清说:“山腰东南角有个木屋,你暂去那里落脚。”
言清接过洁净的衣物,泪珠止不住地掉,离开的背影一瘸一拐,看着特别辛酸。
童子欲言又止,叶澜玄说:“他也是仙修,不幸被妖气侵染,妖气未除干净之前你不要与他来往。他看着尚未到辟谷期,你做饭时多做些,放在木屋的必经之路上。”
童子应下,忍不住说:“没见过他这么惨的人。”
叶澜玄叹息。
他不该这么惨,待他情绪稳定些,再问问经历过什么。
叶澜玄回到罗浮洞,见门开着,萧鼎之盘坐在蒲团上入定,虽面无表情,却惹人目不转睛,想把他每一处线条都仔细描摹一遍。
有对比方知幸福的深度,没有萧鼎之一路相护,自己可能比言清更惨。
他入定都开着门,这是以前不曾有的,无言的等待比万千承诺更震荡人心。
叶澜玄静静地看着他,一站就忘了时辰。
许久后,萧鼎之的凤目缓缓张开,与叶澜玄目光相对。
“我若不一直不睁眼,你要站到天荒地老?”他说。
叶澜玄点头:“谁叫你魅力大,山崩地裂也无法阻挡我看你。”
萧鼎之欲笑不笑,摇头:“你每每嘴甜必是有事相求,我有些怕你的甜话了。”
“胡说,适才的话发自内心。”
“那你为何不进来,要离我这么远?”
“我本想去净身,路过被你勾了魂。”
“行了,说说这次的事有多大。”
“真没事。”叶澜玄抖袖道,“我去沐浴,你不许偷看。”
萧鼎之笑:“这么说不是专门引诱我去偷窥?猫儿野了,想玩刺激,心中是不是还惦记着八刑?口衔、皮鞭、吊绳、烛油,银针,狐尾、玉塞,你想体验哪个尽管说,建议一起用,会更刺激。”
“……”叶澜玄瞬间就没影儿了。
萧鼎之微微勾唇,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用自己的身子换别人的安全。
第59章
两日后叶澜玄生辰, 无极峰张灯结彩,锦旗飘扬,红毯从山门铺到主殿。
叶澜玄与萧鼎之一到, 仙术齐发, 在天空炸开朵朵烟花。
萧鼎之眯眼看着红毯蜿蜒, 嫌弃:“不知道的以为这里有人要出嫁。”
叶澜玄边笑边说:“确实有些过了, 但师门有心又喜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萧鼎之的唇微微下撇。
这些细节现在就用了,真到嫁娶时自己用什么?
今日的主角众星拱月, 萧鼎之在他身旁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热闹。
每一张脸都喜悦的纯粹, 人最质朴亲善的一面毫无负担地展露,这片绿水青山间没有欲望争斗, 所有人心往一处凝, 这凝聚力是小凤凰改变自己,以身作则,乐于分享奉献换来的。
善意与爱真的能让浊世清澈么?
萧鼎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乐宴中途, 童子离坐, 询问叶澜玄是否要打包些食物给言清送去。
叶澜玄点头。
童子拿来食盒,叶澜玄亲自夹了些清素可口的菜,摆放得整整齐齐让童子给言清送去。
没多一会儿,童子送完饭回来, 几度欲言又止。
叶澜玄移目瞄他。
童儿长大了, 但心思还是很单纯, 心事都写在脸上。
言清那凄惨模样, 是个正常人都会动恻隐之心, 童儿与他年纪相仿,也受过欺负, 感受或许更多。
叶澜玄唤他过来,轻声问道:“怎魂不守舍?言清现在状态如何?”
“不知,从未见过他。”童子摇头说,“童儿每次送饭都刚感觉有双无助的眼睛在附近观望,收回的食盒都洗的很干净,放食盒的位置有石块划写的感谢话。木屋附近的树木受妖气侵染枯黄欲倾,但根部被石块垒着,树腰上还缠着些甘草结绳,想是那少年所为。”
叶澜玄微微叹息。
童子问道:“主人,他的妖气何时能彻底消除?”
“短期内不行。”
“不能见天日多难受。”
叶澜玄知他说的天日是重归人群:“他本无害,遭此厄运非他所愿,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
“嗯。”童子又说,“童儿不该露出心事,在主人的生辰上扫兴。”
叶澜玄眯眼看着童子:“他怎成了你的心事?”
童子共情道:“童儿也有艰难时,是主人和哥哥给童儿勇气。他孤身一人,花草动物都不敢触碰,自行与万物隔绝,童儿难以想象他活得有多痛苦。若非童儿能力有限,定会帮他走出困境。”
叶澜玄用眼神示意童儿去求萧鼎之。
童儿双眼放光:“哥哥有办法?”
叶澜玄:“你去问问便知,莫说受我指使。”
萧鼎之曾指点童儿反抗老仆的欺压,改变叶澜玄在他心中高冷无情的形象。
现在叶澜玄也用同样的手法让萧鼎之深藏的良性展现出来,帮助他人会产生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和自豪感,能涤荡戾气。
童子慢慢蹭到萧鼎之身旁,自从跟他修习剑术,这位“严师”就让童儿又敬又畏,曾经的烧烤夜话已是永久记忆存在于脑海深处,现在一靠近萧鼎之浑身皮肤都条件反射地紧绷。
但想救人于水火的心让他忽视自己的敬畏,开口道:“哥哥,童儿有事相求。”
“说。”
萧鼎之明明只是平淡地说了一个字,童子却忽然忘记想说什么了。
“啊……那个……就是……”童子捂脸,重新组织语言。
萧鼎之的目光越过童子落在叶澜玄脸上,眉眼挑着,又邪又魅。
叶澜玄假装看不见,低头喝茶。
萧鼎之收回目光,对童子说:“就这出息,还想救人?”
“哥哥知道童儿想说什么?”
萧鼎之:“方圆百里没有我听不见的话。”
“哥哥救救言清吧。”童子求道。
萧鼎之摇晃杯中的清酒,问:“我为何要救一个撒谎之人?与他一面之缘,他却说成故交,能让他在九溪峰落脚自生自灭已是极大宽容。”
“他不是故意的,他那模样常人见了都退避三舍,怎会为他通传,他没有别的办法才撒谎。”
“你不是常人?”萧鼎之好笑道,“你不怕他阴森的样貌反替他说清,果然身量与胆子一起见长。”
童子屏息,在勇气消失前说:“哥哥曾许诺童儿能将沧栾剑法练到第十式便可提一个要求。”
萧鼎之把着青玉酒杯,说:“达到要求再讲条件。”
“童儿一定做到。”
***
妖界·奇花谷
俞思归被困在百里花海中浑然不知。
迷阵幻术对他而言不难破解,当日被困其中主因是心情烦躁,宁可面对团团迷雾,也不愿面对那个过于柔弱,整天哭哭啼啼的人。
偶遇的叶澜玄像一阵清风吹散他心中的阴霾,清冷高傲的人忽然变得温柔体贴,如清泉包裹着他。
妖气渗透意志力的裂隙将他逐步控制,如今他以为自己身在九溪峰,与清冷美人醉里论道,醒时折花。
妖王奸计得逞并未放松,派出多个小妖去打探修仙界有关叶澜玄的传闻。
原本没把修仙界放在眼里,叶澜玄的徒弟却令他重心转移。
他要将俞思归全面控制成自己的棋子,对抗修仙界,对抗那个看似无法战胜的少年仙修。
***
魔域
两大阵营首次不战而聚,乌泱泱的黑衣魔修齐聚百汇川。
月屠站在断崖边,身旁的轮椅上坐着血肉结痂但皮肤尚未修复的红枫。
天绝也有伤,原本英俊的脸被雀鸟之力啄出密密麻麻的印记,严重处深可见骨。
他将斗篷拉得很低,目光仍旧阴鸷,但张狂气焰收敛了许多。
月屠对他从无好话,见他威风扫地,沉郁的心情转好,说:“你也该戴个面具,遮遮你那张丑陋的脸。”
天绝磨牙:“你终于肯承认自己丑陋,人丑就该弄个美人面具。”
月屠呵呵:“我戴恶鬼面具是给你们这些丑人留点面子。”
红枫无语至极,什么时候了还在比美丑。
他张嘴,只能发出破风撕裂的嚯嚯声。
天绝说:“你不给红枫疗伤?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月屠嗤道:“你怎么不把自己脸上的伤治好?我能治九劫涅槃造成的伤,早就坐上王座,将你按在地上摩擦。”
天绝的魔刀蠢蠢欲动,月屠冷冷地勾了勾唇:“你现在打不过我,我也不趁人之危,等你养好伤再战。你说说当日你追去是何情况,偌大的魔域竟由他来去自如。”
“你脑子不用就献祭给我。”天绝将魔刀插入坚硬岩石中,“九劫涅槃谁人能练?龙雀谁人可驾驭?”
“我问你那人是不是仙修!红枫说他仙魔同体且是少年,天地间能凭空蹦出个比岁殇厉害的人?是不是妖王在作怪?”月屠没好气道。
天绝更气:“妖王有这么大能耐早已进攻魔域。我追去只见一条巨型龙尾,那人是何模样都没瞧见,你早知魔域异相为何不说不追?”
“他在百汇川屠杀我麾下数十人,我不救红枫便不知发生何事,贸然追去有何益处,不过与你一般受挫毁容。”
天绝看向红枫,记起他早些时候禀告过修仙界出了嚣张仙修,那时完全不在意他的话,大意失龙雀,还受了一身伤。
“红枫,那人曾让你带话说我和月屠治不好魔域就闭关修炼,待他亲临魔域没有真本事护法之位难保,是不是?”
红枫点头。
天绝思忖片刻,对月屠说:“那人不是狂,是真强悍。你我的争斗到此为止,各自修炼,待出关时再去落实那人的身份,好好与他战一场夺回龙雀。”
月屠却说:“你好天真,不怕他趁我们闭关再次偷袭?”
天绝摇头:“他若想袭击,那日就不会走。他的目的或在龙雀,龙雀已到手,他不会这么快再来。”
红枫嚯嚯发声,月屠将手中长.枪递给他,烦躁道:“不能说就写!”
一段话哆哆嗦嗦写了很长时间。
[他想做魔王,那日不恋战是保护与他一同前来的男子,要破他战力俘获那男子即可,他们在灵隐山九溪峰。]
月屠和天绝看完这段话都默不作声。
良久后,月屠说:“去九溪峰?”
天绝:“我有伤。”
月屠:“速度养好,两月后血海码头见。”
天绝:“不如你先去探虚实。”
月屠:“……好主意!我离开魔域,这里就成了你的天下,打得一手好算盘。”
天绝:“外敌当前,没有丝毫信任,如何并肩作战?”
月屠:“我不与你废话。要么一同去,要么继续内战。”
天绝冷冷地剜了月屠一眼,拔刀离开。
红枫也抬头盯着月屠,红白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月屠睨他,唤人来把推走。
百汇川仅剩月屠一人时,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非凡的脸,面对苍茫的群山捂脸摇头。
信任是一把刀,可以伤害他人,也可能伤害自己,不想受伤只能提防身边所有人。
强者无须与人并肩同行,修魔的巅峰是唯我独尊。
第60章
时光荏苒, 九溪峰的金黄银杏叶纷纷扬扬覆盖山路,叶澜玄每日修炼完毕,总会站在峰顶欣赏落日余晖下的融金美景。
萧鼎之修炼的时辰比叶澜玄长, 因为三界悬空的剑须他来挡, 但他从不在叶澜玄面前提及任何扫兴的事, 他的小凤凰负责美和自在逍遥就够了。
当然, 叶澜玄并非乐得逍遥,他提升自己的同时还在关注宗门弟子的修炼进度,时常回无极峰面授弟子。
他几番表示是自己引发三界针对与宗门无关, 弟子们可自行选择战与不战。因说得次数多, 执掌和两位师兄还抱怨他没把宗门当自己的家,他就不再提了。
经过一小段波折, 三界又恢复表面平静, 而深藏的暗流不会消失,只会比以前更汹涌。
童子求萧鼎之帮言清驱妖气,却因剑术未过关吃了闭门羹, 这就是一言九鼎的萧鼎之, 达不到要求一切免谈。
叶澜玄不能把自己的善良建立在感情裹挟上,勉强他做不想做的事。
这日,叶澜玄从无极峰回来折道去了山腰木屋。
经过一段时间的净化,言清的情绪该稳定了。
叶澜玄站在半人高的石头垒砌的院墙外, 见木屋没关门, 也没人, 桌椅摆放得很整齐, 床榻被褥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
由细节可见言清的优点, 干净、细致、自爱,无论身体有多难堪, 心都洁净不染尘。
叶澜玄在木屋外等了一阵,言清满头大汗地出现。
他看见叶澜玄非常意外,擦汗的右手顿了顿遮眉掩面,怕自己丑陋的样子遭人嫌,打开的肩也勾着了,躬身道:“不知寻真君到来,失礼了。”
“不必多礼。”叶澜玄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玉石剑上,材质温润又隐现锋芒,没有繁复的刻花纹饰,但工艺却没有丝毫马虎。
“这剑好工艺,自己做的?”叶澜玄问。
言清抿唇,声若蚊吟:“它和食盒放在一起,我以为可以拿走。”
叶澜玄了然,不再深问此事,转而道:“我此次来是想知道你妖化前经历过什么事,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改日再来问。”
言清请叶澜玄进屋小坐。
这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言清将一路上发生的事讲完后,叶澜玄脸色沉凝。
许久没有俞思归的消息,他尚在奇花谷还是已回蓬莱?
妖王把戏多,萧鼎之说妖界的迷阵三界称绝,俞思归陷在其中能脱困吗?
但转念一想,俞思归心有乾坤,定力很强,迷阵再厉害应该奈何不了他。
叶澜玄按下猜疑,安慰言清。
言清的眼眶隐隐泛红,但很快恢复平静,说:“普宁真人君子如风,看我可怜才带我寻医问药,一路坎坷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仁至义尽,是我不争气,他若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怕是要失望透顶,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不敢妄想太多。”
言清直接唤俞思归的道号,叶澜玄就知他俩的感情基本没有进展。
所谓过客匆匆,时间的沙砾会埋藏一颗变冷的心。
言清握紧手中剑,说:“我现在别无他想,努力消除妖气从头再来。我天资愚钝,希望可以勤能补拙,百年千年只要有一点进步,我都会在修行之路一直走下去。”
叶澜玄露出浅浅微笑。
柔弱小白花经历风吹雨打终会残红褪尽,重现花期。
***
童子终于通过考核,萧鼎之履行承诺给言清驱净妖气。
言清成为灵隐宗特殊的外门弟子,是所有弟子中修炼最刻苦的一个。
俞思归日夜受妖气侵染,意识已被妖王全面控制,接下来妖王要献祭一些小妖为俞思归铺路扬威。
最好攻的陵虚宗再次陷入危机,这一次没有任何喘息之机,刚能下地活动的栖云殒命血目妖手下,弟子逃的逃,死的死,曾经辉煌的宗门变成一片废墟。
修仙界再次集结与妖对抗。
妖王派出上百妖修加入战斗。
灵隐宗没收到任何修仙界传来的消息,知道此战还是萧鼎之敏锐地发现东北天有异象,叶澜玄当即派出弟子打探才知妖修入侵,仙妖缠斗仙修落得下风,直到俞思归出现才终结乱战。
叶澜玄松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三界的矛头会指向我们,没想到最先落难的是陵虚宗。”
正道之光亮了,但亮得有些蹊跷。
萧鼎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澜玄想了想说:“过了这么久修仙界都没来刁难,现在又经历一场恶战,俞思归成为仙道翘楚,他是讲理的人不如我去会会他,让他调解我们与修仙界的关系。做不成同盟,也不要成为敌对,当下妖王才是共同的敌人。”
萧鼎之不爽道:“看见言清的下场你还不知俞思归的真实为人?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欲望藏得很深,享受高高在上带来的满足感是蓬莱剑宗的通病,四大宗门争的是同级优越感,他争的是世人仰望,为了站在云端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萧鼎之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上一世言清反复遇险,他反复营救,表面上极其爱护言清,实际多次失去最佳营救时机。
说好听点是理性布局,运筹帷幄,其实是不到最危险的那一刻他绝不出手,越困难越彰显他的能力。
萧鼎之先前以为俞思归对言清有一些爱意,但他很快就否定了。但凡有一丁点爱意,言清不至于凄惨落魄。
理智在情爱面前不堪一击,萧鼎之就舍不得叶澜玄受到丝毫伤害。
妖王一直想占领魔域,怎会突然对修仙界下手,困在奇花谷中的俞思归何时脱困,又为何恰巧在仙妖焦灼对战时无缝救火?这些疑问在萧鼎之看来绝不简单。
叶澜玄对俞思归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正气凛然,头脑清晰,有领导力上,每每总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他忽略了没有人能至善至美,优点有多大,缺陷就有多深,这种缺陷不一定来自悲惨身世,也可能是过于优秀克制而心理扭曲。
“现在我们要继续观望等待吗?”叶澜玄问道。
萧鼎之:“若你不想等,我们可立刻下山捉妖王,统魔域,拿下妖魔两界,修仙界不足为虑。”
叶澜玄沉默。
他不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选择防御,但防御仅能保灵隐山安宁,仙妖从陵虚宗打到山外,妖气毒瘴弥散千里毒死不少无辜百姓。
太平等不来,如萧鼎之所说世界真乱了,只有强势镇压。
“不等了。”叶澜玄下定决心,“给弟子们一些准备时间,三日后我们去弱水之源。”
萧鼎之挑了挑唇,小凤凰终于想明白了。
“萧萧,妖魔之中没有一个好的吗?”叶澜玄问出这话又觉得好傻,补充道,“我说的好是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走错道那种。神话故事中的妖单纯又善良还会帮助人。”
萧鼎之摇头:“你说的那种妖也存在,但不在妖界之内是些散妖罢了。魔修亦然,没有决绝之心如何在虎狼之中存活下去。”
叶澜玄深深叹气。
萧鼎之转过他的身子,捧起他的脸说:“我还要碰你,所以不会让这双手沾染太多血腥,妖王要除,妖修愿跪降者可留一条生路,魔修稍微难搞些,但我有办法让他们弃械投降。我这安排小凤凰满意吗?”
叶澜玄噗嗤一笑,贴近:“知我者萧萧也。”
萧鼎之温柔地抱住他:“你想要理想世界,我尽力为你打造。我不为世界而歌,只为你一人鸣唱。”
啊,甜晕!叶澜玄直接溺死在蜜罐子里。
第三日,弟子们整装待发,尚未出门就听守山弟子来报,大批仙修聚在灵隐山脚下,领头的正是俞思归。
叶澜玄很意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临行之日堵在山下,俞思归带修仙界来战,还是来和的?
“俞思归可有说此来何意?”叶澜玄问守山弟子。
守山弟子送上名帖及一封信。
叶澜玄看完信递给萧鼎之:“来和谈的。”
萧鼎之快速扫完,神色很冷,他们只见叶澜玄一人。
叶澜玄说:“修仙界重要人物都在,而且位于我们的地界应当耍不出花样。我去山腰木屋见他们,谈得好隔阂消除,和衷共济。谈不好就调整计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叶澜玄已拿定主意,萧鼎之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一炷香后,叶澜玄站在木屋外与修仙界众人见面。
俞思归还是以前那样,英锐傲然,礼数周全,但目光有种奇怪的黏腻感让叶澜玄不太舒服。
他的认真扫完叶澜玄的全身,唇角悄然勾了下,说:“寻真君温润如玉,灵隐山秀外慧中,磅礴的灵气令妖魔望而却步。我回一趟蓬莱再入中原却听说寻真君因徒弟修魔之事受修仙宗门抵制很是吃惊,想这中间定是有误会。”
“前几日我在陵虚宗出了点头,稍微有些话语权便带大家来解除误会。玄月宗主老当益壮,冲动起来不输年轻人,寻真君护徒心切,落得无礼嚣张之名。这些都是小事,修仙界万众一心,不该因某个人特立独行而影响团结。”
“如今外敌当前,内讧只会削弱修仙界的实力,我提议玄月宗主与寻真君拱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叶澜玄静静地听完俞思归的话,看向他身后的玄月宗主。
老头儿此刻目光有些松散,不情不愿道:“我给普宁真人面子,咽下这口气。目下妖修作乱,你有何打算?”
叶澜玄反问:“你们有何打算?”
俞思归说:“我们准备前往弱水之源。”
叶澜玄:“你们去,我留守,防止突发异变。”
玄月宗主怒道:“你身为大乘仙修退缩在后,以前放的豪言滑天下之大稽!”
叶澜玄不急不躁,平和道:“那我去,你们留守,总之这片广袤的土地不能无人把守。别忘了,这个世界除了妖还有魔。”
惊澜宗主:“叶澜玄说得不无道理。”
玄月宗主哼了声,不再说话。
俞思归垂着眼,脸部微微抽了抽,说:“我带些人与寻真君一同前往弱水之源,其他宗门留守看护。”
“你们下山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寻真君说。”
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去。
俞思归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妖界你也要带上徒弟吗?我不喜他。”
叶澜玄皱眉:“我是去拿妖,不是与你去游山玩水,需考虑你喜不喜?”搞笑呢。
“上次偶遇,你和言清在一起,这次怎只有你一人?言清呢?”
“走散了。”俞思归语气很平淡,“我带他去奇花谷寻药,走进迷阵就分散了。”
叶澜玄:“你找过他吗?时隔几月,你人在哪里?”
俞思归摇头:“我没空找他。妖比你我想象的厉害,我破解迷阵后染了一身妖气必须回蓬莱净化。”
难怪觉得俞思归哪里不对劲。
“你的妖气没净化完?”叶澜玄上下打量他。
“净化完了,但日前对上妖修,又染上一些。”
叶澜玄对妖气不太敏感,跳过这话题:“我今日便要启程去弱水之源,你若准备不足可随后再来。”
俞思归说:“你应当没去过妖界,我被迷过一回心中已然有数,我带着你走可少中些迷雾毒瘴。让你徒弟殿后照顾弟子们,这样最万无一失。”
叶澜玄感觉这个方法可行,灵隐宗弟子都是“新兵蛋子”萧鼎之在旁能镇人心。
叶澜玄回到峰顶向萧鼎之说明情况。
萧鼎之直接拒绝:“不能和俞思归同行,你信我就各走各的。”
叶澜玄当然信萧鼎之,便差弟子回复俞思归,然后率众人从另一条路出发。
用迷境控制着俞思归言行的妖王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能轻松拿下叶澜玄,却不想他谨慎又善变。
这步棋失败,妖王马上着手下一步。
妖界不像魔域那般阴森可怖,远远看着就是一片绚丽花海,薄薄雾气氤氲缭绕,应了一句话:越美越危险。
萧鼎之在奇花谷外挥手叫停,对众人说:“四人一组,开灵盾进入,看清自己前后左右的人,少人或多人都要立刻汇报,用神识辨人辩位,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宴霖走中,秦鹤轩殿后。”
弟子们手握剑器,既紧张又期待,这可是第一次见大世面。
他又对叶澜玄说:“你跟着我就好。”
“嗯。”
一入奇花谷,薄雾霎时浓稠起来,颜色也变得灰扑扑,一团团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天色尚明,但伸手不见五指,运灵扫除瘴气不太管用,反而浪费灵力。
约莫前行了一刻钟,有弟子报同伴失踪。
萧鼎之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等了片刻,果然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但来的不是敌人,是俞思归和他带的人。
他一来就向叶澜玄示好,将失踪的弟子安然送回,表示既然又遇见了不如一起走。
叶澜玄不好再推。
同行后,他以彬彬有礼,“懵懂无知”的状态专挑萧鼎之不爱听的话说,偏偏还找不出他的错处。
他并非幻象,是真实存在的人,谷中妖气全面覆盖他身上的妖气,叫人瞧不出端倪。
他对叶澜玄一贯主动,有了些名气更是放开手脚对叶澜玄猛献殷勤。
坚持要随行的言清看到这一幕,心有些痛但泪不再流,低头走在队伍末端。
萧鼎之噌噌冒火,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没逃过妖王的迷镜监视。
再强的人有了牵绊就会受约束,约束的烦闷感一旦到达临界点,爆发只在一瞬间。
是时候收钓竿了。
一股妖风卷着沙石袭来,俞思归拔剑格挡,剑刃却“不小心”划破叶澜玄的腰封。
重衣登时散开,露出雪白亵衣。
这是非常失礼的动作,忍无可忍的萧鼎之一脚将俞思归踢飞出去,拦腰撞断了好几根树。
宴霖惊诧地看着萧鼎之,摇了摇头快步去扶俞思归。
秦鹤轩一脸惊诧:“凌绝,你这暴躁的性子该收一收。”
萧鼎之不言语,撕下自己的半幅衣袖给叶澜玄束好衣袍。
俞思归甩开宴霖的搀扶,提剑怒指萧鼎之:“你两次三番偷袭我,我念你年少不与你一般计较,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无法再容忍你的狂傲……”
“滚!”萧鼎之直接打断他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冠冕堂皇的话,“无论你怀揣什么心思,在我起杀心前消失在我眼前。”
秦鹤轩:“凌绝,你……”
萧鼎之:“闭嘴,他本来者不善,你们看不破莫插言。”
俞思归喝道:“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早该了结。”
话与灵剑同时发出,一道火红结界落在叶澜玄和众弟子面前。
萧鼎之闪身无影,用心语告诉叶澜玄:“原地等着,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宴霖手撑结界壁,失望不已:“师弟,凌绝当真是魔修吗?若不是,怎如此不留余地?”
叶澜玄避重就轻:“他命途曲折,愤世嫉俗,只有现出锋芒才能自保。比起以前,现在的他收敛多了。”
宴霖:“你过于溺爱他,任他胡作非为。”
叶澜玄:“不,我不是溺爱他,是相信他。”
宴霖哎了声,不再言语。
片刻功夫萧鼎之就回来了,但他出现在众人身后,不靠近结界。
他挥手:“跟我走。”
弟子们走出结界,叶澜玄忽然问他:“你的剑呢?俞思归呢?”
他答:“俞思归已妖化,他引我离开是想捉住你们。师尊,你在九溪峰见他时没觉得他有异常吗?”
叶澜玄确实觉得俞思归有些异常,但结界外的萧鼎之没给他亲近感和安全感,说话的语气助词也不对,萧鼎之惯常用“么”,从未说过“吗”字。
“所以龙雀呢?追俞思归去了?”叶澜玄不动声色道。
“对,我先带你们走出奇花谷,再去收拾俞思归。”
秦鹤轩低声问叶澜玄:“有何不妥?”
叶澜玄:“直觉有诈,叫弟子们都回来。”
但为时已晚,离开安全区的弟子们被一股强大的妖力席卷带走,宴霖冲出结界抓住风中弟子的手,喊道:“人拉人,别松手!”
危机突降,叶澜玄不能坐视不理,踏出结界灵力铺开,妖力退散,弟子们从空中坠下。
萧鼎之的身形忽闪几下变成一只金色麒麟。
大乘修为在妖王眼中算不得厉害,若非要用叶澜玄做人质,他怎会“纡尊降贵”亲自来捉。
叶澜玄灵力很强,但仙术专克魔修,遇上妖王抵抗力捉襟见肘。
尽管如此,他还是和弟子们协力对抗了一阵,斩杀好些小妖,但终究被妖王所俘虏。
第61章
妖王俘获叶澜玄后就放弃了俞思归这枚棋子。
他将碍事的仙修弟子投入荆棘地牢, 独留叶澜玄一人。
两个高头大马的妖修将五花大绑的叶澜玄押进七圣殿,妖王又化成萧鼎之的模样,舒坦地在王座下悠然踱步。
“跪下!”两妖修按压叶澜玄的肩, 喝道。
叶澜玄蓄灵, 双肩一抖, 两妖修霎时被强大的灵力震飞。
妖王止步, 挑起眼尾,琥珀色兽瞳散发着摄人的幽光,但很快又变得波澜不惊。
他愠而不显, 慢条斯理道:“怎如此怠慢客人?本王一直敬仰仙修, 给仙尊看座。”
两妖修爬起来,端来一把高背石椅。
叶澜玄垂着眼眸, 不听不看, 仿佛已站桩入定。
妖王走到他面前,幽幽道:“素闻仙修都是硬骨头,不懂审时度势, 非要受些痛楚才肯就范。仙尊尚且年少, 何必老成持重,与自己过不去?”
叶澜玄依然不理睬。
妖王忽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用力抬起:“你以为沉默就能拖延时间,你徒弟一时半会进不了妖界, 你沉默一刻, 本王便杀一个仙修, 看你的嘴紧, 还是本王的刀快!”
叶澜玄张开眼眸, 锐利的目光似锋利的剑刃直射妖王。
妖王与他对视片刻,挑唇道:“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本王这张脸不是你最爱看的?”
叶澜玄终于说话了:“化得出形, 化不出神,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兽骨。”
“哈哈哈……”妖王仰头大笑,“在奇花谷本王便知幻术奈何不了你,诱你入瓮的高阶仙修境界远不如你,小狐妖幻化成你的模样便将他耍得团团转。或者说,你对你徒弟用情不够深。”
“你懂什么是情?”叶澜玄嗤道,“妖兽便是修炼上千年也不懂人的感情。”
“本王不需懂情,你们人常说无欲则刚,无欲无情才能走上三界最高的巅峰。”
叶澜玄冷笑:“你捉了我就能走上巅峰?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我是看得起你徒弟。”妖王将他压坐在石椅上,“告诉本王,你徒弟为何半仙半魔,龙雀竟屈服与他?”
叶澜玄心念百转后,说:“他的秘密连我都未能看透,他小小年纪便将古法役灵道练至专精,战力之强能在魔域进出自如,妖界能挡住他的锋锐吗?你想三界称王,他也想三界称王,强强相抗毁天灭地走上你们所谓的巅峰,再观天下满目疮痍,巅峰之下不过是一片焦土。”
“你重伤前魔王后自己也恢复了很久,结果前魔王死在自己人手里,你至今未能拿下魔域。现在又捉我试图威胁一个比你强的人,能不能威胁到还两说。人类还有一句名言,江山代有人才出,你做赌徒便是幸运三界称王,王座也坐不长久。”
“争斗从来不是胜利的法宝,人类征服为得是天下归心,繁荣昌盛,妖魔征服是满足一己私欲,这就是邪不胜正的原因。灵源是你们生存的必需品,但有人不让你们开采了吗?为何要残害北域人民?灵源可再生,妖魔之争源起贪心不足,你何来无欲则刚?不懂装懂,贻笑大方!”
“……”妖王被叶澜玄怼得哑口无言,他明明已是阶下囚,不卑不亢的傲骨却没有折损半分,果真是个硬骨头。
妖王阴鸷地变了脸,手扶在石椅靠背上,本就粗糙不平的椅背上登时生出锐利的尖刺。
真正如芒在背的穿刺感令叶澜玄立刻化出灵盾,但妖王的妖力能刺穿灵盾,后背已被血色侵染。
妖王狠狠道:“仙克魔,妖克仙,本王有的是法子把你的骨头变软。”
现在疼痛不及换心时刀山剜骨之痛的三分之一,但叶澜玄不会继续强硬下去,他适才是在试探妖王吃硬还是吃软。
“疼。”叶澜玄脸色煞白。
妖王绕着椅子欣赏叶澜玄的痛楚:“还强硬说道吗?”
叶澜玄服软:“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妖王拍他的肩:“早这么听话何须吃苦。本王无意与修仙界为敌,但你徒弟杀妖不杀魔,明显要与本王作对,不可不除。”
“嗯,你除,我没意见。”
妖王揪住他的头发往后拉扯,兽瞳暗黄:“本王要杀你心上人,你竟无动于衷?”
叶澜玄眉心紧蹙,痛苦道:“你抓我前必然做过了解,既有了解就该知道我三心二意,心中不止一个人。他凭一己之力搅弄三界,处处树敌,我身为他师尊遭受连累,你操控俞思归混入修仙界,该知道修仙界也对他怨声载道。”
“他如你一般强压于我,心悦之情早已黯淡,此次来妖界我是想借你之手摆脱他,我们的盟友不是敌对。”
妖王仔细观察叶澜玄的表情,他不会观人,但知人心复杂且善变,叶澜玄前后差异太大,不知真实想法如何。
叶澜玄则笃定妖王不知自己与萧鼎之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光凭外界的些许传闻不足以令妖王窥见真相。他预判妖王的预判,先树立仙修的风骨,再推翻妖王的探查所闻,真假参半,让倾斜的天平能往自己这边动摇一些。
四目相对,一个痛并坦诚,一个半清醒半糊涂。
妖王松开叶澜玄的头发,但椅背上的尖刺又往前刺了几分。
叶澜玄吃痛闷哼,垂头摇晃:“你便是刺穿的我身体,真话亦不会变,屈打成招只会让真话变成谎言。”
妖王睨他:“你的传闻五花八门,我如何辨真假?”
叶澜玄脑子转得极快:“你能用幻术控制俞思归,定然是穿透他的心镜,看见我与他之间发生的事。我素来向往蓬莱,俞思归又英俊正气是我心悦的类型,你唤他来与我结为道侣,证明我对我徒弟早已无心。”
妖王脸色微变,没想到俞思归还有用处。
半晌没有回应,叶澜玄缓缓抬头,看着妖王说:“仙修结为道侣等同于凡人结为夫妻,与我有交往的几位道君远不如俞思归优秀,我真心想与他在一起。你做媒既可成就一段姻缘,也可省去怀疑之心,两全其美。”
妖王:“俞思归或已死在你徒弟剑下。”
叶澜玄闻言怔愣片刻开始咳嗽,卖力地挤出泪光,伤心伤肺道:“你……你为何不将俞思归带回来?他若死了,我不会与你结盟!”
悲伤情绪突然爆发,桃花双眸泪如泉涌,咳嗽声声声不歇。妖王瞪大双眼,从未见过这么情绪化的仙修。
他虽是妖,却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叶澜玄这么伤心,是真心悦俞思归吧?
妖王觉得人类的感情好复杂,什么是真心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太难分清。
他撤去石椅上的尖刺,再化绳索将叶澜玄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转身显出兽型离开大殿。
叶澜玄想降低妖王拿自己威胁萧鼎之的期待度,顺便探明俞思归为何受制于妖王,还想找机会救出被困弟子,将他们送出妖界,但没想到俞思归已成弃子,生死不明。
***
妖界与奇花谷交接处,俞思归被龙爪按在地上。
此刻的他脱离妖王的控制,已恢复自己的意识,萧鼎之昂扬的身形映在他瞳孔中,荒诞的经历一幕幕从脑中闪过。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手指在坚硬的土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最后积蓄所有灵力要给自己致命一击。
古朴斑驳的锈剑疾光掠影袭来,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
鲜血汩汩,浸入干涸的泥土。
“你为何受妖王控制?”冰冷的声音透着鄙夷与杀气。
俞思归挑衅邀战,却且战且退,萧鼎之便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但追出之前他落下保护结界,只要叶澜玄和弟子们不出来,妖王便无可奈何。
妖王的幻术是穿透人的内心,发掘最深层的欲望,通过欲望幻化出受控者想要的东西。
俞思归受控后一再接近小凤凰,萧鼎之要弄清是妖王的垂涎,还是他内心的渴望。
俞思归面朝地不言语,被妖迷惑还发生关系,他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萧鼎之可以轻而易举下杀手,但现在的俞思归宛如丧家犬,杀他只会脏了手与剑。
锈剑回到萧鼎之手中,剑刃上的血迹在俞思归的衣服上摩擦干净才收回剑鞘。
“想死滚回蓬莱再死!”
萧鼎之挥手,龙雀拧着俞思归腾空:“看好他,待我收拾完妖王,再将这个腌臜东西扔回蓬莱。”
话音与人影一同消失。
萧鼎之返回奇花谷,结界还在,但空无一人。
雁北城失落的一幕再次重现,冲动的后果是锥心蚀骨的失落。
他看向迷雾外隐约可见的城郭,墨瞳中炽焰熊熊燃烧。
妖王正欲出城看俞思归是死是活,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感犹如山河将倾。
妖界上空电闪雷鸣,千年玄铁所铸的厚重城门在一次次猛烈撞击下龟裂开缝,刺目的雷电划破长空,在妖王亲手布置的护卫结界上滋滋蔓延。
暮色之下,偌大的妖界忽明忽暗,危如累卵。
守卫的妖修惊慌来报,城门与结界岌岌可危。
妖王下令高阶妖修去城门挡住进犯者,又叫小妖去地牢将仙修弟子提出来,他则疾步回殿,叼起叶澜玄,又出殿飞到最高的瞭望塔上。
数十米高的城门被灵力贯穿轰然倒塌,烟尘滚滚,模糊视线。
待烟尘散开些,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在奇形怪状的妖修之间纵横穿梭,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断肢横飞。
那个长相绝美,战力修罗的男人雷霆震怒的后果便是伏尸遍野。
斑驳锈剑其貌不扬,剑身上的血水蜿蜒流淌,在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赤色深沟。
数不清的妖修前仆后继要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却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非人的战力远超前魔王,妖王低估了对手的最强实力。
他一张兽脸看不出颜色,但兽身已经微微颤抖。
叶澜玄不愿见血,但如萧鼎之所言,九天三界没有吟诵得来的太平。先礼后兵可以,你做那礼,我做那兵,双眼覆上缎带,摘下便是海晏河清。
礼先行了,妖王但凡有一点数,眼下的场景不会这么惨烈。
萧鼎之缓步走进妖界,脚下踩碎的妖丹五颜六色混着血肉成为泥泞。
他的极致危险感不来自染血的双手,而是由内向外散发出的不属于人类的神威。
萧鼎之的血瞳里映着整个妖界的建筑,最后聚焦于高耸的瞭望塔上。
妖王被他一盯,从未有过的恐惧冷感从脊椎直冲脖颈,金鬃竖立,脚步后移,沉声对叶澜玄说:“与本王结盟,共同除他。”
叶澜玄摇头不从。
妖王低吼:“你不管同行弟子的死活?”
叶澜玄目扫四下:“弟子在哪里,我要见他们安然无恙。”
没有俞思归试探叶澜玄的真情假意,妖王又想到一计:“你先出手与你徒弟战一回合,证明你所言非虚。”
叶澜玄故作惊诧:“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他的战力半回合我都扛不住。”
妖王恶声威胁:“你徒弟如此愤怒不是因为本王抓了你?你无心,他却你有情,本王纵然不是人,这点还是看得出来。你无须辩驳他与本王一样想做三界之主,行动便知真实目的。你若不从,本王现在就杀了那些弟子。”
叶澜玄闭目沉吟:“好,给我松绑。”
身上的束缚祛除,叶澜玄化作一道蓝光朝萧鼎之冲去。
电光火石间,他快速心语:“萧萧,要救受困弟子,惟有与你一战。”
萧鼎之没回应,也未出手,屹立如山,任叶澜玄进攻。
灵力擦着他的身体划过,落在身后一丈开外,地皮炸开碎成齑粉。
浓郁烟尘中,叶澜玄神色痛苦:“你为什么不躲?”
萧鼎之走向他,眼中盛满温柔:“你的招为什么会偏?修炼不到家么?”
熟悉的声音,不合时宜的调笑在血色天地中无比催泪,叶澜玄鼻子一酸,抱歉道:“我无法不理弟子的死活,再一次消耗我们的感情,对不起。你出手吧,用我一人换数十弟子的性命,值得。”
萧鼎之深深看着他,摇头道:“爱上一个顾大家舍自我的人真累,但留一个翻天覆地的好战之人在身边更累吧。你遭受的危险因我而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妖王已是强弩之末,你能从他身边离开,我便能无忧清扫这里。你的萧萧除了能杀人也能救人。”
“用你的凤凰之力护我本体,我去带弟子们回家。”
当蓝灵凤凰盘旋飞舞,无数个萧鼎之从灵阵之中飞出。
天魔迅影,魔王除九劫涅槃以外最厉害的功法,分散魔元凝聚成影,看似虚幻,实则每个影子都极具战斗力。
这种魔法妖王前所未见,当他醒悟放走叶澜玄等于失去最安全的保障后,八道迅影已将他团团围住。
瞭望塔下继续血腥杀戮,暴戾狠绝的大魔王从不与敌人费唇舌。
看守仙修弟子的小妖没得到妖王的命令不敢动手杀人,妖界已成人间炼狱,他们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当他们想放弃职守,逃跑保命时,魔力已将他们撕得粉碎。
解脱的仙修弟子跟着迅影回到叶澜玄身边,所有迅影回归本体,萧鼎之再次降下结界,与蓝灵凤凰一起形成最稳固的保护结界。
萧鼎之离开结界浮空,一轮幽暗红日随着他上升的高度浮现于妖王头顶,彻骨冰霜迅速覆盖瞭望塔,形成固若金汤的绞杀池。
这一幕妖王很熟悉,是魔王最厉害的必杀技——虚空破碎。冰霜所覆盖的地方都在虚空内,虚空洁净无瑕,血肉搅碎会涂抹出可怖凄美的画。
妖王大势已去但不甘就此丧命,他将妖力爆发到极致,兽身膨胀,鳞甲化作尖锐的钻头,配合金钩利爪在寒冰池中疯狂钻挖。
前魔王的虚空破碎他能破,还有反杀之力,但萧鼎之的虚空破碎不仅无法撼动,妖力消耗还成倍增加。
他不得不破釜沉舟,自爆兽身,想依靠爆炸的冲击力将妖丹冲出虚空,打不过便逃,哪怕只剩一颗妖丹,他也能东山再起。
但他的如意算盘在重生的萧鼎之面前不过是小儿把戏,上一世他懂得跪地臣服,苟且一隅虽然憋屈却能活命。
这一世脑子还没开窍,非要硬碰硬,抓走叶澜玄已注定灰飞烟灭。
他自爆的前一刻,红日消融,能焚毁万物的烈焰将绞杀池唯一的出口封得严严实实。
沉闷的巨大炸响令地面抖了三抖,一颗斗大的金色妖丹冲破烈焰直上九霄,但球体沾染的焰火并未消失,且越烧越旺,在幽暗的云层中将妖丹化为灰烬。
被俞思归骗来妖界的外门弟子们像泥塑的雕像,望着苍茫的夜空久久难以回神。
灵隐宗弟子虽知萧鼎之厉害,但第一次开眼界的强烈震撼足够铭记一生。
妖界内还有一些低阶小妖躲藏在隐蔽角落瑟瑟发抖,就萧鼎之以前的性情必要斩草除根,不留一个余孽,但这次没有参与对战的小妖他便放过了。
因为他的小凤凰大爱仁心,不愿无辜的生灵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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