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进了六月, 天气就开始慢慢热起来,萧宣晏虽说觉得在行宫里住得更舒服,但今年先是快马加鞭地来报淮北雪崩水患, 接着又是余东学子闹事,大大小小的事处理起来也甚是劳心,便没有再带着一宫人跑出去避暑。
皇帝去不了行宫,精力却照旧旺盛,他下朝后留下了吏部侍郎姜云行议事,朝臣们心里也清楚吏部尚书年事已高,姜云行便是他的继任者,拱拱手寒暄了几句, 私底下极为羡慕羡慕人家的运道。
承远殿里,皇上拿出几封折子, 道:“淮北水患, 灾民流离, 云行,这次淮北赈灾一行, 派谁去最为合适?”
姜云行长相温润, 说话间缓和平稳, 指出折子上朝臣举荐的名选, “户部侍郎王允和南平候钱文乃两朝老臣, 为官多年, 经验丰富。”
他顿了顿,还是道:“但最合适的,是镇北伯许恒虞。”
要镇压难民和劫匪, 又要赈灾暂治淮北一带,许恒虞学识和战功兼备, 是这次的最佳人选。
萧宣晏最属意的也是他,又听姜云行也赞同,觉得姜云行不愧是他爱重的心腹,他心里感叹,登基六年,扎根在朝堂里顽固不化的旧臣老臣终于被他一个个摘掉,现在的大宴,才是完全属于他的天下。
定下淮北赈灾的人选,萧宣晏跟姜云行接着商讨至了申时结束,方意犹未尽地放人离开。
张公公来问皇上可要用膳,萧宣晏这会儿有点想儿子了,摆手道:“去云苍楼。”
到了云苍楼,萧宣晏没能看活蹦乱跳的儿子,许嘉星道:“圆哥儿下午去御花园玩儿了,刚喂完奶正睡着呢。”
她故意道:“要不抱来看看?”
萧宣晏对此敬谢不敏,儿子精神好时是千般可爱,一旦没睡好就是个混世魔王,能闹得一圈人都不得安宁。
两人坐在一块用膳,厨房送上来的竟是油滋滋的烤羊腿,焦脆的外皮沾上点辣椒粉和孜然,刺激得味蕾开始分泌口水,萧宣晏咬了一口,满嘴生香,他赞道:“痛快!”
这也是萧宣晏喜欢来云苍楼的原因之一,他作为皇帝不好违背祖制,但许嘉星只是后宫妃嫔,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萧宣晏跟着她,这些日子已经吃了不少‘反季’膳食,非常自在。
吃得心满意足,心情也就更好了,萧宣晏想着淮北水患实在危险,许恒虞怎么也是星儿的哥哥,便主动安慰道,“许恒虞在战场历经多年,区区草寇劫匪,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许嘉星自萧宣晏忽然提及朝堂之事时,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听完皇上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哦,皇上英明。”
萧宣晏没得到谢恩的话也没生气,反倒有些失笑,淑妃真如他所言,是个小女子,许恒虞虽是她的庶出哥哥,并不亲近,可外人看来一荣俱荣,许恒虞受他重用,就是许家受他青睐,淑妃竟一丝也意识不到,还计较着小时候的别扭。
许嘉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脸色微红,凑近了皇上悄声道:“皇上,最近臣妾找到本古舞谱,动作很难,臣妾总是学不会,皇上可要去看看臣妾哪儿做得不对了?”
萧宣晏心里顿时痒酥酥的,淑妃容颜倾城,身段更是柔美,万寿那天她献上的祝祷舞惊艳四座,只是当时她便接着查出了身孕,他到如今竟只见淑妃跳过一次。
他揽住许嘉星的腰,两人进了屋子,一开始还能听到里面一本正经研究动作的声音,没一会儿便换作了萧宣晏的低笑和许嘉星娇滴滴的埋怨——
翌日,萧宣晏陪着许嘉星一块儿用早膳,睡饱了的四皇子也活力旺盛地出来见他的父皇,被桃桃抱着,漂亮的眼睛黑黝黝地盯着萧宣晏,仿佛觉得今天的爹爹比往日好看些,他支出两个短胳膊,哼叫了两声让抱。
萧宣晏干脆放下碗,左右时间还早,他大手接过儿子,问起了奶娘四皇子这些天的近况,他们其乐融融着,门外,雨兰一脸纠结地走进来,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连萧宣晏都看过来后,她才道:“娘娘,秦美人想进来伺候您用膳。”
许嘉星都快吃完了,她抬头啊了一声,又偏头瞅了眼皇上,随即垂眸不发一言。
雨兰补充道:“娘娘,秦美人这个月来第五次了”
萧宣晏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有些不悦,他没有使唤自己女人的习惯,但秦美人既然强求,他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雨兰去外头叫她,秦尘强行按耐住心里的激动,淑妃前几次都不肯见他,这次却放她进来,那一定是因为皇上发话了!
“参见皇上,参见淑妃娘娘。”
她微微屈身行礼,把她最引以为傲的弱柳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萧宣晏抬眼看了看,点头让她起身。
起身后,秦尘没有再盯着皇上,她是用伺候皇上娘娘用膳的理由进来的,现在她要先做好本职才对,于是她把目光落在饭桌上,上面除了几道清爽的小菜,便是熬得浓浓的白粥。
秦尘:
怎么也是妃位,早膳就吃这些!!
淑妃已经用完,看着秦尘的手在桌上几道菜上犹豫,半天下不了筷子,心里嗤笑,昨儿吃了烤羊腿,今儿不就得吃点清淡的。
不论是拍黄瓜还是拌三丝,秦尘都想象不出自己能优雅地递给皇上,半晌,她端起了巴掌的瓷碗,喝粥吧,碧绿的玉勺衬着白米也是好看的。
她脸上挂着柔顺的表情,小步挪着朝皇上移动,只是不知是瓷碗太薄白粥太烫,还是她空着肚子来没什么力气,在靠近萧宣晏和四皇子一步之距时,她竟然手一抖,整碗白粥瞬间脱手,眼看着就要砸到自个儿身上。
桃桃一把拉住了她,顺便接住了小瓷碗稳稳地放在了桌上,这些动作都是眨眼间完成,等秦尘重新站稳后,桃桃已经功成身退,站在许嘉星后头道:“秦美人小心啊。”
许嘉星也道:“秦美人若是饿了,先坐下用膳吧,这粥可烫得很。”
秦尘哪儿敢坐下,赶忙跪下请罪,若是这粥真撒在自己身上,她便可以哀痛几声引得皇上怜惜,可现在她好端端站着,这一切就是她伺候不周,手脚不灵便的过错。
原本她的脸上是不见血色的白,现下血气上涌,霎时没了清秀之感,除此之外,她觉得她的胳膊也好痛!
这个该死的宫女,必定是故意的!
萧宣晏更是面色不佳,一大早的就让他看到妃嫔拙劣地邀宠,甚至险些牵连自己和皇儿——那粥离他也就一步之遥!
他没什么好耐心给一个低位妃嫔,把四皇子还给桃桃,自己三两口用完膳就大步离去,吓得秦尘的宫女也在外头跪得颤抖。
待皇上彻底走出云苍楼,许嘉星悠悠道:“起来吧秦美人。”
淑妃没有斥责,更没有惩处,就这么淡然地放她回去,如此宽宏大量,因为娘娘眼里根本没她,她的所作所为在淑妃眼里都是笑话。
秦尘衣袖里握紧了拳头,抖着声又告罪了几句,垂着头慢慢回了偏殿。
“干得好。”
许嘉星在圆哥儿的小下巴上微微摩挲,舒服地小家伙咻咻地笑,桃桃看着圆哥儿可爱的小脸蛋,点着他道:“还笑呢,差点就被算计了。”
想装小白花,一眼鉴别好吗~
下午,萧宣晏像是为了展现白日的突然离开和许嘉星毫无关系,送上了半框娇嫩鲜翠的葡萄,洗净了摆在盘子里看着极顺眼。
看着送到自己屋里的葡萄,秦尘沉默了良久,拈出一颗,狠狠踩着脚底后,道:“走,去跟娘娘谢恩。”
她的宫女不可思议,早上才惹了娘娘皇上不喜,秦美人竟然还要再去娘娘跟前晃悠!
走近中间的广场时,她看到围在八角亭下的几个太监宫女,这几日湖面的荷花盛开了几朵,很是养眼。
桃桃昨天抱着圆哥儿在御花园玩,今日打算去外头好好练剑,怎么也不能再耽误,但四皇子盯准了她,就是不准她一个人走,桃桃一动,他就朝她伸手,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桃桃没办法,熊孩子她可以不理,但像这种眨巴着眼睛望着她的漂亮宝贝,桃桃表示——我还是在云苍楼练吧。
先是例行的挥剑五百次,然后挑剑刺剑,配上剑招,行云流水,气势凌然。
一套剑势练完,桃桃也累得喘气,四皇子看桃桃练剑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他不能出去儿了,霎时也不再死盯着。
桃桃嘿了一声,小屁孩不是舍不得她,是怕她背着他一个人出去玩。
这会儿他正由着许嘉星挤出一点点葡萄汁,浅浅地点在嫩嘟嘟的嘴唇上。
四皇子舔了舔,觉得比乳汁好吃,开心地看着母妃,张嘴表示还要,桃桃三步并作两步,端起盘子当着圆哥儿面,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喂。
这样气势磅礴的吃法看得四皇子惊呆了,他啊啊地抓着许嘉星的胳膊,嘴巴张得更大。
桃桃故意气他,道:“你还小,吃不了哦~”
四皇子鼓起脸,也不舔了,就着母妃的手悬空喝了两滴,许嘉星控制着他进食乳汁以外的食物,只喂了一个就不再继续。
圆哥儿一向机灵,母妃不喂了,就是真吃不了了,他吧唧吧唧嘴,爱干净地让母妃擦嘴。
桃桃也学他,凑到许嘉星面前,学他嘟嘴让娘娘擦嘴争宠。
许嘉星无奈,拿起了帕子给两个人挨个擦了擦,雨露均沾。
秦美人看着亭下自然又亲密的相处,好奇又震惊,“娘娘就这么由着那个宫女?”
随意取食御供的水果,时不时地逗弄尊贵的皇子,这宫女过得比她们这些小妃嫔还要自在!
洒扫的宫女见怪不怪,对着秦尘阴阳道:“秦美人,雨兰姐姐说了,娘娘不见您,若是皇上来了,瞧见您了又要走呢。”
秦尘装作听不懂,柔柔道:“伺候娘娘是我的本分,娘娘不见,我就在此候着,不能失了礼数。”——
在云苍楼,萧宣晏的快乐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本古舞书,一开始练起来是情趣,后来萧宣晏发现这舞是真有难度,对柔软力度技巧都有极高的要求,每个动作都甚是曼妙,萧宣晏博览群书,对此也有涉猎,许嘉星一教就会,练起来还春色满室,萧宣晏自然享受其中。
只是此事不便外人知晓,便每每都与许嘉星关在云苍楼后殿门里,更得了几分乐趣。
他们整日神神秘秘地躲起来,宫女太监们很高兴主子受宠,秦美人却抓心挠肝,她在皇上面前装乖了好几日,本以为能侍寝了,皇上又一股脑地扑在淑妃身上,颖美人在宫里的声势也如日中天,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踏出了门。
秦尘的行迹称不上隐秘,雨兰记着许嘉星的吩咐,看到她也当没看到,慢慢地,秦美人胆子渐大,离后殿也越来越近。
她扒着门,透过狭窄的缝隙,瞥见烛火下,美人身姿妖娆,靠在木柱上闭眼休息,一身艳红的舞衣,美得惊心动魄。
只看了两眼,秦尘就连忙离去,但刚刚的场面在她脑海里久久不散,一次又一次,她的偷窥愈发熟练,偶尔甚至敢站在窗隙间看上好几个舞姿。
而许嘉星有一次跳完舞,从殿内出来时,和没来得及跑走的秦美人撞了个正着,秦美人八面不动地把淑妃恭维了一通,甚有见解地告诉许嘉星,哪些动作可以更好看,说完甚至还提议要和许嘉星一起练习,许嘉星只能呵斥她,让她回去。
回了头,许嘉星怎么也不愿意再和萧宣晏一起研究,萧宣晏若是问多了,她还羞道让萧宣晏自己去跳,萧宣晏失笑,他喜欢的是和淑妃小意温存的感觉,光是那些破舞有什么好看的。
美人不愿意,萧宣晏没过完瘾,花了心思哄了又红,才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再次跨进了侧殿,这自然又是一番意趣。
不过许嘉星的反常还是让萧宣晏有所疑惑,让张公公去查了后,秦美人和淑妃相遇的事也钻进他耳朵里,他甚是不悦,一个小小的美人,竟敢敢窥视主位娘娘的动迹,想起他与许嘉星提及这事时,她羞涩难堪的样子,萧宣晏翻开了宫中舆图。
怎么也是妃位了,还这般好欺负,天天就顾着和朕撒娇,被人利用也不知道,小小的心眼,在宫里也不和旁的妃嫔交际。
他的手指落在一处宫殿上。
云苍楼离承远殿不近,按着星儿入宫的昭仪位份,住在云苍楼本就算得上屈就,只不过因为云苍楼没有主位,所以也算得上合适,如今她既有子,自己也喜爱得很,搬得近些也能方便他去见一见。
该换个大点的宫室了——
七月末,皇上下旨,淑妃育有皇子,乃妃位之首,云苍楼规制不符,即刻移至合鸳宫。
合鸳宫离承远殿不过一炷香的脚程,更兼有合鸳二字的美好寓意,顿时不少人都从新人身上又望回了许嘉星,淑妃就是淑妃,前脚被人塞了秀女膈应,后脚就能说动皇上让她迁宫。
许嘉星由着宫人紧锣密鼓地收拾,脸上并没有旁人所想的喜不自胜。
皇上是个不爱把用惩处表示喜怒的人,你得罪他第一次,他不会说什么,第二次他甚至会对你笑一笑,让你沾沾自喜,等到第三次犯错,他就会立刻一并发作,贬你落至尘埃。
如同当初对她。
赶走了哭哭啼发誓自己肝脑涂地地也要伺候娘娘的秦尘后,淑妃娘娘大张旗鼓地搬到了合鸳宫
第92章
合鸳宫作为皇宫里四大宫室之一, 进门便是大气的广场,光东西的小宫室就有足足三十六个,更别提中心的正殿, 檐角雕龙,琉璃碧瓦,扑面而来的典雅庄重,不复云苍楼的精致逼仄之感。
许嘉星很满意,皇上是因为她被窥视才让她移的宫,不出意外,未来是不会再让秀女们与她同住。
嬷嬷们背后领着整个云苍楼的太监宫女,正在等许嘉星吩咐, 这次移宫,外面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具体缘由, 这就是嬷嬷们这近一年的成果, 嘴碎的、心眼多的都被想法子处置打发了, 如今剩下的,无论出于什么缘由, 绝对都是忠心的。
忠心就有赏, 许嘉星坐在正殿中央, 道:“迁宫之喜, 所有人同乐, 今年每人月例涨二两, 年底封红加一成。”
方嬷嬷站在边上,语气严肃,补充道:“你们以后都是合鸳宫的人, 做好本职,守好它, 娘娘不会亏待你们。”
下面的宫女太监瞬间跪地,激动地磕头谢恩,宫女还好,银子越多将来出宫也好傍身,太监一辈子出不去,对他们来说,主子盛宠不衰在宫里才算过得逍遥。
眼瞅着这整个皇宫,还有谁比淑妃娘娘受皇上爱重的!
许嘉星由着嬷嬷去训诫收拢宫人,转身去了正殿后头,里面家具简简单单地摆着,知道淑妃娘娘自己的私库多,很多大件的东西都已经被司设局提前拿走了。
许嘉星摸着翻新的红墙,忽地道:“以后,大概永远都会住在这里了。”
娘娘看起来有点惆怅,桃桃想了想,打量着这桩辉煌的宫室:“那我们好好装修一下新家吧!”
刚去云苍楼的时候许嘉星沉寂了小半年,后来更是经历许多沉浮,受宠失宠,陷害怀孕,现在能换一个更漂亮的,有何不好,新家换新颜嘛~
许嘉星怔了怔,新家她笑了笑,浑身渐渐焕发起了活力,应声道:“来吧,装修新家!”——
说到装修,淑妃娘娘一反之前偶然的低落,兴致大发,将私库册籍翻开摆满一整桌,她指着上面的一道白玉屏风,“这个放在偏殿西南方,傍晚夕阳落在上头,最相得益彰。”
“那个漆金乌鸟的花瓶放在书房,艳丽的花都配不上它,挑些素雅的插花。”
桃桃也积极参与,举手道:“鲛纱还有很多匹,都用来糊窗吧。”
合鸳宫屋檐高挑,采光确实不好,许嘉星赞许道,“可以。”
“你爱沐浴,东间宽敞离厨房也不远,这回就住这里吧。”她拿过另一本册籍,“上回进献了个香樟木的浴桶,底下有个开口机关,换水也方便,待会儿放你屋去。”
桃桃欣然点头,她力气大,可她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浴桶抱出去倒水啊,每次换水总得一瓢一瓢往外舀,老费劲了,有这个浴桶她就可以一次放满一整个木桶,两三次就能倒完。
许嘉星犹不满足,继续道:“你好东西不少,以后洒扫宫女打扫许会看到,这个多宝箱也归你。”
她三两下把西域羊毡蚕丝软帐等物都划到桃桃屋子里,总归只要是漂亮好看的,她都得摆出来,看着非常赏心悦目。
四皇子趴在旁边的软榻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母妃把人指挥得团团转,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许嘉星回头看了眼他,“这个木马,放到圆哥儿屋里。”
这几天他很乖,没有故意装哭装睡,值得奖励一个玩具。
方嬷嬷听到了,嘴角抿了抿,犹豫了会儿,还是走近了低声道,“娘娘,那木马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就这么摆在四皇子屋里,被皇上看到了”
凤鸾宫常年闭门,皇后更是什么日子都不出门,不过每当宫里有哪个孩子出生了,都会得到几件皇后赏赐的玩意儿,许嘉星等人之前住在行宫里头不方便,在孩子满月时,东西由各宫留守的宫女嬷嬷谢恩领了。
许嘉星抬眼,有些意外,“嬷嬷从前不总是教导,要尊卑有度,礼敬皇后吗?”
方嬷嬷心里苦笑,中宫之主理当尊敬,可这位
自她被淑妃所冷落后,便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后宫,把宫里各个关系都摸得极透彻,许嘉星想知道什么只需要问一问,丝毫不用操心,为此,对于皇上有多不待见皇后这件事,方嬷嬷比合鸳宫里任何人都清楚。
她现在想想偶尔还后悔当初让娘娘和皇后牵扯上了。
许嘉星记得镇国寺里恬淡安静的木雕夫人,也记得皇后当初出言让她起身免遭冬雪里的一场罚跪,那是皇后极少数出言插手后宫之事的例外,她不屑做那见风使舵的人,道:“圆哥儿喜欢那木马。”
方嬷嬷早已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娘娘不愿,她只好退下,看着她略佝偻的身影,许嘉星道:“等皇上来了,再把木马收起来。”
方嬷嬷脸上一喜,行礼应下。
萧宣晏后面来了,看到淑妃的宫人都忙忙碌碌的,知道她们是在重装合鸳宫,很是好奇,他的住处都是司设局布置,他自小在皇宫长大,也已经习惯,偶尔看着人搬动搬西,倒觉得新鲜。
他起兴插手了几处许嘉星的装修方案,说的头头是道,不过许嘉星只是面上点头,对他的意见十个只采纳一个,皇帝陛下是个新手,真都全听他的,房子不知道得多辣眼。
到最后看到焕然一新的合鸳宫,萧宣晏感叹自得道:“朕在这方面还有天赋,第一次布置,没想到竟这般成功。”
许嘉星:行叭——
合鸳宫的人团结喜气,宫里却不知打哪儿开始传起了流言,说是淑妃娘娘待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尤其得好,吃穿都是一起,大宫女更是单独有一间屋子住,甚至连桃桃身上的中衣里衣,都是淑妃亲自挑的料子绣好,满宫里找不到第二个这般待遇的。
刚开始时,许嘉星没有很在意,过耳就忘,她对桃桃的好没有掩饰,被人有心看到记下了,嘴几句也正常,难不成想凭借这些流言让她对桃桃不好?
可后来流言传得越来越离谱,最后竟有人信誓旦旦言说淑妃其实根本不喜欢皇上,她爱的是贴身宫女桃桃,进宫是为了逃避父母的逼迫,能和桃桃顺利过完一辈子,而淑妃亲近皇上,只不过想要生下一个孩子和桃桃共同抚养,现在两个人加孩子过得如一家人,四皇子也更亲近桃桃而非皇上!
桃桃:0.0
桃桃囧囧地把这条最新也是最广传的消息告诉许嘉星后,许嘉星挥退染丹蔻的宫女,态度不由重视起来,这一条条一框框,说得有真有假,只看她和桃桃的相处,乍一眼当然觉得离谱不会相信,可深思下来却极有可能多想。
许嘉星问得仔细,她第一反应就是那幕后之人按捺不住,这当是一场辛辣刁钻的陷害。
当皇上听到流言且怀疑时,若她无法果断舍下桃桃自证,那她便会立刻成为皇上心中的一根尖锐的刺。
她突然庆幸,还好皇帝足够关心七王爷,早就知道了桃桃和七王爷的关系,这样一来,流言不足为惧,她倒可以脱离在外,冷眼看到底是谁煽风点火,谁想从中得利,抓住那幕后之人的踪迹。
桃桃说完后,抱着圆哥儿思索,许嘉星这么在乎,说不定小七也听到了这流言呢,万一他也在担心呢?
她不想小七在心里憋事儿,找了个机会便溜出去见小七。
运用起所学的全部轻功,桃桃飞快地奔到目的地,看到月光下,小七洁白无瑕的脸和清冷的眼眸,桃桃猛地刹车,原地站住,突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娘娘对我是很好,但这是因为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拿我当妹妹呢!”
萧沉晗走近桃桃,淡然地点头,淡定地揽住桃桃,然后,亲得非常用劲儿!
流言把她和淑妃传得艳香火辣,一个字都没提到他。
桃桃:
桃桃:还是在乎哈。
她红着脸,气喘吁吁地挠了挠小七清晰的喉结,声音特别小,“要不咱们定亲呗。”
萧沉晗低头落下浅浅一吻,温柔道:“都依你。”——
九月初,纪妃言说宫中许久没有热闹热闹,在御花园办了一场赏菊宴,眼下日头还盛着,但因为纪妃请来了皇上,妃嫔们立即无比地重视起来,务必在赏菊宴上不落下乘。
赏菊宴当日,天气格外的好,许嘉星到时,众妃来了七七八八,起身行礼后,又坐回到大树余荫下,神色怪异地闲聊。
许嘉星从不在乎她们,落座前仔仔细细欣赏起了眼前的菊花,它们颜色各异,花蕊娇嫩,正是盛开之时,纪妃不愧是潜邸出来的,这些名贵的品种也能找到。
谢妃坐在许嘉星对面,她颔首问道:“淑妃没带四皇子来?”
许嘉星:“换季之际,太医说了,要少去人多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这里花草茂盛,若是吸进圆哥儿身体里,恐会引发过敏等症疾。
谢妃颔首,她没生养过,对此了解不多,不远处的安婕妤也听到淑妃的话,顿时咬牙切齿地看向孟嫔,今日她也不想带五皇子来,这女人说皇上许久没见过皇儿,非要带来,现在五皇子还时不时打个小喷嚏。
她们坐着没等多久,皇上便一身常服姗姗赶到,看着一园子的漂亮美女,他心情很好,觉得这是他大宴和平盛世的征兆,道:“免礼,都坐吧。”
有皇上到场的赏菊宴当然不能只是赏花,没过多久,一连串的太监宫女便在每人面前的桌子摆起了膳食,以菊做食,颇有几分趣味,更应蟹肥当季,每人面前都放了四只金灿灿的螃蟹。
宫中螃蟹价高,更不是低位妃嫔的份例之物,能有机会吃上一只,很多人都喜笑颜开,许嘉星在螃蟹刚进司食局时就被呈到了面前,并不是很感兴趣,转而吃起了几道放了菊花的菜。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旁人却不想她清静,左边的柔嫔忽然开口,“淑妃既然不吃螃蟹,不如让你的宫女来替我剥一只?”
许嘉星慢慢转头看向她,柔嫔笑得亲切,仿佛真的只是嘴馋,“我爱吃这玩意儿,这丫头半晌才剥一只,忒慢了。”
柔嫔的声音不小,前后几个妃嫔听到她们的对话,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不着痕迹地盯着她们。
许嘉星还没说话,柔嫔的宫女已经果断地把一只完好的螃蟹塞进了桃桃手里,“劳烦桃桃姑娘了。”
桃桃看着手里的螃蟹,眨眨眼,感受到周遭人强烈注视,剥个螃蟹而已,她剥得可快。
她愿意好好剥完,柔嫔却忽地又道:“你平日就这么伺候的?”
她挑剔地看着桃桃直接用手拆蟹,“入口的东西你就用手碰?淑妃就是这么调.教宫女的?”
桃桃手一顿,你们也没给我工具啊。
许嘉星面色阴沉。
已经很久,没人让她这么触怒了。
她冷淡道:“桃桃,回来。”
柔嫔早就见不惯皇上爱重四皇子那个样子,似乎就这么一个儿子得他心意,她不缺宠爱,儿子又占着皇长子的地位,合该她骄傲,她摇头娇笑道:“你这宫女养的真好,怕是我家那才十三岁嫡出的小妹妹,都没有这般疼爱的。”
“娘娘还真是,处处关心,时时体贴。”
她的话分明就是在暗示最近的流言,霎时周遭所有人都开始注视,孟嫔也笑道,“臣妾看这宫女确实面色红润。”
许嘉星冷冷勾唇,配上极佳的容颜,透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美,“是本宫疏忽了,柔嫔日子过得紧,连个伺候用膳的宫女都缺,本宫回去一定禀告皇上,让皇上多挑几个奴才送去,免得柔嫔眼巴巴地就盯着别家的人。”
她一顿话把柔嫔的挑衅奚落成落魄地讨要宫人,还一副赏赐的居高临下之意,“不必谢恩了。”
柔嫔怒火中烧,张嘴便道:“娘娘这是替她委屈了?不过是个宫女,布菜伺候都是她的本分,娘娘这样捧在心尖上,臣妾还当娘娘又养了一个公主呢。”
许嘉星毫不客气,“公主金枝玉叶,柔嫔怕是看低公主了。”
最上头,萧宣晏看到下面剑拔弩张的气氛,眉头皱得紧紧,张公公耳朵早竖着听了,几句话把事情描述了一番,萧宣晏心头顿时不满,出言道:“柔嫔,若是要吃蟹,不如让英兰来。”
在他按兵不动的观察之下,小宫女除了出身不佳,长相可人,性子大方,没有他一开始所想的那般不堪相配。
最重要的,既是他弟弟的人,那就是他皇室的人,容不得旁人这般下他的脸面。
皇上开口,还说要让御前大宫女给她剥蟹,柔嫔哪敢再吵,讪讪地推却了几句便垂头不再多言。
回到承远殿后,萧宣晏还是有些纳闷,这几个妃子怎的会突然去针对一个小宫女?
他叫来张公公,听到了一个不是那么香艳的淑妃和小宫女有染的流言版本,惊呆了。
他纠结着去了合鸳宫,仔细观察了一下淑妃和桃桃的相处,发现这宫女还真是养的自自在在,眼瞧着好像长高了不少。
萧宣晏不动声色,他维护桃桃,是因为桃桃和七弟的关系,淑妃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也早知道了,却在朕面前装的一无所知,毫无破绽?
晚上,两人歇在床上,萧宣晏突然感到身边隐约的轻微颤抖,他偏身一看,月光透过浅浅的鲛纱,落在许嘉星蜷缩在一起的身上,娇小又可怜。
他摸了摸淑妃的头,感受到手下之人小小的惊动,“怎么在哭?”
淑妃没转过身,微弱地吸了口气,小声道:“臣妾打扰皇上休息了。”
萧宣晏干脆一把将人揽进怀里,逗她道,“晚上这么哭,白日里眼睛可要肿了。”
淑妃赶忙控制住,半晌,柔柔叹道:“皇上,臣妾想求一个恩典。”
“——放桃桃出宫。”
萧宣晏挑眉,“为何?”
许嘉星像是做了重大决定后,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认真地把幼时桃桃父亲救了自己父亲,她自己又在山匪中临危不惧地救了她的事娓娓道来。
“从那时起,臣妾便发誓,不必父亲多言,我也要好好照顾桃桃,把她当作亲妹妹。”
她喉头哽咽,“可臣妾进宫时,还是自私地把桃桃带了进来,现在,臣妾觉得自己错了,臣妾已经护不住她了。”
“柔嫔可以要走她,其他妃嫔也可以,桃桃就是被我娇养大的,断不要再让她在宫里被人瞧不上,随意拿捏,臣妾想现在就送她出去,我再为她寻觅佳婿,让她幸福平安。”
寻觅佳婿就算了哈。
萧宣晏握住淑妃汗湿的小手,七弟在苏城被桃桃照顾,淑妃也在苏城被桃桃救过,想起那日早膳桃桃同时扶住秦美人和白粥的利落身手,也确实很有可能。
淑妃重情重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人,他怎会责怪。
而且,小宫女不进宫,七弟若是在陈家找到了小宫女,依他的性格,哪里还会在留在京城留在皇宫,所以淑妃不是有错,而是有功。
和淑妃交了底,在萧宣晏这里此事也就彻底翻篇,但宫中相关的流言并未随着时间衰退,甚至有人敢把事当私密乐趣,引以为乐。
一个是他疼爱的淑妃,一个是他弟弟的那啥。
就这么被这些人编排诋毁。
萧宣晏忽然发现整个皇宫里,许嘉星是如此地孤立无助,她因爱慕他,不与后妃任何一人来往过盛,她孤零零地处在后宫,乖巧地养着圆哥儿,默默地等着他的到来。
可这回流言是因为他早知其中底细,断然不信,等到下一次流言袭身,她能保住她自己,能保住圆哥儿吗?
成安帝指尖轻敲桌面,做了一个决定——
十月初八,四皇子周岁宴时,众人挨个献完贺礼后,皇上石破惊天地地宣布,淑妃柔嘉顺懿,体察圣意,又有孕育之功,册封为淑贵妃。
同时,封七王爷为安乐王,赐婚七品官陈忠之女陈桃桃,择日成亲。
安乐王欣然接旨。
承远殿里,萧宣晏翻看着御史递上来的折子,许是因为安乐王成亲的对象过于离谱,反驳淑妃升贵妃的折子比他想象中少了很多。
其实贵妃的位份他本不想轻易给出去,换做谢妃纪妃,他都会忌惮她们心大,勾连外戚,可星儿他却放心,就是把刀放在她手上,她都不会想到能伤人,况且许呈晋退后,许家已经势微,又多有朝臣说他薄情,苛待老臣,封许嘉星为贵妃,和封贺妃为贺贵妃时一样,正是时候。
两道劲爆的消息把宫里宫外的人砸得晕头转向,一会儿看看合鸳宫一会儿看看青霄宫,脑子搅合成了浆糊,也只想出两种可能。
要不,就是皇上早就有意赐婚安乐王和陈桃桃,且只告诉了淑妃,所以淑妃才对小宫女那么好,那可是未来的王妃。
又或者,是这宫女压根就是淑妃推举给安乐王和皇上,皇上宠爱淑贵妃,所以答应了这门婚事——这种可能太可怕,大部分人选择不敢相信。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们前所未有地明确了淑贵妃的盛宠地位,和淑贵妃宠溺那小宫女的决心。
桃桃即将离开,但她在宫里留下了属于她的传说————
贵妃和她的那个宫女肯定有一腿啊!
第93章
宫里打探的眼神太多, 当天下午,许嘉星就干脆地关上了合鸳宫的大门,她如今是贵妃, 想不见谁谁还能置喙什么?
正殿内室里,圆哥儿仰着身子抱着虎头娃娃咬得起劲,方嬷嬷则在一旁挨个清点四皇子的周岁贺礼,备贺礼前,宫妃们也没想到深陷流言漩涡里的淑妃能猛地扶摇直上,不由地失了些敬畏,如今只好又打开库房,忙不迭地补上些。
谢嬷嬷垂着眼在册籍上记笔添笔, 娘娘现在对方嬷嬷用得多了,对自己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她不禁地瞥了眼屏风后面的桃桃, 她这会儿正坐在娘娘身边, 晃着腿吃东西,一点也没看出她是今日的另一位主角。
桃桃举着蛋糕安利。
“娘娘吃呀!”
小七生辰时做的蛋糕许嘉星吃过一口, 松软绵密, 但她见桃桃做时搁了致死量的白糖, 赶忙说吃多了会发胖, 一年一两次就可以了, 桃桃表示理解, 许嘉星最重漂亮,为了不馋她,她当即声明自己也可以不吃。
这得不到的在骚动, 今天解封一吃,桃桃只觉得哇塞, 美味加倍。
她衷心地在四皇子额头上抹上一点奶油,“感谢寿星!”
许嘉星有些漫不经心,她端起了一小块蛋糕,轻咬一口,忽地道:“皇上今日突然赐婚,可与我有关?”
桃桃已经尽力在心里告诉自己忽视这件事了,但许嘉星这般直接地一提,让她瞬间脸上染上了绯红,吭吭巴巴道:“啊?嗯”
许嘉星叹气,“是不是那些流言传进了王爷耳中,王爷才去求了皇上?”
许嘉星承认,她是任由这流言四起的,这种皇帝和她都心知肚明,其他人却蒙在鼓里的机会千载难得。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味等着实在太被动了,她想一举两得,既能刺激到暗地之人出手,又能趁此机会动一动位置。
可她没想到会牵连到桃桃。
她伸手抱住桃桃,鼻尖酸酸的,现在想想她也还是觉得赏菊宴那日委屈桃桃了,她都没让桃桃给剥过螃蟹,甚至被后妃们当众讥讽,王爷知道了心疼愤怒也是自然。
可她心里清楚,哪怕她成为了贵妃,也不可能永远护住桃桃,桃桃在别人眼里只是宫女,只要想,她们就能找出无数个法子折辱桃桃,而自己再怒再气,最多也只是事后为她出气,聊胜于无。
只有桃桃自己身份尊贵了,才能免受纷扰,一劳永逸。
桃桃美美享受大美人趴在肩膀的感觉,那点儿被定亲的小羞涩也消了,大声道:“我也给娘娘剥只螃蟹吧。”
许嘉星起身,美眸含嗔,“本宫现在不想看到螃蟹。”
桃桃摇头,不赞成道:“螃蟹是无辜的!~”
见许嘉星笑了,桃桃慢慢道:“跟娘娘无关,是我自己跟小七说的。”
从前在行宫住着还好,她和小七时时可以见面,还能一块练剑一起出去玩儿,自在的不得了,但自搬回了宫里,碍于种种因素,他们见面的机会少多了,小七嘴上不说,见她时也照旧温柔体贴,但眼里的炙热是藏不住的。
况且,桃桃想非常非常他啊,一整个月见不到一回,桃桃馋他。
所以那晚晕乎乎软倒在小七怀里那日,她告诉他,咱们定亲吧!
到时流言困局自当不攻而破。
小七也可以不再孤孤单单。
许嘉星看出桃桃羞涩下的开心向往,不禁嫉妒道:“没良心,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一点也没觉得舍不得我?
她话没说完,桃桃一秒都不带犹豫,铿锵道:“爱过!”
许嘉星:
看着许嘉星气冲冲地转身去抱圆哥儿,不再跟之前似的多说一句就要掉眼泪,桃桃这才放心地跟上去卖乖逗她。
之前她跟小七相认时,小七就表示,她想去哪儿都行,是她自己放心不下许嘉星,她身怀有孕,腹背受敌,虽然许嘉星似乎很是清醒,不再跟晕厥前一般一会儿听嬷嬷的,一会儿又全心扑在皇帝身上,可谁知道这是不是昙花一现。
但四皇子出生后,桃桃发现,许嘉星是真的游刃有余地做她的宠妃,享她的尊贵,幸福地带娃。
如今宫里皇后是个透明人,淑贵妃有子有宠有封号,是实实在在的后宫第一人,就这种情况下,若是许嘉星还能被人拖下去,那这后宫就真是魔幻大剧了。
再说她进宫的初衷,就是为了躲开娘亲的催婚,宫里再精致华贵,心底里也照样觉得,外面的世界才是最好玩最舒坦的。
许嘉星被桃桃黏着哄了几句,本就舍不得她,哪里还会继续跟桃桃闹小脾气,娇滴滴地用指尖点了点她,转身跟桃桃一块抱着圆哥儿出门晒晒太阳。
她出门后,外面正巧两个太监正搬着一个黄花梨的大木架往东间儿走,看见桃桃和许嘉星时,两人先是给许嘉星行礼,转而迟疑了一小会儿,也对桃桃弯了弯腰。
许嘉星隐隐失落道,“你房间才刚布置好呢。”
她把合鸳宫当作家一般用心地布置,于东间也用了许多心思,转眼桃桃就要离开。
桃桃无所谓道:“没关系,还要住很长时间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许嘉星恍然意识到,桃桃不是马上就会离开她,三媒六聘,怎么也得好几个月,皇上为表重视,也必然不会让桃桃回她七品小官的父母家里备嫁,而是留在宫中。
她突然开心了,把圆哥儿塞给桃桃,摆手道:“你带他溜溜,我回去歇息片刻。”
臭小子今日周岁宴,她起得好早,早累得不行了。
留下桃桃和圆哥儿默默相视——
萧宣晏在承远殿里,也正面对着他的冰山弟弟,他无可奈何道:“已经给你们赐了婚,你也不表示表示?”
让弟弟跪地谢恩什么的萧宣晏是不敢想,但怎么也得冲他露个笑吧?
萧沉晗头一次捧场,他起身给萧宣晏倒了杯茶。
萧宣晏满足地喝了一口,略烫,不过没事,他幽幽道:“你说你挑的什么人家,现在满朝堂的人都说朕故意刻薄你!”
萧沉晗不悦道:“桃桃很好。”
萧宣晏握住手上的茶,怕弟弟给夺回去了,“朕和你心里清楚,但哪儿堵得上这些朝臣宗亲的嘴。”
萧沉晗淡淡地看向他,仿佛在告诉他,朝臣宗亲算什么?
萧宣晏一时无语,他发现以他弟弟宠那小姑娘的性子来看,现在说他薄待亲弟的到时候都得被狠狠打脸,忽然就乐了。
“婚期你想定在什么日子?”
“听桃桃的。”
萧宣晏一副你不争气的模样,拍桌子道:“朕让钦天监去看好日子,再拿给她去选!”
萧沉晗不置可否,只道:“莫吓着她了。”
赐婚一事虽由桃桃先提,但这么突然地宣布,桃桃说不定会不适应。
萧宣晏牙都酸倒了,愤愤道:“成!”——
晚间,萧宣晏自然是去的是合鸳宫,桃桃头回直面皇帝,还挺紧张,站军姿似的给挑剔的皇帝审视了一番,然后摆手让她回去。
“好好在宫里待着,记住你的身份,是安乐王未来的王妃,若是有人怠慢,直接交予贵妃处置。”
这就是让她在其他宫妃面前也要硬气起来了,桃桃立刻心领神会,退下时没再行宫女的全礼,而是改为了皇亲中的福身礼。
萧宣晏也很满意,小姑娘果然机灵,他跨步走向殿内,只是他没想到,一进门,迎接他的不是许嘉星高兴喜悦的笑脸,而是美人含冤带怒的嗔视。
萧宣晏看得心痒痒,他声音拖长道:“是谁惹了朕的淑贵妃生气啊——”
许嘉星毫不客气,直言道:“就是皇上!”
萧宣晏走近了才发现,许嘉星白嫩的小脸滴粉未施,漂亮的眼眸里含着浅浅薄薄的泪水。
她委屈地勾住皇上的手,道:“和安乐王定亲这件事,桃桃瞒着我也就罢了,皇上您怎么也不说。”
她觉得甚是丢脸,眼泪终于似珍珠般掉落,“甚至还,还听臣妾说送她出宫嫁人的蠢话。”
“分明就是笑话臣妾!”
萧宣晏轻轻地替她擦去泪珠,毫无心理压力的甩锅,“这可不是朕的错,要怪就怪七弟,他非不准朕说。”
许嘉星怎么可能去怪七王爷,一把抓住皇上宽厚的手掌,“皇上可要赔罪!”
萧宣晏被她握得腰间一酥,牵着人就往内室走,身体力行地赔罪。
两人一番云雨,萧宣晏揽着许嘉星,提醒她:“就只记得这件事?”
“你现在可是贵妃了。”
许嘉星懒懒道,凑近皇上低声道:“谢皇上隆恩。”
萧宣晏故意道:“既是贵妃,那少不得得担起后妃之责”
许嘉星缩缩身子,赶忙道:“皇上,圆哥儿正是浑身是劲儿的时候,臣妾照顾他已经很费精神了。”
她话里话外不想沾上后宫琐事,认真分析道:“之前谢妃和纪妃做得便很好,又先于臣妾入宫,论资历和功劳,合该她们继续执掌后宫事宜。”
皇上哪里能让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什么也不做,提点道:“如此有违宫规,还会平白让人看轻你。”
空有贵妃的位份,花瓶似地杵着,时间久了,底下的人又会蠢蠢欲动。
许嘉星在萧宣晏手心挠了挠,撒娇道:“那臣妾便拿了分封赏赐的活儿吧,正巧臣妾也喜爱看那些金玉宝石。”
这活儿轻松又不失尊贵,这下皇上总没话说了吧。
皇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就会躲懒。”
许嘉星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要是她真高高兴兴地掌权了,你才该急呢。
第94章
翌日中午, 许嘉星就接到了内司局送来的对牌和印章,贵妃的册封礼需要时间操办,但后宫的事务则可以早早地转交。
许嘉星摩挲着红泥玉章, 细腻光滑,成色崭新,凉凉道:“造册呢?”
内司局首领何太监汗颜,没想到他们这么听话上赶着送来印章也没让淑贵妃抬手,“娘娘,从前的造册登记杂乱,奴才们还在整理,待过几日再给娘娘送来。”
分封赏赐, 这是多大的油水,皇宫乃天下人瞩目的地方, 送进宫里的孝敬供奉数不胜数, 内司局的人因此个个养得一双利眼, 皇上可以随口赏赐一个花瓶,那送到人手上的是前朝的青花刻纹瓷瓶, 还是淮南织造献上的千万贡礼里随便凑数的, 可是有极大的差别。
也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 从前谢妃纪妃也没有专揽, 内司局自己人呈给皇上禀报后, 按照造册分发就是。
如今这件差事由皇上开口, 交给了淑贵妃,淑贵妃是要依从旧例,还是打算全面清洗, 就凭着她的心意。
何况依着淑贵妃如今如日中天的火热地位,未尝将来不能问主后宫, 这次才让他们紧赶慢赶地先送来印章,好歹留个好印象,也多些时间对对账册。
换做贺贵妃,他们必然是拖上半月整月地交上几册,断不会这般热情主动。
翻人旧账必遭祸殃,许嘉星无意和这些小人计较,悠哉地放下印章,等养尊处优的何公公跪得都发汗了,才慢慢点头让他退下。
她随口讨要的差事,就能把后宫搅得一团乱。
她现在就静静等着,等着有人主动跳出来,率先扬她一身水。
门外头,桃桃和他擦肩而过,何公公腿还软着也扬起笑行了个礼,“桃桃姑娘安好。”
这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主。
皇上不放她出宫,理由是人多打扰,外头的人都不说,宫里的人就不敢凑上前打听——所以偶尔能瞧一瞧这位传奇的姑娘已经很了不得了。
“娘娘,圆哥儿醒了,要抱进来吗?”
四皇子很喜欢母妃宫里的陈设,加之他从小和许嘉星养得亲近,除了睡觉回自己的房间,平时没事都要和许嘉星共处一屋才乐意,许嘉星颔首,擦擦手坐回软榻。
抱着香乎乎的奶娃,许嘉星凑近了闻闻,“奶娘又给他喂奶了?”
许嘉星皱眉,“这小子,现在可会咬人了。”
是吗!
桃桃对着圆哥儿道:“啊!”
“啊~~~”
圆哥儿学着桃桃,乖乖张大嘴巴,露出上下牙床白生生的小牙齿,蹭亮。
看起来可锋利。
桃桃缩缩脖子,戚戚然道:“可以断奶了。”
许嘉星捏住圆哥儿的小下巴,让他冲着自己啊,“哪儿有这么大的孩子断奶的。”
她仔细看了看,很满意圆哥儿的牙齿长得非常整齐,“每日早中晚要给他好好刷牙,断不可间歇。”
皇长子就是奶娘看管不到位,现下已经蛀了一颗,晚上痛得哭,他年纪小,太医不敢给他用太多药,怕是只能等到换牙后,才一解此痛。
桃桃看着一无所知的圆哥儿,有这么一个爱美的娘,未来圆哥儿以后洗澡要用花瓣,梳发要用头油,养得不能说精细,但在外貌上绝对花了一百分的心思。
甭管四皇子将来性格如何,光凭外貌绝对能迷惑一大片人。
她想着要不现在怂恿娘娘给四皇子穿穿女装,娘娘一定会答应,没有女装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正乐着呢,许嘉星猛地道,“什么时候约王爷见一面?”
桃桃:?
“你与王爷的婚事已定,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见一回面了。”
许嘉星迫不及待地想看两个刚定亲的新人,脸红相对的场面。
她故意道,“最多,你站在屏风后头,别让王爷看见你了。”——
合鸳宫和青霄宫找着一个见不到皇帝的良辰吉日,后宫其他地方则表面平静,慢慢地开始暗潮汹涌。
“混账!他们竟敢如此回话!”
五皇子就快满周岁了,安婕妤想亲自为儿子做件衣裳,她翻了近些日子送来的料子,左看右看皆不满意,回忆起四皇子周岁宴时穿得跟天上金童般灵透,她便直接叫宫女让司锦局的人照着四皇子的衣料送些布匹过来。
岂知宫女刚刚回话,说份例都已经送到各处娘娘那里,尤其是四皇子的布料,新进宫的几匹全都被淑贵妃娘娘拿走了,若想要新的布料,只有出宫花钱买。
安婕妤刚哄睡了五皇子,又乍闻此消息,顿时骂出声,声音有些大,房内的五皇子嘤咛一声,看着便要醒,安婕妤赶忙过去又小声地哄了哄,半晌才安抚住他。
她把孩子交给奶娘,揉了揉酸痛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五皇子也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母妃,这些日子总是易惊易哭,含着泪缩在母妃怀里,也不好好吃奶,瘦了好一些。
叫过宫女又问了问,确定司锦局的人说的是让她自己花钱去买,恨声道:“五皇子乃皇上幺子,她们也如此怠慢!”
这是眼瞧着她这个生母要没用了,就敢见风使舵,阴奉阳违了。
她把怒气撒向了淑贵妃,“这个女人,掌了内司局就真以为后宫第一了。”
四皇子能用的,五皇子自然也能用,如今淑贵妃是热灶,旁人一股脑地讨好她,冷落的就是五皇子这个小了三个月的兄弟。
宫女犹豫再三,还是走近了悄声道:“娘娘,腊八节时,皇上赏赐给五皇子的几件器物今儿才送来,嬷嬷看了,有两个金虎都缺了三根胡须。”
皇子的东西,淑贵妃也如此敷衍!
她当场便要去合鸳宫,宫女跪地不停磕头,总算拦住了她,“孟嫔盯着您,您不能轻易得罪淑贵妃!”
“况且,咱们宫的份例都是由主位娘娘分发的”
若是得罪了淑贵妃,皇子也就罢了,对她们这些宫人,孟嫔就更敢苛扣了,宫女一直不敢说,这些天,奶娘吃了东西还是觉得饿,又不敢找娘娘要,这般饿着喂五皇子,从前一个人能喂饱,现在都得两个人。
安婕妤既不能找淑贵妃质问,也不能去找孟嫔,马上正月了,若是查不出什么缘由,让她知道了安婕妤连孩子都养不好,说不准会提前抱走五皇子。
安婕妤忍了一天,在五皇子再次吐奶后,气得跑去了万宁宫。
“娘娘,五皇子就快周岁,嫔妾不过是想给皇儿做件衣裳,淑贵妃欺人太甚!”
“快别哭了。”纪妃一身浅粉衣裙,坐在内室里幽静烹茶,茶烟袅袅,衬得旁边得哭眼睛红肿发青夏知灵竟比她岁数还大。
安婕妤忍不住道,“娘娘好兴致。”
纪妃淡淡抬眼,碧绿的茶水从壶嘴轻泄,“你去找她要,她必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做的。”
安婕妤:“她做没做自有证据!”
纪妃:“她刚掌权,大可把一切推到内司局身上,只需言明自己不清楚。”
反而还能倒打一耙,借此把内司局里不听话不好用的人拔个干净。
安婕妤心里也清楚,她和淑贵妃身份天差地别,圣宠更是不同,可她不甘心,明明进宫时两人差不多,她心气高傲,入宫以来却一直被许嘉星踩一头,那时候,人人提起她时,都要再加一句,只可惜比不上淑嫔。
那淑嫔不过是不通文墨的蠢货!
她咬咬唇,还要再说,纪妃摆摆手,道:“忍一忍吧,不过几块料子,你实在想要,就从昭儿的份例里挑些拿去。”
安婕妤终于泄气,聊以安慰地应下,如铃转身出了殿门,带着几个小宫女去抬了公主的衣料。
大公主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一直受宠,用的东西也尊贵,安婕妤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挑一块料子,决不能让五皇子输于四皇子。
几个箱笼被一一打开,果然都是极漂亮的布匹,它们堆成一团,甚至都没打开过,安婕妤仔细看了看,才犹豫不舍地挑了三匹,宫女们弯腰去拿,安婕妤的眼神瞬间落在了最底下几匹深褐色的料子上。
公主不过十岁,无论如何也穿不上这样颜色的料子。
安婕妤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淡然饮茶的纪妃。
看来她女儿也照样被淑贵妃糊弄了——
安婕妤怒气冲冲地去了万宁宫,又平平静静甚至脸上带笑地回宫,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多久,赵嫔第一时间发现她女儿的炭火里多有掺假,几个奶娘都被熏到过。
她私下处理后,悄悄派宫女去合鸳宫传了信,告知了此事,顺便提及,近日五皇子人小咳嗽,还染了风寒。
有人按捺不住了。
许嘉星立刻暗中不动,一一去查,小妃嫔们倒安全没事,吃喝照足,除此外,皇后宫里缺了东西,谢妃宫里缺,纪妃缺,连柔嫔也缺——
这些都是亲近皇上却不会轻易告状的。
许嘉星等着那人出手,现在的她饶有兴致地坐在亭下,看着宫门前桃桃和七王爷相对而立,十分养眼。
“小七快看,这株葡萄藤是新栽的,别看它枯,明年就能长出果子,满满地一串串挂着,夏天一定超漂亮。”
明白了桃桃话里的向往,萧沉晗低声保证道:“回去也栽。”
“好啊好啊。”
桃桃继续给萧沉晗介绍合鸳宫的每一处景致,慢吞吞地,非常想让小七吸收到她对许嘉星审美的赞同。
“咳咳。”
许嘉星见她磨磨蹭蹭,干脆自己走了过来。
桃桃一点也不心虚,向优秀的室内园林设计师学习,不丢脸,她正经地提问,“娘娘,这块也是为了——”
“我是为了这树藤和宫墙的颜色能一致!”听了个大半的许嘉星断然否决。
根本不是为了结果子!
桃桃顿时觉得自己青出于蓝了——她的设计能吃能看,显然更合理更有创意嘛。
许嘉星不是来让王爷,刚刚看桃桃和王爷相处那一小会儿,她就彻底放下了本就落了大半的心。
知道王爷不喜人多,许嘉星体贴地提前把合鸳宫清场,让宫女太监都先回了自己屋子。
三人转身朝亭子里走去,许嘉星坐在主位,桃桃和王爷相对而坐。
略微寒暄了几句,许嘉星道:“王爷对婚期可有什么意见?”
前几日皇上不高兴地把钦天监选好的日子丢给了桃桃,桃桃选了个极晚的时间,许嘉星当然满意,只是事后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还是想问问王爷。
“桃桃决定便是。”
萧沉晗对此没有丝毫意见,桃桃想立刻成亲,他便即刻就娶,想再玩上一年,他便安静等待。
许嘉星有些咋舌,她看了看与有荣焉的桃桃,失笑之余,有些感动,桃桃是想陪着她抓到凶手才定的这么晚,于是投桃报李道:“王爷若是想桃桃了,随时可递帖子来。”
萧沉晗当然想见桃桃,只是他若无事屡次去合鸳宫看望桃桃,会有损桃桃声誉。
许嘉星只笑,“王爷说得有理,不如常来商谈一下,万寿节如何庆贺?”
反正是便宜哥哥/夫君。
萧沉晗声音清冽,多了几分缓意,“多谢贵妃。”
有了正当理由,他来合鸳宫也算名正言顺。
桃桃最高兴她喜欢的两个人和睦相处,看到小七裸露在外的白玉般的脖颈,道:“啊,对了!”
她一溜烟跑回东间儿,眨眼消失在两人面前。
许嘉星摇头,“腿脚真快。”
萧沉晗含笑,“进步很多。”
两人相视一看,皆看出了眼里对桃桃的疼爱,心照不宣地,围绕在两人周边的坚冰都融化了些许。
“小七先闭眼!”
桃桃站在依言闭眼的萧沉晗身后,把手上白绒绒的东西围在了小七脖颈上,她微微整理了下,站回小七对面,肯定地点点头,“睁眼吧!”
今年冷得快,许嘉星早就抱起了汤婆子做起了冬衣,桃桃也拿走了一整块雪白兔绒,让她做衣服绣花很难,可做一个简单的围脖可不在话下。
这不,纯白的兔绒围脖戴在萧沉晗身上,更显得他清冷渺然,谪仙一般。
许嘉星哼声,抚了抚自己光洁的脖子,“就这一根?”
桃桃机警道:“娘娘也有一根。”
许嘉星不酸了,提醒她,“王爷一介男子,怎好把这个戴出去?”
桃桃毫不在意,挥手道:“在家里戴嘛~”
她黏糊糊地看着萧沉晗,“小七,你喜欢吗?”
萧沉晗眼眸温柔,“很喜欢。”
冬日大雪漫漫,寒风飒飒,桃桃与他同坐,一起戴着绒围脖,围着噼啪响的炭火闲话。
这是他梦里做过无数遍的景象。
第95章
和王爷见面当日, 许嘉星没有留他用膳,总共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让刚知道这个消息, 匆匆赶去合鸳宫的妃嫔们都吃了个闭门羹。
晚间,皇上处理完朝政,听张公公禀报王爷今日入宫的事后,干脆去了淑贵妃宫里。
“皇上,王爷跟传闻说的不一样,是个极体贴的人呢。”
萧宣晏对淑贵妃给予弟弟这种过于平易近人的评价表示好奇,示意她继续说。
“王爷为人有礼,不喜宣张, 勤练武功,对桃桃很好。”
丝毫没有贵族的纨绔之气。
萧宣晏笑, 满天下也只有许嘉星单纯地把王爷当作是普通夫婿来挑选。
“现在你总放心了吧。”
许嘉星之前跟他闹了几次, 深刻表达了自己对皇上指婚对象的担忧, 虽然是尊贵的王爷,但桃桃也是她看重的, 她总是怕桃桃嫁过去会受气。
许嘉星却酸酸道:“桃桃见了王爷, 眼里心里就只有王爷, 从前小厨房送的点心, 她第一个给我, 现在是没有这个待遇了。”
她酸, 皇上也酸,在此事上他们有强烈的共鸣,萧宣晏忍不住地说起围猎时的事, “那张熊皮,多少人都以为七弟必然会献给朕, 他却告诉朕要送予岳丈家,朕用了好几块虎皮才换了他的这张熊皮。”
好歹没丢了脸。
许嘉星:
皇帝揭短,她当然不能笑,兀自地继续不平衡桃桃重色轻友,两人共酸了一会儿,皇帝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为这段独属于两个人的吐槽做注脚,“这两人可真配。”
一样的没心没肺。
痛快地聊完,皇上想到朝臣如雪纷飞的折子,终究有些怕人说闲话,话里还有被冤枉的委屈,“外头人都说朕忌惮七弟,才给他这么一桩不伦不类的婚事,朕可是为七弟背上了一口重锅。”
许嘉星仰头不解:“身份什么的,皇上一句话就决定了呀。”
“您是天子,想让谁尊贵,谁就能尊贵,不是吗?”
淑贵妃说得理所应当,好像极其不能理解皇帝的纠结。
萧宣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正是这个道理!”
这句话捧得成安帝心情极舒畅。
细思下,更觉得此话有理,朝臣拿皇后和桃桃对标,看似相同,其实不然,皇后是他深厌之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一个木匠家封官赐爵,而桃桃与七弟关系匪浅,家里也简单,只要他想,赐桃桃一个县主做做也并无不可。
县主嫁王爷,总算是门当户对了。
萧宣晏想通了这一处关窍,继而觉得处处都通,身体里仿佛有听不见的闷响,许多困扰他的事都有了解决之法。
他爱怜地看着淑贵妃,“星儿早应担当此位。”——
临近年关,天气迅速变冷,雪也开始簌簌地下,常常一夜后窗外就结起冰凌,小妃嫔尤其爱四处走动,原因无他,自己屋子里冷。
许嘉嫱就坐在自己屋里,不耐道:“你怎的又来了。”
秦美人这时候再想维持自己娇弱的风姿,也被寒冷阻挠,没有飘逸轻盈的斗篷,只能裹了厚厚的棉衣,本就只是清秀的脸更是黯然失色,“许美人,您总归是淑贵妃的姐姐,您要去看望,贵妃娘娘定会给您三分薄面的。”
许嘉嫱最讨厌别人拿许嘉星和她并提,张嘴便讽刺道:“颖美人也是你的姐姐,你为何不去找她?”
秦美人脸色微白,她颤声道:“我,我只是庶女,姐姐她”
她吸吸鼻子,没让眼泪落下来,许嘉嫱天生心冷,流泪也没用,“可许美人您不同,您和淑贵妃都是嫡女,必然比我们亲近,贵妃也更愿意帮您。”
许嘉嫱被戳的心中一痛,眼里含着恨,“她可没把我爹当她的亲叔叔。”
就是因为许呈晋非要在选秀前夕分家,让她平白要再等三年才能进宫!
现在她看着身边年岁鲜嫩的妃嫔,禁不住地都会摸摸自己的脸,生怕显出老态。
秦美人怎么也说不动她,渐渐收敛了泣声,低低道:“可是娘娘,陈氏女和淑贵妃的消息,都是您告诉我们的,贵妃娘娘恐怕也已经知晓,她不点明,说不准是等着咱们上门请罪呢?”
许嘉嫱顿时瞪向她,斩钉截铁道:“胡说!”
秦美人垂头不言,许嘉嫱心里也打鼓,为了佐证淑贵妃和桃桃必定有情,她把小时候在外面的事也透露了些,什么桃桃独自一人救了掉水的淑贵妃,淑贵妃亲自替桃桃的店铺宣传等等,满宫里只有她会知道这些隐秘的事。
原本想着就算不拖的淑妃失意于皇上,也能让她不得不痛心舍去臂膀,这时候自己再出来,回忆回忆宫外的寻常人间的温情,替她承宠争宠,也就顺理成章。
可谁知,桃桃一介宫女竟能嫁予王爷,对王妃,许嘉星怎么亲密也显得正常,反倒衬得她们的流言离谱荒唐,以至于皇上都懒得去计较。
许嘉嫱咬牙,桃桃那小贱人,小时候就坏她好事,长大了照样是她的克星。
气归气,今日已经是秦美人第三次来找她了,美人的位份日子过得紧巴,许嘉嫱有母亲给的银两,还算舒心,但今年冬天,从皇上开始,都在为了淮北雪灾水患裁剪用度,皇宫里银炭都涨到每匡十两银子了。
许嘉嫱不想攀附许嘉星,也更不想不坐以待毙。
腊月二十,王爷又进了次宫,带着乌泱泱一堆人,端着蒙着红布的箱子,全进了合鸳宫。
许嘉嫱抚平衣角,确认自己衣着无误后,施施然道:“今日拨云见日,是个好日子。”
王爷生辰宴时,她们还只是秀女,无缘得见,但皇上对王爷的好无人不知,皇上现在不喜她们,没有传召,她们也甚少得见皇上,若是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王爷偶尔与皇上提及,也是个机会。
小妃嫔们都等着跟许嘉嫱一起去次合鸳宫,王爷第一次见面没能蹭到就算了,后面打听着王爷的消息一溜烟再去,淑贵妃也是关门不见,她们位份低又没有正经理由,只有撺掇许嘉嫱带头——怎么也是众人皆知的堂姐妹。
合鸳宫里,太监来报,宫外七八个妃嫔求见,领头之人正是许嘉嫱。
许嘉星冷笑,她还是淑妃时就不会碍于面子见她,此时更不会将就。
“不见。”
就让她担了这个不敬姐姐的名声,加点于她不痛不痒的污点,正好降降安乐王拱到合鸳宫的火。
桃桃明白:送上门的NPC,不要白不要!
许嘉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了再忍,才勉强维持住仪态,没有破口大骂飞奔回宫。
“等娘娘有空了,嫔妾们再来。”
太监皮笑肉不笑,目送她们离开。
殿内,许嘉星看了眼什么都没察觉的桃桃,无奈地打开了下一个箱子。
王爷说是给皇上的万寿送的,这里头,大半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萧沉晗不止往合鸳宫送了东西,更多贴上封条的箱子隔三差五地送进了陈家,陈忠夫妇从一开始惧怕惊忧,胆战心惊,到现在再看到王府的人笑盈盈地送进两个沉甸甸的箱子时,已经有些麻木了。
王氏还没从小姑子翻身做王妃的事实里缓过来,围着箱子不停地打转,“母亲,咱们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秦穗盯着人把箱子送进库房,“不行!”
王氏不甘心,王爷都说了这是他给予桃桃的聘礼,除了皇上赐婚那日送上府里的九十九担,现在这些都是王爷陆陆续续又补来的,王爷再尊贵,也是陈家的姑爷,这聘礼不看,像话吗?
她道:“母亲,若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咱们将来怎么回礼呢。”
秦穗瞥了眼儿媳,又回头,道:“不必你操心。”
秦穗自有打算——她不懂皇家规矩,也怕让女儿犯错,到时候,这些箱子跟着闺女的嫁妆,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就是。
想到这儿,她就想狠狠拍拍自己女儿的屁股,小丫头悄无声息地就和王爷有了牵扯,一丝风声也没透给他们,要不是王爷早就和云哥儿来往,他们还得再震惊好长时间。
秦穗把还想说话的儿媳支走,“云哥儿快下朝了,你去后院准备晚膳。”
她苦恼地看着箱子,若是姑娘嫁给寻常人,何须她这般劳心劳力,连个嫁妆都不敢看。
秦穗掂了掂锦盒里的物什。
是些啥宝贝呢?
京城里,宗亲朝臣们也很疑惑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王爷不是几年前才被皇上找到吗?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厚的家底吗?
莫非是皇上私下赏赐的?又或是有人摸到王爷的门路,送进去的孝敬?
正在所有人议论纷纷之际,朝堂蹦出一条惊天消息——王爷凭借一己之力,遣车马银两粮食,成功赈灾淮北,安顿了饿殍遍野的灾民。
这京城人人有所耳闻的盛夏商会,竟是属于安乐王萧沉晗的!
怪不得王爷总是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他们以为王爷是装逼,没想到人家是真的有钱啊!
比皇上还有钱啊!
没看到龙椅上皇上笑得极开心,当场宣布,盛夏以后就是大宴唯一的皇商,更是嘉赏了济世的牌子,以示皇恩——
王爷安顿了好了灾民,后宫也不用再减衣裁度,众人紧绷的皮霎时松了许多,随即更想蹭一蹭安乐王,锲而不舍地继续开始合鸳宫碰壁一日游。
她们没宠没位份的,每日里按点去按点回,看在其他妃嫔眼里,就变成了淑贵妃是后妃心之所向。
谢妃放下账册,叫来泼墨,“今日又去了?”
泼墨:“是,合鸳宫还是没让她们进去。”
谢妃叹气,“等哪日合鸳宫开了门”
日日能受后妃拜见请安的,只有皇后一位。
泼墨不屑又委屈,“淑贵妃凭什么!”
她除了美貌勾引皇上,又生了皇子,泼墨根本找不到半点淑贵妃能母仪天下的资质,她刚掌了内司局,今年的炭敬竟就缺了一成,若不是娘娘不愿意声张告知皇上,淑贵妃早就受斥责了。
谢妃头一次没让泼墨慎言。
第96章
许嘉嫱没能如预想般得意地走进合鸳宫, 颜面尽失,强压着怒气回宫,暗恨许嘉星冷血, 进宫这么久,她竟从没想过见一见自己。
不就是怕自己夺了她的宠,她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脸,自持比外头那几个敢嘲笑她的妃嫔不知美了多少。
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容貌,的确逊色于许嘉星,连她唯一承宠那日,皇上对她说的最亲昵的话也不过是, 你与星儿确有几分相似。
她如鲠在喉,厌恶与许嘉星并论, 可皇上的无情冷淡, 让她后面不得不用提及许嘉星盼得皇上多垂怜她几分。
许嘉嫱不止一次地想, 若是进宫的是许嘉元,那该多好。
一开始她告诉自己慢慢来, 紧闭大门的合鸳宫突然开门, 让平日胆子很小的周美人进去了一回, 许嘉嫱不由开始着急。
这个得到贵妃青眼的周美人, 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她们围着周美人找不出任何特点时, 合鸳宫又传唤了另一位美人,这次的美人甚至还得了淑贵妃的赏赐。
许嘉嫱终于不再拿乔,错开其他妃嫔的时间, 厚着脸皮走向合鸳宫,有便宜谁能真的清高地不占。
但许嘉星是真的一点也没打算向皇上展示她的姐妹情深, 真不让许嘉嫱进,拒着拒着,就到了年关。
太华殿上,皇上坐在最上首,左边坐着贺贵妃,冷若冰霜不喜言语,右手坐着淑贵妃,容色倾城娇柔天成,一年前,这两个位置还属于谢妃和纪妃,现在她们依次往后挪了一位。
合宫年宴,宫妃们都打扮得花团锦簇,淑贵妃尤其引人注目,她身上的浮光锦缎,惊艳四座,听闻是淮南织造送进宫给皇上欣赏的,等皇上真瞧上了,织造才会命令当地的绣娘开始大面积地生产此种布料,所以这浮光锦,宫中唯此两匹。
秦尘许嘉嫱坐在后头,忿忿道:“谁说一定是皇上赏赐的。”
淑贵妃掌管内司局,东西放在那儿,她看见了喜欢,自己拿走了也很有可能啊。
她们前头,颖美人听到了,情不自禁地往前坐了坐,想离着两人远些。
蠢货。
最上头,皇上一个一个地看过自己的孩子,现在个个儿都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皇上龙心大悦,赏了皇子公主不少东西,当场给五皇子取名萧昉,给小公主赐名萧姝。
安婕妤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抱着五皇子谢恩,宫里孩子不算太多,皇上是不会真的忽视任何一个孩子的。
不枉她强行抱着身子其实不适的五皇子参加年宴。
放走几个大的后,萧宣晏看向的安婕妤,亲自接过了自己最小的孩子五皇子,皱紧了眉头,他常常抱四皇子,跟四皇子敦实的体重相比,五皇子实在太轻了。
突然换了个人抱,五皇子立即哼哼了几声,安婕妤把心提到嗓子眼,好歹没听到五皇子哭出声,他眼睛像安婕妤,灵动有神,但性格极其安静,被抱着就乖乖让人抱。
大腿其实已经爱上自己走路的四皇子踩青了的皇上表示,有时候娃能安静,也是一件好事。
五皇子看了会儿父皇,就开始觉得无聊,伸着手扯扯皇上的衣袖,要让母妃抱,萧宣晏又逗弄了几句,觉得五皇子养得有些弱,正该多动动。
都是好孩子,萧宣晏干脆道:“把四皇子五皇子放在一起,抱到屏风后头去玩。”
两个孩子在一起,一静一动,还挺可爱。
五皇子看着就脆,要是圆哥儿玩得兴起,一巴掌打过去,五皇子不哭才怪。
许嘉星想阻止,找了个理由道:“圆哥儿有些着凉,怕是会吐奶。”
萧宣晏摆手,“朕瞧圆哥儿精神得很,让他们兄弟一起玩,也让昉哥儿能沾沾圆哥儿的活力。”
皇上热血上头一定要培养一岁小朋友的兄弟感情,许嘉星也懒得再劝,反正有桃桃看着,她也放心。
安婕妤当然也是不愿意的,五皇子早该睡了,在她犹豫着是坏了皇上的兴致,还是干脆把五皇子抱回去休息时,孟嫔突然开口,“皇上说的极是,嫔妾也觉得昉哥儿太安静了,看他盯着哥哥的样子,多可爱活泼啊。”
她冲着淑贵妃道:“以后嫔妾带着昉哥儿来找哥哥玩,娘娘千万别推辞呀。”
许嘉星瞥了眼僵直坐立几欲喷血的安婕妤,不置可否。
她们对面里,最爱热闹的大皇子坐在柔嫔身边,时不时地动一动,纪妃冷不丁道:“大皇子怎么了?”
柔嫔正悄悄哄着,闻言一惊,无奈道:“他牙疼。”
皇长子还是个小孩,疼了就会又哭又闹,太医看了,直言只有换牙才能彻底解决,她又不敢给孩子用药止疼,只能强忍,大皇子今日愿意乖乖来参加年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纪妃思索了会儿,道:“若是太痛,用冰应当可以缓解。”
大皇子已经痛得要哭了,纪妃话音刚落,蹭地就站起身奔向外头。
冬日寒冷,没人会专门储冰,大皇子出去,是为了挖些雪吃,柔嫔完全拦不住,只能使眼色让嬷嬷领回面色轻松了许多的大皇子,捧着儿子的嘴巴看了看,刚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就听到大皇子赖在自己身上,直说肚子冰凉,不舒服。
柔嫔赶紧喂儿子喝下一碗热汤,不准儿子大声吵嚷,她没法怪纪妃,她只是随口提醒,是皇长子自己冲动鲁莽,她更不想让皇上知道,觉得儿子是个笨蛋。
但很不幸,皇上关怀完小儿子,正好回来关心其他孩子,大儿子被抓个正着。
不能克制口腹之欲致使牙疼,又行为鲁莽不思后果,萧宣晏一边传来医女替儿子开方子,一边指着大皇子狠狠骂了几句。
许嘉星觉得很奇怪。
她本来就关心孙美人暗示的那几个高位妃子,纪妃和柔嫔更是重点,柔嫔这会儿正替大皇子求情,纪妃也时不时插几句嘴。
可明明,纪妃旁边的大公主看着面色也不对,小姑娘翻年就十一岁了,捂着肚子坐在后面不言不语,纪妃却不怎么在乎——反倒注意起别人的儿子。
许嘉星没有证据,却有了目标——
划出了范围,许嘉星查起来也更加准利,孙美人在云苍楼湖泊后陷害她的证据都被销毁了,但王月帷‘陷害’孙美人小产一事上,许嘉星私下里和温美人交流过,得到了一丝旁人不知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一个重要人物——她游离在仪康宫,看似和孙美人流产无关,可孙美人送去浣衣局的衣服,全是她洗的。
美人位份的衣服,多是随即分配混杂着洗,此女能好几个月都只洗孙美人一个人的衣服,无法全推给巧合。
许嘉星正准备抓住她好好审问,这人却患上痢疾,匆匆被送出了宫。
可是她明明盯着纪妃,确定她毫无察觉,浣衣局也一如往昔平静。
许嘉星心下一沉,难道,她搞错了方向,猜错了人,幕后之人,并不是纪妃?
正月初七,恪嫔坐在愉静宫里,正吃着早膳,偏殿住着一位早年间进宫的才人,早已经失宠,平日很安静,也不常出门。
恪嫔的宫女桑鱼还是觉得憋闷,她们塔兰部落,草茂兔肥,一望无际,一开始她被京城的繁华震惊,也愉静宫精致小巧,比草原美上千百倍,但娘娘总待在这小宫室里,看久了就觉得没那么舒坦。
恪嫔很淡定,她身份尴尬,皇上也不会真安心宠幸她,所以一进宫,她就锁定了谢妃,不再主动逢迎其他人。
谢妃看起来最为公正端庄,又得皇上看重,有她在,能平平安安过完,恪嫔所求不多。
听到外头妃嫔们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她擦擦嘴,“去给谢妃娘娘请安吧。”
谢妃宫外,从前谢妃都会让她进去,但这次,恪嫔吃了个闭门羹。
泼墨来传谢妃的话。
“皇后抱病,宫里位份最高的是淑贵妃,娘娘来请安不合规矩。”
这是让她去合鸳宫请安?
恪嫔愣住。
谢妃突然变了,恪嫔隐约察觉了些什么,但她没有言明,告退后,翌日真的收拾收拾准备去合鸳宫。
她走到合鸳宫时,正好碰到桃桃她们试新衣服,许嘉星对这位低调的边疆公主有点兴趣,也懒得重新梳妆,直接接见了她。
“淑贵妃娘娘安好。”
许嘉星让她起身,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恪嫔长相和她们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恪嫔的肌肤要更细腻白皙,只是五官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中排不上号,过于寡淡了。
许嘉星收回眼神,她没看出这姑娘有痛失所爱的症状,看来一点也不喜欢她四哥。
传闻骗人。
恪嫔很真诚,她夸道:“娘娘肤如凝脂,气色上佳。”
近距离观察后,恪嫔必须承认,淑贵妃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她的皮肤找不出一丝瑕疵,身穿一身劲装,跟许将军有了七分相似,飒爽英姿。
她能看出,淑贵妃身体极为健康,不似宫里的女人柔软无力,淑贵妃她坐在那里也能让人感到隐藏的挺拔。
许嘉星胳膊还抽痛,有些心有余悸——她天天早起耍小半个时辰的剑,出一身的汗,皮肤能不好吗?
指导老师桃桃:不用谢。
桃桃确定离宫日期后,她不仅自己练剑,还强迫许嘉星一起,许嘉星一偷懒,桃桃就抱着四皇子一起盯她。
许嘉星自己也清楚未来少了武力保护,她自己要立起来,所以再累,她也坚持下来了,这是她在家也没做到的,时间久了,她也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不用桃桃强制要求,她自会早起练剑。
恪嫔说话是从塔兰翻译,她也不知道能聊什么,捡着娘娘感兴趣的,指点,“这里绣花,配上银器也会很好看。”
许嘉星嗯嗯点头,觉得很对。
当下也不敷衍了,聊了好一会儿才送人出去。
殿门外,恪嫔和桑鱼抱着满满的礼物,两人都呆呆的。
桑鱼不知所措,呐呐道:“淑贵妃和传言中不一样”
她觉得合鸳宫很好,淑贵妃大方自在,娘娘也待得比在其他地方开心,不比谢妃那里战战兢兢,她们可以常来。
恪嫔不言,她们想来,淑贵妃不一定愿意见——这是一头热挑子,她还是安安分分地好。
且她身份敏感,大摇大摆地抱着贵妃赏赐的东西,已经被人看到了。
淑贵妃是许恒虞的妹妹,若真的交好,恐有闲言碎语——
恪嫔回宫后,没有如谢妃所说,改去与淑贵妃请安,最常来往的还是谢妃,谢妃只要问,她就道和娘娘更亲近。
恪嫔道:“若娘娘不愿意见嫔妾,嫔妾以后少来。”
谢妃无奈地留下了她。
恪嫔却敏感发现谢妃并未生气,反倒对她更上心。
然而年节的热闹只持续到了元宵前夕,海安殿陡然出事,五皇子突然高烧不退,将将熬过周岁,正月底,太医们束手无策,没能救回五皇子。
皇上震怒。
死了。
那个安静柔软的小孩子,不过半个月,就忽然病重去世。
许嘉星紧紧抱住圆哥儿,在房间里待了许久。
她无法接受宫里有人会无声无息地害了别人的孩子。
把他放在自己屋子里,许嘉星给了方嬷嬷权柄,大显神威地把人查了通,还真找出几个两边讨好的,许嘉星森然,送去掖庭不给机会,不给求饶,以儆效尤。
她一定要找出凶手。
握住桃桃的手,许嘉星卸下钗环,坐上轿辇去往海安殿。
第97章
海安殿里寂然无声,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被张公公传令抓起来塞进了偏阁,他们挤在一团,浑身颤抖, 眼里充满了绝望。
淑贵妃和谢妃前后到达,雕刻赤金的青鸾贵妃仪架辉煌高大,远远地就能瞧见,谢妃低声喊停,亲眼见着淑贵妃走进了海安殿后,才抬手让轿辇继续前行。
安婕妤有些疯魔了。
五皇子的尸首被太医取走了,她现在跪坐在正殿里,抱着五皇子的襁褓, 死也不肯松手。
“昉哥儿,昉哥儿”
许嘉星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 任她再对夏知灵无感, 也不禁鼻尖微酸, 她缓步走过去,微微张嘴想要安慰。
安婕妤猛地抬头, 她死死盯着许嘉星, 眼里涌动的恨意让许嘉星心惊, 她眉头微蹙, 原地站定, 说出的话也带着几分谨慎, “安婕妤节哀。”
节哀?
夏知灵双拳紧握,她的孩子在高热中痛苦死去,许嘉星的孩子却平平安安, 她不放心地抓着太医不肯让他们走的时候,听到的也是太医们喟叹不知如何用药——
五皇子身子骨太弱, 哪儿如四皇子体健。
萧宣晏面色阴沉地从偏殿回来,孟嫔跟在皇上身边,双眼红肿,发丝凌乱,看着也是痛哭过一场。
“皇上保重龙体啊,昉儿年幼,若是得知父皇为了自己心悸头晕,必然泉下难安。”
孟嫔沙哑着声音劝道,皇上刚到海安殿时就一直这般冷然,太医们一个个都被问得汗流浃背,直到呈上五皇子尸首时,皇上才愤怒地踹翻了桌椅,发了好一阵怒。
她的话引动了其他几位妃子的情绪,她们接二连三,用着温柔和缓的语气,安慰着痛失孩子的皇上。
这时候还要用她的孩子在皇上面前争宠?!
安婕妤骤然爆发,她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孟嫔尖声骂道:“贱人,就是你害死了昉儿!”
孟嫔受惊,她强自镇定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哀切道:“安婕妤,我知道你痛失皇嗣心中悲愤,可你也不能胡乱攀诬,颇我一身脏水啊。”
安婕妤呸了一声,高声道:“昉儿周岁前夕,你就天天派奶娘嬷嬷过来看望他,周岁一过,你就立刻把他抱走!”
“我说过了,昉儿病着,让你晚几日再带走他——”
安婕妤字字凄苦,“可你不听,还质问我真的要违抗圣旨吗?可结果呢,皇儿在你手上,第三日就发起了高热,第七日就药石无医,你还说不是你害的!”
孟嫔最怕的就是安婕妤会把五皇子去世的事赖在她身上,她确实有事没事就喜欢威胁安婕妤要抱走孩子,看她露出恨意时很是得意,终于痛快地出了这女人两面三刀,一边勾着她一边倒向纪妃的气。
然而五皇子刚来的时候日日夜夜地哭,吵得她都睡不好觉,嬷嬷当时就说过这孩子怕不是小病,让她还回去,她不过犹豫了半日,五皇子就开始抽搐呕吐,这分明是安婕妤自己没照顾好,怎么能怪她!
可这话谁能相信。
她立刻跪地,冲着萧宣晏磕头,悲愤道:“皇上,偏殿阴冷,哪儿有正殿暖和,五皇子的屋子嫔妾用尽了心思布置,绝无一处不妥,嫔妾是真心想着五皇子能快好起来啊!”
她哭得凄厉,萧宣晏没有任何动容,看了眼张公公,张公公便了然地带着人去五皇子房间里搜查。
孟嫔心下不妙,不管皇上信或她不信,现在他都要亲自过问。
她哭得泪如雨下,“皇上,嫔妾是昉儿的养母,只要养大了他,何求不能得个孝顺孩子。”
她真的没有理由要害这个孩子啊。
许嘉星也觉得不是孟嫔,就冲孟嫔屡次在安婕妤面前刺激她未来要如何养育五皇子来看,孟嫔是想着彻底让五皇子和他亲娘离心,而非谋害一位得来不易的幼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公公去而复返,附在皇上耳边说了些话,看皇上脸色未动,多半是没在五皇子房间里查出什么。
安婕妤不会让孟嫔轻易脱身,她阴森地看着孟嫔,眼神转而落在了淑贵妃身上,咬牙切齿道:“还有你。”
“自你掌管内司局后,明着就敢苛扣五皇子的赏赐,宫里人上行下效,多少妃嫔少了吃穿,连昉儿周岁宴的衣服,都是找纪妃娘娘求来的!”
谢妃等人俱保持无言,无一人出来说话,唯有赵嫔动了动手指,终究也按耐住没有出声。
许嘉星没有如孟嫔般竭力为自己辩解,跪在地上,饱含自责,沉声道:“皇上,臣妾失察,无力管束内司局,请皇上收回旨意,夺去臣妾管理内司局一务。”
安婕妤痛恨她小白花一样的表现,说话间也越来越刻薄,“是你的四皇子害了我的孩子,淑贵妃,你让我节哀,不如你们母子去送送他可好?!”
年宴上,淑贵妃言之凿凿四皇子身体不适,会吐奶,回来没多久,本来只是偶尔不舒服的昉儿,也跟着开始呕吐咳嗽。
这不就是他传染的吗?!
萧宣晏森然道:“你是在咒四皇子吗?”
若说安婕妤前面的话成功地让萧宣晏也对许嘉星产生了一丝不满,但后面攀扯四皇子就实实在在触及了皇帝的逆鳞。
且不说他的四皇子从来健健康康,少有病灾,就说年宴上两个孩子一块放在床榻玩耍一事,是他亲自做的决定,反而是淑贵妃挂念五皇子娇弱,几次想要拒绝四皇子五皇子同玩。
想到这儿,他示意许嘉星起身,不再那般硬冷,“坐下吧。”
内司局的人油滑惯了,星儿年轻一时不察,被他们蒙骗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少几件好布料好衣服算得上什么错事,他给予星儿管理内司局一权时,就是想着让星儿能自由挑选好东西。
再说宫中份例一事,其实并不归淑贵妃管。
安婕妤嫉狂地看着淑贵妃踉跄起身,哪里顾得上皇上甩来的眼神,眼见着她还要再说,萧宣晏干脆摆手让人拖她下去,等她冷静,让承远殿大嬷嬷好好审问。
他刚刚给孩子赐名,望他顺遂长大,不到一月时间,皇儿就丢了命,安婕妤的神经狂躁,让那在猎场似曾相识的打脸经历又甩到他眼前。
谢妃叹气,想给今日的事收个尾,她例行常事道:“皇上,五皇子的后事”
五皇子年幼夭折,原是不孝,可他毕竟是皇子,按着什么规矩下葬,还是要听凭皇上的意思。
萧宣晏看着这位宫内宫外人人称道的贤妃,忽然道:“五皇子少衣缺炭之事,你可清楚?”
谢妃后背瞬间升起一层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上居然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她。
她干涩地咽了咽,“皇上,淑贵妃掌管内司局后,臣妾就没有再让人注意那边”
谢妃当然知道那些小人阴奉阳违地对下面的妃嫔不好,她就是不说不管,想着让淑贵妃借此被皇上惩处不喜,不求让她冷落,但也让皇上清楚,宫里不是什么事都能交给她的,后宫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位置。
萧宣晏冷哼一声,“那你自己呢?旁人都缺了,你没缺?为何不来上报给朕。”
“臣妾想着淑贵妃刚掌管此务,偶有疏漏也正常,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上一语戳破她浅薄的伪装,破口大骂:“当初柔嫔暂担后宫事务,你左右地不放心,事事都要让朕来过问,轮到淑贵妃了,你突然就放心了,什么都不管了?”
萧宣晏深深吸气,盯着谢妃道,“昉儿的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谢妃一凝,她她确实知道五皇子的种种不适,却选择不说,孩子的母亲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她凭什么要管。
但她没有害这个孩子!
她入宫多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若她有,她绝不会像安婕妤一样,让自己的孩子受罪痛苦!
谢妃有些承受不了皇上这般严厉的目光,她颤抖着声音,“皇上息怒”
萧宣晏懒得去想一个妃子的种种心路,冷冰冰道:“既然你这次不想管,以后也别管了!”
五皇子的夭折,让宫里格局陡然肃清,孟嫔安婕妤降位为孟昭仪和夏美人,谢妃娘娘禁足宫中,协理后宫之权也被剥夺,听闻淑贵妃娘娘也牵扯其中,回宫后也闭门不出,跪在佛前为五皇子诵经祈福。
柔嫔揉着头,听着公公传旨,皇长子已满六岁,当即挪出燕萧宫,由皇上亲赐的太监宫女照料,三月后正式入上书房由夫子授学。
皇长子萧照捂着嘴埋在母亲怀里,他牙痛得要死,在母亲身边由她照料安慰他才稍稍舒坦一点,他不要一个人去冷冰冰的宫殿。
柔嫔揽着孩子,知道皇上是害怕再有皇嗣出问题,要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可她和照儿朝夕相伴,让他们突然分开,她万分不舍,而且她也怕,怕皇上是忌惮了母亲对皇嗣过强的影响,嫌弃皇儿懦弱,才会做出如此决定——
桃桃蹲在万宁宫外的大树上,看见一道黑黝黝的身影从角门翻出,佝偻着身子顺着墙根迅速朝掖庭溜去,掖庭里房间灰暗,海安殿里受审完的宫女太监今日才一个个地从承远殿挪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间里睡得极沉,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她一路跟着,没发出一丝声响,看着太监从好几个人旁迅速略过,然后停在了一位身形粗壮的奶娘身边,他从手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枚药丸,当即便要塞进奶娘嘴里。
桃桃眼疾手快,迅速扔出一把指尖长短的小刀,正中太监的小臂,太监瞬间压抑痛呼,瓷瓶也摔在地上,惊醒了奶娘,奶娘眼睁睁看着那太监中刀,吓得捂住胸口张大了嘴,太监立刻把其中一枚药丸丢进奶娘嘴里,手劈后颈,打晕了奶娘。
桃桃:
他回头扫视一圈,没找到任何动静,不敢停留,捂着伤口翻身离开了掖庭。
桃桃飞身跳下,从怀里拿出几颗小七给的解毒丸养身丸,一股脑地塞给奶娘,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一跃便把人带了出来。
万宁宫里,纪妃懒懒地坐在软榻上,“事情可办好了?”
太监没敢说自己被人发现还受了伤,娘娘知道他暴露的话,绝不会留下他的性命,“那奶娘已经服下丹药,明日必会毙命。”
纪妃点点头,让轻依送上一盘金元宝,太监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用右手拿起一枚咬了咬,纪妃厌恶地瞥了眼,挥手让他下去。
轻依上前为纪妃捶腿,纪妃道:“要不是内司局突然交给了许嘉星,让本宫的人脉受损,何至于用他一个贪财好色的阉货。”
轻依:“魏蜕身手利落,在宫里也算高手。”
上次藏在云苍楼外的麻绳,便是魏蜕一人潜底埋下,又独自取回来。
纪妃哼了声,“也就这点用了。”
听着宫外寂静的落雪声,宫里的人都在为去世的皇子和暴怒的皇上胆战心惊,她却心情好极了,一个一个地都想勾引皇上,谢妃因为京城里的人夸一句端庄,就能分走她一半宫权。
柔嫔好运气地生下皇长子,让大公主地位尴尬。
淑贵妃一个新人,坐拥皇子贵妃的位置,就连愚蠢的安婕妤,她的五皇子也开始慢慢懂事惹得皇上开心。
她所拥有的所骄傲的,一件一件被剥夺了。
她哪里输过她们了!
现在,她要让满宫里的人知道,谁才是最配站在皇上身边的女子!——
海安殿耳房里,奶娘被掐着人中,晕乎乎地醒了过来,乍一看见眼前黑衣少女,记忆瞬间回笼,砰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没有说,求娘娘放奴婢一条生路啊!”
她吓破了胆子,囫囵地往外蹦了不少消息,桃桃蒙着脸,闷闷道:“你被纪妃的人塞了毒药,我喂你服了解毒丸,但并不知道是否有效。”
奶娘闻言,赶忙去扣自己的嗓子眼,呕吐了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她不停地道:“求姑娘救命!”
桃桃指着门外,提醒道:“快去找安婕妤,让她为你寻名太医。”
宫里唯一在乎五皇子去世真相的,唯有安婕妤,也只有安婕妤,才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奶娘推到皇上面前。
奶娘忙不迭地推开门,桃桃看她顺利达到安婕妤的屋子后,起身去外头绕了一圈,把外头的黑衣脱了再飞身转往合鸳宫——
翌日天蒙蒙亮,许嘉星便收拾好衣衫起身,她亲了亲圆哥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把人交给方嬷嬷,“我走后,不许任何人进来。”
方嬷嬷和雨兰如临大敌,沉声保证。
桃桃也凑上去,圆哥儿这几天也感受到宫里气氛,委屈了好几天,也不戏弄他了,“如果他要不喝奶,去我屋里拿樱桃喂他喝一点点果汁吧。”
这时节,哪儿来的樱桃,许嘉星看她一眼,桃桃挠挠头,昨天绕圈的时候碰到小七了,辛辛苦苦从温暖的地方带来的,她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许嘉星沉重的心松泛了些,无论如何,这次纪妃也跑不掉了,她期望的平和日子,终于要来了。
没到寅时,宫门前就传来闹哄哄的脚步声,现在合鸳宫离承远殿最近,许嘉星听到这个动静,按耐地等待了一会儿,听到谢妃的轿辇也从门前经过后,她才带着桃桃一起出门。
只是刚到门口,便看见太医们鱼贯而入,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夏知灵癫狂地吼叫声隐隐传出,“你醒醒!!”
太医们擦汗道:“皇上,此女已药石难医。”
竟是死了?
小妃嫔们只听到个大概,嘀嘀咕咕道:“莫不是畏罪自杀了?”
桃桃和许嘉星相视一看,听着或许有可能,但就昨夜短短的时间,桃桃便知道这个奶娘的性子,贪生怕死,也根本不在乎儿子丈夫的命,她只想好好活着,求生欲极强。
承远殿内,萧宣晏负手而立,今日休沐,他昨晚睡得晚了些,大早便听到夏美人跪在宫门前字字泣血,言说找到了谋害五皇子的真凶,但太医们轮番诊断,五皇子都是死于高热,并非有人谋害,夏知灵这是不肯接受事实,才反复折腾。
为此,萧宣晏慢吞吞地起身穿衣,不耐烦地让夏知灵进来,看到她身后那名粗壮的奶娘,他眼神微滞,让得到消息后赶到的妃嫔们站在殿外,自己一人听奶娘告罪。
“皇上!五皇子并非是普普通通的高热!之前有位宫里的娘娘,她在宫外找到奴婢,说奴婢生养得好,给奴婢一个大造化,进宫做皇子的奶娘。”
“那娘娘每月都会给奴婢几幅草药,说能养的奴婢身体洁净,可进宫后,每次轮到奴婢给五皇子喂奶时,五皇子都会起一点红色小疹,但是很快就会消下去。”
奶娘享受了宫里伺候的好日子,害怕安婕妤知道了不让她再喂皇子,左右见皇子疹子退得快,她就瞒住了没说。
奶娘结结巴巴道:“奴婢本以为是安婕妤找到的奴婢,可后来观察之下,发现娘娘并不知情”
她天生有个好鼻子,送药的人身上香味儿很淡,可是太好闻了,她总是忍不住多吸两口,她跟着安婕妤,发现同样的味道里,她在纪妃娘娘宫里也闻到过。
她正要说出纪妃二字,却突然腹中剧痛,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往外呕血,夏知灵顾不上她可怖的症状,抓着她催促道:“快说是谁!”
然而奶娘最终一个字也没再吐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殿内。
太医们跪了满地,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夏知灵看得愤怒,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是纪妃啊!”
萧宣晏心中似乎有道闪电亮起,命令太监将奶娘拖到一边,道:“宣纪妃觐见。”
纪妃刚知道清晨夏知灵带着人去往承远殿,下一瞬张公公就出现在了宫门,俯身请她去见皇上。
她柔柔道:“公公可知道什么事?”
张公公嘴巴闭得紧,“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纪妃被他看的死死的,无法另做打算,只得回头暗示了眼轻依,没想到张公公立刻道,“请娘娘的几位贴身宫女也同去。”
纪妃心底一沉,在承远殿门口看到一大片妃子等待的身影后,更是有些脚软,但她撑住了,面不改色地进了承远殿。
里头,听完安婕妤的含血控诉,纪妃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还是那副清纯的模样,蹙眉道:“安婕妤夏美人,是你当初一定要让我养你的孩子,我不愿意,又体谅你一片为母慈心,这才好心在宫外为你多寻几名奶娘,这也是你自己求我的。”
“难不成你早就想好,要用这个理由,来诬陷我?”
她怜悯地看着夏知灵,仿佛很理解夏知灵失去孩子后的疯魔。
夏知灵不敢相信到现在了纪妃还可以这般淡然,她眼睛瞪得死死的,忽然道:“皇上!昨日那奶娘说了,喂她毒药的太监,被另一人伤在了左手臂上,若是现在去万宁宫搜查,一定可以找到!”
纪妃心脏咯噔,手指蜷缩在袖子下,该死,魏蜕这个贱人!
但她面上还是不肯承认,看着皇上滑下两滴清泪,“臣妾没有”
萧宣晏默不作声,张公公明白皇上的意思,转身点了几个人,快速去往了万宁宫。
纪妃不甘心,双眼通红,“皇上,您不相信臣妾吗?”
萧宣晏平静道:“去搜一搜,什么都清楚了。”
在许嘉星等人被允许进入殿内后,皇上派去纪妃宫里搜宫的人也回来了,纪妃舌尖咬得死死,面上却还是慌神了一瞬,被萧宣晏一眼看到。
太监们跪地道:“万宁宫共大小二十四名太监,无一人身上有伤。”
没有?
许嘉星桃桃和纪妃都怔住了。
纪妃瞬间松气,立刻露出被冤枉的难受,她楚楚可怜地看着皇上,“皇上,臣妾清白了。”
安婕妤感觉嘴里血腥弥漫,她恨恨地盯着纪妃,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嫔妾敢以自己的性命发誓!”
从前她身处其中无法看透纪妃,等她跳脱出来,才发现纪妃的言行是那么奇怪,而自己竟然毫无防备地相信她。
左右她这辈子无望再复宠,她一定要让这个害了皇儿的女人受到惩罚。
她疯狂地思索着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纪妃的祸心,正在这时,高冷如冰的贺贵妃突然开口,“不是纪妃。”
众人看向她。
贺贵妃出言:“你说昨晚纪妃派人去杀奶娘,但昨晚,纪妃和我在一处。”
纪妃再淡定,也不会在派人去灭口时,跑到别人宫里做客吧?
这直接是做了纪妃的不在场证据。
贺贵妃?
她一身青衣,笔挺地站在角落,她从不沾染后宫之事,皇上也给予她足够的尊重,虽无宠爱,却无人怠慢。
她突然作证,可信度极高。
连皇上都犹疑了。
然而一通百通,许嘉星灵光一闪,霎时明白了为什么会几次有人从她手底下生生抢走那些证据。
先是浣衣局的宫女和明明已经救活却还是死掉的奶娘,再是这纪妃宫里突然消失的受伤太监。
可她没有立场戳穿贺贵妃的谎言。
同时,她也不明白贺贵妃为什么要帮纪妃,她们看起来并无联系。
第98章
这场腥风血雨的指认最终因为贺贵妃的突然参与而草草结束, 夏美人不肯罢休,被拖了下去,走前双眼凶恶地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纪妃, 恨不得能生吃了她。
纪妃虽暂时摆脱了嫌疑,但皇上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般宽和,起身时甚至没有安抚她这个‘被冤枉’的人一句。
五皇子究竟是不是纪妃杀的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只要皇上相信夏美人的话,没有证据他也照样能定下纪妃的罪。
纪妃如坠地狱,浑噩地由如铃和轻依扶着,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静,在众人的围观中袅袅离去。
许嘉星很可惜这次没能让纪妃彻底倒台, 她该做的,能做的, 她已经都做了, 再伸手发言, 多疑的皇帝就会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
许嘉星不甘心,她要先搞清楚, 贺贵妃究竟为何要替纪妃作证?
回到万宁宫, 纪妃整个人松了下来, 依稀还不能反应过来这突来的变化, 前一夜她还自信满满运筹帷幄, 转眼间, 她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被人用命指控,再是心腹反水。
她不敢想象, 若是皇上最后为了平息怒火,会不会直接认定是她。
贺贵妃远远地站在宫门前, 她的宫女霜水沉默地落在她身后,如同一位训练有素的士兵。
“蠢货。”
贺贵妃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最终还是抬脚走向万宁宫,她在战场杀敌无数,纪妃这些拙劣的把戏,也就是仗着自己最先进宫,掌握了宫中大部分人脉,又加之皇帝自傲后宫和睦宁静,对她也信任,才能在宫里搅合得风生水起。
淑贵妃只不过是掌管了内司局,她就立刻开始捉襟见肘,见五皇子也开始受宠,按耐不住嫉妒,贸然出手,把其他人当傻子,落得今天的下场。
“贺贺贵妃娘娘”如铃最先看到她,娘娘平常喜欢用她,遇到更加隐秘的事时更喜欢用轻依,但她知道,昨夜娘娘并没有离开万宁宫,她软着腿行礼,对贺贵妃充满了感激。
贺贵妃直言:“那个太监,是我带走的。”
纪妃欲言又止。
贺贵妃语气里有一丝不屑,“此人作恶多端,我没留他性命。”
纪妃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一开始进宫时,就因为家世战功得封妃位,若不是她的性格完全不讨萧宣晏喜欢,在纪妃心里,绝对会比谢妃还要难对付。
“你你为什么?”纪妃嗓音沙哑,问道。
贺贵妃比纪妃高了整整一个头,听到此话,她越过纪妃,看向万宁宫后殿,冰冷的眼眸升起了一点点温度。
她丢给纪妃一包药,“治疗月事痛楚的,在月事来的前后喝。”
纪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那里,脸色苍白的大公主抓着门框,畏惧地看着她们,今天承远殿公公们来搜宫,动作并不客气,连她的寝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她瑟缩着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赶忙胡乱擦掉,“母妃”
纪妃看她这窝囊的样子就气,无法维持她和煦的外表,“哭什么哭!”
畏畏缩缩,哪里有大公主的气度!
贺贵妃厌烦地看了眼纪妃,声音和缓道:“公主别怕,今日皇上急用一件宝物,怕落在哪个宫殿里,这才派人来找一找。”
大公主掐着自己没再哭,全神贯注地听着贺贵妃的话,想也不想地相信了,“那,那找到了吗?”
贺贵妃:“找到了,公主。”
她道:“天气凉,公主要多加些衣裳。”
纪妃不耐地听着贺贵妃和女儿诡异地跨距离聊天,“肚子疼就快回去。”
大公主赶忙点头,和纪妃贺贵妃一一行礼,消失在了后殿大门——
桃桃习武至今,唯有昨夜算得上惊心动魄,她缩在萧沉晗怀里,叭叭个不停,“那太监之前就想害娘娘,这回我把他胳膊弄伤,一报还一报!”
简直厉害到可以去江湖混个大侠的称号!
“不过他到底跑哪儿去了?一个大活人,又没有人通风报信,就这么消失了?”
她把贺贵妃莫名其妙地为纪妃做假证的事说出来,自说自话道:“贺贵妃为什么要帮纪妃啊?”
她们看起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萧沉晗垂眸看着桃桃,她虽然兴奋,但时不时打个哈欠,明眸里含着困意,还是累着了。
他道:“与大公主有关。”
啊???
什么啊!
桃桃震惊。
你这是漏题啊!!
桃桃揣着小七强塞给她的正确答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合鸳宫,再迷迷糊糊地告诉了许嘉星,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结果,许嘉星也梦幻了。
桃桃又打了个哈欠,倔强地开口,“接下来咱们做什么呀?”
许嘉星瞬间明白,王爷这是舍不得桃桃被折腾得如此辛苦了,她捏捏桃桃的小脸蛋,“小福星,快回去睡觉吧!”
知道了缘由,但许嘉星没有贸然去找贺贵妃,她叫来内司局的人,从记档里查,果然见很多赏给贺贵妃的东西,最后都偶尔会在大公主身上见到。
其中有一处平时很不起眼,花房培育的花朵明艳,皇上念及谢妃喜欢,直接把上贡的七十二盆都给了她,不在乎身外之物的贺贵妃头一回开口,跟谢妃要了几盆。
现在想来,也是给了大公主。
顺藤摸瓜,许嘉星查了大公主的脉案,她自己是及笄时来的月事,而公主十一岁就来了,这事虽无定数,可对养尊处优的皇家公主来说还是太早了,而公主也似乎备受煎熬,只是此事隐秘,万宁宫并没有记档太多。
反而是贺贵妃总是请太医钻研此道。
若是没有算错,贺贵妃今年正好三十岁,她不亲近皇上,也有太医直言贺贵妃伤了身子,无法怀有子嗣。
她好像找到如何说服贺贵妃的方法了。
另一头,皇上心情不好,淑贵妃似乎牵连其中,定点报到的许嘉嫱干脆不来了,方嬷嬷在宫里最关心的就是她。
这女人是现在还自恃骄傲不肯拉下脸面,每日矜持地在门口略问问,不让进她就回去,等日子久了,当她意识到靠她自己是得不了宠时,定会没皮没脸再来蹭,而因为那层血缘,许嘉星绝对不能做得太过。
听完方嬷嬷小心翼翼的解释后,许嘉星笑了笑,她道:“我明白的,嬷嬷。”
许嘉嫱这般见风使舵才是她呢。
她看着桃桃灵活地躲过四皇子的脚丫子,急得圆哥儿脸都红了,自信皇上不会太久不来——果然,没多久,皇上就来了合鸳宫。
几日不见,四皇子没有跟皇上生疏,非常高兴有人可以既抱住他又能让他踩住,被四皇子踩出痛苦面具的萧宣晏嘶了一声,语气却里多了几分轻松,跟许嘉星抱怨道:“还是那么有劲。”
许嘉星一如往昔,爱慕地看着皇上,“圆哥儿想爹爹了。”
萧宣晏思及自己之前在海安殿的言行,想是吓着了她,这些天许嘉星都没敢往承远殿送汤送点心的。
她其实并没有犯什么错。
萧宣晏摸摸她,“圆哥儿想,星儿想吗?”
许嘉星含羞,萧宣晏道:“平日没事也多出去走走,总待在宫里也不嫌闷。”
星儿本来就一根筋,喜欢他便全心扑在自己身上,等到自己偶有顾不上她的时候,她也只一个人缩着,在宫里没什么朋友。
许嘉星却心灰意冷道:“皇上,许美人是臣妾的姐姐,也爱来找臣妾叙旧,臣妾念着幼时的情分,愿意和她多聊聊,可这些日子,她却避之不及,再没来过合鸳宫。”
“这样为利而聚,臣妾不稀罕。”
皇上这些天也正受着纪妃嘴里的情分,听到这个应激了,“来人,让许美人搬到五延阁去。”
承远殿在皇宫偏东的位置,现在后宫人还不多,大家都住地靠近皇上,而五延阁在皇宫的最西边,许嘉嫱的位份可坐不得轿辇,搬过去后,她再想来合鸳宫,光靠走的,来回至少要两三个时辰。
凭她那个小身板,许嘉星已经可以想象她走半道被抬回去的样子了。
罢了。
许嘉嫱先和秦美人联手传自己和桃桃的流言,现在又装作无事地非要膈应她和她姐妹情深,那就正好借她一用,顺便刷一波皇帝好感度——
五皇子头七那天,满宫里人人噤若寒蝉,他虽刚刚满一岁,但皇上还是给五皇子上了序齿,在皇家族谱里留下了名字,以亲王之礼下葬。
有了‘亲王’儿子的夏美人更加癫狂,日日在宫里咒骂纪妃,她这么偏执,落在纪妃身上的眼神更是越来越多,许嘉星正在这时,亲自前往了贺贵妃宫中。
贺贵妃当然不愿意见她,桃桃瞅准机会,一把顶住了大门,霜水用力推了推,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纹丝未动的门。
桃桃道歉三连:“抱歉抱歉。”
霜水:“淑贵妃娘娘,我们娘娘真的没空”
“让她进来。”
霜水只好让开,许嘉星第一次走进贺贵妃宫里,和她不同,贺贵妃没有挪过宫,甚至连她封为贵妃时,也没有让人修缮一下宫殿,里面一片廓然,简单地放着几个木桩,说是萧索也完全可以。
她寒暄道:“娘娘宫里太监宫女极少呢,是宫里人怠慢了吗?”
贺贵妃:“淑贵妃有话直说。”
许嘉星笑意不变,道:“娘娘为什么要带走纪妃的太监呢?”
霜水顿时双拳紧握,贺贵妃也怔了怔,她很聪明,道:“是你的人打伤了他。”
举一反三,贺贵妃道:“一直在查纪妃的人也是你?”
许嘉星点点头,“是我。”
得到了准话,贺贵妃却忽然变脸,“谁说我带走了他。”
许嘉星有些哭笑不得,她语气平常却一字一顿,道:“贺贵妃,我查纪妃,是因为她要害我,害我腹中子。”
贺贵妃给纪妃扫尾,帮她作证,但却不一定知道纪妃做的每一件事。
她听完纪妃是如何让孙美人栽赃已经失宠的她,又是怎么在湖底藏下足以致死的麻绳,对纪妃的厌恶更深了。
然而一切都没有许嘉星最后一句话来得让她心悸。
“贺贵妃,大公主确实是个好孩子。”
贺贵妃当然知道大公主的好。
大公主的脾气在皇宫里是反常的柔顺,她明明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合该骄傲,可她听话腼腆,看见自己,会软软地叫她贺娘娘,不论有再想要的东西,只要纪妃叫一声,她都会乖乖地跟着母妃离开,纪妃要她‘抱病’在身,她就可以半年不出房门一步。
她从小在军营里生活,长大了更是与士兵将士们提枪杀敌,贺贵妃从没见过这样乖的孩子。
贺贵妃冷道:“你什么意思?”
许嘉星反问,“娘娘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大公主,所以暗地里帮助纪妃。”
“可纪妃行事乖张,公主跟着这样的母亲,迟早会受牵连,你能帮她一辈子吗?”
贺贵妃知道,女儿家总要出嫁,名声重于一切,所以她帮着纪妃,让她维持着她的尊贵和名声,不要牵连到公主。
“就算现在遮掩住了,可你能瞒一辈子吗?”
许嘉星咽下了那句只要我在,就不会让纪妃继续兴风作浪,转而缓缓道:“若是公主将来出嫁,她的夫家才听到纪妃的事,他们会如何对待公主?”
会嫌弃公主有个如此不堪的生母,继而对公主也指指点点吗?
贺贵妃抬眼看她,她装似不经意道:“娘娘就没有想过亲自抚养大公主吗?”
贺贵妃久久无语,半晌道:“那是公主的亲娘。”
贺贵妃没有生育过,自然而然地认为孩子跟生母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许嘉星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你问过大公主吗?”
大公主想跟着这个会强行让自己‘生病’邀宠,对自己月事疼痛不闻不问的亲娘吗?
许嘉星:“真为公主着想,你该做的就不是替纪妃扫尾收拾烂摊子,而是及时制止她。”
依照纪妃的性子,等她未来真的诞下皇子——岂不是要让公主在宫里是纪妃争宠的工具,在宫外也要继续受她连累,痛苦一生吗?
“皇宫里的人,虽有几个天真善良的,”许嘉星看了看桃桃,道:“但却没有傻子。”
“娘娘不如亲自问问公主,给公主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贺贵妃被她的话弄得反应不及,竟真跟着点了点头。
许嘉星给她下最后一针强心剂,“嫔妃是嫔妃,皇上疼爱皇嗣,他不会责怪大公主的。”
至于纪妃被曝光后,在宫中会如何,就不是她们能控制的了。
贺贵妃沉默——
合鸳宫里,桃桃好奇道:“娘娘,纪妃会怎么样?”
许嘉星哼了一声,旁人或多或少对皇帝心存爱意,偶有被蒙蔽的时候,宫里没有谁比她更了解皇上的此人。
纪妃就是太过自信,她以为自己在皇上心中很重要,是陪伴潜邸的情分,是一起熬过付贵妃压制的爱人,但在皇帝看来,他娶纪妃是为了利益,就像他前期陆陆续续纳进宫里秀女一样,都是为了朝堂,对他,没有什么比江山皇位更重要的。
因此,关乎江山社稷的皇嗣自然也很重要,他可以因为赵嫔无故早产害得他的公主身子不好而冷落赵嫔,更能为了枉死的孩子杀了纪妃这个毒妇。
不过有大公主,纪妃应该死不了,或者说,不会以谋害皇嗣这种不光彩的名声死掉。
现在,只需要贺贵妃倒戈,纪妃绝对再也翻不了身。
第99章
如许嘉星所料, 一旦失去贺贵妃的暗地里的帮助,纪妃的处境立即变得危险重重。
皇帝登基已有七年,纪妃自命不凡, 剑指后位,她做的恶事伤过的人命,恐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那些明里暗里吃过亏的妃嫔,从前或许不知道是谁对她们下手,现在有了怀疑的目标,皆悄悄花起心思去查。
她们的力量单个不足以和纪妃抗衡,可汇聚多了, 也给纪妃带来了不容小觑的麻烦。
尤其在现在皇上态度不明的时期。
终于,在三月初时, 承远殿的人忽然前往了万宁宫带走了纪妃。
知道消息的许嘉星不禁有了解脱轻松之意, 旁边的圆哥儿咂咂小嘴, 像是在梦里吃着什么好东西,门外, 雨兰拦住桃桃, 小声地哄她别拿着这一筐香喷喷的新奇土豆条进去。
桃桃:“这是薯条!你吃嘛可好吃了!”
雨兰很给面子地吃掉, 然后拖着桃桃朝外走, 四皇子才睡着, 闻着味儿醒来了可怎么得了。
许嘉星笑了笑, 从没有哪一刻觉得,宫里的日子有这么快活。
只可惜了五皇子。
圆哥儿前几日成功走路时,皇上乐得抱着圆哥儿回承远殿想炫耀一番, 那里大臣进进出出,时不时会听到四皇子笑得咯咯的声音。
她偶尔会想, 也许是因为她这辈子的重生,才提前刺激到了纪妃,她对付不了自己,于是选择对更弱的五皇子出手。
替圆哥儿盖好小棉毯,她对红乌道:“盯着海安殿,别让人怠慢了里头的人。”
多思无益,无论如何,她不会为了让纪妃不忌惮她,为了片刻的安宁,让圆哥儿受委屈,让自己藏拙,所以如今的一切,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她问心无愧——
今日休沐,承远殿里安安静静,沿路洒扫的宫人们早在清晨就躲回了房间,纪妃走在路上,都听得到自己脚步与地面摩挲的声音。
张公公站在离殿门十步的距离便停下了,纪妃没多犹豫,推开了门,隔着屏风,她看到了萧宣晏的明黄的背影,一如往昔般高大,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浅浅的鹅黄,也未曾变过。
可他们之间,怎么就不复从前了呢。
“臣妾参见皇上。”
萧宣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道:“朕再问你一次,五皇子的事,你还坚持什么都不知道吗?”
纪妃来之前就清楚,皇上必定是查出了什么才会再次让人带她来,可她心里怀着希望,表哥心里有她,或许能原谅她这一次呢?
毕竟萧宣晏只下令张公公一人独自来传她,不许声张,承远殿也空无一人,这是为她留全了颜面。
纪妃微微张嘴,准备说出早就备好的说辞,一错眼,她却看到了落在了榻角下的小拨浪鼓,成色崭新,鼓面画着小老虎。
那是四皇子的玩具。
她面色瞬间狰狞,心跌落谷底,麻木道:“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呢?”
事到临头,纪妃竟还是这般表现,萧宣晏把书桌上成堆的帖子扔到纪妃身前,其中有一折直直地落到纪妃的手上,砸出一个小坑。
他怒声道:“看看你这些年做的事!”
纪妃有些痛苦地直面萧宣晏的怒斥,“皇上表哥,你当初承诺过我的,你还记得吗?”
面对这些板上钉钉的铁证,纪妃懒得理会,自顾自地发泄道:“表哥,满宫里的女人,我才是最爱你的,我在潜邸时就嫁给你,因为付贵妃的压迫,我们甚至没有宴请宾客,成亲当晚,就我们两个人坐在屋子里,你我同饮合卺酒,你说过你会好好待我的。”
萧宣晏怒不可遏,“朕哪里待你不好?!”
纪妃声音尖锐,“好?!你封了别的女人高位,让那么多女人生下你的孩子,你来我宫里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也叫好?”
她哭声渐大,眼泪珍珠般一颗颗落下,“表哥,连许嘉星、夏知灵那样的蠢女人,甚至孙美人那样家世平庸的女人,都可以得到你的宠爱怀有孩子,可我呢?”
“当初付贵妃强行要求我进宫伴驾时,我就跪坏了腿寒伤入体,那时候表哥温柔情切,告诉我,你会替我报仇,以后我都不必再行跪拜之礼。”
她凄然道:“可现在我跪在你面前,跪在淑贵妃贺贵妃面前,你有过一丁点的心疼吗?”
她话里痛苦显而易见,
萧宣晏自认待纪妃有比旁人都多的情分,很是信赖,不然怎会被她蒙蔽至今,没想到她竟然藏了那么多的不满。
他平复情绪,缓缓道:“纪若华,你嫉妒陷害那些女人,朕可以不怪你。”
纪若华抽咽声一顿,又听萧宣晏寒声道:“可你绝不该把这些心思放在朕的孩子身上。”
纪妃忘不掉刚刚萧宣晏说的不怪她,转了脸色连声软道:“表哥,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她说得声泪俱下,萧宣晏无动于衷,表情甚至愈加冷漠,他道:“你也是世家之女,岂能不知谋害皇嗣是何等大罪,你做这些事前,可曾想过你的母族?”
付贵妃一族最后被判满门抄斩,除了那不堪曝光于世的真相,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付贵妃纵火谋害七皇子!
纪妃浑身一颤,被他的话刺激到,凄声道:“母族?表哥,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母族,也是你的母族!”
她像是想起纪家这些年的痛苦,道:“纪家因为太后娘娘,因为您,祖父被贬,父亲也被先帝忌惮,纪家的儿郎无法立业,女儿嫁不得如意郎君,所有人都毫无怨言地等着蛰伏着,因为大家相信陛下。”
“可陛下您登基后,纪家却还是不复往日荣光。”
纪若华泣声道:“这就是您当初答应父亲的‘报答’吗?您”
朝堂的事纪妃懂不了,萧宣晏更无意于她解释,他冷冷一笑,只道:“纪若华,先帝不会重用纪家,朕同样不会。”
短短几番话已然消耗了萧宣晏对纪若华最后的耐心,“你回宫面壁思过,每日抄录佛经,对你的旨意三日后自会有人去宣。”
他的话太过冰冷,纪若华已然绝望,她抖了抖,不甘地反问道:“皇上,你言之凿凿,爱护皇嗣——”
“那大公主呢?”
“从前在王府里,你也爱抱她,哄她吃饭,为她得到郡主的身份而高兴,可现在呢?是不是只有皇子才能得到你的注意?大皇子可以和你共庆生辰,四皇子可以进入承远殿,连孱弱的五皇子您也准备为他延请名师。”
纪妃看着萧宣晏没有丝毫动容的脸,忽地道:“我出事了,大公主会如何?一个有罪的生母,一个被废的母族,大公主怕是只能找个不入流的夫君,被满都城的人嘲笑,看着她的几个妹妹一个一个凌驾于她,而她却只能卑躬屈膝一辈子?”
皇帝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她,到了此时此刻,纪若华竟然会昏头选择利用女儿来逼他收回旨意,他气笑了,厉声道:“朕的孩子,永远都是尊贵的,谁也别想折辱了。”
“至于母族,贺家满门忠烈,与公主身份正相配!”
“贺贵妃?”纪妃怔然,她冷笑,“皇上也相信她?”
萧宣晏当然不满贺贵妃当日做伪证的行为,但且不说贺贵妃本就伤身,注定将来一生无子,就冲着她所作所思都是为了大公主,他就不会动她。
纪若华无法,只能最后道:“大公主会愿意?”
皇帝终于扳回一成,哼声道:“她当然愿意。”——
永泽宫里,提前知道皇帝要处置纪妃的贺贵妃,早早地把大公主接到了自己宫里,万宁宫人心惶惶,也没人再拘着公主不准她出宫乱走,霜水带着公主都走出半道了,她的几个小宫女才缓过神跟在公主后头。
“公主,可用了早膳?”贺贵妃很柔和,见公主摇头,立刻吩咐人摆桌备膳。
她没有问堂堂公主为何这时候都没吃上饭,亲自带着公主去了饭厅。
大公主微微睁大了眼,圆桌上有六十几道碗碟,占满了整张桌子,看着甚为夸张。
贺贵妃道:“不知公主口味,备得多了些,公主自己挑选可好?”
如果贺贵妃只是备好了饭菜让她吃,大公主绝不会挑三拣四,但现在这么多摆在面前,其他不用的,想来也只会被撤下去。
她的选择突然没有了无形的规束。
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同往常一样选择纪妃最爱的精致乳鸽汤等等,大公主挑了碗简单的咸粥,里面有劲道的肉丝,配着酸豆角和几道凉拌小菜,看着甚是简单。
贺贵妃坐在她身边。
大公主糯糯道:“贺娘娘,您不必陪我的。”
她知道贺贵妃已经用过早膳,不愿意让贺贵妃只为陪她而坐在这儿。
贺贵妃笑了笑,“公主,从前在宫外,我早上最爱的也是咸粥。”
大公主眼睛圆圆,有些开心,“母妃总说这是穷人才爱的食物,不准我吃”
贺贵妃嗤笑,没有五谷何来纪妃喜欢的精致吃食,她陪着大公主用完早膳,派人去太医院请来专于妇科的太医,仔仔细细给公主把脉,问了小半个时辰,留下写得密密麻麻的调养药方后,又叫来了绣娘。
“今年你就十二了,可以做些其他样式的裙子了。”
大公主乖乖地被绣娘重新量了尺寸,又由着霜水带去选花样,隔壁隐隐还能传来贺贵妃问话的声音。
绣娘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贺贵妃宫里看到大公主,被贺贵妃眼神一扫,腿都软了,“公主从前便是跟着你做女红?”
绣娘战战兢兢,“是。”
“回头把公主的绣品都带来,日后也不必再继续学算了,你先下去。”
大公主玩了一上午,快到午膳时,她道:“贺娘娘,我该回去了。”
贺贵妃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公主喜欢这里吗?”
大公主重重点头,“喜欢。”
喜欢这里宽敞简单的广场,喜欢替她斥责宫女的霜水姑姑,喜欢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很体贴很温柔的贺娘娘,甚至也很喜欢那些苦苦的药,她喝过的,喝了以后来月事就不会痛到她起不了身了。
贺贵妃紧张又慎重道:“那公主,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吗?”
大公主疑惑地看着她——
纪若华被张公公强制送回宫后,迎面就是懵懂无知女儿,她看起来很开心,起身时,头上的环佩轻轻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纪若华顾不得还有宫人没离开,张嘴刻薄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纪妃咄咄逼人,“不是认了贺贵妃做母亲吗?”
“白眼狼!”
大公主脚步微顿,她迟疑地站在原地,她被贺贵妃亲自送回来时,贺贵妃并没有和她直言此话。
不过她其实听明白了。
所以她问道:“皇宫里头,换个母亲不是常事吗?”
她的语气里是实实在在的天真,她认真道:“安婕妤不就总想把五皇弟塞给您吗?”
“所以,母妃为什么要说我白眼狼呢?”
纪若华瞠目结舌,好像从来未曾认识过眼前的女儿——
后宫不平静,五皇子夭折,纪妃也生了重病,连大公主都无法再好照料,交由了贺贵妃,朝堂上议论纷纷,有言官更是直言,一切皆因皇上偏宠贵妃,致使中宫不稳,皇上应当早日和皇后诞下嫡子,稳固朝堂。
谢妃禁足在宫里,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她有些羡慕起许嘉星的运气,她进宫后,皇后就甚少出过凤鸾宫,虽然不知道皇上和皇后究竟为什么关系如此僵硬冷淡,但是她知道,朝臣如果只骂淑贵妃,皇上可能会稍加注意,少去合鸳宫。
但是一旦牵连提及皇后,皇上就会格外敏感,甚至为了抵抗朝堂,加倍地宠爱淑贵妃。
他们很快体会到了皇上的叛逆,皇上不仅没有停下对淑贵妃的宠爱,把四皇子往承远殿带更是隐隐成为了习惯,没过多久,直接大封了后宫,好些进宫就是那些位份的小妃嫔都往上升了一级,有些更是连跳两级。
倒是那些本就处于高位的妃嫔没什么动静,如此,更显得淑贵妃独树一帜。
朝臣们皇上狠狠撂了一瘸子,当下老实了不少,可朝堂下,他们还是忍不住想嘴一嘴,皇上不行,他们就把目光放在了贵妃的外公,永宁伯身上。
永宁伯林兆年事已高,他因得罪付贵妃而被贬,新帝登基后,他回到朝堂没多久就抱病退了下去,现在他无事一身轻,平反后他没事就爱提着笼子逗逗鸟,悠闲得不行。
有关系和他尚好的,故意膈应嘲笑他,“淑贵妃如今也是专宠后宫,你怎么不参一参,骂她妖妃了?”
当年永宁伯当朝一声震耳欲聋的妖妃,把付贵妃气得三天没吃得下东西,付宰相也脸色铁青了好几日,现在都有人时不时提一提。
结果现在老头子对自己外孙女就没有诸多要求,显得更双标了,他们真的非常想要来撩拨一下。
“那能一样吗!”永宁伯胡子吹得老高,“贵妃礼敬皇后,又从未参与政事,何来妖妃一说。”
又有人道:“可她专宠于后宫,皇上都不爱去其他妃嫔处了。”
永宁伯更悠哉了,“这与她何干,若她是皇后,她自当承起劝谏之责,可她不是,她的职责就是伺候好皇上,诞育皇嗣,这样说来,她的贵妃做得很称职啊。”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转身对着第一个开口的好友道,“再说了,这房里事,旁人说了能起作用吗?”
“江老,我让你别去你第八房小妾屋里,你愿意听吗?”
江老想给他头上来两拳。
第100章
永宁伯一人挑三军, 把那些挤兑他想看他笑话的挨个怼了回去,拿走江老用来告罪的家雀儿,从翡翠阁打了一壶美酒, 满载而归。
他回来后,永宁伯世子也下差了,老远就闻见父亲院里传来的酒香,他脱下官袍,吩咐小厮,“去,给爷也买两盅酒去,要父亲那种。”
小厮老实道:“老爷, 翡翠阁的酒要靠预定,现在去, 也得半旬日子才能拿到。”
永宁伯世子嘿了一声, 把小厮骂走, 自己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那酒香直往鼻子里窜, 他脚一跺, 被父亲说教就说吧, 今日喝不到这酒他得馋上好几日。
正在这时, 永宁伯世子夫人推门而入, 看见丈夫这馋嘴的样子就来气, “你儿子现下都还在上峰手底下做事,你怎的到点就回来,照这样下去, 你今年的考绩还只能是个中!”
老子不升上去,儿子只能原地踏步。
永宁伯世子皱眉:“绍哥儿又被齐慕刁难了?”
林远绍中了进士, 又有岳丈家的提携,不必外放做官磨资历,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只是碰上个严苛的上峰,做事一板一眼,偷奸耍滑地都被他记录在册,毫不留情。
永宁伯世子夫人责怪道:“齐大人是看重绍哥儿,你总这般胡说什么,哪天在外头被人听见了,传到齐大人那里,平白拖累儿子。”
永宁伯世子不屑道:“咱们是淑贵妃的外祖家,还怕齐慕那厮?”
世子夫人心口一跳,当初她迫不及待与赵侯一家定亲,早就得罪了大太太,永宁伯世子竟还以为大太太待他们一家如旧,只是因为少了小辈,来往不如以前亲密了而已。
公爹刚被皇上复起时,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在大太太面前也能神态自如,可公爹忽地告老,连儿子也不推一推,任他不上不下地待在大理寺。
她期望的一切没有如愿一个个到手,反倒是她明里暗里看不上的备选儿媳许嘉星,竟然能得了皇上的喜爱,一路坐到了贵妃。
难道她真就没那个享福的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都不敢亲登许家的门,见大太太的面。
她转移话题道:“姑奶奶现在都避讳着咱家,你想靠,也要人家愿意。”
她又去了儿子院子,里面赵鸳正在打理嫁妆册子,桌上面摆着几个雕工细腻的首饰,永宁伯世子夫人看得眼馋,这媳妇的嫁妆当时可是狠狠给她长了脸面,他的儿子合该有这么一门耀眼的亲事。
赵鸳对家事很擅长,跟世家夫人也交好,就是对她不太客气,为人又吝啬,今日把这些好东西拿出来,莫不是知道是她的寿辰快到了?
赵鸳道:“安乐王下月就要成亲,这是儿媳准备的添礼。”
永宁伯世子夫人爱不释手地捧着一个玉如意,道:“安乐王富可敌国,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
说起安乐王她就又是一阵酸,淑贵妃也是,一个小宫女也好意思捧到亲王面前,还哄得皇上真的同意王爷娶她,她有这么大的本事,怎的不想想自己亲戚,活活便宜了那个丫鬟。
赵媛让侍女记下她选好的贺礼,温声道:“母亲,不论安乐王要或不要,这些礼数都不能缺。”
皇上明明还有那么多兄弟,可他就只宠这一个,他们这些没什么太大权势的宗亲,不就是要看着皇上的眼色行事,否则皇上早把他们这些干吃俸禄不做事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她微微叹气,看着永宁伯世子夫人黏在玉如意上的手,示意嬷嬷去把之前选好的寿礼提前拿出来。
母亲在她嫁过来之前就与她说了,永宁伯府虽看着落魄,但永宁伯忠直,夫君也是向上进取的,是个好人家,唯有她的婆婆,眼皮子短了些,顾头不顾尾。
这人想活得体面,就得有所得有所失,婆母又想硬着腰,又想捡地上的便宜,天底下哪来的这些好事——
宫里,纪妃的事在皇上刻意的处置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外界看来,纪妃先是一场重病,接着挪出了万宁宫,搬去了长宁宫让她好好养病,长宁宫偏远安静,正是从前许嘉星葬身火海的冷宫。
许嘉星只感叹了句天道无常,世事轮回,往镇国寺扔了几贯香油钱后,便没有再注意过纪妃,她有了新的事要忙——
桃桃要出宫了。
“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许嘉星隐隐抱怨,明明一开始定下婚期时她还愧疚因为自己的事,桃桃选了个最晚的日子成亲,现在转眼桃桃要走,她又开始觉得时间太快。
桃桃也有点累,那些绣娘最近常驻合鸳宫,只要抓着她就不让走,不停地调整着细节,正红的婚服层层叠叠足有七层,桃桃从未穿过这么厚的衣服,尤其是要在气温骤升的六月!
她怂恿道:“娘娘,不如咱们出去逛逛?”
许嘉星巴巴点头,不愿意桃桃离开自己的视线,她们准备好吃食点心,一行人像是春游一般散步到了御花园,在园子外,她们听到里面偶有渐起的人声。
定睛一瞧,竟是大公主和贺贵妃,许嘉星有些意外,毕竟这两人都不是爱在外头闲逛的人。
大公主梳着双鬟髻,厚重的刘海被翻上去,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她福身道:“淑娘娘安好。”
许嘉星应了一声,看来纪妃的事没对大公主产生太大的影响,抬手让雨兰端上一个方正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流光溢彩的宝石,“公主若是喜欢,尽可随意挑选。”
四皇子也看见了,这盒宝石本来就是萧宣晏拿来给他玩的,他指着最上头的蓝色宝石,直哼哼,“要要!”
大公主本想谢辞淑贵妃,看见四皇子渴望的模样,她下意识捻起那枚蓝宝石交到了四皇子手里,四皇子握着宝石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她,觉得这个姐姐很温柔,果断伸手要她抱,
一个漂亮娃娃求抱抱,这谁能拒绝,大公主回头看向贺贵妃,贺贵妃只笑不语,大公主便明白了这是要她自己做决定。
她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接过四皇子,低声道:“四弟。”
四皇子听不懂。
许嘉星提示道:“公主可叫他圆哥儿。”
大公主小声道:“圆哥儿。”
四皇子给面子的啊了一声,紧紧抓住她的一根手指,扯着她往远处走。
大公主很欣喜,她还从未与皇宫里哪个弟弟妹妹这么亲密过,戚昭仪的三公主虽然爱找她玩,可她性格霸道又无理,大公主只能迁就她,五弟又身体孱弱,她连碰都不敢碰。
抱着软乎乎的小娃娃,大公主笑得很开心。
他们姐弟相处得好,两个大人干脆坐在了亭下,正好歇歇脚。
身后的宫女迅速摆好连层抽屉里的吃食,许嘉星冲桃桃招手,“过来坐,喝点梅子茶。”
桃桃刚刚去摘了几朵鲜花,简单缠绕一下就做好了一个花环,粉粉白白的特好看,她飞速奔过来,举着花环交给许嘉星,端起茶杯一饮而下。
贺贵妃看着桃桃的动作,道:“腰腹有力,核心极稳,是个好苗子。”
桃桃眼睛亮亮地看向飒爽的贺贵妃,被斩下千万敌首的女将军夸了哎!
许嘉星有些吃醋,她把花环放在头上,吸引桃桃的注意力,问道:“桃桃,好看吗?”
桃桃被她滟丽的眼眸瞪得心颤,连忙点头,“超级漂亮。”
许嘉星满意了,她拿起手绢,擦干净桃桃的手,“吃些点心吧。”
贺贵妃觉得好笑,宠冠六宫的淑贵妃,被人嫉妒被朝臣骂也面不改色,现在竟对着她的小宫女使起小性子了。
想着之前淑贵妃运筹帷幄,淡定威胁她的事,贺贵妃故意再次开口,和桃桃说起了练武之事,听的桃桃一阵惊呼。
许嘉星被忽略,非常不高兴,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
她咳了一声,桃桃头都不带动地抓起桌上的茶杯递给许嘉星,明明还看着贺贵妃,嘴上却自然道:“春日里花粉多,娘娘喝茶,润润嗓子呀。”
许嘉星:
贺贵妃:噗。
回去路上,许嘉星抱着还想在外面玩的圆哥儿,不爽地捏捏他的小屁股蛋,得到圆哥儿一个无辜的小眼神。
桃桃思索道:“娘娘,贺贵妃会是个好盟友吧?应该可以信任的。”
许嘉星一怔。
桃桃说得很有条理,她走后,宫里就剩许嘉星一人,贺贵妃地位牢固,又欠许嘉星一份人情,平时完全不搭理皇上,简直不要太好用。
她总是有些担心许嘉星,娇滴滴的大美人,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别人也愿意不放过她。
许嘉星鼻尖酸酸,桃桃一心为她着想,她居然还吃味桃桃今日多跟贺贵妃说了几句话,“放心吧。”
她不需要盟友。
她对桃桃好,对桃桃的信任,这一辈子,都不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至于皇上和后宫那些人,她不像外人所猜想般地木秀于,林备受压力。
先帝的付贵妃搅得朝堂混乱不堪,最后也并不是死于言官的唾沫,她又有何惧,况且有付贵妃在前,大家对她这个贵妃要求的底线本就很低了。
最重要的,是她又不会拦着皇帝不许他进其他人宫里。
萧宣晏喜欢看她吃醋,却只喜欢小打小闹的情趣,敢动真格的,不正有个纪妃一样的例子吗?
皇上对朝堂掌握的越发游刃有余,她已经听到了传言,下一年选秀,皇上不会再限制家世,各地只要家世清白的貌美的女子,皆可送进宫遴选,这正是一个信号。
若她没记错,那位上辈子儿子登基,成功做到太后的秀女,正是此时进宫。
到时候那些人就不会只盯着她了。
一腔不舍发泄不完,临到日子了,许嘉星见不得桃桃被衣服被折磨,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假两件,把衣领重叠交合,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其中的奥妙,跟真穿了两件并无区别,简直是夏天避暑神器。
桃桃当即要求所有衣服都做成这样。
许嘉星细思量后否决了,“婚礼大事,怎能耍滑,冲撞了月老怎么办?”
桃桃:QAQ
许嘉星很坚定,桃桃怎么缠都不管用,“以后随便你穿,婚服绝对不可以。”
贵妃娘娘冷酷无情,桃桃只好去找了小七。
世人都说新人成亲最好不要再见面,但他俩正相反,因为许嘉星的危机解除了,他们见面也不用顾忌太多。
小七正好有礼物要送她:“这是白玉蚕吐丝结成绸衣,触之温凉,清爽透气。”
桃桃听着小七念广告词,津津有味地摸着手上的布料,突然一段话伴着小七柔和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贴身穿正好。”
贴身啊。
桃桃突然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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