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宴京城, 皇宫里挂起了流光的琉璃灯,侧门大开,穿着官服的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进入, 许恒虞一身黑衣,迈步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伯爷且慢。”
他回头,是姜云行,许恒虞拱拱手,“姜尚书。”
年后吏部尚书告老后,姜云行已经顺顺利利接任了尚书的差事,只差一个正式的授官仪式, 如今叫他一声尚书并不为过。
姜云行回礼,邀请道:“不如同行?”
许恒虞颔首, 两人并肩前行, 姜云行还是一如往常般淡然, 他道:“伯爷是刚从冀南回来?”
今年三月,皇帝起兴办了个春御宴, 人人都为进入名单挤破脑袋, 许家嫡长子是个不冒头的, 他本以为这次许家没人能来这场宴会。
许恒虞:“五日前便已归京。”
“三年前伯爷淮北赈灾早该回京述职, 却留在淮北帮助灾民重建, 淮北百姓对您感恩戴德, 在城门送了您万民伞,这次冀南学子闹事,百官皆哑声伫足, 又是您不顾文人骂名,身先士卒。”
“令尊实在是深谋远虑。”
许恒虞记得父亲对他的嘱咐, 姜云行此人对自己态度莫明,若说敌对,他也只是处事不敬,许呈晋被同僚攻讦,他孤身一人也敢直言相帮,说是同盟,可又从来不应许呈晋的邀约,冷淡又疏离。
许恒虞道:“家父早已不关心朝政,如今只在庄上侍弄些草木。”
姜云行哼笑,“倒是自在。”
许恒虞皱眉,“姜尚书对我的家事很是关心?”
他们两人都是成安帝依仗的重臣,刚入座就立刻有人来攀谈,为首的几位更是已经饮上些酒,带着醉意笑问道:“听闻许大人早已及冠,却还未成亲?”
“我家有个妹子,生的那是花容月貌,配许大人正好!”
那人喋喋不休推销自己的妹妹,听得身边同伴着急,许恒虞又不是那些普通新贵,前宰相之子,出了名黑脸将军,待会儿再多说,惹急了闹起来,皇上指不定帮谁。
许恒虞祸水东引,凉凉道:“姜尚书也未娶亲,大人们还是多瞧瞧他。”
姜云行微笑:“许伯爷年少慕艾,不夺人所好。”
那人手一挥:“不怕,我家妹子多得很!”他话刚一出口,同伴赶忙把他拖了回去。
姜云行:
许恒虞:
许恒虞抬手倒酒,“我倒听过一些趣事,昌宁侯嫡孙女对姜尚书青眼有加,都闹去皇上那儿了,姜尚书却还是坚持不娶。”
他本是想回怼姜云行对自己家事的过于窥探,没想到自己话一出,姜云行竟丝毫不怒,一口饮下杯中酒。
姜云行:“年少时有了意中人,若不是她,我宁可独身。”
许恒虞默默良久,举杯敬了敬。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仪杖重重的触地声,太监尖细的声音让人瞬间醒神,所有人各回各位,目视高位上日渐威严的帝王。
成安帝望着众人,心下自豪,不仅是因为如今朝政通达人才辈出,自三年前他肆意选秀后,宫里孩子遍地生,他挥挥手,太监们簇拥着乳母出现,几个连号的皇子一溜烟被拉出来时,皇帝胸膛都忍不住挺高,朝臣们皆道皇恩泽沐,大宴皇室蒸蒸日上。
同时成安帝心里更恨了纪若华几分,若不是她,自己早该子孙昌茂,为此今年春御宴,纪家依旧没上桌。
只是孩子还太小,其中一个不舒服哭了一声,连带着其他哭,萧宣晏迅速让人把孩子抱走,虽然拉出来很壮观,但一起哭起来能把房顶掀翻。
他赞许地看了眼乖乖坐在下首自己一个人用膳的四皇子,还是圆哥儿养得好。
大皇子萧照也注视到了父皇的目光,他愤恨地瞪了瞪四皇子,从前父皇最在意的明明是他。
春御宴后不久,成安帝宣布了道旨意,即日起,所有皇子公主六岁都要送到上书房读书,公主可以继续随生母住,皇子则搬去碧白巷。
许嘉星倒是知道皇帝的意思,现在他子嗣众多,孩子他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顺便也能减少皇子母族对孩子的影响力。
其他人却很不适应,尤其是三皇子之母,她本就依附主位娘娘才能看几眼自己的孩子,自从柔嫔的皇长子去了上书房,她就时时担心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会被带走,到时候她连去正殿看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如今担忧成真,她只好背地里抹泪,万不敢强求,毕竟皇子去上书房,那是圣恩,只有好处。
圆哥儿年底才五岁,本不着急,出乎许嘉星意料,他过了几日竟主动要求提前去,皇帝也应下他的请求,准他白日里去书房,只是他年纪小,晚上照旧宿在合鸳宫。
许嘉星本来还没理解,可没想到圆哥儿整个白日不在,自己竟还有些不适应,晚上儿子回来时,她愣是抱着他吃了顿饭,圆哥儿支着小脑袋,语气里竟然有一丝无奈,“母妃,就知道你会这样。”
伺候许嘉星梳洗时,雨兰悄声道,“四皇子是担心娘娘呢。”
许嘉星压下笑意,嗯了声,“明早让膳房给他送个蛋糕。”
圆哥儿爱吃甜,许嘉星记着桃桃对奶油的叮嘱,不敢叫他多吃,对于四皇子来说这简直幸福。
好在许嘉星接受能力很快,不到半月就习惯了儿子不在身边,没了孩子束缚,她重新找回了当初自自在在一个人在宫里的感觉,每日享受,连贺贵妃都说她瞧着比皇上过得还舒坦。
许嘉星笑了:“你说对了,我进宫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
那头,圆哥儿进入上书房后,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资,他在合鸳宫就喜欢看书,上书房的夫子是皇帝千挑万选的,在合鸳宫时,他有了困惑只能等皇帝来给他解答,现在有了夫子这个移动的百科全书,他只要感兴趣了就抓着他问,夫子是又喜又忧。
因为四皇子是什么都喜欢看,杂学旁收的,多嚼不烂,这是很明显的缺点,可看他小小的一团抱着书,连皇帝也舍不得责怪。
只得劝他走出书房,没想到这小子骑射也不错,刚看见马就敢爬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骑着转圈。
谢妃意味深长地打量,叹道:“四皇子深得圣意。”
“才几岁看得出什么。”
许嘉星没打算让四皇子一定登上那个位置,她让他自由生长,给予他满腔爱意,像姐姐那样的错误,她不会犯,至于将来,在四皇子看清了皇权的残忍,他自己若是对皇位有了意,那她也是圆哥儿的后盾。
上书房里,大皇子知道弟弟们要进来时,就对四皇子最为警惕,他带头孤立四皇子,上书房可是他的地盘,必须让他知道厉害。
结果四皇子根本不搭理他,人家上学结束就直接回合鸳宫,有淑贵妃在,上书房其他人谁也不敢怠慢他,到后面连号弟弟们进来,他们年纪相仿,从小就抱团,大皇子危机感更重,四皇子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这些人现在就拉帮结派了,也不嫌弃二皇子傻了,调转方向试图笼络四皇子,只得到一张冷漠脸。
上书房里大皇子忙得够呛,柔嫔有时候都凝噎无语,大皇子十几岁了,她承认曾经是想着他是皇上长子,身份不一般,可是孩子眼看不成器,皇帝又寿命悠长,她自己也不如以往受宠了,不如早早成婚盼个好封地,她好潇洒做个太妃——
春日阳光正盛,许嘉星清晨热完身,雨兰看着大好的天气,道:“花坊刚刚来禀报,已经将花养好送去了御花园,娘娘可要去瞧瞧?”
许嘉星应下,桃桃之前送来的花也在其中,因为根系受损,今日终于可以见见了。
温嫔来时恰巧碰到许嘉星出门,干脆陪着她一块儿出去。
温嫔:“御花园精致,还是不如行宫,不知今年何时才去呢。”
皇上三年前选秀逆着朝臣,今年却按照老规矩,选进来按部就班选了几个。
她们从御花园东面进去,一路赏花,刚到西苑,里面就传来了小姑娘和皇上嬉笑的声音,温嫔张了张嘴,道:“新进宫的妹妹就是活泼。”
这几位都是活泼的,就算那些沉静的,进来待上这段时间也活泼了。
活泼得太像身边这位风光不减的淑贵妃。
她想着,上次选秀秀女来的实在太多,甚至到现在,都还有人没能见过皇上。
怪不得她们急。
有时候温嫔都觉得诧异,淑贵妃究竟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从未惹怒皇上,盛宠依旧的。
许嘉星眉眼微挑,不欲与这么多人凑热闹,正准备让去其他地方,里头小妃子娇滴滴的声音再次传来。
“皇上背背我嘛。”
温嫔瞥了眼,是小姑娘站在秋千上,冲着皇帝撒娇,见皇上不回她,她赌气抓着绳子,瞪着皇帝。
“皇上不背,嫔妾就不下来了!”
小妃子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皇上冷漠的声音清晰响彻,“那你就一直待在上面。”
萧宣晏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女人不过进宫几日,就想动不动拿娇威胁他,他缺这几个女人吗?
小妃子面色惨白,勉强维持住之前的娇俏,颤声道:“皇上”
温嫔全程看戏,不说有淑贵妃珠玉在前,就说她这低劣的手段,也不知东施效颦她们可听过。
看来这宫里又要少一批‘过于活泼’的姑娘了。
许嘉星淡淡看着皇帝利索地处置了这位美人,面无表情。
皇帝的耐心分到女人越来越少,比起先帝流连于女人,他更热衷朝政,用人选贤,大宴朝越发昌盛,皇帝也越发不加顾忌,从前他或许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宠爱女人,现在,他只凭心意,他只需要女人去讨好他。
明明萧宣晏就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能怪这些女子误以为自己得了皇上的心吗?
她懒得再看,准备换个路线,那头雨兰笑着过来,冲两人行礼,“娘娘,王妃的信来了。”
许嘉星瞬间笑靥如花,转身便回去,不带一丝留恋,温嫔摇头,这么些年,淑贵妃对王妃还是这样热情,一抬头,皇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刚刚是淑贵妃走了?”
“她可是看到气走了?”皇上此时已没了刚刚的怒气,嘴角含笑问道。
温嫔顿了顿,还是实话道:“是安乐王妃的信到了。”
皇帝扬扬眉毛,跟着也走了。
温嫔失笑,皇帝对淑贵妃不也是一样的一如往昔。
合鸳宫里,许嘉星拆开桃桃的信,信里把祁州的风光描写得如画般,不知道那里风景有多美,诱得桃桃也愿意安静下来作画,看着这幅水上胖鱼飞溅,旁边游船渡过的画面,许嘉星更加仔细地看起了信。
皇帝到合鸳宫时,一眼就看到桌上那显然比以往厚一些的信,他乐道:“这次他肯多写几个字了?”
这几年,这两夫妻虽然时常寄信回来,可萧沉晗这小子总是言简意赅,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这个哥哥多说,萧宣晏无奈之下只好常常来合鸳宫,跟着许嘉星看看桃桃的信,也能把萧沉晗的话补全了。
然而打开还是寥寥数语,许嘉星侧头一看,原来是七王爷也画了画,王爷画工精湛,水乡之美透过画纸,朝两人扑面袭来。
萧宣晏赞叹,比起桃桃画的小胖鱼,显然是弟弟的画更得他心,勾得他心痒难耐。
两人相视,眼里的向往藏也藏不住。
许嘉星埋怨,“他们这三年竟一次也不回京,臣妾真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风景把她勾住了!”
萧沉晗沉吟,半晌道:“爱妃想去,去便是。”
“这几年朝堂海清河晏,朕也该出去亲眼看看朕的大好江山,不能让那小子独享。”
许嘉星喜出望外,高兴地揽住皇帝的脖子,“皇上万岁!”——
皇帝出巡,连朝堂也震动了,大宴开国以来还从未有皇帝出去巡游,他们抗争了几天,见争不过,干脆放弃劝阻,安心准备起了一路出巡的事宜,这一路过去,若有歹人包藏祸心,他们的乌纱帽也别想要了
后宫里,人人都密切关注这次出巡随行名单,往年行宫避暑嫔位以上都会去,这回可不见得,若是想随行,少不得要打点。
外头朝堂忙得人仰马翻,宫里头人选也慢慢定下,贺贵妃要陪大公主选驸马,不去,两人现在是宫里公认的亲母女,大公主是沉静内敛的性子,更喜欢待在宫里,她总想多孝顺孝顺贺贵妃。
谢妃也不去,她要坐守大后方,淑贵妃不挪窝去皇贵妃的位置,她现在便只能全力奔着个‘贤’字做封号,后宫还有三个女人怀着孩子,这次是她的机会,只要后宫安安分分了,这封号定然也稳了。
赵嫔已不如前些年受宠,她找准机会和皇帝见面求了要去,她要带她的小公主出去看看。
最后名单上,皇帝除了带着淑贵妃等几个高位妃子,便只有几个刚进宫的新宠。
霍清音:
长长的车马从宫门浩浩荡荡离去,捧着七个月大肚子的霍清音叹了口气,她没人举荐,好不容易使点小计,得了圣宠,这次怀孕本已让她成了宫里仅次于淑贵妃的人物,可皇帝一出巡,她随时待产,也不可能跟去,她已经料到皇帝回来连她是谁都忘记的样子。
宫里皇子早就接连落地,记忆里皇帝珍惜至极的六皇子之位早被人占了,且也并不是那样受宠。
就算自己这胎真是个皇子,到如今也只是十一皇子。
那奇幻的世界或许真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还是好好养胎,有个孩子傍身,好过宫里太多人了——
一个月后,皇帝的銮船顺着运河到了祁州,城里首富献出了自己的宅园,许嘉星望着这和皇宫截然不同的风景,更是按耐不住想要出门看看的心,只是她心里可惜,来了此处,见了同样的风景,却见不到桃桃。
许嘉星正惆怅,雨兰却兴奋来报:“娘娘,桃桃来了。”
老宅正屋,许嘉星遥遥地便看见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她身边站着一道修长玉立的身影,两人相依,甚是亲密。
太监禀报:“淑贵妃到!”
女子转身,正是桃桃,几年不见,她却似乎没有一丝变化,张开双手,冲着许嘉星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许嘉星喜极而泣,小跑着冲进桃桃怀里。
她漂亮的眼里浮起点点泪花,“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走了。”
萧沉晗这几年写信都是单方面的,等皇帝收到信,他们早换了下一个地方游玩,连皇帝也寻摸不到他们的踪迹。
“你们都出来了,怎么能不来见见呢!”
皇帝出巡,整个大宴朝都知道,皇帝的仪仗更是还没到祁州就让城里所有人严阵以待,他们想装作不知情都难,最重要的,是桃桃也想见见许嘉星。
许嘉星埋怨:“你真是狠心,一次都不回来。”
桃桃嘿嘿笑,“玩得太开心了嘛。”
“每次寄信,我都会给你送礼物呀,你喜欢吗?”
“喜欢。”
两人有无数的话要讲,话凑到一起,一时竟说不出,许嘉星拉着桃桃一心想要回房细说。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才是捎带来的成安帝还在冲弟弟道:“许久不见,不如与朕同游灵玉湖?”
萧沉晗望着桃桃,桃桃冲他摆手,让他安心去。
成安帝不忍看下去,率先迈步离去。
房间里,许嘉星实在好奇,“这些年你们做什么了?”
桃桃从门派下山后,与萧沉晗一同去了云麓武林大会。
桃桃骄傲挺胸,“当时我一上场,他们还嗤笑我,说我年纪轻轻很狂妄,结果不过二十招,我便依次将他们武器全打都脱手。”
她将比武的细节讲给许嘉星,许嘉星听得惊心动魄,桃桃继续道:“偶尔有打不过的,小七就会上,我们联手,根本不够打的!”
桃桃言罢口渴,边倒水喝边道:“最后我们成功夺得武林大会第二名!”
许嘉星怀疑道:“剑术能提高,内力会提升那么快吗?”
她幼时虽然不喜练武,可还是明白这些基础道理的。
桃桃咳了咳,干巴巴道:“我们下山前师傅抓着好好练过的。”
许嘉星还是困惑,瞥见她微红的脸蛋,瞬间无师自通般明白了,不再追着问,要给桃桃留个面子。
她问道:“为什么是第二?”
“小七说武林大会第一人就是隐形的武林盟主,那可太多事啦,最后我们挑了本就众望所归那人,输给他了。”
“现在我们在江湖也是有名号的人了!”
四皇子坐在旁边,听得比他亲娘还认真,原来武林是这样的,倒和书里说得不一样。
他静静坐着陪娘亲,身着竹青云纹的小衣服,头发梳着和现在小儿迥然不同的发髻,桃桃看了觉得实在太可爱,“圆哥儿居然同意娘娘打扮。”
当初在宫里,她就察觉到四皇子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没想到长大了这么听话。
许嘉星哼了声,“只要同意给他看书,他什么都乐意。”
桃桃咂舌,道:“圆哥儿这么喜欢读书呀?”
她望着许嘉星,眼里是明晃晃的‘我们当初可不这样’,许嘉星可是最讨厌读书的。
许嘉星瞬间握住桃桃的手,道:“是,随他父皇了。”
咱们都及时住嘴,给对方留住颜面。
桃桃回握,好的!——
宅邸正院里,皇上一到,知府早早便送来了几个貌美的女子,祁州的女子如水一般,皇帝一齐收了,旧人不如新人,随行而来的几位美人里就有个烈性的,她在第三次用身体不适叫皇帝来看她时,终于惹怒了这位帝王,明明前日还花前月下,将世间至宝捧在你面前的人,转眼便弃之敝履,只剩下一句冰冷的‘善妒’。
美人一路上受够皇帝对她的冷落,发狠地瞪着皇帝,语带癫狂道:“你以为淑贵妃就爱你吗?”
“真正爱一个人,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宠爱别人还无动于衷的!”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也不必禁足了,直接送她回宫。”
那女人尖锐的声音却莫名在皇帝脑中流转,他皱着眉,大步流星去许嘉星院子,房间里头许嘉星正思索着怎么才好和桃桃一起出去好好玩玩,不仅是身份不便,圆哥儿也需要照顾,这里不是皇宫,并没有那么安全。
皇帝坐下饮茶,装作不经意,试探道:“朕这几日没来陪你,你可气恼?”
许嘉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自然!”
萧宣晏松了口气,笑道:“是朕的不是,疏忽了星儿,你想朕如何补偿?”
许嘉星眼睛一亮,高高兴兴把四皇子一把塞进皇帝怀里,“皇上管管他吧,这些日子圆哥儿又不听话,抱着书不撒手。”
四皇子:?
萧宣晏:
许嘉星越想越觉得妙,哪儿还有比皇帝身边更安全的去处。
本来就是他的儿子,他不管谁管。
许嘉星犹自叹息道:“王爷他们或许过些日子就走了,皇上,臣妾想多与桃桃待会儿。”
这是小事,萧宣晏当场答应,许嘉星喜笑颜开,转身便迈步出门。
留下皇帝抱着儿子四目相对,萧宣晏失笑,自我安慰,星儿心很小,看她和宫里谁都淡淡的就知道,她眼里只有他,在自己的小圈子就怡然自得,是她体贴安分克制,知分寸,不像其他小妃嫔没见识,自己怎的倒怪起她不吃醋。
小妃子的话没能让两人产生嫌隙,在外人眼里,帝王和他的贵妃反倒更亲近了。
萧宣晏暂时歇了与女人玩耍的心思,想着会与弟弟要分开的皇帝也开始黏起人,贵妃带走了王妃,他正好去哪儿都要萧沉晗与他一起。
他们登上巨大的游船,站在甲板上,萧宣晏看着广袤的水田渔家,只觉得神清气爽,“这天下终于是安稳了。”
“你说你,原本你最该来帮我。”
萧沉晗如纪太后般清澈的双眸瞟了眼皇帝,皇帝:
好好,这江山他可不打算和任何人共享。
萧宣晏看着他治理下安居乐业的百姓,心里骄傲汹涌,人一旦看过这无边的美景,再想起皇宫,竟觉得有些逼仄。
当即便定下每两年便要出去巡游的圣意。
许嘉星当然是全力支持,日后她也能和桃桃一样常出来玩啦——
祁州巡游结束后,桃桃开开心心和许嘉星告别,转而还是选择继续闯荡江湖,许嘉星不舍,却很是理解,她道:“你的家人我会多看顾的。”
本以为下次相见是很久以后,没想到不到三年时间,这两人竟自己主动回了京城。
因为桃桃有孕了。
许嘉星欣喜,拉着她交代了很多,回府后皇帝跟着送来了补品大礼包,皇宫里的太医皆随萧沉晗支使。
秦穗也被萧沉晗请来了王府,她拘谨地跟着丫鬟一路走进内院,看到女儿时才稍稍松口气。
桃桃露出笑容,捧上八寸大小的方盒赔罪。
秦穗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金灿灿的首饰,钗环镯链,应有尽有,既精致又分量十足,秦穗接过时手都不禁下坠。
桃桃眨巴眼,卖乖道:“阿娘,这是给你的五十寿辰礼,你可喜欢?”
秦穗细细打量着里面的首饰,一件比一件华贵,她不免心动,但还是将盒子重重地放在旁边桌上,“一走就是六年,我看你是忘了我这个阿娘了!”
桃桃嘿嘿一笑,将首饰盒又放回她手里,“阿娘仔细瞧瞧,这都是我亲自千挑万选的,保证每一件都能让阿娘美上加美!”
明萱跟她报过了,这几年她每个节日都会按时往陈宅送上两份礼盒脂膏,普通的也就罢了,那些和皇家联名的礼盒,嫂嫂王氏常常是背着偷偷转手卖掉,阿娘对她好,自己那份也干脆给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陈家是后起之秀,两位男主人又死板老实,外头看着还算风光,实则也买不起什么骄奢的东西。
王氏现在是越来越阔绰,秦穗都五十了,还跟自己在许府的外院管事般,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忙里忙外,不知歇息。
桃桃拿起一根金簪,插入秦穗发髻里,捂嘴惊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秦穗到底没舍得怪她多年不归家,在女儿撒娇攻势下,终究是笑出声,她抚摸着冰冷的金饰,叹道:“阿娘老了,就不戴了,这东西,以后留给你侄儿吧。”
桃桃一听就头大,她哄道:“阿娘年轻着呢,跟大太太一样不遑多让,您也戴呀。”
秦穗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嘴上还是道:“你哥哥为官清廉,阿娘不好带出去招摇,还是放着吧。”
秦穗不愿意,桃桃也不能强压,看着阿娘小心翼翼地将发簪取下放回去,她思索着,干脆下次送布料,她直接一半做成成衣,布匹久放会失色,秦穗不会舍得不穿的。
秦穗盖上木盒,与桃桃闲聊几句后,她感慨道:“你与王爷成婚六年也没有子嗣,要不是你们身不在京城,唾沫都能将你淹了。”
桃桃的笑意微微收敛。
秦穗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道:“能怀就好,不论男女终究是有后,能生一个就能生第二个,你可别再任性了。”
这次桃桃直接选择起身,她打岔道:“阿娘我带你去逛逛王府吧。”
秦穗终于意识出女儿不爱听,把剩下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兰卿兰惜面面相觑,从此紧盯着秦穗,她们知道王爷的性子,事事王妃为先,要是秦娘子再说出些让王妃不开心的话,她们定是要拦的。
秦穗本就对这些宫里出来的姑娘心存畏惧,被明里暗里阻了几回话后,终于清醒明白点。
她不开口,王府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作为王妃生母,在这王府里就是第三位主人,被人全心全意捧着,事事有人伺候,秦穗很快就不复刚进王府时的局促。
王府的日子实在畅快,哪怕是在自己家,有呆愣子的丈夫儿子和那有小心思的儿媳,她总也不能全然放松。
秦穗适应着和女儿一起轻松享受的日子,她恍惚想起了桃桃小时候,那时丈夫跟着许大人常常不见人影,儿子又生性沉默,吃了饭就回自己房间,只有桃桃,小小的一个人,又乖又听话,时时伴着她,唤她阿娘时,眼里全是她。
秦穗不禁僵硬,从此不必兰卿盯着,她自己再不提那些话。
王府又大风景又美,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桃桃躺在小舟上,脸上盖着巨大的荷叶,秦穗怪道:“都有身子了,还这么不着调。”
桃桃反驳:“阿娘我这是补钙呢!”
秦穗:“总是一堆歪理。”
萧沉晗此时回来,他站在岸边,脚尖轻点飞升上船,对着秦穗微微躬身行礼,弯腰坐到桃桃身边,道:“九蒸糕的糕点。”
桃桃坐起身,张嘴:“啊——”
萧沉晗轻轻喂在她口中,“味道可还好?”
桃桃咂摸味儿:“好像跟记忆里一样。”
萧沉晗眼里带笑,“总算还有你爱吃的。”
他坐下,将桃桃的小腿扶起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揉捏,桃桃吃着糕点,“我腿不酸啦。”
秦穗坐在两人身后,心里震惊。
只是看久了,她心里欣慰,刚想笑,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按耐住了。
桃桃离京七年,回来从没想过要搭理京城其他人,然而就算挂了个不适的名头,外面还是无数人还是想进王府,这给了秦穗巨大的压力,桃桃干脆带人去了皇帝给的山头,那里曾经是付贵妃为自己儿子千挑万选的皇庄,可没人敢去。
皇庄日子轻松,庄内有温泉,附近的庄户也淳朴善良,常常送野味进来。
桃桃暂时不能骑马,便带着兰卿他们去抓鱼,回来几人围坐,架上火把,在厨子略带质疑的眼神里烤了三条鱼。
“阿娘吃鱼!”
桃桃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厨艺,很自信。
秦穗眼眸微垂,尝了一口,赞道:“不错。”
桃桃乐滋滋瞥了眼厨子,“这两条都给阿娘!”
言罢,将另一条交给萧沉晗,萧沉晗对着秦穗敬酒,桃桃不能喝酒,只能眼馋地看着萧沉晗,一杯饮下,他让小厮将酒杯拿走。
“我也不喝。”
桃桃瞥了眼母亲,见她正在埋头吃鱼,她双手捧着小七的脸蛋,揉了揉,“笨,我们可以喝其他的。”
正月的天还是很冷,萧沉晗不敢随便使用内力,他喂给桃桃一口鱼肉,桃桃尝了口便不再吃,你一口我一口,
中途,萧沉晗有事,离开了一会儿,桃桃抬眼一看,秦穗喝得全身都红了。
她吓了一跳,“快煮碗醒酒汤。”
她起身过去细看,却被秦穗抓着坐下。
秦穗摸着桃桃的手,这双手上并不是光滑白嫩,手掌有茧,温暖有力,桃桃被娘亲摸得不明所以,还未开口便听道秦穗低低的泣声。
“阿娘错了。”
桃桃怔住。
秦穗开了口,剩下的话便也自然流露,“这些日子阿娘很轻松,也想起了往事,在苏城时,阿娘动心想将你嫁给邱合,其实是为了让你哥哥能读上书。”
“你从小就乖,可其实你刚生下来,阿娘不喜欢你。”
她语气带着醉意,“阿娘嫌你是个女儿,又耽误我进外院,将你交给绣巧娘,三年,阿娘都没管过你。”
桃桃听出她话里的痛苦:“我不记得了。”
秦穗摇头,“可阿娘记得,我记得,却不以为意,你比你哥哥懂事,比他聪明,你明明样样都胜过他,但阿娘就是更在意他。阿娘享受着你的孝顺,却从来没有为你着想,甚至想用你给你哥哥换前程。”
明明她跟儿子从不这么亲密,她分明早就意识到这点,可却还是从不为桃桃筹谋。
这些日子她偶尔会想,若是桃桃没有嫁给王爷,她会给桃桃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或是刚入仕的穷举子,或是战胜归来的小参将,总归她不会去问女儿心意。
桃桃默默。
秦穗苦笑,“当初你察觉到我的心思,本是个天生爱玩不喜拘束的性子,为了躲开,让你才八岁,就吓得跑去了五小姐院子。”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每每开心畅快的时候,都是女儿在身边时。
有你做阿娘的女儿,才是阿娘最大的幸事。
她想改口,想跟桃桃说,孩子不管男女,你必然都会很爱。
张张嘴,半晌却还是咽了回去。
这话若说出口,就是辱了桃桃对自己孩子的心意。
秦穗:“安心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必让陈家拖累你们,阿娘不会怪你不回家,是阿娘做的不够好。”
拒绝了要前来帮忙的兰卿,桃桃扶着醉倒的秦穗回房,她转身出去,萧沉晗站在院子里等她,桃桃牵着小七的手,“怎么不进去?”
晚上,桃桃亲昵地靠在萧沉晗身上,萧沉晗低低道:“我以为岳母陪着你,你很开心。”
桃桃玩着萧沉晗的头发,“是很开心啊。”
阿娘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堪,自己对秦穗投其所好,也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只是秦穗说的对,因为了解家人的性子,桃桃早在不经意就疏远他们了。
他们做不了最亲密的亲人,那就做做普通的亲人,天下谁能什么都拥有呢。
她嘀咕道:“最近怎么都不说话?”
萧沉晗:“你这些日子吃的很少。”
桃桃无所谓:“吃不下说明不需要,再说我三餐都有在吃,也说不定过段日子我胃口好起来,吃成个胖球,还得想着克制食欲呢。”
萧沉晗立刻道:“不必。”
他说完,情绪还是不高,桃桃借着烛光看着小七的俊美如玉的脸,他眉头微蹙。
小七自从得知她有孕后一直很紧绷。
桃桃逗弄他,脚轻轻划过他的小腹,“憋不憋?”
萧沉晗面色腾地染上绯红,他轻轻抓住桃桃乱动的小脚,“小心。”
闹了一会儿,桃桃困得很快,亲亲他,“别害怕,宝宝也很期待你这个爹爹。”
萧沉晗柔和地看着桃桃熟睡的面容,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到了二月十九,桃桃和萧沉晗启程去皇陵,坐在太后墓前,自己从降生到这个朝代就开始努力自救,讨好母亲,抓住一切机会过好日子,她冷淡地看待这个世界。
小七是第一个让她有恻隐之心的人,如今,连最古板的阿娘,都吐露心扉,她只觉得幸运。
桃桃摸着小腹,“母后放心,以后世上还会多个人爱小七。”
祭拜完,两人撇开众人,顺着小道相依下山,山上天气寒冷,桃桃带着帷帽遮脸,道:“阿娘说,之前去镇国寺替你我求了心愿。”
“不如今日就去还愿吧。”
小七温声道:“好。”
镇国寺里,每日都香火鼎盛,太.祖皇帝都曾在镇国寺听过佛法。
桃桃迈入寺院,抬头望着眼前这颗巨大的许愿树,轻声道:“说起来镇国寺还真的都实现我的愿望。”
萧沉晗望着桃桃,桃桃握住小七的手,“我求你平安。”
“还求了我暴富。”
没想这暴富也落在小七身上。
“这次想求什么?”
“我呀,我要求菩萨佛祖大度一点,让萧沉晗一辈子陪着我。”
清风微拂,吹开桃桃帷帽前的面纱,萧沉晗弯腰,垂头轻吻桃桃唇间。
“不必求。”
“你会如愿。”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