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终于排除万难,走到夏羽寒面前,觉得好像要虚脱了。
他无奈的喘口气:
“老师找你很久了。夏羽寒,你为什么不来集合?”
“老师,小心屁股。”夏羽寒答非所问。
陈老师低头一看,没想到椅子上居然插满熙美贡献出来的菜刀组。
还好还没坐下去!
把一整套菜刀放在椅子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惟恐天下不爆菊?
里世界为什么这么恐怖!神裔馆为什么这么邪恶!
连夏羽寒这种娇娇女都学坏了!
──该不会又是程晓东害的?
陈老师把那一串无形凶刀一根一根拔起来,搁在桌上,非常无语。
他被这群异能学生折磨到快崩溃了,随便一个小萌新都可以搞出范围技灾情,而且他还看不出夏羽寒是怎么弄的!
夏羽寒跟他玩躲猫猫玩了三小时。
但夏羽寒镇定的用小叉子切柠檬千层派,细细的切割,不疾不徐,举止不经意散发出的贵族感,竟让平凡的甜点都连带高级好几分。
夏羽寒浅尝一小口柠檬派,先发制人:
“老师,昨晚出了一点意外,我想回家了。”
在升学重点高中里,多才多艺的学霸是绝对师长默许的特权份子,无庸置疑。
但她不能在全班同学都在时脱队,那会让陈老师左右为难,大幅降低她跷课的成功率。
要是老师不准,她走不了,还得落人话柄。而且她压根儿不想再见到自己刚切掉的盲肠……哦不,是前任闺密白心琪。
双方都必须把这场集体主义演到完,演到观众散场,也就是所有一年级生都上游览车离开的那一刻,她才能跟陈老师真正坐下来谈。
谈那些,唯有他们眼里才能见的阴阳幽冥。
…
陈老师跟神裔馆厮混了十几年,住在瓜田每年都有瓜吃,眼力也长了不少。
夏羽寒身边的奇妙阵仗,全都是神裔馆社员养的灵宠,
而她把七政君子剑搁在腿畔,好似随时按剑待发。
那是程晓东给的对剑。
一看便知事情闹大了,很明显。
闹到连远几百公里外的神裔馆干部,都派遣灵兽过来护夏羽寒。
───昨晚是怎么了?
但他们总是这样,不说穿,毕竟这是吃瓜凡人遍布的现代社会,不能闹大。
神裔馆作为仙界官方的首座行令这么多年,这群顶尖灵能者都知道一个潜规则:
他们存在的最大作用,不在于保护群众,而是保护仙界,保护神祇至高的形象。
他们致力于消灭让群众感觉“不太对劲”的神鬼痕迹,不引起凡人的恐慌和猜忌,维持两界的分际,圆满信徒的美梦。
而不说不该说的话,也是保护自己。
陈老师凝视著夏羽寒搁在桌上的太阳眼镜,小巧的双c标志,直接问:
“你跟白心琪,昨天怎么了?搞到凡人都见鬼了?”
白心琪。又是白心琪。
不知道白心琪又怎么颠倒黑白打小报告了,夏羽寒想到就有气:
“那是白心琪自己的问题,她先挑衅别人,引火上身。”
“谁?”陈老师问。
“苏莞静。”夏羽寒按捺怒气,重头解释。
那红衣厉鬼其实是有人养的,养鬼的女孩名叫苏莞静,跟她们是同校不同班,谁知昨晚好死不死双方狭路相逢,白心琪正跟吃瓜凡人大吹牛皮,陡然遇上劲敌,也只好拖着夏羽寒,硬著头皮降妖除魔了。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但苏莞静是谁呢?
苏莞静是天权宫教出来的行令者。
天枢宫向来把天权宫视为敌部门,两宫上至仙官,下至行令者,全都互看不爽,时有纷扰。
白心琪此举,无疑挑起里世界更复杂的争端。
西川高中是神裔馆的地盘,神裔馆是天枢宫的首座行令,也难怪平常苏莞静藏着异术不露面,但出了学校就难说了。
“119班的?苏莞静?”陈老师沉思:
“我们学校里还有天权宫的人啊,那你怎么……”
绕过不就成了吗。
没必要在校外教学日,还选个荒郊野外开杀?这不是舍己地利吗?。
“白心琪不听我的,情况很复杂。”
不仅白心琪挑衅苏莞静养的红衣厉鬼,苏莞静也对其他同行的凡人女孩发动攻击,连想趁乱开溜的夏羽寒都被卷入了───
原因很简单也很蠢,苏莞静忽然看上了夏羽寒的七政君子剑,坚持那把法器应该属于她。
这点夏羽寒就不能再让了,那剑是程晓东的对剑,拆了无法对学长交代。
但苏莞静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学的鬼术莫名其妙,能让厉鬼和元神融合直接附在肉身,凶性大发,力大无穷,夏羽寒对此就一筹莫展了。
好不容易撑到白心琪的指导仙师修玉到场,战局就逆转了,白心琪和梅铃等人直接把苏莞静压在地上痛打,一场斗法瞬间成了女子混合摔角大赛。
“所以我只好救了啊。“夏羽寒幽幽叹气。
见死不救不是她的作风。
当时红衣厉鬼被修玉的神索绑著,点火焚烧,而失去厉鬼助阵的苏莞静被白心琪等人扯头发撕裙子,霸凌的毫无还手之力,修玉也视若无睹,夏羽寒只好出剑断了修玉的神索,把红衣厉鬼和苏莞静一起救了。
白心琪就跟她撕破脸了。
对于神廷的派系问题,夏羽寒兴趣全无,只感觉烦躁。
她只想自己躲起来过小日子,什么麻烦事都不卷入。所以她也同情苏莞静。
“通灵人天天见鬼,还怕厉鬼吗?反正苏莞静也是被天权宫利用的。老师,我必须先离开的理由跟厉鬼无关,跟苏莞静也无关。”
夏羽寒隔着餐巾,把桌边搁的一落琉璃串推向陈老师:
“是因为这个。有毒,小心。”
“这是什么?”
都说好人做不得,夏羽寒日行一善救了苏莞静的厉鬼,当晚麻烦就找上门了。
虽然她不想跟白心琪计较,但旅馆房间是事先安排好的,吵翻的两人还是得睡一间───至少在师长和路人眼里,夏羽寒和白心琪看起来就是手帕交。
白心琪坐在隔壁床摆脸色等她求和,夏羽寒也懒得搭理,直接关上灯。
但那晚她一点都没睡好,有人攻击她。
偷袭的数名敌人披上隐身法衣,和她纠缠了整晚,她脱险后仍搞不清楚敌人为何冲着她来。而白心琪就在邻床,却什么灾祸都没有。
更令她生气的是,白心琪理当也看不到躲在隐身法衣下的敌人,却在敌人进房后就直接跑出房间,再也没有回来。
夏羽寒不得不怀疑,是白心琪勾结了谁暗算她。
她居然笨到给白心琪这种机会,两人同寝!
一直到那一刻,夏羽寒才重新回想起当初这位“好闺密”是怎么缠上她的,还是因为神裔馆。
白心琪也是神裔馆的新进,入社甚至比夏羽寒更迟一些,
一开始白心琪经常卡阴,每回上洗手间就特别煎熬,因为厕所总在角落,阴湿不见天日,最容易滋生一些浮游灵,白心琪怕被灵扰,总拜托夏羽寒一起结伴上厕所。
好吧,人有三急,拯救别人膀胱只是举手之劳。
尿尿闺密的关系因此展开。
或许这就是白心琪的如意算盘,故意让全世界都以为夏羽寒跟她很要好,成天出双入对。
再后来,白心琪不仅小组报告蹭她分数,还会致(剽)敬(窃)她的作业,又把致敬后的二创作业出借给梅铃,在班上搞起三创四创五创的抄袭产业链,还瞒著她私下收费!
而原作者夏羽寒一毛也没拿到。
虽然这抄作业商机相当极品,但夏羽寒想白心琪可能缺钱?过得很困苦?
现在夏羽寒方知,原来见微知著是真的,由小处能见大。
无关贫富,无关天赋,是更根本的人品问题,白心琪一直在利用她,沾她的光,得了便宜又卖乖。
夏羽寒觉得自己有馀裕,宽容一点没什么,但没想到那高下差距早在白心琪的心底生出毒刺─────
她们把夏羽寒的懒得计较,当成傲慢的施舍,毫不感激。
一边嫉妒著夏羽寒,一边又不放弃占便宜,还认为从她那儿掠夺好处是天经地义。
白心琪等人平常就蹭夏羽寒的光环,顺便得到师长爱屋及乌的关爱,
而背地里陷害夏羽寒时,还能加强造谣可信度。
多么阴暗的劣根性。
既平庸又卑劣。
学霸夏羽寒从没想过,原来离开资优生的圈子接地气,竟如此艰难。
太多尚未消化完全的情绪,夏羽寒也理不清,却又不知道该怪谁,只觉得对全世界都又气又乏力,生存好难。她厌世。
她微微蹙眉,抿抿唇,话尚未出口,眼圈便微微泛红了。
但剩下的她不想讲。
陈老师小心翼翼看着两人之间的琉璃手串。
108颗的小珠子是缤纷的蓝,每颗比指甲更小的珠子,都暗藏著一个具体而微的阵法。
这精雕细琢的结阵艺术,出自于徐子翊之手。
徐子翊是阵法行家,从小受仙界的千凰玄女亲自调|教,修行根底极稳,被视为仙界官二代,神裔馆都昵称他为“太子”,不怎直呼本名。
徐子翊把自己清透的灵力储存在珠子里,送给夏羽寒要她贴身戴著,嘴上说是防身小物,其实隐隐有抢占主权的意味。
但蕴含珠内的水色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每一颗水蓝琉璃珠都布满裂痕,还泛起黑气。
琉璃串珠沾染的毒气,令陈老师的神色凝重起来,连他都不敢直接触摸。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蛊毒。
非常毒,能够侵入意识、制造幻觉,他不是没见过,这个弄不好可能使人直接精神崩溃,凡人也搞不清楚怎的,反正症状看起来就是失心疯。
“这就跟红衣厉鬼毫无关系了,我在意的是这个,有人对我动手。”
夏羽寒一点都不想久留险地:
“神裔馆目前是这样应变的:先戒严一周抓凶手,但是我的处境不安全,所以我想提早走了,老师抱歉。”
夏羽寒昨夜差点被整死,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相信,只好隐晦带过关键剧情,说自己没看到对方的脸,不知道是谁。
她只想逃回有通灵高手在的神裔馆,唯有那儿牢不可破的防御阵。
但陈老师反覆旁敲侧击:“你见到昨晚的敌人了吗?”
“不知道。”夏羽寒摇头。
“有没有可能,就是你放过的红衣厉鬼,天权宫那边的行令者,苏莞静不肯罢休?”
“老师,我们都知道什么是厉鬼。什么不是厉鬼。”
夏羽寒不耐烦了,微带讥诮指着变色的手串:
“这东西像厉鬼吗?”
她彻底看透白心琪的人品,但连眼前的陈老师,夏羽寒都怀疑。
陈老师跟白心琪一样都是乩身,愿意把身心都托付给神灵上身的那一种。
神尊对于乩身而言,意味的是力量,是靠山,是后台,应该是他们在里世界摸索前进时的上位指导。
昨晚之后,在夏羽寒眼里,神开始有了全然不同的意义:加害者,威权象徵,国家机器。
神裔馆内一直不缺仙界至上主义派。
夏羽寒探不出陈老师的立场,陈老师同样问不出后续的细节。
两人的对话宛如推泥球一般,唯独桌上那串证物千真万确。
陈老师又看看夏羽寒。
她美目泛起细微的血丝,眼框下有淡淡的紫青色,想必是一夜没安稳。
厉鬼和神秘强敌,两件事凑巧接连发生,夏羽寒独自打了两场斗法硬仗。
其实夏羽寒在里世界没背景没靠山,她在现实的白富美光环都派不上用场,家里钱再多也无处使,正常人看不到搞不懂,而满街又只有欺世盗名胡诌玄学算命的辣鸡神棍,谁都使不上力。
在里世界,唯有实力才是真理,强者说话。
弱者什么委屈都得自己吞,讲了也没人信。
小萌新夏羽寒灵能不行,只有她,兴不起什么大浪。
她真正拥有的,其实只有高iq。
但东东下令神裔馆戒严,那就不一样了。
大家全都立刻出借了宠物,如临大敌的保护她。
只要夏羽寒回到神裔馆,那就不一样了。
就凭这染上剧毒的手串,千凰宫太子徐子翊可能会抓住这点闹成大事。
而现任社长叶峰,就是夏羽寒的寄宿房东,
下课后,叶峰总和她一同回家。
夏羽寒的灵光若有似无,陈老师至今仍看不出她擅长什么,
但神裔馆的干部几乎都向著她。隐隐绕著她,筑起微妙的人际防护,她是同心圆的中心。
偏偏,就在她离了神裔馆的那一晚,便遭了暗算。
偏偏,是在陈老师眼皮子下发生。
陈老师想一想,很快拉来台阶:
“没关系,你这琉璃手串留下。老师交给仙界查,一定能秉公处理,帮你讨回公道。”
夏羽寒脸色微微一僵,叉子哐啷一声,落在骨瓷盘上。
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道:
“好。听老师的。”
“但我们拉车整整一天,才到这里,距离这么远,你自己怎么回家?”
陈老师不放心又问。
“我可以去机场。”
“带的钱够吗?”
“卡的额度够。”她说。
陈老师稍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花得起钱,也知道怎么打理自己的现实,继续演下去。
聪明的灵能者都有好几张面具,一张专用来对凡人,粉饰太平,装得人畜无害,那是他们从小就被逼著学的生存之道。夏羽寒也正在学。
陈老师想了想,掏出皮夹,
“你这样会惊动父母,不然用老师的卡付吧……白心琪的机票也算我的。她呢?怎没看她?”
又是白心琪。
夏羽寒实在忍不下去了:
“老师,请你以后别再叫我陪她去保健室或上厕所,我真的跟白心琪不熟。”
陈老师一听,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白心琪去哪了?她没跟你一起?”
“我不知道,她半夜就走了。”夏羽寒根本不想提那个名字。
“但她不见了啊。你不知道白心琪去哪了吗?总要把白心琪找出来啊。”
反反覆覆,夏羽寒实在嫌烦了,蓦地,她放下叉子,似笑非笑。
在她彻底放松的神情中,隐约透露出一丝再也不用掩饰的睡意,与安心。
终于来了。
陈老师只觉得耳后一凉。
毫无预警的,有人直接凑到他耳根低语轻笑:
“老师,旅途愉不愉快?”
那声音充满磁性,还带点挑逗,既威胁,又俏皮。
程晓东出现得无声无息,竟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就像自然界的高端猎食者一样,它们总有方法在猎物不知不觉中悄然接近,等到最关键的一刻才现身,一瞬间,便咬断猎物的颈子。
陈老师确实被吓到了,他惊慌回头,出于本能,还顺手护住自己脆弱的颈侧。
程晓东是剑修,在里世界的定位就是那种感觉,有著狩猎者独特的优雅,迷人又致命的舞步。
应该在闭关中的程晓东竟出现在这里,距离学校数百公里外,这比夏羽寒闹脱队或白心琪搞失踪都更恐怖。
重点是,陈老师根本不想惊动程晓东。
对,惊动。
这词儿。
用在老师对学生上,乍听很奇怪,但熟悉神裔馆生态的人就能明白,程晓东是很吓人的。就算他不出手,他带的地狱使徒也有一百种吓人的姿势。
不只吓人,还吓鬼吓神,天上人间阴曹他们都能搞事,现任神裔馆干部也只能乖乖叫学长。
“东东,你,你不是快大考了?”
陈老师咳了几下,试图让自己心跳恢复正常。
程晓东朗笑一声,直接贴著陈老师坐下,落落大方。
今天的程晓东也没穿制服,他套了一件素t搭刷白牛仔裤,简单合身的穿著,更显他的身材高挑出众,英姿飒爽。
跟夏羽寒一样休闲轻松,两人在度假饭店对坐著,看起来倒像是情侣装了。
察觉陈老师打量的目光,他顺手把露在口袋外头的半截车钥匙塞好。
陈老师匆匆一瞥,只觉那钥匙红的嚣张,是一匹腾跃的银马图腾。
程晓东若无其事把手搁到陈老师的椅背上,周遭的灵压猛然加剧,再度吓了陈老师一跳。
但这回,他却偏过头来,笑得颠倒众生,还换成撒娇的口吻:
“老师,我们来交换条件。我帮你找白心琪,你把小冷还我,好不好?”
“唔,你想怎样?”
“我想带小冷回家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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