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意一双桃花眼烟波流转,拿着酒杯隔空对她举了举,是邀约的姿态。
殷篱一时有些发怔,反应过来后不敢造次,微微屈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靖江王的名头她是听说过的,手握十万大军,连陛下也奈何不得,他一共有四个儿子,世子则是他最小的儿子,当年用小儿子请封世子位,也有让陛下放轻猜疑之嫌。
据说这个靖江王世子并不追逐功名利禄,也不贪图权势地位,无欲无求,自由自在,就好游山玩水,做潇洒快活的逍遥人。
看殷篱给他行礼,燕无意灿然一笑:“嫂嫂客气了,你我之间还需多礼?快过来坐下。”
他指了指桌案对面,那里安放了一个小小的蒲团,像是就在等她一人。
殷篱左右看了看,迟疑道:“世子的朋友呢?用不用再等等相公,他去了衙门,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二人共处一室,大门关闭,且身边没有下人服侍,待久了,倘若传出去,恐怕要出现很多闲言碎语,殷篱有些紧绷,不敢有任何一步越入雷池,始终站在那里没有上前。
燕无意神色不变,小饮一口,道:“你说六哥?他出去办事了,怎么?你想等他来再入座?”
他尾音上扬,好像故意把话说得很暧昧,殷篱更是如芒在背,只得低着头道:“那便等相公过来再说吧……”
殷篱声音很轻,不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世子会不会惹他生气,这句话之后屋里突然安静了。
她听到酒杯被放置到桌子上的声音,“嗒”地一声,不重,但好像打在她心上。
紧接着,她余光瞥到桌案前扫过一抹红艳的衣摆,抬头一看,眼前冷不防出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吓得惊呼一声,身子直挺挺往后倒。
“小心!”
燕无意本想捉弄一下她,还没出声了,哪知道她会突然抬头,还这么不禁吓。
他拽着她袖子,手虚虚在她腰侧挡了一下,将人完好无损地拉回来,燕无意笑得更加放肆:“本世子长得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一句玩笑的语气,眼神也坦坦荡荡,殷篱却觉得浑身上下像长满了刺,尤其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燎过火辣辣地痛。
她赶忙推开了他。
“妾身失礼,望殿下恕罪!”殷篱脸灼得慌,压低了头不敢再看他。
燕无意看她一直在后退,抬脚上前,谁知殷篱就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他进一步她退一步,良久过后,燕无意哑然失笑:“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殷篱喉咙发紧,张了张口,鼓起勇气道:“妾身不会饮酒,世子若想找人对饮,便等一等相公,若是无事,那妾身先告退。”
她说完要走,燕无意却抓住她手臂,一转身挡在了门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本世子没说无事,你就这么走吗?”
环佩发出清越的声响,在殷篱耳边一声撞击着一声,她眼前一昏,顿觉自己已经狼入虎口,后悔自己不该因为世子的外表就对他放松警惕。
“那,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燕无意看着身前低眉颔首的女子,宽衣长裙也掩不住的玲珑身段,突然觉得口中干涩,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又换上笑脸,上前一步,伸手攥住她腕间的绛色披帛。
“你就没想过有一天离开看不起你的魏家吗?”
殷篱抬眸,看了看他握住自己披帛的手,修长的手指比女人的还要美,但攥住索取之物时却刚劲有力,让人无法挣脱。
这句话问得很危险,言外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殷篱摇头:“我在魏家过得很好。”
“好么?据我所知,魏琦看不起你,时刻想着要让魏书洛把你休了,你嫁入魏家三载无所出,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们就有理由把你逐出魏家,这样岌岌可危的生活,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逃离?”
殷篱抬头看着燕无意,眼中的坚定丝毫不加掩饰:“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相公一定不会这么做。”
燕无意微微睁大了双眸,“呵”地一声笑出来:“你相信男人?”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放开她的披帛,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连泪花都笑了出来。
“阿篱妹妹,你难道没听过那么一句俗话,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都不要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他无意之中喊了她一句“阿篱妹妹”,让殷篱感觉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就好像从前也有谁这么叫过她。
“阿篱妹妹,你就一直向南走,别回头,一直走下去,千万别回头。”
“你走得越远,就越有机会再见到我,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她好像还喊了一句什么,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殷篱头有些疼,她抚着前额,心中烦乱,大声喝止燕无意的笑:“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相公!”
她理智稍退,再也没有了耐性,推开燕无意就要出去:“让开!”
谁知燕无意径直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了回来,殷篱一吃痛,脸上浮现痛色,燕无意不经意放轻了力道,将她拉回到身前就松开手,背到身后时,隐在袖口中的手指不由得攒了起来。
燕无意眉梢轻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可知,魏书洛马上就要另娶新妇了?”
殷篱本要挣扎,听见燕无意这么说,猛然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魏书洛救的那个姑娘,不是个普通的姑娘。他看了人家身子,自然就要对人家负责,现在魏琦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巴不得魏书洛快点将人娶进门,那你说,这件事成与不成,关键在哪?”
燕无意绕着殷篱转了一圈,殷篱不敢放松警惕,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缠绕,可越听他说话就越心慌,她不是个蠢笨痴傻的人,自然听懂了燕无意的意思。
这件事成与不成,关键在她。
她是魏琦的阻碍,魏琦要达到目的,一定会先解决她。
燕无意看她低头沉思的模样,好像忽然尝到了口中香浓烈酒的甘甜,他在桌案上一坐,拿起酒杯又喝了一盅,喝完之后转着手中酒杯,笑容里带了几分玩味。
“阿篱妹妹,你不如听本世子的话,抛弃你那个优柔寡断的相公,跟我走,说不定,将来天下安定之后,你还能做个靖江王妃,跟我一样逍遥自由,这天下纷争都与你我无关,我们山林野溪旁,青庐快马,天地为伴,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未尝不可——”
燕无意说时无意,却在奉劝殷篱时把自己打动了,他掐着下巴幻想着将来隐居的生活,越来越沉浸,没有看到殷篱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
殷篱眼中羞愤,矢口打断他的话:“你住口!我相公邀你到府中来暂住,与你月下饮酒,舞风弄月,把你当成知心的朋友,你却趁他不在,肖想朋友之妻,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实乃人世罕见!”
“卑鄙小人最长命,我不求做甚么品行高洁的君子,就想做那个笑到最后的小人,不可以吗?”
“你!”殷篱一双水眸此时盈满怒火,胸前微微起伏,却被他说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我相公真是瞎了眼!”
她知道自己与燕无意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转身要走,燕无意看她去意坚定,忽然变了脸色,绕过她行到她身前,抓住她的手腕。
“阿篱,你应该信我,如果你走出这个门,我都猜不到你将会面临什么,如果你跟我,起码我还会保护你,魏书洛没有这个能力,他连自身都难保。”
燕无意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可殷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懂他在说什么,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束缚,比不过他的力气,便将他的手拽过来,狠狠咬了一口。
“唉!你!”燕无意手背一痛,被迫放开了殷篱,殷篱趁着这个机会要逃开,却没想到燕无意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裙摆。
两个人都被绊到,一起摔在了地上,燕无意在上面,双肘支撑在地才没有压在她身上。
他好像闻到了清新的桂花香,比他刚喝的桂花酒还陈冽,顺着呼吸而入,只一个起伏便醉了。
他不知深浅地靠近,殷篱又惊又怕,像面对雄狮的兔子,用尽全力一把将燕无意推开,护住被踩破的裙子跌跌撞撞地离开。
门被撞开,跃进来一道光线,燕无意单腿屈膝坐在地上,神色微微怔忪,等他回过神来时,人早已经跑远了。
燕无意蹭地一下站起来,让门口的小厮去追:“你去传话,就说我说的话只到明日之前有效,让她仔细想一想!”
“是!”
“等会!”燕无意又将他叫住,特意嘱咐他,“别让别人听到。”
“是。”
殷篱跑出客云居,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看到前面有府中下人走过来,来不及整理妆容,只好闪身躲进了假山中。
今日府上忙进忙出的人特别多,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什么,殷篱一身狼狈,就这么出去的话,被人看到了又会引发很多无端猜测。
她躲在假山山洞里,想到燕无意的话,脑子一团乱。
这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对话声,她附耳去听。
“老爷说少爷要娶新妇,让何妈妈去操持,可我们府上不是有了一个少夫人了吗?哪里还需要再娶进来一个?”
“不该问的话就不要多问,吩咐好你的事只管去做就好了。”
“我就是好奇……”
“那还不简单,少夫人已经快要不是少夫人了呗!”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远了,留下殷篱一个人苍白着脸站在阴影中,她在分辨她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心里却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然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为什么她却不知道?
魏书洛呢,他知道吗?
殷篱靠着假山壁,眼泪无声地落,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
“你在这做什么?”
殷篱吓了一跳,一边转身后退一边去看来人。
李鸷一袭玄色圆领袍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身后的光,他握着折扇,并不打开,看清她的模样后,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哭了?”他问。
殷篱微顿,赶紧伸手蹭了蹭眼角的泪。
李鸷向前一步:“有人欺负你?”
“你、你别过来!”殷篱犹如惊弓之鸟,伸手喝止他,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李鸷停在她一步之外,忽然笑了一声:“好,我不过去。”
他不再向前走,但压迫人的危险却还没消失。殷篱紧紧盯着他,想要逃走,就必定要经过他身旁,可她已经不相信自己还能逃离第二个人的魔爪。
李鸷不进不退,脸上浮现淡淡笑意:“我好想……没有伤害过你,你,怕我?”
殷篱靠在冰凉的山壁上,心里的防线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说得没错,他从未伤害过她,但她却莫名地害怕他,恐惧他,不敢让他靠近分毫。
她没办法说清这其中的缘由。
所以她只能摇头。
李鸷看着她惊惶的小脸,眸色微沉,上下打量她两眼,看到了她的窘迫。
“你衣裳破了?”
殷篱急忙把破旧的裙摆拽到身后,但为时已晚,她知道他看到了。
“你在这里等着。”李鸷说完,转身离开,殷篱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扒着石壁探出头,有人经过,她急忙躲回到里面。
就这样,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还是没有走出去。
而李鸷则去而复返。
他递过来一身崭新的衣裙,叠放得整整齐齐,殷篱有些错愕,抬头看着他,李鸷把盛着衣裳的托盘放到地上,推过去,笑道:“你换好了便出去吧。”
他说完还站在那,殷篱没有动,良久之后,才问:“你不走吗?”
李鸷偏开身子,点了点头:“你想我走,我便走。”
说着,他真的转身要离开。
“等等!”
殷篱忽然叫住他。
李鸷转头,看到藏匿在假山后头探出来的小脑袋。
殷篱又急又气,奈何身边没人,这个人一走,她哪里还敢在这里换衣裳。
“你背过身去,站在那里,不要动!”
殷篱压低声音,怀中抱着衣裳,却不敢看那边。
她的语气有几分命令的味道,李鸷淡笑着,眼眸却愈渐幽深。
“你现在,是在求我?”
殷篱察觉他有些微不快,想到也许是自己方才的语气过重了,正纠结该如何说时,李鸷还是那样笑模样地看着她。
但口吻软了些:“那天,你是怎么叫我的?”
殷篱头顶一麻,抱着衣裳的手微微攥紧,男人好像在等着她,不等到她喊出声不罢休。
她低着头,知道自己是在求人。
良久后,假山里溢出一声轻喃,软到心窝里。
“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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