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篱等到傍晚都没等到人,她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晚饭都没用几口。
金槛看了看殷篱,迟疑道:“阿篱姐姐,你多吃一些吧。”
殷篱回过神来,抚了抚金槛头顶:“你吃吧,姐姐不饿。”
金槛隐隐皱了皱眉,没说话,转过头扒着碗里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吃着,殷篱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笑着道:“吃慢点,现在已经没人跟你抢了。”
金槛听到她的笑声,动作一顿,感觉脸颊微烫,他慢下动作,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吃。
用完晚饭,殷篱便让下人带着金槛去休息,阿蛮正替殷篱梳头的时候,魏书洛带着一身雾气回来了。
殷篱回过头一看,发现魏书洛撞在门框上,他低垂着头,脚步有些不稳,抬头看过来时,殷篱才发现他面色微红,是酒后之态。
她赶紧过去扶住魏书洛,阿蛮也过去帮忙。
魏书洛一个人太重,她和阿蛮两个人都架不住他,殷篱不知他为什么会醉酒,魏书洛酒量不佳,但他对自己非常严苛,每次都会把握好度绝不让自己喝醉。
想不到他今日竟然会醉成这个样子。
“阿篱?”魏书洛唤着她的名字。
殷篱和阿蛮好不容易把他送到床上,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他又唤了一声:“阿篱?”
“别离开我好不好?”他闭着眼睛喃喃说着,殷篱面色一怔,跟阿蛮互相看了一眼,阿蛮掩嘴笑笑,对殷篱屈身行了一礼:“奴婢先退下了。”
殷篱看到阿蛮眼中都是调笑的意味,脸上热了热,想要让她等一等,可阿蛮已经关上门退了出去。
殷篱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坐到床边,魏书洛还在喃喃自语:“阿篱,阿篱……”
殷篱躺在他身边,趴在他怀里:“嗯。”
感觉到怀中温香软玉,魏书洛将她抱紧,口中喃喃:“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殷篱有些奇怪,抬头看着他,他好像全无意识,只是在梦呓一般。
“谁要离开你了?”她问了一句。
魏书洛睁了睁眼,眼前美人在怀,眼中醉意朦胧,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已经回到了玲珑居,手臂一紧,他贴着殷篱的额头蹭了蹭:“阿篱。”
殷篱就笑:“又怎么了,你唤了我好几声了,也不说做什么,喝了这么多酒,我都抬不动你,一会儿你怎么沐浴?”
魏书洛忽然翻了个身,将殷篱压在身下,两个人一上一下的姿势,气温逐渐升高。
殷篱有些不太习惯魏书洛这样,就伸手抵着他胸口,细声问他:“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魏书洛不说话,忽然俯下身含住她唇瓣,殷篱咕哝一声,话音被他吞入口中。
他吻得有些急,又很轻缓,殷篱觉得呼吸不畅,他却只想要探入更深。
“兄长……兄长……你怎么了?”殷篱快要喘不过气来,魏书洛忽然松开她了,两人又回到最初的姿态,魏书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兄长?”她唤了一声。
魏书洛忽然说:“明日我要回清河山庄住一段日子。”
殷篱一怔:“明日就走?”
“嗯。”
殷篱想起每次魏书洛要离开,都是因为魏琦逼他纳妾,就问他:“是不是公公又说什么话了?他让你娶问奴姑娘?”
魏书洛没说话,殷篱心头渐渐生疑,四目相对,好半天后,魏书洛才张口。
“阿篱,如果我真娶了别人,你会怎么样?”
殷篱的心骤然一紧,有些不清楚魏书洛这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垂下眼,轻声道:“如果你娶别人,就休了我——”
不等殷篱说完,吻便铺天盖地地袭来。
所有话都被吞没在无尽的绵绵爱意中。
第二天醒来,魏书洛已经不在了,问了阿蛮,阿蛮说魏书洛已经回了清河山庄。
她有些怅然若失,随即想起来魏书洛救回来的那个姑娘,阿蛮说那个姑娘也走了,好像是被京城里来的人接了回去。
“世子也离开了。”
阿蛮说完,殷篱突然瞪大了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提醒魏书洛离那个靖江王世子远点,觊觎朋友妻这点就能看出他人品有瑕,魏书洛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要吃亏的。
“世子是跟相公一起走的吗?”殷篱问。
阿蛮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今天客云居的人搬离了而已,至于是不是跟少爷一起离开的,就不得而知了。”
殷篱有些放心不下,本想让阿蛮准备马车去山庄那边看一看,可一想到魏书洛走了,知府大人又已经身故,城郊那些冤魂的事就没人管了,便亲自带着魏府护院去城郊挖人。
殷篱这次动静不可谓不小,但令人疑惑的是魏琦竟然没找她麻烦,每日殷篱去请安,魏琦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让她退下,更没有用无子的事去刁难她。
五虎山山崩造成了很多人的死亡,殷篱耗费人力物力,最后也只挖出二十九个尸首,她给他们放进做好的棺木里,让他们入土为安,又请人在五虎山做了一件法事。
忙碌了将近半月,殷篱终于把五虎山的事了结,五虎山距离清河山庄路程并不远,殷篱还想着燕无意的事,也不知那个世子现在还住没住在清河山庄,便想趁着今日走一趟。
只是天色渐黑了,大抵要赶不回来,殷篱有些犹豫。
阿蛮笑说:“夫人便是宿在山庄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别人。”
在山庄里住一夜没什么,怕就怕魏琦又寻由头说她。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日过去。
马车在偏僻的道路上缓缓前行,殷篱和阿蛮坐在里面,阿蛮道:“最近有些奇怪,以前少爷在山庄时,隔三差五要递一封信过来的,近来却一封信都没有。”
“相公要读书,可能没时间吧。”
“以前不是也要读?”
阿蛮握住殷篱的手:“阿姐,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了?”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最近阖府上下都有着奇怪,看到我们都避开,好像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似的,阿姐不常出玲珑居可能不清楚,我每日要跟府上下人打交道,府上什么风向变化他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我觉得这里面有事。”
殷篱顿了顿,心头也泛起疑惑,不止阿蛮这么觉得,她也觉得魏琦对她的态度也不正常。
正想着,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一下。
殷篱忙扶住阿蛮,刚要问车夫怎么回事,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殷篱后脑一疼,眨眼间已经不省人事。
檀香弥漫的静室中,青纱曼舞。
狻猊香炉中燃着浓烈的香料,紫烟袅袅。
殷篱缓缓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景物,周遭是黑色的。
她眼睛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黑纱,什么都看不清楚。
殷篱大脑混沌,感知却很敏锐,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四肢被什么东西绑着,牢牢固定在某处。
殷篱张口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一声轻吟,有什么东西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她浑身难受,冷热交织,像是有千万个小虫啃咬一般,偏偏她的手还触碰不到。
目之所及有一块光斑,像是出口,殷篱向前挣了挣,却发现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忽然,有光的地方出现一道影子,那影子与自己眼睛上蒙住的黑布交叠在一起,看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在靠近。
越来越近,就越来越看不清楚。
殷篱呼吸渐渐急促,莫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好像一下子掉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落地,砸个粉身碎骨。
突然,她感觉脸上一凉,殷篱正觉热得厉害,情不自禁地靠近那个散发着凉意的东西,划到她嘴边,她便像久旱逢甘霖一般,伸出小舌舔了舔。
一声轻笑打破沉寂,殷篱一怔,意识在渐渐回笼,但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她便又觉得冷热难耐。
香雾缭绕,芬芳的空气带着灼热的呼吸被吸进肺里,殷篱觉得窒息得到了缓解,她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攀上了她的身子,从腿侧到腰间,再到脸庞,一直是凉凉的,让她情不自禁惬意地蹭了蹭。
殷篱正觉浮沉时,忽然听到一声闷雷,大雨瓢泼而落,闪电将黑夜点亮,恍若白昼。
殷篱这才发现那光不是日光,而是一盏灯,她躺在床上,手脚被丝绸捆绑着,耳侧落下呼吸,她忽然全身僵硬。
“你……你是谁……放……放开我!”殷篱张口,声音却变成了软侬的媚音,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已经用尽了力气。
可是身上的人比她清醒,他看她像一直漫无目的的鱼在水中游,怎么都游不上岸。
指尖勾着衣带,殷篱觉得束缚少了些,心底却更加恐惧,触感由想象渐渐变成真实,她想大声呼救,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却不是求救声。
意识快要消失的那一刻,她好像抓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东西嵌进她掌心,硌着骨头,钻心得疼。
骤雨未歇,烟尘却消散得无影无踪。
恍惚中,殷篱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阿篱!阿篱姐姐!”
殷篱倏地睁开眼,空气从口中灌入,她坐起身,后知后觉地看着眼前蒙泪的人。
是阿蛮。
殷篱思绪好像断裂了,她不知道阿蛮为什么在哭,直到她抬起手想要替阿蛮擦眼泪时,看到了手臂上的勒痕。
她忽然顿住。
那一瞬间,所有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画面充斥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殷篱瞪大了眼眸,骤然转身,看到自己躺的床上散落的衣物,而她则赤条条地坐在旁边。
殷篱低头,看到脖子上垂着一条衣带,黑色的,是男人的衣带。
那一刻,殷篱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她一把推开阿蛮,径直朝着一处冲,阿蛮瞪大了眼睛,动作比脑子快,一步上前,她拽着殷篱的胳膊,紧紧抱住她身子,眼中被泪水弥漫,她却不哭出声来。
阿蛮咬了咬舌尖,抱着殷篱说:“阿篱姐姐,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要害怕,我不会骗你的。”
殷篱像是失了魂一样,身子渐渐软了下去,阿蛮将她拽到床边,用衣服遮住她身体,她看到她眼泪一滴滴滚落,就用手替她擦去,看着她说:“阿篱姐姐,我们这就回去,旁人若问起的话,你就说回程遇上大雨,便在驿馆住了一夜,知道了吗?”
十四五岁的年纪,竟然有着超脱常人的冷静,她替殷篱穿好衣服,却从床尾掉下了一个物什,阿蛮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玉佩。
殷篱也看到了,她发疯一般捡起那块玉佩,便要狠狠抛掷出去,阿蛮赶紧把东西抢过来。
“把它拿走,我不想看到它!快拿走!我求求你了!”殷篱哭嚷着,见阿蛮只是把东西收起,情绪更加崩溃。
她扶着阿蛮的手臂,满眼希冀地看着她:“阿蛮,你知道我对你最好了,我说什么事你都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阿蛮点头:“对,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不能死。”
殷篱一怔,眼中流露出绝望。
“阿篱姐姐,我们的命是用阿刁换来的,你曾说过今后要替她活那一份,你怎么能忘了呢?如果你也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可这世上就没人记得阿刁了,她从世上走过一遭,那样轰轰烈烈的一生,我们不该忘了他。”
“还有金槛,金槛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没有人庇佑,他就会跟五虎山下的亡魂一样,成为孤魂野鬼。”
殷篱发现她也有牵绊,她不想让阿刁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也不想让阿蛮和金槛成为孤魂野鬼。
一夜之间,遭逢巨变,殷篱好像掐断这个噩梦从此一了百了,可是阿蛮不准她死,她威胁她好好活着。
“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死是最容易的事,我们吃过了那么多苦,倒在今日多亏啊,不论发生什么,有我陪着你,阿篱姐姐,我永远陪着你。”
她抱着殷篱,顺她的背,抚着她肩膀,摸她头顶,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你相信我,什么都不会发生,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别人就不会知道……”
殷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的玲珑居,只记得自己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支着身子坐起,阿蛮正好端着托盘进来,冲她笑道:“阿篱姐姐,你真有口福,我刚做完的灯芯糕,快过来吃一块!”
殷篱有些恍惚,她走下榻,到了桌子让,阿蛮把她按到凳子上,拈了一块递给她。
殷篱尝了一口,甜意流到心坎里,她吃了一块又一块,心里告诉自己,或许那就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她总要醒来,日子也总要过去。
阿蛮看着殷篱低头吃糕,笑意渐渐僵在脸上,等到殷篱抬头时,又换上一副甜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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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山庄,燕无意从外面回来,脸上没有笑模样,到了一处偏僻静谧的小筑,看到院中饮茶的人,他忽然有些烦躁,想要转身离开。
“怎么样了?”
刚踏出一步,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燕无意叹了口气,匆匆行过去,坐到李鸷对面,拿着茶壶对嘴喝了起来,灌了满满一肚子水,他蹭了蹭嘴角,道:“没死。”
李鸷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茶杯外壁,良久之后,才道:“派人监视她,我回来之前,不准她出入玲珑居。”
燕无意抬眼:“是监视还是保护?”
李鸷唇角漫开一丝笑意:“这有什么分别吗?”
燕无意觉得喉咙一哽,莫名觉得更加烦躁,就好像那个雨夜,仅仅隔着一门之遥,他在廊上徘徊时的烦躁一样。
“我会派人好好保护她的。”他应了一声。
眨眼间,两月过去。
殷篱在玲珑居看账目,阿蛮挑帘看到她坐在窗下,眼中稍微柔和些,她将饭食放在桌上摆好,都摆放整齐了才唤她。
“阿篱姐姐,用饭吧。”
殷篱放下账本,看到阿蛮笑了一下,她起身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忍不住干呕一声。
阿蛮脸色一变,急忙跑了过去。
殷篱的脸瞬间就白了,她抬起头看着阿蛮,眼中的惊诧慢慢变成绝望:“我明明……明明喝了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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