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钱是借的。
拖着行李来到楼下，看着出租屋狭长的楼梯甬道，潮湿的霉味沿着楼道扑鼻而来。
他住的房间在三楼，房东把钥匙留在了地毯下面。
行李箱也就装了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搬到三楼已经让穆白双手发抖，被行李箱撞过的腿部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好几次险些摔在楼梯上。
总算提到三楼，穆白靠在墙壁上喘息一阵，从满是灰尘的地毯下翻出钥匙，推开了门。
出租房并非只住了他一人，原本一百多平米的空间被自行用墙板隔开，划分成四个大小不一的房间，四名租户共用浴室，房间内还有个人电表。
时间已经很晚，其他租户都已经入睡，隔着劣质墙板传出沉重的鼾声。
世界上居然有人打呼噜比他的上单还响。
穆白惊讶地感叹。
被子床垫都是上一任留下的。
用自己的衣服垫好，穆白身子半蜷着，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
次日。
穆白调了早晨五点的闹钟，准时从床上爬起，刷牙洗脸。
公司提供主播培训和直播房间，不少住处不方便或刚起步的小主播会借助公司直播区，像是寻常工作一样上班打卡。
晚间是直播的流量高峰，不少主播都为此调成了阴间作息，穆白来到公司直播区时，里面空无一人。
原身是颜值区的主播，他刷卡取了手机，按照记忆输入密码进入页面。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右上角寥寥无几的订阅数。
一千三百七十五个，近乎一千个是近七日涨幅。
估计都是冲着落水新闻来的。
头像还挂着一个显眼的公会签约标识，往下拉全是公司的在职主播。
穆白的木白白位列倒数第一，至于倒数第二嘛……
订阅数一万七。穆白默默关掉公司界面，打开了直播。
这个世界的科技似乎比穿越前要先进一些，几百块就能买到能上网的智能机，机身比五千元的iphone5还要薄，直播界面也更加简洁好看。
看着圆圈逐渐转好，穆白心里有瞬间的紧张。
以往被采访或是游戏转播，他都不需要直面网络上的评价，这是他第一次直播。
穆白咽了口唾沫，手机屏幕上迅速映出他的模样。
画面中的少年唇红齿白，琥珀般的眼睛有些分外大了，皮肤白皙细嫩得仿佛可以用指尖戳破，耳朵上细小的蓝色耳钉亮得晃眼。
也许是因为落水事件，冷清的主播间里罕见地刷出了几条弹幕。
【主播来了】
【怎么炒作都不可能红的，你死心吧】
【这种人就不配红】
基本全是骂的，偶尔有一条不明真相的路人冒出来，帮他说话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穆白早就习惯了。
目光扫过弹幕，少年清了清嗓子，浅浅问了声好。
【你不好我就好了】
【滚】
【滚出直播圈】
【居然还活着呢，占用公共资源的垃圾，怎么不死在河里】
最后一条弹幕猛地刷出来，带着浮夸的特效，居然还是平台的vip会员。
这条弹幕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谴责瞬间淹没了屏幕，连穆白的脸都被弹幕遮挡，看不清晰。
穆白略过这些消息，眼眶却突兀地一热。
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脸，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水渍。
自打记事起，穆白从来没有哭过。
最近……情绪是有些波动了。
穆白垂下眼，抿紧了唇。
他站起身，朝着镜头深深鞠躬。
“对不起。”穆白沉声说。
这些天他看了不少报道，也知道当初引起了多大的骚动。
电视台实时报道，前来救援的队伍几乎堵住了江边，不眠不休找了数个小时。
穆白抬眸，看向镜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认真：“我会写信给救援人员道谢，以后也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真的非常对不起。”
*
jg战队俱乐部。
jg是国内老牌俱乐部之一，经过多年发展，在办公和训练区外扩建了健身房和泳池，已经是电子竞技中的选手待遇领头羊。
游泳池内，一道身影游过。
青年上半身赤/裸，流畅的背部线条完整地裹在水中，偶尔探出水面的手臂修长有力。
一圈游毕，纪泽抓着扶手离开泳池，水珠在发梢凝聚成密集的线，勾勒出青年轮廓分明的五官。
慵懒的眉眼下，似乎有种刀锋裹鞘的凌厉在其中隐现，叫人挪不开眼。
远远地，一个抱着毛巾的男人走过来。
是阮毅。
纪泽抬起眼看他，伸手接过毛巾，擦拭头发。
“你还记得昨晚我们看到的小帅哥吗。”阮毅拿着手机，眼中兴奋难掩。
纪泽：“……”
“不记得。”
“你这人真就无趣。”阮毅啧了声，翻着新闻：“上周江边不是大潮嘛，就有个不怕死的小主播跑去拍潮，结果差点死在潮水里面。”
“你猜怎么着，居然就是昨天那人。我们小熊tv的同行，叫木白白。”
说着，阮毅抬高音量外放，清凉的少年音传了出来。
声音礼貌，真诚，却能听出藏在话语里的浅淡哭腔。
纪泽擦拭的动作微停，水珠在他的额发上凝聚，落到眼睛里。
他又在哭了。
被东西砸到哭，道歉也哭，还有什么时候是不掉眼泪的？
但他在如此认真负责地道歉，一边带着哭腔，一边说着对不起。
没能看见脸，纪泽脑海中莫名浮现昨日少年逆光的面孔，眼眶通红，嘴唇紧抿。
像个毛发柔软，却随时会竖起利爪的雪白小猫。
纪泽闭上眼，再缓缓睁开。
“你不是要排位吗。”他状似无意地说，“再过两周就结束休假了，到时候你还是战队段位倒一。”
阮毅低头看了眼时间，像被扎了一针般迅速离去，头也不回。
纪泽看着他身影消失，忽而拿起手机。
打开小熊tv，点进搜索栏。
刚点下订阅，直播间的页面顿时跳了出来，和纪泽想象中不一样，在线观看的有上百人之多，弹幕也从一开始的责骂变成了教育。
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纪泽压下眼睫。
又取消了关注。
*
许多订阅直播间的人，果然是冲着看戏来的。
小熊tv的订阅功能相当于收藏主播，把主播放进自己的收藏夹里，每次开播都能收到通知提醒。
订阅是日后观众量的保证，每个主播都会重视，不少小主播还会感谢每一个点下订阅的人。
穆白按照原身的习惯，打开音乐软件跟着小声哼唱。
【jze】订阅了你。
收到订阅提醒，少年轻轻启唇，感谢的话语还没说到一半，新的消息接踵而来。
【jze】取消了订阅。
穆白迷茫地抬眸，牙齿轻轻咬住舌尖。
【话说你们真的信他道歉吗】
【至少我不信】
【别作妖了，还想让道歉词条再上一次热搜对吧】
【撤了撤了，跟你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看英雄联盟比赛】
看到这条弹幕，穆白目光微凝。
无他，主要是其中一个名词实在太过熟悉了。
这个世界是和原来地球相似，但完全不同的地方。
原本常见的国家名人全部换了个样，就连他常听的歌手都查无此人。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在他人生中涂出浓墨重彩的游戏。
拿出手机，搜索英雄联盟。
一页页字符从页面显现，比起记忆中的画面，这个游戏显得更加完善，甚至还多出了许多穆白没见过的英雄，和元素龙模式。
游戏下面紧跟着就是一张世界赛词条。
比赛刚结束不久，决赛的集锦循环播放，只是刚点进主页面，就传来无数海啸般澎湃的呼喊声。
所有人都在喊着一个共同的名字——
jg！
比上一世更加宏大，更加壮观的会场洒落漫天金色雨屑，璀璨的聚光灯打在几个年轻人身上，他们面朝无数摄像头，高高举起奖杯，一齐欢呼尖叫。
他注意到画面中央的青年。
青年很高，比身边人至少高出一个头来，修长的双腿包裹在裤筒内，偶然间抬起眸，在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找不到任何喜悦。
仿佛只是平淡地跟在队友身后，游离在队伍外的游魂。
穆白看了一眼下方的个人介绍。
游戏id【fade】，真名纪泽。
jg队员，连续三届s赛的冠军中单外加fmvp，在去年还领队斩获了联赛春夏、msi外加s赛的全冠大满贯，成为赛区历史第一人。
第一人。
穆白瞬间屏住呼吸，曾经握紧鼠标，在峡谷征战的日日夜夜涌现脑海，一次次胜利，以及夺冠时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手中沉重却无比璀璨耀眼的奖杯。
穆白握紧了手机。
接触英雄联盟的愿望前所未有地强烈，他想触摸键盘，想回到那个游戏中，尽管……
它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穆白小声跟弹幕道歉，推开门。
公司主要培养的是颜值户外区的主播，但也签了部分游戏区，划分出的电脑房间在直播区东侧，只准备了十台机子不到，却依然人迹寥寥。
刚踏进游戏区，他就听见一声呐喊。
房门略微敞开着，一个青年头戴耳机，右手紧紧握住鼠标，屏幕上死亡歌颂者手持法杖，q技能的暗影在他身前缓缓成型，炸在蓝buff身上。
可惜，血量把控还是差了一些。
对方盲僧看到buff被揍成血皮，当即交落e技能拍地板外加平a收掉蓝buff。
死歌守蓝不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反而交出减速墙企图反杀，被盲僧摸眼w凑到身上，大招接q技能直接秒杀。
“youhavebeenslained！”
青年绝望地松开鼠标，脸上悔恨万分。
他是公司里唯一一位游戏区的主播，最近水逆直播连跪，原本打算早起转运，没想到输得更惨了。
一个上午，愣是一把没赢。
“蓝是死歌命根啊，没有蓝我怎么玩。不可能让给盲僧……”网名橙子的主播细碎念叨着，才发现门前突然间多了一个人。
海城位于热带，常年高温，十二月份还有不少人穿短袖，一件卫衣就能安稳过冬。
二十度空调的室内，那人却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衫，略长的袖子遮过手腕，露出小截细嫩的指尖。
很精致漂亮的面孔，橙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可惜那身子骨看上去太过脆弱，五官软绵绵地，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人嘛，还是多点肉比较健康。
“小哥，你是来应聘主播的吗？”橙子主动问，“办公区在二楼哦，你走错了。”
穆白抿了抿唇，解释道：“我是颜值区的签约主播，只是来这里看看。”
“哦哦，那你坐这边。别担心，我没有开播。”橙子还死在蓝区，原地等待复活，顺便起身给穆白搬凳子。
“不用。”穆白很少被那么热情地对待，连忙拒绝：“我就是看看。”
“你也想播英雄联盟？”橙子问。
全公司只有他一个游戏主播，每次聚餐都聊不到一块去，他感觉自己都要闷出蘑菇了。
听到这句话，穆白忽而有些发愣。
在穿越之前，游戏直播的技术尚未成熟，直播区大多是抱着个麦克风唱歌的网络红人。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英雄联盟这种体积不小的游戏也能放在网络直播间上，受人追捧，拥有成千上万的观众。
英雄联盟……也能直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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