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冬天漫长又寒冷,一冻就是四五个月。董宴清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也没有完全习惯这里的气候。
天气、饮食...旅居他乡的人,总是会面临这些问题。好在她其实不算挑剔,天气冷了大不了减少出门次数,肚子饿了随便弄点面包垫肚子都行。
只是骨子里毕竟是个华国人,她自己不算主动去融入米国的生活,确实很难找到归属感。
波士顿小小的剑桥镇,有全米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两所大学。这儿从来不缺世界各地的面孔,华人学者来来往往,倒也为异国他乡带来了一点华国特色,比如附近有几家华人餐厅就还算正宗。最近几年甚至开了华国口味的面包店——面包蛋糕米国多得是,可要么太硬要么太甜,还是华国人做的,更合董宴清的口味。
她当然想家,她也确实不适合生活在波士顿。
苏省四季分明,夏日湿热冬天湿冷,算不上什么气候很好的地方,可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身上处处是那儿的印记。
她想回去,国内也一直有高校和科研机构联系她。年初她刚升任教授之前,华国天文台和紫金山天文台都给她发过邀约。
可是董宴清是射电天文学家,先不说自己理想如何,她一直关注国内天文行业的发展。目前的射电天文学在华国发展落后,给的科研资金也不多,十年前就有有识之士呼吁华国要建自己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可相关部门迟迟没有回应,有一些专家教授也公开发言,认为比起射电天文望远镜,科研资金应该更多地给航空航天。
华国连射电天文望远镜都没有,她回国能做什么呢?
答案只能是教书,而且是给一帮可能并不是因为喜爱天文而选择天文的学生教书。
这是真心话,她就在国内高考过、读过大学,自然知道天文在华国的地位。天文系录取分数低,顶级大学甚至都很难发展自己的天文系,所以国内排名最高的天文专业属于985苏省大学。
这是一门结果偏理论的学科,同时,又极度依赖器械设施的发展。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因为现在的华国无法登月,所以想要研究月球土壤,就只能盯着米国当初送的那0.5g去做科研。而当时,那0.5g的月球土壤送到了一位天体学教授手里,因为那时的华国,只有那一位天体岩石研究者;又或者,因为全世界最顶尖的天文望远镜属于米国,所以全世界的天文学家都不得不对米国低头。
这是国情决定的,比起天文学,想要在科技和经济领域上快速发展,华国当然更重视应用科学、更重视工科。
搞研究本来就不如金融、it赚钱,更何况是天文?除非是真的热爱,天文系本科毕业后还坚持留在行业里的学者很少。她大二学期末决定出国的时候,班里不少同学已经下定决心毕业后换专业了。
今天董宴清又升起乡愁,结束课程后便前往那家号称华国口味的面包店,买了些软乎、甜度恰当的面包,准备回公寓。
不过,今天的她注定睡不好觉了。
有个还算眼熟的华国学者给她发来信息,问她晚上是否有时间,自己要回国了,想要跟她告个别,顺便聊一聊。
董宴清并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只是这位叫李朝阳的副教授来了米国之后,进的是理工学院的物理与天文系——没错,物理和天文是一个系。总归是同系、又是华国人,年纪也差不多,所以也就稍微熟悉了一些。
李朝阳做的是材料物理,属于应用科学,回国的话很有发展前景,不仅自身待遇不错,行业前景也好。
他一开始就只是来交换的,也没有任何留在米国的想法。
董宴清挺愿意和这种归国学者聊一聊的,于是应下来,认认真真准备了茶和水果。
没想到李朝阳上门还带了位眼生的女士。
没等她误会什么,那位看上去干净利落的女士主动伸手打招呼:“您好董教授,我叫孙蔓,是大使馆工作人员。”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件。
董宴清眼睛一跳,面上平静地把人迎进门,心里却不免有了点猜想。
联系她邀请她回国的科研机构和高校从来不少,出动大使馆的...?
她也不敢肯定这是有机构或高校想邀请她回国,可大使馆工作人员来干啥?总不能是统计留米学者基础信息吧?
对方果然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也知道国内天文学发展因为设施问题有掣肘,因此国家正在积极解决这个问题。如今的华国天文台的台长南先生,早在十年前就提出过要建设我们自己的阿雷西博望远镜,但当时迫于经济等多方面因素考虑没能立即实施,现在,我们的阿雷西博项目要立项了。”
阿雷西博望远镜,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也是目前世界尖端科技成果之一。
董宴清感觉到心脏砰砰直跳,以一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强度。
华国要建设自己的阿雷西博——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孙蔓还在继续说这次华国给射电望远镜项目多大的支持,南先生付出了多少努力,但董宴清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回国。”
从立项到建成,也许还需要十几二十年,甚至现在仅仅是预研究立项,前路坎坷,她回国不是直接享受成果,而是要作为开拓者、奠基者,去参与建设的。她回去后,可能接触不到现在能随时查看的阿雷西博相关数据,与天文学的最前端研究工作脱节。
但她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孙蔓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也十分吃惊。
这次华国要建射电望远镜的事,其实很困难。
现在华国天文学尤其是射电天文学人才几乎都在海外,在国内,这个项目投资重大,但因为天文学本身不算受重视,所以学生质量不算高,想要从零开始建设,实在是困难重重。
他们这次的劝说目标不仅是董宴清,还有许多分散在海外的其他华国天文学家,但董宴清被寄予厚望,因为她专业最契合,本身专业是天文学,后来也在理工学院同时修习无线电相关专业知识,是专业的射电天文学家,毕业后她的工作也围绕射电天文学,并且实际参与过阿雷西博望远镜的相关研究。
她还年轻,只有27岁,本人曾被誉为四十岁以下最受瞩目的天文学家。
也因此,米国这边给她的待遇很好,27岁的米国理工学院教授,未来光明。如果不是她没有入籍,大概早就作为行业顶尖人才被吸收了。
另一边则是一条并不明朗的路。孙蔓设想过劝说她这样纯粹为了天文学而选择出国的学者有多难,却没想到还没说两句,对方就主动提出要回国。
她甚至还没有正式提出邀请,只是在话题外围打转,试图先打感情牌,却没想到董宴清直接就应了。
孙蔓欣慰地笑了。
“有确定要建造在哪里吗?”董宴清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阿雷西博不在米国境内,因为米国境内没有特别合适建成射电望远镜的地方。不了解的人可以把射电望远镜看成一个大碗,直径数百米的那种,能稳稳当当停放一个足够大的碗的地方并不多。
“南教授提出在国内的喀斯特洼坑地形建设,并且已经选了几处地方,需要经过具体的探查测算才能确定。按照预想,因为地形合适,我们的射电望远镜,应该会比阿雷西博要大不少。”孙蔓透露了一些现阶段能对她透露的情报。
董宴清笑了,眼睛里都是星星:“我现在打包东西,可能需要大使馆帮忙运一部分。今晚我写好离职申请,争取跟李教授一起回国。”
孙蔓却摇头:“离职申请你稍晚点写吧,先以回国探亲的名义请假。”
像她这样的行业尖端学者回国,米国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之前就有过有华人学者想回国,被发现“因抑郁症做出极端选择”。上个礼拜还兴奋地给父母打电话筹备说马上要回国的人,第二个礼拜就莫名其妙有了抑郁症,谁都知道不正常。天文学哪怕不是能立即见效的行业,只要能给华国添堵,拖缓华国各种科研项目进度,米国就很乐意去干。
但想也知道,最近天文和无线电行业回国的学者太多,轮到董宴清,探亲假都很难请,更是差点直接撕破脸皮。
射电天文望远镜啊...评选世界尖端科技top20的话,阿雷西博绝对名列其中。华国想要建设比肩甚至超越阿雷西博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就等于在这个行业有了说话的分量,这话语权就足够米国坐立不安了。
李朝阳回国后过了差不多小半年,董宴清才辗转来到第三国,在第三国的帮助下,坐上了回到华国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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