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床/上,这是江凛第一次见怀芷哭。


    或许用哭来形容并不准确,怀芷并不像他见过的其他女人,止不住的眼泪令人心烦。


    女孩脸上没有一丝泪痕。


    只是眼眶包着水汽,垂着眼不断轻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


    江凛不自觉地抬手,想要替她拭去泪意,怀芷却侧脸躲过,鼻翼快速轻抽两下,肩上外衫因为刚才的挣脱滑落,露出细吊带和小片雪白肌肤。


    她像只受伤的猫,警戒地竖起浑身的毛,防备而小心的藏着伤口,不让任何人窥探。


    江凛皱眉,语气生硬:“你哭什么。”


    男人声音淡漠生冷,怀芷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深吸口气,轻声向他抱歉:


    “我不是故意和你发脾气,今天太累了;我先回去休息,如果叔叔醒了——”


    话音未落,肩上倏地落下一件长款风衣,带着幽冷雪松独特的淡香,以及还未散尽的体温。


    江凛穿着刚过膝长的风衣,在她这里几乎快要拖地。


    头顶传来淡淡一声:“知道了。”


    愣怔片刻,怀芷抬眸,就只见江凛转身离去的背影。


    风衣给了她,男人身上只穿着纯黑色的长款睡袍,即便是最简单的款式,背影依旧高瘦颀长,长腿窄腰,无可挑剔的身材。


    却让怀芷觉得有些陌生。


    -


    所幸抢救及时,江老爷子当晚就成功脱离危险期,转入vip高级病房治疗。


    江凛回到病房已经凌晨一点多,房间开了盏亮度不高的小灯,病床边只剩江母独自守着。


    见江凛身上的风衣不见,宋莱气愤地翻了个白眼,厌恶道:“你爸在里面抢救,你倒好,出去和那个女人鬼混,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长腿交叠,江凛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坐下,面色沉沉。


    见他这幅模样,宋莱气不打一出来,转身骂道:“和你说了多少次,那个扫把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死自己的父母还不够,现在开始祸害你了!”


    “你倒好,不仅花钱把人娇生惯养着,还要管她半死不活的弟弟!”


    宋莱越说越气,到后面已是怒不可遏:“说不定你爸今天发病。就是她害的!”


    “说够了吗。”


    静默在黑暗处,昏黄光线辨不出江凛的面色喜怒,只依稀见他刀削般的侧脸凌厉无比。


    病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安静的只剩宋莱急促的呼吸;良久,江凛抬眸对上母亲双眸,静静盯着她怒气未退的脸,眼神锐利如刀。


    指尖轻点沙发扶手,江凛沉沉道:


    “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从母亲嘴里,再听到一句类似刚才的话。”


    他不在意怀芷,并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肆意轻贱她。


    江凛居然会替怀芷说话,宋莱不可置信道:“江凛你是不是疯了,那个扫把星——”


    “刚才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还有,不要再干涉我的感情和生活,”江凛朝病床边淡淡望了一眼,冷冷丢下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没参与我的过去,也不要试图插手我的未来。”


    “阿凛......”


    白琪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江凛,精致的面庞不见丝毫泪痕,明显才去过洗手间整理妆容。


    淡淡嗯了一声,江凛视线在白琪脸上扫过,看向她身后高大的男人,沉声道:


    “宋势。”


    “好久不见,”宋势主动伸手,斯文温和的脸上带着镜框,“刚才你不在,医生说姑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作为律师,宋势的职业习惯显然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利落整洁的西装长裤不带一丝褶皱,沉稳有力的声音给人相当可靠的印象。


    他将医生嘱咐的注意事项逐一列成条例,整理在纸上然后交给江凛。


    江凛伸手接过,阅后交给护工,简单吩咐几句之后转身离开,将宋白两人留在原地。


    “叔叔的事情可能让阿凛心情不太好,还请宋先生不要怪罪,我替他和您道歉。”


    走廊里白琪浅浅笑着,举手投足间都是得体:“这次我的事给宋先生添麻烦了,辛苦你特意从美国赶来。”


    宋势礼貌回应:“白小姐客气了。”


    -


    考虑到进组后可能没办法抽空出来,怀芷在正式开机几天前,去了城郊外的疗养院。


    正午暖阳落在病房一角,在金黄的秋末洒在闪烁光点,疗养院的病房并不只有冰冷冷的医疗器械,墙壁是柔软的暖黄色。


    三楼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怀游静静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纤长睫毛落下浅浅阴影。


    长达五年的昏迷并没影响他清秀的长相,远远看去只像是沉沉睡着。


    “......最近你弟弟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在逐步恢复,各项指标也很稳定。”


    满意的合上病例,主治医生提前祝贺道:“乐观些来看,苏醒很可能就是这半年的事情。”


    类似的话这五年怀芷不知听了多少遍,以至于她已经有些麻木。


    朝医生感激道谢,怀芷弯腰给怀游掖好被角,起身去问询处缴费。


    “怀小姐您好,系统显示怀游的费用在月初五号就已经缴过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怀芷轻声确认道:“付款人是江凛吗?”


    “是的。”


    五年前,突发的大火让她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失去双亲,唯一存活的弟弟变成植物人,疗养的费用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是绝对无力承担的数额。


    在赔偿款耗尽、疗养院多次下达最后通牒时,怀芷遇到了江凛,怀游也得以留在疗养院,一待就是五年。


    问过具体费用后,怀芷又在怀游病房待了很久,看着时间差不多才起身离开。


    通往疗养院大门要经过大片草坪,此时下午阳光正好,草地上有不少康复的病人在做复健。


    “......让你滚你听不懂吗,说过多少次我的腿已经废了,别再说骗人的废话了!”


    满是戾气与怒意的声音拉回思绪,怀芷回头朝声源处望去,见到远处没人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看模样像是高中生。


    纤瘦的女生穿着校服,即使被轮椅上的男生推倒在地,依旧一声不吭地拍拍衣服上的灰,试图再去搀扶无法站立的男生。


    男生狠狠双开她的手,低吼道:“你是狗皮膏药吗,甩都甩不掉!滚!”


    女孩听完扶人的动作一僵,抬手去揉眼睛,掌心擦破的伤处十分刺眼;半晌后,男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女孩终于哭着跑走。


    真是没风度啊。


    怀芷轻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重物狠狠地上的闷哼声——轮椅上的男生重重摔倒在地。


    拐杖摔在够不到的远处,男孩咬着牙想爬起来,结果腿上无力,连着试了两三次都重新跌回地面。


    附近没有医疗人员,怀芷只好快步走过去,在男孩面前弯腰要将人扶起来,结果才靠近就听到清晰的咒怨声。


    男孩低着头,疯狂捶打双腿,困兽般嘶吼着:“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


    还记得男孩的迁怒于人,怀芷伸出手,没好气道:“喂,小孩。”


    “滚。”


    男生冷冷甩开她的手,坚持要自己坐回轮椅里;怀芷静静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失败,并不催促,只是站在朝阳处,后背替男生挡下刺眼烈日。


    男生和怀游同龄,都是十六七的年纪,如果没出事的话,他们这时都该在校园里读书学习,而不是整日面对病房和无尽的康复训练。


    每次起身所消耗的体力巨大,十数次的失败后,男孩终于放弃地摔回地上,妥协地自嘲一笑,主动开口道:


    他的声音沙哑,满是挫败:“麻烦你,扶我起来。”


    “再试一次吧。”


    怀芷蹲下身,看着男孩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轻声道:“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或许对你适用。”


    “别轻易否定这个世界,也别轻易否定自己。”


    微风拂过吹动鬓角,怀芷目视远方微微失神,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半晌过后,耳边响起一起嗤笑。


    男孩恢复刚才的傲慢,再次咬着牙撑起身体:“你怎么某人一样,整天就知道说废话。”


    挣扎着坐回轮椅已是半小时后,男生大汗淋漓地瘫在轮椅,累的气喘吁吁,脸上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喂,你今天原本是来看谁。”


    “我弟弟,他已经昏迷五年了,”两人在草坪边的长椅停下,怀芷坐下朝他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喂,女人,”男生出声喊她,侧过脸语气别扭,“你自己说的,别轻易否定这个世界,也别轻易否定你、你弟弟。”


    话落男生嫌弃地啧了一声,视线紧紧盯着远处的花坛:“还有,你们女的真麻烦。”


    顺着男生视线望去,怀芷看见躲在花坛边的女孩,双手攥着裙角,意味身长的勾起唇角。


    “小屁孩,要道歉就快去。”


    余光看见一抹熟悉身影,怀芷起身打趣道:“另外,别再把人弄哭了。”


    “你才是小屁孩,”男生不满地瞪她一眼,然后微红着耳尖,板着脸道:“懒得和你说。”


    “啧啧啧,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姜暮踩着细高跟而来,一身职业装飒爽干练,前凸后翘的身材被包臀裙勾勒的淋淋尽致。


    今晚两人有个同学聚会,前几天原定的小聚,也是打算饭后陪姜暮去挑一件合适的晚礼裙。


    亲昵地勾住怀芷肩膀,姜暮笑道:“我们怀大明星又在给人灌输鸡汤了?”


    “让我猜猜,”姜暮眯眼,脱口而出道,“肯定又是那句‘别轻易否定世界,也别轻易否定——’”


    话音戛然而止,姜暮见怀芷笑容一滞,才发觉说错了话,紧抿着嘴跺了下脚,小声道:“我这破嘴。”


    “没事啦,”怀芷扯着嘴角柔柔笑着,半晌后,她转头去看西落红日,轻声道,


    “暮暮,我昨天好像看见他了。”


    “......都过去五年了,怀芷,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自己?”


    姜暮长叹口气:“就算你不肯放过自己,现在白琪回国了,你还打算继续和江凛纠缠不清吗?”


    是啊,事情过去五年了,她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你说的对,”良久,怀芷将头轻轻靠在姜暮肩膀,轻声感叹道,


    “是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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