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平时的富贵端丽,现在谢折川整个人分外狼狈。


    他整个身子都被严严实实的绑起来,吊在树上,束缚着他的绳子尖刺横生。鲜血浸透了衣襟,自空中滴落,在地上汇集成一小滩血迹。


    因为失血过多,远处的人脸色苍白,可在这种境况之下,他的唇角还是悬着笑的。


    就,很不对。


    姜朝笙敏锐的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一直压抑着的,尖锐的恶意,不加掩饰地摆在她面前,像是一株有毒的植物,以艳丽的颜色张牙舞爪地宣告它的攻击性。


    他似乎很不开心。


    “能看见你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真是太好了。”


    谢折川语调温和,神色也温柔,说话间,眼风漫不经心地扫过旁边,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冰冷一片。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正准备宰了这个家伙,拿他的头回去给个答复呢。”


    如果放任何一个普通的、对未婚夫保佑憧憬的小姐,肯定要因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辞而感动不已。但姜朝笙并没有被他这层表象骗过去,直觉告诉她,谢折川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失去了借口杀死身边的人而感到惋惜。


    她觉得有些好奇,挑挑眉,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被灌木丛遮住的人的全貌。


    是那日将她掳走的红衣男子。


    两人应该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的情况比谢折川好不到拿去,全身都被紧紧绑住,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丢在灌木丛里,身下荆棘丛生,沾满了他的血迹。


    黑发凌乱地铺散在地上,红衣上晕开深色的血花,衬得本就艳丽的脸更有一种惑人的魅力。


    而在他的头顶,是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又大又蓬松,时不时还轻轻动一下。


    看到那对兽耳,姜朝笙的思绪走了个岔路,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人本体居然是狐狸吗?


    ……还真挺符合的。


    血红色的竖瞳映出姜朝笙微愣的脸,耳朵的主人好像完全没被如今狼狈的姿态所影响,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似乎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耳朵上,他微微笑了一下,心情很好地邀请道:“要摸一下吗?”


    完全不把谢折川之前的话放在眼里。


    很好,还是当初那个气人的模样。


    姜朝笙收回了目光,无视那个人对她“负心汉”的控诉,爬上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帮谢折川割绳子,一边磨一边问道:“你这是遭人暗算了吗?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嘴角的笑容冷了几分,谢折川神情不变,眼底杀意有如实质。


    “一时大意罢了。”


    姜朝笙骤然失踪,姜家、谢家都炸开了锅,他当日借着追踪符寻找她的下落,意外被卷入幻境中,几番探查,别的没发现,却碰见了老仇人。


    同处上位,自然免不了摩擦,这位狐族少族长多次让他的势力折损颇多,当然对方也没捞得什么好处,两人早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只是碍于各种利益纠葛,无法找到何时的理由下手罢了,如今碰上天赐的好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谢折川没想到,那个盗走谢家传家之宝的人也被卷进了幻境,并趁着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成功偷袭,想让他们葬身魔物之口。


    可魔物还没来,倒先等来一个姜朝笙,晃晃悠悠空中飘落。


    无数纯白的羽毛托着她,安然落了地。而后那些羽毛化为光点,贴在她的侧脸、跳跃在她的头发上、衣裙上,好像不舍似的,而她却毫无察觉地闭着眼,陷入了一场美梦。


    本来危机四伏的丛林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为她的沉睡而等待。谢折川远远地注视着她的睡脸,心底泛起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赤狐嗜血、幻境凶险,对于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能熬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可她偏偏毫不费力地做到了。


    就好像这个人是被整个世界所偏爱着的一般。


    绳子磨到还剩一半,连接处忽然断开,一切发生的太快,姜朝笙没来得及抓住绳子,于是就看着谢折川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闷哼一声。


    姜朝笙心里咯噔一下,暗叫糟糕,果然,下一秒谢折川的声音传来,语气凉飕飕的,透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姜小姐,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点意见?”


    她急忙跳下树,把他扶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拉住你,我以为这地方不高,你能站住的。”


    姜朝笙上下打量,确认他身上的伤没有因为这一摔而变严重,才敢撩起一点眼帘,怯生生地看他。


    “你有没有事啊?”


    眼睛湿漉漉的,颜色稍浅的瞳孔晶亮剔透,睫毛根部还沾着细小的水珠,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谢折川没说话。于是姜朝笙又凑在他身边左看看右转转,好像粘人的小动物,一心一意地在为他的伤势担心。


    谢折川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刚刚在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恶意突然又平息了下去。


    他在谢家那个密不透风的高院里经历的东西,远比这残酷得多,这种高度,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刚只不过想引起她的愧疚,看能不能借她之手,除掉地上的那人罢了。


    谢折川这一路从黑暗中走来,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刻骨的仇恨、膨胀的野心和私欲堆积成了如今的他。


    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往上爬,为了得到权力,他把很多人的性命当作棋子。


    忠于他的、背叛他的、信任他的、提防他的……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和利用的存在。


    可为什么,现在话到嘴边,他又不想说了呢?


    那一点本不该存在的、微妙的犹豫在脑海中占据了上风,谢折川难得有一点近乎无措的体验,而使他动摇的人却完全没察觉到他弯弯绕绕的心思,还在担忧,还在凑近,水红的唇瓣饱满,一开一合都像是花开的弧度。谢折川不自在地舔了舔唇,下巴轻轻抵在姜朝笙肩头。


    “我修为被封,还被下了软筋散。”


    与预先设想毫不相关的话从那张贯会吐露谎言的嘴巴里说出,谢折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点真实的虚弱与疲惫。


    “如果你愿意的话,”


    “……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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