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山洞的。


    他坐在姜朝笙旁边,比平时更认真专注地端详着她的睡脸,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着让人无端有些发冷。


    对于林赋寒临走前说出的那句话,谢折川觉得很荒谬。


    诚然,姜朝笙确实是比其他女子要好看一些……好吧,也许应该是好看很多,性格也有趣,任何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很讨人喜欢,但是,也就仅限如此了,他谢折川怎么可能只因为这些,就对一个相识不足半个月的人上了心?


    这也太可笑了吧?


    爱是什么?


    爱是软肋,爱是缺点,爱会使人畏首畏尾,软弱不堪,谢折川向来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更不要说他有一天会生出这种软弱的、无用的感情。


    深陷在虚无缥缈的东西里样子也太蠢了,他只要稍微想一下,就觉得倒尽胃口。


    谢折川冷静地自我剖析,最终把一切归因为半魔化的林赋寒被他的举动气狠了在说疯话,他在心底暗嘲林赋寒的愚蠢行径,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指尖还缠绕着姜朝笙的一缕头发,乌黑的、柔顺的、与他的手指严密贴合,显然上是刚刚思考时无意间被他握在手中的。


    顿时,谢折川嘴角尚未勾起的冷笑就僵住了,如同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松开手,发丝轻飘飘地垂落,中间部分还带着一道道卷曲的弧度。


    谢折川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许久,像是被下了定身咒,立在原地不动了。


    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反常又重新浮现。


    ……为什么呢?


    *


    姜朝笙醒时已然天亮,林赋寒不见踪迹,唯有谢折川坐在距离她好远的一个角落,手里拿着截枯树枝,垂眸注视着一地余烬。


    在这个阳光也极少照进的角落,汹涌的阴影似乎要把他淹没了,细密的眼睫毛掩住漂亮的眼睛,连那张俊秀的脸上都失去了惯有的表情,像一个精致而空洞的人偶,内里全是虚无。


    也许这样的虚无才更接近他本人也说不定。


    姜朝笙揉着眼站起身,黑发披散在背上,衬得领口露出的那一片肌肤更白。这几天的相处早已让她失去了对谢折川的小心翼翼,一边洗漱,一边很是随意的开口问道:“林赋寒呢?”


    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淡声答道:“嫌我们两个是拖累,直接走了。”


    姜朝笙凉凉乜他一眼,没说话。


    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谢折川不情愿地开口补充道:“他说找到破解幻境的线索了,但带上我们不方便,就分头行动了。”


    话刚说完,就被人用力戳了一下肩膀,姜朝笙突然凑近,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还往下滴着水珠,她弯着腰,黑发如溪水般流淌而下,秀气的眉微微皱着,很直白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这句话说得没有一丝铺垫,要是换做别人这么说,都会被认作是质问。可放在姜朝笙身上,又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她的美太具有冲击性,以至于带着点恼怒的神情都格外赏心悦目,连抱怨都像是在撒娇。


    胸膛沉寂的心脏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又一次脱离了掌控,谢折川有些狼狈地别过脸,随口扯了个理由:“为接下来几天如何在这里保护好你而感觉到烦恼。”


    “哈?!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


    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因怒火而微微瞪圆,明亮的光在她眼底跳跃。姜朝笙从衣袖里掏出一大叠符纸,在谢折川面前晃了晃。


    “看见没,这些全是我画的,攻击性还很强,到时候打起架来你可别拖我的后腿。”


    语气最开始还是硬的,话说到一半尾音就开始往上仰,嘴角也跟着止不住地翘,得意洋洋的,像只耀武扬威显摆爪子的小猫。


    看着她这副模样,谢折川的心情很奇异地变好了些,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眉峰微挑,漫不经心地开始逗猫。


    “哦,是吗?短短几日你竟进步这么多,不亲眼看到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呢?”


    他只当姜朝笙被什么不入流的道士坑骗了,毕竟以她的体质,用尽法子也使不出法术,谁知下一秒姜朝笙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符纸,本人一下就瞬移到了洞口处。


    她朝兴致勃勃地朝谢折川挥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炫耀。


    “这下肯信了吧?”


    熟悉的、属于林赋寒的灵力消散在空中,让谢折川原本和缓的神色阴郁下来。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林赋寒藏了怎样的心思。姜朝笙永远无法自主使用这些法术,她期待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无法实现,为了避免她伤心,林赋寒提前把灵力封存在符纸里,一使用就会自动触发。


    多么煞费苦心、细致入微,简直跟谢折川认识的那个冷血兵器完全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短暂地获得平静的心又开始翻腾,有浓烈的情绪迸发而出,比不甘更深刻,比烦躁更让他觉得胸口发堵,连舌根似乎都因此漫上一点苦涩的滋味。谢折川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张符纸,鲜亮的明黄刺痛了他的眼。


    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他以为他都已经遗忘了的细节。


    昨晚抢先一步盖在她身上的外袍,快他一点伸向她的手,以及姜朝笙醒来后,第一句问出的话。


    这些细节,和眼前这个符纸一样,都是林赋寒先他一步来的证据。


    谢折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些,可却无比清楚,那都是他想毁掉的痕迹。


    他想抹去姜朝笙身上沾染的,林赋寒的一切痕迹。


    于是他抱着手臂,挑高了一侧的眉梢,似笑非笑地说道:“先做好的东西并不能代表什么,我这里也有些符纸,你若真学会了,不如现画一张。”


    “画就画!谁怕谁!”


    姜朝笙一把夺过纸笔,气鼓鼓地开始画符,刚一停笔就迫不及待地念出符咒,丢出去。


    结果毫无反应。


    她眨了眨眼睛,一连又画了几张,也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姜朝笙的神色黯淡下来,湿漉漉的眼睛里有无措和迷茫,低着头小声嘟囔:“到底是哪里不对呀……”


    很是失落的模样,像一只被暴雨淋湿耷拉着长耳朵的可怜兔子。


    谢折川突然又心软了。


    他抿紧了唇,神色变换几番,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你刚刚行气出了岔子,在画一张试试。”


    姜朝笙哀怨地瞅他一眼,身体却很诚实地依言照办,谢折川把手悄悄背过去,用灵力隔空在符纸上描画。


    一张符咒绘制完成,她试探地扔出去,念出咒语,一簇流窜的火光在空中炸.开,化作金色的花瓣和飞舞的金色光蝶,悠悠飘落在山洞中。


    姜朝笙伸手接住了几片花瓣,眼睛里都映着金色的暖光,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地嘀咕:“我好像也没学过这样的符咒啊。”


    谢折川单手握拳,掩于唇侧,咳嗽了一声。


    “符纸不同也会影响道法术效果,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你确实进步很大。”


    听到夸奖,姜朝笙的尾巴又翘的老高,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眼底全是晶亮的笑意。


    “哼,那当然。”


    谢折川松了口气,又在心里自嘲。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做着跟林赋寒一样的蠢事了。


    这时他才终于肯承认,那些想摒弃的、他所惧怕的东西,因为眼前的人存在而抽枝发芽。


    在对方完全没有这种意思的情况下,就已经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


    谢折川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姜朝笙栓住脖颈,栽入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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