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顿时紧张起来,世子是男人,哪里会有身孕!
她上前一步想去拦,祈湛手指骨在桌面上轻扣,发出细小清晰的滴答声。茯苓看向隐隐浮现青色血管的手,听着那声音怎么都迈不开腿。
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打鼓!
春熙见没人答她,心中不屑,夫人的吩咐没人敢违抗,更何况是苏合苑里头的老鼠。
“吴大夫,进来吧。”
她身后绕出一个五十多岁短须长夹袄的大夫,先朝着祈湛和白婵施了一礼,随即将药箱放下就要把脉。
一直默不作声的祈湛突然道:“悬丝诊脉可会?”
吴大夫为难,自然是会的,只是夫人要知道怀的男女,必须触到脉搏才准。
祈湛眉眼浅淡:“不会?”
吴大夫很想说会,但面对他那双眼睛下意识答道:“会。”
春熙瞪了他一眼,吴大夫立马又磕巴道:“但没带丝线,若是少夫人怕生,用丝帕隔着也是一样的。”
白婵还没见过悬丝诊脉这门绝活,哪能因为没有丝线就放弃,她顺手拉下系在头发上的浅红丝带递了过去。
“用这个。”
杏眼黑黝黝地紧盯着吴大夫。
吴大夫有些语塞,悬丝诊脉的丝也是有将究的,一根头发绳算怎么回事?
他刚想开口,祈湛道:“就这个吧。”
白婵眼睛瞬时又亮了一圈,兴奋的将丝带系在祈湛腕骨三寸处,忽而又瞥见他腕上的伤口,唇角立马又压了下来。
腕骨不算太纤细,指下肌肤韧性十足,浅红色发带越嫩,衬得他伤口越狰狞。
白婵系发带的手不自觉放轻了,忍不住问:“痛不痛?”
祈湛浅淡的眸子里泻出一丝凶光,随即又被鸦黑的眼睫盖住。
以前很痛,现在他嫌不够痛!
白婵见他不答,也没勉强。将丝带的另一头直接交到吴大夫手中,憨笑道:“呐,诊脉吧!”
吴大夫无奈,单手双指夹着那浅红色发带细细分辨。
只是越分辨神情越古怪,这尺脉搏时强时弱,来往虽流利,可应指圆润不足,脉乱得很。
别说分辨不清怀的是男女,就是母体他都分辨不清男女了。
肯定是这发带的锅,吴大夫心里想骂娘,可面上还在装作一派镇定,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抬头想再细观祈湛的模样,才看了一眼眉头蹙得更紧了。
目若寒星,丰姿隽秀!
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喂,老头!”
突然一声大喝,吓得他手抖了抖,浅红色发带遽然收紧,勒在祈湛手腕处。
祈湛蹙眉!
白婵干脆将丝带夺了过来,恼道:“你是大夫吗?怎么瞧着像个色胚。”
吴大夫老脸微红,抖着胡须斥道:“休要胡言,行医着,望闻问切实属正常。”
“我看你是医术不行吧,糊弄人的。”白婵丝毫不给他脸。
吴大夫争辩:“除了宫里头的御医,老夫医术在上京城无人能及。”
白婵狐疑:“那你说说,我嫂嫂脉象如何?”
吴大夫有些虚,可绝对不能让人瞧出来,若是连个诊脉都看不好,上京今后也不用混了。
他老神在在的道:“少夫人身子气弱,似是受过很重的内伤,孩子暂且无碍,但最好开些安胎的药。”
站在一旁的茯苓瞟了一眼安静坐着的世子,心下骇然——男人能把出喜脉,是这大夫沽名钓誉,还是世子手段了得?
她更偏向后者,所以,世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你快开药方啊!”
白婵盯着吴大夫开药方,他每写下一味药,她就要问一遍功效。吴大夫被她澄澈懵懂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笔下生风,恨不得拔腿就跑。
传闻这平阳侯府二姑娘早产,智力较寻常人略愚钝。
传闻害人啊!这哪里是愚钝,简直愚不可及,不通人事,说话行事总能噎得人半死,偏生她这模样,又让人不好真心计较!
等春熙将人带了出去,吴大夫还心有戚戚。
这一耽搁,饭菜都有些凉了。白婵将药方仔细收好放进袖带,冲着祈湛笑得灿烂:“嫂嫂,快吃饭,别饿着孩子了。”
屋里此时又恢复了轻松的气氛,白婵侧头看他,就见他泛白的指尖一点一点解着梏在手腕上浅红的发带,明明轻柔,她却分明瞧出了几分狠劲。
她嚼饭的动作放慢,在发带彻底脱离他手腕的时候,她迅速起身,讪笑道:“我吃饱了,乳娘,你带嫂嫂去厢房,我去书房转转。”
速度快得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乳娘无奈:“这孩子,怎么老是咋咋呼呼的!”
“少夫人快吃,吃完了奴婢带您去歇着。”老天保佑,大公子好歹留了条血脉,公主在天有灵,也能宽慰了。
发带浅红,捏在他指头上,犹如新雪卧梅,娇俏得紧。祈湛眸光被眼睫遮住,看不清楚何等表情。
——
外头的雪渐渐停了,北风还在呼啸。
周氏的院子里供着地龙,门一关,暖和得紧,只穿里面的单衣也感觉不到冷。
她眼睛被伞碰到,里头又侵入了雪粒子,一番揉搓下来,两只眼睛都是红得不成样子。
不晓得人还以为是为了嫡长子哭了一场。
白向晚看完母亲就被打发回自己院子了,此时屋内的梨花木椅上坐着白林松。
他神色有些焦急,总觉得哪里硌得慌。
丫鬟端来新茶,他匆匆喝了口,实在憋不住了,才道:“母亲,您不是说派人去截杀她了吗?怎么人好端端的回来了?”
周氏也很疑惑,之前派去的人虽没有回来,可明明传信回来说人已经没了。
也怪那佳慧公主,当年抢了她丈夫,死了还要摆她一道。
周氏眉目虽是柔和,说出的话却带着阴狠:“我不是让大夫去瞧了吗,若是个男胎,保准他她生不下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春熙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了进来。
吴大夫低眉顺眼的跟着春熙后来,他本也没有把出什么,但行医多年,模棱两可,糊弄人的话他还是会说的。
“夫人,月份还小,瞧不太准确,但多半是个男孩。”大户人家,不都喜欢男孩吗?更何况这大公子死了,留个男孩儿也有希望不是。
等大夫出去后,周氏屏退所有丫鬟,让春熙守在门口。
“多半是个男孩,怎么就是男孩了。”
当年皇上亲口许诺佳慧那个贱人,侯爷的爵位只能赐给她的骨血。
这就是说:若祈妩生出个男孩,将来继承平阳侯府的只能是她的儿子。
白林松也急了。
“母亲!”
周氏横了他一眼:“急什么,女子怀胎,一尸两命不是很正常的事,进府容易,出府难。”
白林松顿了一瞬,踟蹰的来一句:“那孩子留不得,美人难得....”越说声音越小,生怕挨打。
周氏不可思议的瞧着他:“说什么混话,那是你嫂嫂,萧北王的女儿,敢乱来你腿也别要了。”
一个寡妇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
白林松不耐烦道:“知道了,我就随口一说,母亲急什么。”
这儿子脾性,她是最清楚不过,耐着性子又劝了几句,白林松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敷衍几句就往屋子外走。
天渐渐暗了下来,偶有雀鸟经过,落下簌簌风雪。
平阳王府连回廊里都开始盏灯,苏合苑外却漆黑一片,只有屋子里有些许光亮。
祈湛洗净了满身的风尘,披着衣裳绕过屏风,窗户半开着,他掩唇咳嗽,门响了两声。
“进来。”
茯苓垫着脚进屋,反手带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递给祈湛。
他接过,凑到灯下仔细查看。
茯苓站在他侧后方,目光触到他散在肩头黑湿的发。担心他着凉,伸手从扯下干净的帕子恭敬的递过去。
“世子。”
一滴水顺着发丝浸润进素色的底衣。
祈湛摆手,对于她的称呼并不满意:“在上京喊郡主。”
“是。”
祈湛从舆图中抬头:“可摸清楚了平阳侯夜里都歇在哪?”
“甚少去周氏那,大部分时候歇在新纳的袁姨娘那,他那钥匙很少离身。”
“沐浴,或者床笫之间呢?”
茯苓顿住,脸显薄红。
巫山一战,他父亲身边的林副将立马调任上京任了正五品骁骑尉,后查出林副将与上京城官员有书信往来,父亲出兵布兵图也是此人献给敌军的。
平阳侯兼任兵部甲库侍郎,只要拿到甲库钥匙,查到当初是谁保举林副将入京为官,顺藤摸瓜,定能查出幕后陷害父亲之人。
外头传来蹬蹬瞪的脚步声,快而急,桌上的灯火都跟着那脚步声颤了颤,祈湛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又来了!
脚步声顿住,门推开了一条缝,先探出个脑袋,青丝挤进门里,小姑娘眉眼含笑,脆生生的喊了句:“嫂嫂。”
祈湛从灯下抬头,虚虚的朝她看来。
美人灯下如云月,白婵感叹:不愧是当年上京第一美人的女儿。
男主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白婵厚脸皮开门进来,祈湛这才看见她手里还抱着个小被子。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冷着声问:“做什么?”
白婵先是憨笑,仰着脑袋理所当然的道:“怕嫂嫂害怕,陪您睡。”
啪嗒!
茯苓手上的帕子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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