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窗台上落的一滴血很快就干涸了, 凝固成暗红色的一团。双青心大,无意中瞥见还以为是沾上的炮竹灰,直接让小丫鬟给擦去了。
新年伊始, 季初的心情很好, 难得换上了压箱底的流彩暗花云锦曳地裙,外罩了梅花纹纱衣,看得双青眼前一亮, 就连去堂伯母那里拜年的时候都被拉着夸赞了一番。还有新归来不久的堂嫂卢氏, 盯着她的衣裙也是目不转睛。
云锦珍贵, 一匹价值可值千金, 可珍贵有珍贵的道理,穿上身的时候轻薄柔软暗带流光,再加上季初的心灵手巧, 卢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族中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子明明清艳无比,独有一番别样的风姿。
季初心细看出了卢氏对身上曳地裙的喜欢, 回去自家想想似乎箱中还有些云锦, 就让人将箱子寻了出来。她打开一翻果然发现还有不少云锦,拿出两匹让双青送给堂伯母和堂嫂,双青俏生生地抱着走了。
似乎好久没做针线活了,季初看着满箱子各式各样的布料, 觉得堆放在库房挺可惜的。有些布料过了时间, 不仅颜色不鲜亮了,还有可能会出现霉气。潞州地处南方, 比起平京城而言潮气也格外大些。
季初的针线活很好, 往日未出嫁的时候常常给父母制衣, 后来在国公府的时候聂世子身上里里外外穿的也都是她的手艺。如今起了兴致, 她就让人将其他堆放的布料也搬了出来。
然而,当几口箱子纷纷打开在季初面前的时候,她却盯着其中的一口怔怔愣住了。
这口箱子里面装着的并不是成匹成匹的布料锦缎,而是她曾经专门为自己的夫君聂衡之制的衣衫。
白色黑色的轻薄里衣全都是用最上等的柔棉和素锦制成,直接占了半口的箱子,另外一半则放了颜色鲜艳的外袍,多是紫色和红色。还有一件聂衡之曾经吵着要穿的红黑色鎏金刺绣广袖袍,这件广袖袍华丽至极,足足费了季初一个月的功夫才完成,奈何聂世子唯一穿的那次被定国公斥责太过张扬,于是季初好说歹说又许了他许多条件后给他收起来了。
却没想到她收到这里,带回潞州来了。季初手指抚摸着上面精美的绣样,稍稍有些为难。这些男子的服饰她留着总归不太好,若是扔掉了又实在太可惜了。
纠结了一番她让人先将箱子放在了自己的寝室,准备寻个合适的时机处置掉。
单那些里衣全是新的,改一改还能当作他用。
季初的年节是在绘画和针线活中度过的,每日松松散散却又不乏无聊,偶尔再到堂伯父那里说笑一番,闲适的生活很得她的喜欢。
就连双青也好几次在她的耳边感慨,这个年节是近几年过的最舒服的一个了,身上都懒洋洋地圆润了一些。
季初笑着睨她一眼,手中动作不停,很快就完成了一件月青色的直缀,样式清爽大方。
“娘子,这莫不是给那位沈郎君制的吧?”双青拉长了语调,一双眼睛不停地瞟来瞟去,明摆着开口搞怪。
闻言,季初的脸有些热,淡定地哼了一声,“勿要瞎说,我如何知晓沈公子的尺寸,不过是随便制的,等施岐从江南回来的时候你拿给他,布料遇了潮,再不用就坏了。”
双青懊恼嗯了一声,连忙正色收起来,“也是,施郎君马上要当值了,是要穿的光鲜一些。”
“不过团蓝色和青色的布料太多,我们去往堂嫂那里再送些,刚好恭贺堂兄调任归来,我这里完全用不上。”季初又选了些布料,眉眼舒展,堂兄在外地做县令还未满三年,昨日才传来的消息,居然被调任到潞州城做了从六品的推官,推官掌刑狱诉讼一事,不得不说正是目前季家所需的火中炭!
据堂兄说,好似潞州城中的推官突然搭上了贵人,幸运往上升了一级,又极为好运地调去了富庶的江南做官,于是潞州的推官一职就空了下来。
他在地上的政绩不错,祖籍又是潞州,好运地得了这个机缘,做上了潞州城的推官。
从七品的县令到从六品的一府推官,旁人都道季家自季尚书去世后重新旺了官运,如今上门恭贺的人甚多,堂伯父每日笑眯眯地愁虑尽去。
不得不说,季初在听闻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也狠狠松了一口气。潞州城有堂兄在,胡家动起手脚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上辈子祸害了季家的征丁可能也不会再发生了。
她们去了堂伯父家中,送了布料后没想到还多了一个意外之喜,衡表兄同沈听松再次一起上门了。
季初看着几日不见的清隽男子不由多看了两眼,她自那日自己寻过沈听松一次后便没有再去见他,不比上辈子比邻而居,这辈子一个在南城一个在东城,若不是刻意上门极难遇见。
“沈兄,我还有事和姑父说,你先在这小花园赏会儿风景吧。”衡公远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脚步匆匆像是被人追赶着离开了。
不算大的小花园里面瞬时只留下季初和沈听松二人。
“听闻季家有喜事,衡兄便拉着我来上门恭贺,不想遇到阿初。”沈听松神色极为坦然,仿佛不觉得衡公远离开前的演技十分地拙劣。
究竟是衡公远上门寻他还是他故意引着衡公远到此,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季初也不戳穿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声音清脆,“的确是有喜事,你们来的时机正好。昨日兄长得到调令,过了年节就要留在潞州城做推官了。”
“是么?那倒真是合了阿初的心意。”沈听松坐在石凳上面,瞥见女子眼中的松快心下一动,目光在她格外明艳的脸庞和装扮上多停留了一瞬。
闻言,季初眸光微动,轻快地坐在他面前,声音压低了些,“如此,胡家人也不敢乱来了,之前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在今年的征丁上动手脚。三年一征丁,不知各族又有多少郎君要受苦了。”
她下意识地对沈听松毫无保留,“一路从平京城到潞州城,见识了许多不平之事,也不知潞州城还能太平多久。上一次父亲在的时候,族中征丁去了还算比较轻松的地方,纵使如此他们归来的时候也去了半条命。这次,有可能上战场,还不知有多么凶险。”
“天下兴亡,总是如此。”坐在她对面的男子闻言神色却无多大变化,他能动用江南的势力帮季初的堂兄调任到潞州,却对这天下事只能袖手旁观。
否则,表面的平衡被打破,要么他死要么生起战乱。
“也是。”季初点点头,看着他脸上的意兴阑珊,弯起了唇角,“再过两日便是元宵节了,潞州城中会有花灯展出。据说若是猜中了聚贤楼东家的灯谜,就能拿走他们那里最漂亮的一盏花灯。”
季初的目光跃跃欲试,上辈子她和沈听松居住在南城的市井,两人曾在花灯节那日一同游玩,沈听松似乎看出了她对花灯的喜欢,老神在在地猜谜赢走了一盏转手送给了她。季初很少收到他人的礼物,很稀罕地摆在了房中,欢喜了许多时日。
她的眼中似乎含了千言万语,沈听松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玉扳指,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清幽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脸,“你若喜欢,我便拿了送你。”
季初眯着眼睛笑了,弯弯的像是两泓清泉,即便是又过了一世,沈听松对她还是这般的好。
“好。”
一家欢喜一家愁,同季家的欢呼雀跃相比,胡家却像是陷入了重重乌云之中。
先是胡夫人惹怒了定北侯,再是胡家五郎不堪身死,再接着他们一直记恨的季家突然走起运了,得了推官的职位。
这叫胡家人这个年节怎么开心地起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们便派了人也就是胡夫人方氏上门拜见外甥女吕清霓。
外甥女到了定北侯的身边,少说也是一个宠妾,日后说不定还会一步登天做侯夫人。
胡家想借着外甥女的枕头风探探定北侯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胡夫人惹怒他,故而才对胡五郎不留情面,如今气可消了?毕竟死了胡五郎还有胡家那么多人,他们不敢冒险。
胡夫人很顺利地见到了外甥女,然而让她有些失望的是外甥女似乎还没有得到侯爷的召幸,居然和那么多的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侯爷他白日不准我们靠近他住的地方,若是离得近了些就会被金吾卫驱赶,什么脸面都不给。夜里他倒是经过这院子几次,待不上一刻钟就立刻回去,根本不让女子近身,舅母,我至今还只见过侯爷一次呢。”吕清霓不住地抱怨,她本来就心高气傲,如今被晾在一旁焦躁的情绪已经快要爆发了!
“不如,稍稍使些手段?”胡夫人死了儿子心中压着怨恨,比外甥女还要急切。
吕清霓眼睛一亮,胡夫人咬牙附到她耳边低语。
第五十二章
“如侯爷所料, 我们暗中守了南城几日,发现其外松内紧。那人身边虽然只有几个仆人,但都极为警惕, 而且身手不错。”别馆中, 聂衡之的近卫低声向他禀报,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事实上,如今别馆中敢直视聂衡之的人寥寥无几。
虽是阳光明媚的白日, 聂衡之的眼底却带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阴霾, 森戾可怖, 比起年前, 他脸颊消瘦了不少,眉骨显得愈发高耸锋利。
“看来,本侯还真是小瞧了这位沈公子。”他嗤笑一声, 而后眼神更加冰冷。
“侯爷, 已经查清潞州城原本那位推官走的是江南的官路,据闻是江南节度使穆庆元亲口要去的。”
“属下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传信给施岐让他深入调查沈家。”仲北到现在为止还处在惊讶之中, 本来侯爷只是简单地派了人到江南调查沈听松的底细, 刚得到他是沈家旁支一个庶子的消息,夫人就答应了……求娶。
侯爷用石刑处死了胡家五郎,当然也不会放过区区一个商人的庶子。然而,他们没想到只一个商人庶子, 住在闹中取静的南城, 暗中居然有那么多人相护。
于是,侯爷将施岐打发去了江南, 查的不仅是沈听松, 还有江南的沈氏一族。
施岐的消息还未传来, 潞州城的推官突然高升去了江南, 留下的位置被季家人,也就是夫人的堂兄得了。
江南,夫人,潞州,这么多巧合结合在一起,便是仲北都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夫人看中的沈公子应该不只单单是一个小商户的庶子,他居然能暗中驶动江南的官场!
除此之外,他身边区区几个仆人能守的一处院子滴水不漏,抵过金吾卫的窥探……
“继续牢牢盯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本侯要知道的清清楚楚。”聂衡之的面色冷硬,语气并未变化。
底下人颔首应是,有序退下。
“侯爷,三爷还在外面等着您。”近卫退下后,仲北悄悄瞥了一眼外间的一个身影,低声开口。
定国公府随着聂锦之流放,定国公被贬为平民而烟消云散,可接下来定北侯府在平京城取而代之。
聂茂之还算是幸运的,审时度势在兄长和父亲之间选对了人,所以在定国公府变成定北侯府后他还是妥妥的富贵主子,府中的三爷。
然而,聂衡之打败了戎族后却未回京,眼看年节在潞州城过,之后好像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聂茂之敏锐地察觉到京中的风向不对,一过了除夕快马加鞭投奔长兄来了。
他今日才到达潞州城,本来想让长兄为他接风洗尘,可在感受到别馆中怪异的气氛看到那一群莺莺燕燕后,他老老实实地龟缩起来了,坐在外间即便长兄没有见他的意思也不敢吭声。
“让他进来。”
长兄的声音比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要冷,聂茂之支楞着耳朵听见当即毕恭毕敬地进来行礼。不等聂衡之开口,他直接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兄长,临走之前卫卿丞有一封书信托我交给您。这一份是李家人的。”
李家,指的是聂衡之的外家,定国公府出事后一言不发的李家,在聂衡之得封定北侯后仿佛才意识到他们的亲近关系,口口声声聂衡之是他们的好外甥。
李氏的死还未被揭露出来,李家只以为聂衡之是和李氏离了心,尘埃落定后有意跟聂衡之修补关系,所以在得知聂衡之未曾回去平京城后冒着聂茂之的鄙弃,送来了书信。
然而,聂衡之却仿佛只听到了聂茂之的第一句话,他接过卫长意的书信打开,对另一封视若无睹。
闻弦歌知雅意,聂茂之受了李家一肚子的气,再加上从小被李氏的忽视,见此,咧了咧嘴顺手将信扔到了一旁。
狗屁的修补关系,当他不知道李家是得知了兄长和离,千方百计想将自家的女儿塞给兄长做侯夫人啊。
一目三行扫完了卫长意的废话,聂衡之眸光闪了闪,起了杀心。
当然这杀心不是冲着卫长意也不是冲着聂茂之的。
不过,感知敏锐的聂茂之直接抖了抖身子,咽咽口水,长兄貌似是真的不太对劲。他瞥了一眼房中袅袅升腾的燃香,动了动鼻子,不敢开口自己闻到了挡不住的血腥气。
“兄长,我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在何处休息。”聂茂之更不敢问为何别馆里面那么多浓妆艳抹的女子,浑身的脂粉味熏的他极为不适。
“随你。”聂衡之语气不耐,挥手让他滚蛋。
聂茂之如逢大赦,连忙走出诡异的房间。他猜想卫长意的书信上应该写了如今平京城的局势,朝中似乎有意朝北地节度使戴绍用兵,而且宁王爷的呼声最高。至于李家的书信扔了就扔了,他才不管里面写了什么。
晚上,聂茂之自作主张地选了一处离聂衡之的住所不远不近的院子住下,他有意向府中下人打听季家的消息,可刚提了一句下人就变了脸色讷讷不语。他这才反应过来,长兄的变化似乎和他那位温柔的长嫂有关。
莫不是长嫂回了老家另嫁他人了?否则长兄怎么会同意那么多女子住在这里,长兄应该知道长嫂最厌恶乱七八糟的通房妾室。
不得不说,聂茂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猜到了一分真相。
因为这一个猜测,晚上他入寝的时候极为不踏实,翻来覆去好久才阖上眼皮,可才进入意识朦胧的梦乡突然被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惊醒……
***
季初约好了元宵节与沈听松一同游玩赏花灯,脸上的笑容直到了夜里入寝的时候也没有消散。萦绕在心头的烦心事因为堂兄被调回潞州城迎刃而解,底下人收集吕通判的罪证也有了一分端倪,她沐浴后换了新制的小衣,美滋滋地用布巾绞着湿发。
她和沈听松之间的感情也有了进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只剩下几年后潞州城城破一事。
对了,施岐到江南那里不知被派去做什么了,走了七八日了,还未有一丝消息传来。
头发绞的半干,季初迈步朝床榻走去,下一刻蹙眉停下了脚步。
房中,好似多了一股血腥气……
第五十三章
房中的血腥气从何而来?季初一头雾水, 怀疑是自己闻错了气味,可是下一秒她的怀疑就彻底烟消云散。
因为,她房中的地板上赫然印上了鲜艳的血迹, 一直从窗户处蔓延到她的床榻。
房中要么是进贼了要么是……季初的手心冒出了黏腻的冷汗, 她放轻了呼吸声慢慢地掀开了床帐,除了一床锦被空无一物。
季初心口一松,转头来对着一路的血迹又发起了呆,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难道真的进贼了?
不再迟疑, 她开口唤了双青过来, 双青看到血迹也是狠狠吓了一跳,骇的嘴唇都白了。她比季初的想象力要丰富,哆哆嗦嗦地开口, “娘子, 莫不是闹鬼了吧?”
房中明显除了她和娘子两个再无他人,窗户的铁销好好的, 门口处她一直守着根本就没人进来, 凭空冒出的血迹除了恶鬼还会有谁!
季初闻言,无奈地摇摇头,若有恶鬼,那她这等重活了一世的人又算什么。“先将这些血迹清理了, 双青, 暂且不要声张以防引起恐慌来。”
双青去打水,她就去寻些布巾, 然而刚绕到床侧的箱子旁边, 季初顿住了脚步。
“娘子, 水打来了, 您快休息吧,奴婢一个人擦洗就好了。不过奴婢还是觉得您应该换个房间,明天最好请一位道长过来看看,万一,万一真是恶鬼呢!”身后传来双青絮絮叨叨的声音,她还不放弃屋中出现了恶鬼的想法,还怂恿着季初去寻道长驱鬼。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初猛然回过头来。
“双青,这里我来清理,你出去休息。”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双青一愣使劲摇了摇头,耳珠叮当叮当地晃,她是娘子的婢女,怎么能让娘子自己动手,那成什么样子了,虽然她真的很害怕有鬼……
“你八字太轻,可能会冲撞。我身上有母亲从前在镇国寺求的平安符,一点都不怕,恶鬼即便见了我也要跑地远远的。”季初一本正经,让婢女立刻出去。
双青因为她的话一愣一愣的,但娘子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她磨磨蹭蹭地离开了,最后还不放心地往后看一眼,“娘子,若是有事您可一点要喊奴婢!千万要!”
季初点点头,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一刻在双青的眼中,她仿佛是一位临危不乱的世外高人,姿态高绝。
人一离开,季初立刻卸下了劲儿,看向缩在箱子后面用衣服将自己死死埋住的一大团,悄悄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上面戳了戳,戳出一个小坑,蜷缩的一大团立刻颤了颤,却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大致知道眼下这个一大团是神智不清楚的那个聂衡之,季初一点也不害怕,甚至也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
相反,她还挺想见到他,因为有些事情她只有从他这里才能知道。
“聂侯爷,我知道是你,快些出来。”季初低语,想到地上的血迹,微微蹙眉,能在潞州城伤害聂衡之的人会是谁?
然而,埋在衣服里面的身影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季初放弃了猜测,放缓了语气又喊了一遍,“你身上流血了,你看都染红了我房中的地板,你出来,我帮你包扎处理伤口。”
季初并没有铁石心肠到看他一直流血不搭理的地步,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要他露出真容并且承她一次人情,她好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埋在衣服里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季初又用手指戳戳他没有反应。
难不成是昏过去了?毕竟流了那么多的血!季初想到这里眸光一急,伸手将盖在他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取下来。
这次总算有动静了,他奋力挣扎着不让季初将衣服拿走,又忍不住发出小声呜咽的声音,“你说,你不想,不想见到我。以后都不会再和我见面!”
所以他就暗中跑到她这里来又不让她发现?在她可能察觉后又用衣服将自己埋起来?季初气笑了,冷白的小脸绷着,不过语气还是很温和,“你身上有伤口,染到衣服上面,不好。”
她新制的云锦裙还有不少珍贵的布料,染上了血渍,就再不能穿了。
“这是我的衣袍,我知道是我的。”他继续呜咽,瓮声瓮气地就是不露脸。
闻言,季初定睛一看,果然覆在他身上的那件是曾经耗费她一个月功夫的红黑色鎏金长袍,静静开口,“衣袍是我做的,也不再是你的,我正打算送给别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呜咽声大了一些,委屈断续的哭声涌入季初的耳中,绵延不绝。
聂衡之埋在衣服里面哭的昏天暗地,上下不接下气,他还记得以前的季初有多么爱他,她亲手为他制衣衫,在他生病不舒服的时候服侍他换衣服,哄着他用药,可是现在她不仅要另嫁他人,连他的衣服也要扔掉送给别人。
他好想她,想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贪婪地渴求,可他不能见她。那个疯子为了不让他来找她,用锁链锁住自己,还放了好多散发着脂粉味的女子,让他找不到季初在哪里让他迷失方向。
他好不容易挣脱开了锁链后又只能像个游魂在府中游荡,他寻不到属于季初的一丝丝气味。
全都消失不见了,可他还是找到了。
除夕夜的时候,他藏在窗户外面,贪婪地看着季初和别人说说笑笑,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季初没有他过的很开心,聂衡之站在窗户后面哭了一夜。
他想起来了自己以前和季初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像这般的开心。现在有了那个野男人,季初开心又快乐,他知道他彻底要失去她了。
“快些出来,否则我以后就将窗户封死永远不让你进来。”季初被他哭的有些心烦意乱,冷着脸装模作样地恐吓他。
不过同时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日聂衡之留下的眼神实在让她心慌,他如今还是哭哭啼啼的样子让她心中多了一分安稳。
“我不是故意,故意要到这里来的。”身躯高大的男子扒拉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一张委屈至极的脸,薄唇上可能是被狠狠咬过,带着殷红的血痕。
他依旧是熟悉单薄的黑色寝衣,微微有些凌乱,季初眼尖地发现了血渍的来源,聂衡之寝衣下面的手腕血肉模糊,正在往下滴血。
季初的呼吸狠狠急促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跑到床榻边拿了一瓶伤药,没好气地开口,“将手腕伸出来。”
聂衡之瘪着嘴往后缩了一下,头也很快低了下去,抽噎着开口,“有个女人很坏,她给我用了味道很臭的香料。我忍不住才跑到这里来的。你放心,我很快就走。”
他知道季初现在有了心上人,不想看到他,也知道她很喜欢那个野男人。想到这里,他内心的伤心几乎能将他整个人淹没。
季初强硬地拽过他的手腕,将金疮药涂到上面,拿了布巾包好,闻言微征,抿着唇,淡淡开口,“这种事情就不必和我说了。”用催,情的香料讨好男人是有些女子喜欢用的手段,听闻潞州城的官吏往定北侯那里送了不少才貌双全的女子,里面有一两个动了歪心思的很正常。
季初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了,聂衡之听到她的话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没有落下来,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哭嗝,“那些人都是他弄的,他不让我找你,他还把我锁起来。”
他说的含含糊糊,季初皱着眉头处理他的伤口没太在意,反而垂下眼眸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潞州城的推官你认识吗?”
季初其实是一个不太相信巧合的人,而且上辈子并未出现潞州城推官高升到江南的事情,高兴过后她就敏锐得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趁着这个机会,她试探着询问聂衡之知不知道内情,当然也仅仅是这个喜欢哭泣的聂衡之。
手腕的伤口洒上了金疮药,聂衡之偷偷地瞄着季初没感觉到疼痛,可当她问起推官一事,他立刻疼得抽了一声。
他知道这件事是那个野男人做的,也有自己的心眼不想让季初知道。摇摇头,他抿着唇角不语。
季初见此,心中有一种错觉,莫非真的是巧合?如果是,那真的是上天眷顾了,她不由得轻轻一笑。
笑容被聂衡之捕捉在眼中,他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出声,“如果我做了让你开心的事情,你,你可以不要把我的衣服给别人吗?那是你给我做的,季初,我很喜欢。”
说到这里,他委屈巴巴地又哭了,他连自己的衣服都要保不住了,季初给他做的!
利落地包扎好伤口,季初点点头,并没有提起所谓让她开心的事情,“本来就是你的,你全都拿走吧。”
聂衡之抽噎着起身,抱紧了衣服,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走到窗口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泪眼朦胧,方才他听到了女子的欢笑声,应该是那个野男人带给她的吧。
“和那个姓沈的在一起,你,你很开心吗?”是不是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聂衡之终究忍不住哭着问她。
季初默默地点头,然后就看到低着头的男子逃一般地跑了。
***
潞州城别馆。
仲北咬牙切齿地让人将吕清霓绑了起来堵住了嘴,一脸的气急败坏。这女子竟然敢对侯爷动手脚,誓不能放了她!
尤其是,当他发现侯爷在慌乱中踹了她一脚不知所踪,让仲北急的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他隐隐清楚如今侯爷的状况,大夫口中所说的失魂症越来越严重,他服下安神药,用锁链锁着自己慢慢地也不管用了!
这下失去了踪迹,即便金吾卫可能跟在后面,他也不放心,万一侯爷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做下无可挽回的事情……
“侯爷,您总算回来了。”好在,在他着急的不能自己的时候,看到了侯爷的身影。虽然他怀中抱着些……衣物脸上依旧有泪痕,但整个人的状态比失控的时候好了太多。
“她对本侯用药。”聂衡之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呜呜求饶鬓发皆乱的的吕清霓,干巴巴地开口。
“属下已经查明,是其舅母胡家方氏给此女出的主意,想要博得侯爷的宠爱。”另一个存在感较弱的近卫立即开口请罪,让这女子闯进侯爷药浴的地方是他们的疏忽。
“胡家?”聂衡之像个游魂一般地喃喃念叨,突然眼中有了些光彩,“胡家冒犯了本侯,该治他们的罪。”
他知道胡家和季家有仇,还总想着为难季初,如此一来,季初会开心吧。
他和那个野男人一样让季初开心。
“胡家人的确该死!”气急败坏的仲北没发现侯爷的异常,只等着侯爷清醒了立刻接令收集胡家人的罪名。
还有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和她的父亲吕通判也不能轻易放过。
侯爷患上失魂症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第五十四章
吕清霓几乎要疯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听了舅母的话与一个侍女换了衣服溜到了侯爷药浴的地方,手中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到水中就被侯爷抓个正着,被处在发狂边缘的侯爷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失去了意识。
而等她好不容易醒来的时候, 不仅被捆了起来, 还很快被强压着灌了一碗药。腥苦的滋味让她疯狂地挣扎起来,见过无数次母亲处置父亲妾室的吕清霓知道这碗药要么是毒药要么是让她永远说不出话来的哑药。
她惶恐不已,使劲地想要挣脱, 可是慢慢地, 喉咙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即便下一刻被挑断了手筋也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徒劳地无声哭泣。
“天亮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回通判府。”仲北按照侯爷的意思一脸冷酷地吩咐,吕清霓直接被毫不留情地拖下去。
侯爷以前最厌恶这种不知廉耻靠药物贴上来的女子,若是以往踹上一脚赶出去也就罢了, 可如今侯爷的失魂症要死死地瞒着, 废了吕家女的手毒哑了她的嗓子就很有必要了。
将她送回通判府留了她一条命也是要告诉潞州城的官吏,吕通判彻底惹怒了侯爷。
否则, 照仲北眼下的气急败坏, 恨不得直接杀了她。
仲北已经猜到了侯爷方才去了哪里,也心知肚明等到了白日侯爷清醒后将会迎来多么骇人的狂风暴雨。为了不让自己去找夫人,侯爷不惜将自己用锁链扣起来,白日他若是知道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去了夫人的住处……他不敢去想。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次日清晨侯爷从混沌中清醒, 竟然就如同一个没事人一般,只是不准任何人服侍, 自顾自地穿上了一件红黑色的鎏金外袍。随后他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数个时辰, 不准任何人进入也不准任何人发出声音。
聂衡之对着散落一床的衣衫枯坐了许久, 然后看到自己手腕绑着的白布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残留的记忆告诉他昨夜他又跑去了季初那里,即便季初有了心上人应了那人的求娶。
可是自嘲过后,紧接着他又看着一件件的衣衫入了神,这些都是季初曾经给他做的,每一件都是。
她曾经对自己,那么那么的好,如今就连处理伤口也只是想从他嘴中得到想要知道的事情……铺天盖地的难受席卷了聂衡之全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何季初会变成这个模样,他更不敢想日后季初真的嫁给了沈听松后朝他灿然微笑的场景。
嫉妒疯狂地噬咬着他的身体。
“准备车马,你留下,告诉聂茂之,这些时日无论是谁都不准进入别馆。”沉默了几息后,他大步跨出了房门,神色漠然的可怕,瘦削的脸颊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仲北刚刚反应过来,就见侯爷又开始折腾起自己的身体,明明伤势还未痊愈又要骑马离开。他也不去问侯爷要去何处,只用最快的速度让亲卫准备好伤药和一路上的行装。他明白侯爷的言下之意,他要离开潞州城又不能被人探知动向,所以让三爷伪装成他的身份直到他归来的那日。
大年初五,年节的气氛还十分浓郁,潞州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喜气。
而同时,一行数人骑马从城门而出,飞快地朝着江南的方向而去。
***
季初在聂衡之离开后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清理了地板上面的血迹,次日又想起他手腕的伤势状若无意地派人稍稍打听了一下别馆的动向。
结果,派去的人告诉她,定北侯所居的别馆确实出事了,吕通判的女儿毫不留情面地被人送回了通判府,然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未曾探听到。
季初留意听着,猜想昨夜想要勾引他的女子应该就是吕通判的女儿,但聂衡之的手腕因何受伤还是一个谜团。
“上天开眼,那日吕家女就故意到画馆找茬对您不敬,娘子,她有今日的下场真是活该。”双青闻言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那日胡家求亲失败后,转眼城中就冒出了许多针对娘子的流言,话里话外还总是带着吕家女,尽是些抬高吕家女贬损自家娘子的话,那时候她记住了并觉得是吕家女所为。
季初对此不可置否,不过她想到吕家女被送回通判府背后的深意,微微翘了翘嘴角,“父母与子女之间荣辱都是一体的,双青,我们赶紧去堂伯父那里。”
吕通判身上的错处其实很好寻,一桩桩一件件多如牛毛,欺压商户平民百姓、打压同僚、强占他人土地房舍等几乎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是碍于他的权势以及他身后可能挂靠的后台,无人敢说破得罪他。
可是眼下吕通判惹了定北侯的怒火,定北侯又暗示着要收拾他,其他苦主还会坐以待毙吗?只不过,还要有人在如今的局面上悄悄地推上一把。
她兴冲冲地到了堂兄那里说了此事,又暗中给南城的沈听松递了一封书信,果然从他们这里得到了同样的看法,证据要继续收集,只待下一步吕通判彻底与定北侯闹翻,那时便可以上书扳倒他。
然而季初完全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继续收集证据,吕通判猝不及防地被被列举了数条罪名抓到了大牢中。堂兄告诉她吕通判上门向定北侯请罪却连别馆的门都没进去,而葛知州暗暗找到了吕通判侵吞难民赈济银的把柄,上禀过江中节度使后直接就将吕通判下了大牢。
据说朝中太子之争闹的沸沸扬扬,吕通判侵吞赈济银一事由江中节度使上书,迅速就到了当今的桌案上。本来萎靡不振的沁王党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死死地咬住吕通判不放,不为别的,吕通判的妹妹正是宁王的小妾。
宁王原本处于上风,此事一出,当今立即下旨革去了吕通判身上的官职,下牢重审,又狠狠斥责了宁王认人不清内宅不修。
宁王恼怒不已,回去府中就直接赐死了出身吕家的小妾。至此,吕通判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季初的堂兄审理狱讼,很快又牵扯出了吕通判的姻亲胡家。
新年后的短短几日,在潞州城嚣张跋扈了数年的吕家和胡家气焰终于被灭掉。凡是主枝三代以内的人全部被关进了大牢,只待新的通判到来,与葛知州一同定下对他们的处罚。
收拾胡家和吕家的过程如此的顺风顺水,季初身上像是卸下了好几斤的包袱,顿时整个人又是精神奕奕的。只隔了一日,就打开了画馆的门重新开业。
双青偷偷地暗示她寻个道士驱除恶鬼,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夜里悄咪咪地打开了窗户的铁销,在那里默默放了一瓶伤药。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复杂思绪,但总归对于晚上跑到她这里一身伤又哭哭啼啼的聂衡之狠不下心,她想反正聂衡之身为定北侯在潞州城也停留不了多长时间。这段时间内,如果他神志不清的毛病还没好找到她这里,她就哄着他多吃些药好了。
没来由他每次都是委屈巴巴泪流满面的模样,好似季初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
然而,她这般想着,放在窗户后面的伤药却一直没人动过,一连数日,她的房中未再有任何不对。
对此,双青邀了一次功,得意洋洋地言她偷偷摸摸在娘子床头放了一只从佛寺求来的黄符,驱除恶鬼最灵了。
季初没好气地白了乱说话的婢女一眼,出手扣了她两日的点心才罢休。
时间很快就到了元宵节那日。
天色擦黑的时候,季初怀着有些忐忑有些期待的心情,换上了最美的一套衣裙,描了远山眉,涂了红色的口脂,脸上带着明艳动人的笑容出了府门。
她要在花灯节上和沈听松相会去了,早前数日就约好的。季初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前世那几年中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
然而她不知,在她离开府门的那刻同时有一行人疾驰进了城门,潞州城的城门随即被紧紧关上。
潞州城中暗潮涌动,她浑然不绝地提着一只小小的花灯在灯火通明中遇上了眉目如画清雅含笑的男子。
约定好的地点,沈听松伸手递给她一盏璀璨精美的花灯,目光深邃温柔,“阿初,陪我走一走说说话吧。”
精致非凡的花灯赫然是聚贤楼上摆出的那盏,双青昨日就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描述过了。
季初美滋滋地接过花灯,稀罕地看了好几眼,她以为要亲眼看着沈听松猜谜再送给她呢,原来他早早地就将花灯赢到手了。
“嗯。”季初拎着花灯应了一声,只顾看着灯火的眼睛忽视了清雅的郎君旁边焦躁不已的侍从。
潞州城的元宵节不设禁,这日城门会打开直到次日的宵禁,往来尽是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并不打眼。
“可惜,方才没有看到我们沈郎君猜谜的傲人风姿。”季初笑吟吟地开口,不知晓沈听松想和她说些什么。
“不算可惜,曾经在平京城的尚书府中,我当着季尚书的面做过诗也猜过诗谜,那日阿初也在。”沈听松深深地看了一眼因为欢喜眼睛明亮动人的女子,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开口。
季初愣愣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消失,静静看向一派淡然的男子。
“从那次你路过湖州城救下施岐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沈听松继续往前走,同时一只手稳稳地牵住了她的手,“季尚书算是我的半个老师,那幅画其实是我多年后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人流如织,季初被他温暖的手掌牵住,耳边也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轻缓的声音。
“你是谁?你是不是沈听松?”走了感觉有许久,季初听到自己很轻很轻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是沈听松,是会和你在潞州城遇见的那个沈听松。”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出乎意料地,牵着她手的男子听明白了,然后说出了让她心神彻底大乱的一句话。
他为何会知道他们终究会在潞州城遇见?莫非?
第五十五章
沈听松牵着她的手, 顺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陆从和双青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的身后,随之远远跟着他们的人换成了另外一个眼神空洞的人。
华灯之下, 光影婆娑, 季初直直地盯着沈听松明暗交错的一张脸,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眼前的人不是上辈子和她相知相识的沈听松,却在这一刻有着上辈子看她相同的目光和表情。
季初深深地迷惑了, 她怀疑沈听松会否和她和聂衡之一样都重活一世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她又不敢相信这么巧合的事情会同时发生在他们三人身上。而且, 以他的性子, 不该现在才告诉自己。
不,季初眼神很茫然,她以为上辈子很坦然的男子实则也瞒了她许多事情,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见过你后, 我做了许多梦,梦到两年后我会到潞州城, 也梦见你最后嫁给了我。所以, 那日我心甘情愿地向你求娶。”沈听松的语气遥远的像是来自于人群之外很不真实,唯有他紧紧牵着季初的那只手是温热和切实存在的。
季初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声音,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是梦到了曾经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在潞州城的时光?”
她和沈听松不一样, 她是切切实实又重活了一遍,不是陷入在梦境里面预知到了一切。
季初的手心紧张地冒出了汗水, 沈听松显然是感觉到了轻笑了一声, 松开她的手在她乌黑柔滑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梦到了很多属于你的场景。”
也包括她临死前苍白地倒在他怀中的画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阿初,记住,你我的经历并不稀奇也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勿要担心。”当一切说开了之后,沈听松下意识地用了梦中他会对女子用的语气,似笑非笑,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认真,“怎么?呆住了?我以为你会继续询问我的身份。”
他总是很轻易地看透季初心中所想,也很快地抹去季初心中的担忧,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以为仿佛就是天崩地陷也不能让他的心中起波澜。
季初回过了神,抿了抿粉唇,颊边的小梨涡因为她的动作也露出了一些,“你姓沈,只要你和,和先德懿太子没有关系一切都好说。”
她又不是个傻子,再是迟钝也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他承认了和自己父亲早就相识,偏偏又瞒着自己,身边还有过于警惕的仆人,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告诉季初他的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显露与人前。
想来想去,她在平京城最初的猜测也许根本就是真的,沈听松出身江南沈家,搞不好还是和德懿太子关系最近的主枝!
所以他不能出仕,处处模糊自己的身份,为了逃避世俗还到清净峰上修了两年的道法。
季初越想越觉得无懈可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这辈子得了先机,日后莫不是还要跟着沈听松东躲西藏逃命吧。
她愁苦地一双远山眉皱的死紧,鼻子也皱巴巴的,一张白皙无暇的脸直接苦成了一朵菊花。
沈听松看在眼中忍不住失笑出声,眸中盛着潋滟的碎光,“原来你已经想到了那么多,不枉季尚书总是在信中说吾儿多聪敏,敌过我千倍。”
他这么一说,季初想起那个背地里暗戳戳恨不得将自己夸到天上的父亲,脸皮有些发热,冷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
沈听松向自己坦白,也能解释了她上辈子心中的一些疑问,怪不得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处处帮她的忙,原来他和自己的父亲早就相识,或者因为沈家的关系他诡异地对自己抱有一种愧疚。
不过即便一开始可能存在愧疚,季初弯着唇,对他笑的依旧毫无保留,浅淡的笑容中没有一丝丝的阴霾。
她手中提着的花灯是宫廷楼阁样式的,上面镶嵌了一排排耀眼的珍珠宝石,纷杂亮丽的色彩折射在她的脸上,远远地,聂衡之以及背地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男子温润清俊,女子嫣然明媚,好一对相视而笑极其登对的璧人!
聂衡之漠然的望着他们,眼神空洞地可怕,他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服下,压住了汹涌奔上来的酸楚以及任何一丝陷入迷乱的可能。
他从女子接过花灯的时候跟在他们的身后,如同一个深夜的幽灵,看着他们说笑,看着他们牵手,看着季初朝别人露出羞涩欢欣的笑容,整个人麻木又可笑,可又执着地跟着不错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暗处,仲北和聂茂之看在眼中心酸不已,那可是曾经骄傲至极的定国公府聂世子啊,居然有一日会甘愿沦落到连旁人影子都不如的地步。
“还等什么,既然查出了那个姓沈的身份有异,现在立刻将他抓起来,左右赏花灯的人越来越少了。”聂茂之压低了声音,要身后的金吾卫马上动手,他觉得只要戳穿了沈听松的身份,长嫂就算看着他们将他抓走也不会怪罪,从前她再通情达理不过了。
可惜金吾卫只听侯爷的号令,并未按照他的吩咐动作。
“赏花灯的百姓还有很多,侯爷吩咐过此事要秘密进行,不能引起潞州城中其他有心人的注意。”聂茂之的身后,施岐比他离开潞州城的时候瘦了一些,他紧紧盯着提着花灯欢笑的娘子,心中天人交战五味杂陈。
理智告诉他,娘子倾心的男子身份不简单,他到江南那么些时日不过刚理出一个头绪就惊得头皮发麻……为了自身的安全,娘子不该和他有关系。可施岐也同样很清楚,是自己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定北侯,侯爷亲自到江南查探,马不停蹄地回到潞州,直接就下了封城的命令,沈郎君若是失了性命,他对娘子同样算是忘恩负义,背叛了她……
潞州城的街道其实不算特别的长,季初愁苦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安静了,徒留一盏盏亮闪闪的花灯摆在地上平白生出几分诡异。
她略带迟疑地看向沈听松,男子浑然不觉还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察觉到她停下了脚步,偏过头来神态怡然,“你想的在从前来说是对的,很久之前我就是沈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庶子。对,就是那个和先德懿太子有关系的江南沈家。”
季初急急走了两步,靠近他,头上的珠串因为她急切的动作晃着莹光,手中的花灯也摇摇晃晃个不停,一颗心提了起来。
沈听松淡淡笑了一下,伸手替她将珠串拨了拨,直直看进了她清澈干净却不如何慌张的眼底,继续说下去,“从前我也以为我是沈家的一个庶子,后来被嫡母和父亲送到清净峰修道,我也以为他们是不想我长大成人后和家中的嫡出弟弟争家产。再后来,我的身边多了很多人,数不尽的人,一些人向我传输无为不争的道法,一些人恨不得将所有的仇恨和热血转移到我的身上。”
“阿初,曾经我很感谢你的父亲季尚书,因为只有他告诉我让我做回我自己,让我自由而又轻松地活着。”
“然而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他死了。”
“阿初,对不起,今天可能要让你伤心了。”
不过,好在今天那人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
第五十六章
“他们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先德懿太子,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沈听松话音落下,宽阔的街道完全静下来了。
季初完全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全部褪去, 手中的花灯一个不稳也差点落到地上。
好在沈听松俯身接过了它, 拿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手指修长而匀称,季初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抓住了他,在沈听松无比诧异的目光中她焦急地开口, 眼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快离开潞州城, 现在我们就离开!”
她记得晚上聂衡之跑到她的房间哭哭啼啼地说了些什么, 他对自己说沈听松是个骗子,聂衡之私下去查了沈听松的底细!
父亲的案子聂衡之就插手了,他一定会查出沈听松的真实身份的, 潞州城万万是不能再留了。
前事如何季初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去管, 她只知道现在的潞州城很不对劲,为了沈听松的安危, 他必须马上离开。
她纤细的手指抓着男子的手, 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作势便要疾跑,沈听松拽住了她,语气沉凉, “阿初, 今日我逃不出去了,你将花灯拿着。”
相处这么些时日, 这是沈听松头一回用这种严肃的口吻同自己说话, 季初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嗓子干涩, 然后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左右摇摆向四周看去。
街道上亮如白昼但却诡异地只剩下他们两人,不,季初盯着远处慢吞吞走过来的身影,使劲咬紧了下唇,很快唇上咬出了牙印。
红黑色耀眼的鎏金宽袍,高高束起头发的墨玉冠,以及再熟悉不过的艳丽眉眼和黑漆漆的眼神,聂衡之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不对,现在是晚上,也许也许朝他们走来这个聂衡之是循着她的踪迹找来……和沈听松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季初的心中怀着一种微弱的奢望,她挡在了沈听松的面前,松开下唇冲着走过来的阴郁男子嫣然一笑,“聂侯爷,您也来逛潞州城的花灯?这么久不见,想必你手腕上的伤已经好了吧。”
然而,男子就像是没有看到她,冷漠的视线只放在沈听松的身上,语调幽凉,“或许本侯应该称呼一句王爷?可惜忠王的爵位已经有人了。”
“轰”,季初的脑子嗡嗡作响,死死地咬着下唇几欲渗出血丝来,他知道了,他知道沈听松的身份了!忠王便是魏安帝为先太子遗嗣设立的爵位,由过继的宗室子继承,此时他提起忠王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王爷?沈某不过一介无根客如何担得起定北侯一句王爷,恐怕接下来还会成为侯爷的阶下囚。”沈听松用温柔但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季初挡在身后,眼里同样仿佛没有她的身影。
“今日我不会反抗,侯爷若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吧。”他面上淡然,浑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也知道定北侯不会杀他,起码他不会当着季初的面要他的命。
想到这里,他心中自嘲,本该是他为女子遮风挡雨的。
“你乃是先太子的遗嗣,天潢贵胄,本侯不过一个小小的侯爷如何敢要你的命。”聂衡之冷冷地看着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面带着无尽的讽刺。
他也想直接动手一刀了结了他,可此时此刻不行,在季初的面前也不行。
反而,他不仅不会杀他,还会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平平安安地逃出潞州城,然后……
聂衡之强压着心中的癫狂,做了个手势,行动有素的金吾卫立刻从暗处涌出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包围在里面,为首的人是聂茂之还有……去了江南的施岐。
季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凌凌的目光在施岐脸上扫了一遍扭过了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沈听松被捆上了锁链。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沈听松深邃的目光在花灯上停留了一瞬,含笑朝她摇了摇头,云淡风轻的模样渐渐稳住了季初急躁的心。
对,她该了解沈听松的,除了上辈子预料不及的城破,他对所有事情都是胸有成竹,也从来很有分寸没有让她担心过。
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全被另外一个人收在眼底,聂衡之幽暗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猩红,他迅速地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来的时候却是面无表情地让人将沈听松押进了马车。
季初看着那辆马车被施岐等人压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面,心一下就空了,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和她相伴了数年的沈听松是先太子的子嗣,上辈子他们一起死在潞州城。这辈子,她得知了父亲真正的死因,费尽心思来到潞州城,安稳的日子那么的短暂,沈听松被抓走了。
她也许该因为沈听松隐瞒自己的身份和父亲的死埋怨他,可一想到他牵着自己手的温度和轻轻抚摸她发丝的动作,她又觉得他并未做错,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他将父亲当做自己的良师益友,而他同样也不吝啬所有来包容她,替她解围。
同样地,聂衡之此时将他抓走也没有错,他是定北侯,他忠于的是龙椅上的陛下,他当然不能放过可能会对陛下皇位产生威胁的先太子的儿子。
即便沈听松什么都未做,即便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
甚至施岐也没有做错,他要在潞州城立足要为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就必须执行定北侯交给他的任务。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了正确的事情,那她要怎么办?她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什么。
季初突然之间有些茫然,偌大的街道摆了许多许多的花灯,华灯之间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慢慢蹲下来,抱紧了怀中唯独属于自己的一盏花灯,蜷缩成一团。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底金纹的靴子,是她的针脚,季初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幽幽开口,“不如你也将我关进大牢吧,我与先太子的遗嗣来往,理应获罪。我父母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处死的吗?”
“好啊,你想进大牢,本侯如你所愿。这样,你肯定很开心。”聂衡之面无表情地俯下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凤眸黑压压的没有任何情绪。
季初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动作一个踉跄,怀中的花灯落到地上,里面掉出一块青色的玉佩,目光触到玉佩,她的眼中才有了些光彩,挣扎着用手去够玉佩。
男子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即将够到玉佩的时候突然一个用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薄唇紧紧绷着,裹挟着肃杀之气。
“季初,本侯和你说过,不会再见你,你也莫要求我。”
“我要往前走,我有大好的前途,我还可以有数不尽的温顺女子。”
“抓你的心上人只是例行公事,本不会牵连你,但你若喜欢大牢,也不是不可以进去。”突然,他的手指在季初的脸颊摩挲了一下,冷硬削瘦的脸上带着瘆人的阴寒,“你进过大牢吗?那里摆着上百套的刑具,各式各样的刑具,随便拿出一件轻易就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再硬的骨头到了里面也得软下去。尤其是女子,进到牢里,收拾的花样又多了些。”
季初看着记忆中从未见过全然陌生的聂衡之,终于瑟缩了身体,呼吸也悄悄快了一些。
感觉到了她的害怕,面色阴沉的男子迅速地收回手,“先太子一事不会牵连你,也不会牵连到季家,潞州城中你要做什么随你。”
话罢,他没有任何的停顿,阔步离去。
仿佛,他和季初之间真的一丝关系都没有了。
季初咬咬牙,捡起了玉佩放在怀里。被他那么一恐吓,心中的那股劲倒是又回来了,潞州城中还有她的族人,沈听松也未必会死。
第五十七章 (二合一)
季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又是如何躺在床上的,她手中握着玉佩蜷缩成一团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面一片混乱,她梦见了自己的父母, 梦见了沈听松, 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最后定格在冷着脸恐吓她的男人身上。
次日,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头的大汗, 脸色白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 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小口喘气。
双青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担忧, 季初勉强扯了嘴角笑了一下安抚她。
“娘子, 您再休息一会儿吧,您放心,知州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官, 沈郎君他又没犯下错事, 一定会没事的。”双青迟疑着开口劝慰,实际上她并不清楚沈郎君的真实身份, 她以为沈郎君之所以被抓走是因为娘子从前的夫君……定北侯。
不仅是双青一个人, 就连季初的堂伯父和堂伯母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们比双青想的更多,猜测会不会是定北侯与鸳娘和离之后依旧将她看作是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允许她再嫁他人,故而将沈郎君抓进了大牢警告他。本来他们想要过来季初这边, 被季初的堂兄拦下了。
身在官场, 季初的堂兄能看到的想到的非常人所及,他发现了昨日的不同寻常之处, 潞州城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商人庶子封城, 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除非这当中有更深的内幕。
潞州城中和他一般想法的官吏不在少数, 但无一人敢到定北侯面前探听,吕通判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定北侯阴晴不定的性子和脾气已经深入人心,他们不敢去招惹。
君不见就连葛知州都难得沉默下来,当做无事发生吗?于是,潞州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然而他们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季初不可以,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人之一,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聂衡之会对沈听松做些什么。
沈听松是先太子的遗嗣,身为当今陛下看重的臣子,聂衡之会不会已经暗中要了他的命?
季初想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休息,她赶紧坐着马车先去了沈听松位于南城的住处,不出意外院子已经被锁了起来空无一人,陆行和那个威严的老仆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带着满腹的失望,她只好又回去了,然后在府门处遇到了刚刚上任为官的施岐,他被定北侯以孝廉察举,加上安置灾民有功,直接被朝廷任命为江中兵马司副指挥,一介白身一跃成为从六品的指挥,可谓是平步青云。
“娘子,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施岐深深地朝季初做了一个辑,眉间带着难以抚平的折痕。
季初的脸上带着疲惫,她知道昨夜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怪不到施岐的头上,闻言也没有拒绝,“有话你就说吧。”
“娘子,昨夜的事情我很抱歉,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施岐风尘仆仆一路从江南回来又被迫被金吾卫看管着,其实照理说他根本没有能将定北侯的计划告诉季初的机会,但他并未如此为自己辩解,而是坦坦荡荡地认下了。
季初有些讶异地看他,抿抿唇不解,虽然她并不怪罪施岐,但他这般说很容易激起她的火气来,何苦来哉。
“娘子,我家中的事情可能你在湖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施岐的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见季初的眼眸中流露出怜悯后他又苦笑了一声,“其实早先家里惹怒了湖州知州的时候,我就和父亲说过湖州已非施家可以立足的地方,不如早些带着细软离开。但父亲和兄长都不舍得湖州城的根基也不舍得眼下的安乐所以拒绝我的提议,可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家中就起了大火,所有的一切都烧没了,连同他们的性命也没了。他们甚至无法体面地入殓下葬。”
说到这里他可能想到了当时的惨状,停顿了一瞬,而季初隐隐摸到了他话中的意思,神色不由自主变得认真起来。
“在我看来,娘子你不惜同定北侯和离千里跋涉回到潞州城是要过安稳自在的生活。沈郎君文采谈吐俱十分出众,相貌人品也是不俗,能得到娘子的青睐实属正常。也许他的身份不揭穿,他能给娘子想要的生活。但是,这个秘密不可能永远地隐藏下去,即便他隐姓埋名即便他远离争权夺势,可他身边的人呢?他背后站在的数个家族呢?”他去江南一趟有定北侯权势相护,查到了太多不能见光的东西,比如沈家在暗中敛财养兵,比如江南节度使毫不掩饰的野心。
沈郎君先太子遗嗣的秘密注定有一日会被推着逼着曝光在天下人的面前,到那个时候娘子又该如何自处,娘子身后的季家又该作何打算。
娘子与沈郎君眼下在一起就如同他的父兄一般,仅仅得到了一时的安稳,忽视了背后能祸害到家族与生命的隐患。秘密在这个时候,由对娘子有旧情的定北侯揭开再合适不过,娘子不会被牵连到。
“难为你想的长远。”季初听明白了施岐话中的意思,语气十分复杂,然而她现在可谓是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要她眼睁睁看着沈听松去死袖手旁观根本不可能,但她到潞州城无非就是积攒了一些名声手中有些银钱,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沮丧不已的模样落在施岐的眼底,施岐摸着身上簇新的外袍,迟疑了一下开口,“沈郎君如今被关押在定北侯所居的别馆中,我知晓娘子重情重义,若是实在放不下,也许可以到别馆一趟。平京城新任命的通判,将在明日到达别馆,侯爷会设宴招待,到时候娘子可充作我身边的侍从进去。”
那日定北侯夜入娘子住的正院被施岐撞见,让他笃信即便被娘子进入别馆的事情暴露,定北侯也不会为难他们。
施岐的提议恰巧说到了季初如今所想所思之处,她想确认沈听松的处境,可又有些迟疑。
“娘子尽管放心,宴后定北侯惯例会药浴,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我们悄悄的不会被发现。”定北侯身边的那位仲大总管出乎意料地在烦恼其他事,并未隐瞒他沈郎君被关押的地方。
闻言,季初默默应下。
***
次日,季初换了一身极其不起眼的男装,低眉顺眼地跟在春风得意的施副指挥身后充作侍从,两人一同进入了守卫的密不透风的潞州别馆。
施岐的地位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葛知州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满意,一只胖手拉着他不停地说起自己的女儿多么的贤惠貌美,恨不得当即就把女儿嫁给他。
季初一动不动地站在施岐的背后,听着葛知州絮絮叨叨的话心中莫名对他多了几分同情,经池严提醒,施岐的身份在进入潞州城的时候改动过,他现在是施家旁支的子嗣,父母皆去世好几年……然而现实却是施岐的孝期还没有过,根本不可能谈及婚事,当然他不能在葛知州的面前道出内情,此时只能用沉默应对。
“其实老夫家里也有一个如珠如玉的女儿,先前一直舍不得嫁出去呢。”不止葛知州,潞州城其他的官员也看中了施岐这个平步青云的年轻郎君,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施岐的婚事。
“家中清贫,囊中羞涩,某暂无成亲打算。”
“多谢各位大人好意,然某相貌丑陋,身无所长配不上诸位娘子。”
“先父临终前有遗愿,某命中有劫,要立下功业才能成家。”
施岐干巴巴地一句一句婉拒,季初在他身后听得嘴角直抽搐,悄咪咪地摇了摇头,这些理由在那些抱着主意招他为婿的官吏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
果然,当场就有人眯着眼睛冲他发难了,八字胡一撇眉一皱开口,“这等借口实在敷衍,施指挥莫不是看不上我等的女儿,在诓骗我们?我倒是听说施指挥一直住在季府,男未婚女未嫁,指挥千万不要是看上了那位季尚书的女儿吧。”
“施指挥英勇可嘉啊。”
“那位季尚书的女儿可是……可是侯爷先前的夫人?”
“嘶,听闻胡家就是因为上门求娶季家女惹怒了侯爷,胡家五郎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死了。”
“快闭嘴,侯爷来了怎么办?新到任的通判大人和侯爷是至交……”
“你说,侯爷目前还未成婚,那些送来的女子也没碰过,心中是不是还惦记着季家女?”
说来说去,竟然又牵扯到她的身上,季初侧耳听着,默默地绷紧了脸,聂侯爷不碰那些女子和她有什么关系,肯定是心气高挑剔没有喜欢的女子。
还有,她心下一动,想起了“他”哭着控述那些女子脂粉味过重……
然而,在季初兀自陷入沉思的时候,场中赫然迎来了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姿态风流,桃花眼迷人。
“诸位大人替我接风洗尘,长意感激不尽。”卫长意身着淡绯色的团绣官服,笑吟吟地同潞州城的官吏们打招呼,然后被迎着坐在了上首,葛知州的对面。至于最顶上空着的那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定北侯的。
季初惊得抬头看过去,瞬时明白了卫长意就是潞州城新任职的通判,顿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凝聚,吕通判的倒台怕是聂衡之有意为之。
卫长意外放在潞州做通判,其实比不上大理寺卿丞地位尊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聂衡之迎来了聂茂之,也大有长久停留在潞州城的意思。
他们想做什么?
卫长意身为潞州城的新任通判,担着定北侯好友的名声,他坐下没多久,现场就变得其乐融融,没人再敢不识趣地提起施岐的婚事,提起曾为定北侯夫人的季家女,清一色地全部在有意无意地恭维卫通判。
此时的天色微微暗,而最上面的位置还空着,不一会儿仲北出来告罪言侯爷伤势复发正在药浴治理,请诸位尽情尽欢不必理会。
话罢,他扫过一干人等,目光微不可查地在施指挥身后停留了一瞬,随后如常离去。
卫长意向来是一位能言善道长袖善舞的妙人儿,闻言想都不想就拿起酒杯与众人痛饮,口中还笑道,“这么好的酒衡之无福消受,真真可惜了。”
众人一时忙着与他对饮作诗。
欢笑之中,施岐借口略有酒醉起身走一走吹风,成功带着季初离开了宴会。
别馆的面积其实不算特别大,前院用来设宴,中间隔了一处院子住着定北侯这些时日收下的莺莺燕燕,再往后经过一个小花园就是定北侯居住的地方,关押沈听松的位置就在其后一个破败的小院子下面的地牢里。
天色渐晚春意却十分盎然,季初跟着施岐略往后院走了百米,闻着芳香浓郁到已经刺鼻的气味不禁拿袖子挡在鼻间。平心而论,小花园里面的花花草草虽然红绿交错生命力旺盛但出不来这么香的气味。
瞧见了她的举动,施岐轻咳了一声,指了指附近的一处,小声道,“娘子,这里面住了许多,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脂粉味重一些,可能,可能侯爷就喜欢这种吧。”
季初微微一愣,杏眸含着疑惑,以前那人虽然喜欢精美华丽的衣饰,但对香料一直淡淡,唯独在她身上“作恶”后热衷亲手为她涂抹脂膏,那脂膏的气味也只是比平时浓了少许。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疑虑一闪而过就罢了。
他们脚步匆匆,索性别馆里的下人大多在前院服侍,一路上走过花园的时候没有遇到人,只是他们即将走出花园的时候,施岐被一人唤住了。
“施副指挥可是有意来迎我?”熟悉的声音让季初默默低垂了眉眼,这人是聂茂之。
“三公子,我是宴上多饮了一些酒,本想吹吹风走的远了些。”施岐眉心一跳,肃着脸朝聂茂之拱手。
“无妨,”聂茂之豪爽地摆了摆手,根本没注意到季初的存在,亲热地勾着施岐的肩,“来的刚好,我们一起过去吧,给卫长意接风洗尘怎么能少了我。”
施岐面带难色,然而还未找到理由开口,聂茂之手指指向了季初,语气随意,“去和兄长说一声,爷与施指挥去接尘宴了。”
季初呼吸一顿,她很清楚聂茂之的性子,往日他很怕自己的兄长,拉着施岐先行离开想必是不敢在这处停留。
“三公子不必如此,方才侯爷已经吩咐过他正在药浴,不会参加接尘宴。”
“哦,既然如此那我们过去吧。”不由分说,他急着拉施岐返回前院。
季初悄悄地朝施岐点了一下头,趁其不备留在了原地,施岐只好咬牙离开。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季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疾步往……聂衡之的院子去了。
她记得他的身上有一块铸铁的令牌,也记得“他”去寻她那三次身上隐隐带着苦涩的药味,若无例外和药浴有关。
她耷拉着脑袋,对着守在门口的近卫低声细语,语气自然,“诸位大人,三公子有事让我向侯爷禀报,他方才已经朝前院去了。”
聂茂之对长兄的惧怕别馆中的人都有几分了解,近卫闻言漠然地打量了她一眼,季初身上刚好穿着男子的衣袍,显得瘦弱不堪。
近卫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示意她进去,季初略微颔首放轻了脚步进去。
迎面浓郁湿润的药气扑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杏眸飞快睁大又很快阖上,屏风后面正是一处面积不小的汤池,袅袅不绝的热气蒸腾,汤池里面浸着一人,宽肩窄腰乌发散乱眉间俊秾,凤眸微微阖着。
是正在沐浴的聂衡之!
季初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口,脸上因为热气蒸腾泛起了红,拱手眼睫轻颤,“侯爷,三爷已经先行去了宴会接待卫通判,唤奴向您通禀。”
她可以压着嗓音又确保外面的守卫能听到,之后便悄悄地欲要再退到屏风后面,同时眼睛不停地寻找着那块铸铁的黑色令牌。
然而她时间不多,心下急切,只顾着寻找令牌往后退的时候一时不察碰到了从柱子上垂下的铁链。铁链清脆的声音一响,沐浴在汤池中的男子瞬然睁开了凤眸,他被惊醒了!
季初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头也往下垂的更低,然后就在自己的脚下看到了被随意扔在地上的令牌,和一堆衣物混杂在一起。
心下一喜,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动作放的极轻。
纤细的手指即将触到令牌的时候,斜空伸出一只手臂,猛然将她拖下了汤池,水花激荡而起,守卫们对视一眼却当什么都没听见。
进去的人是位女子,身形也很熟悉。
说到底还是季初低估了这些人,金吾卫以一敌百的名声不是白来的,辨认身形是基本功。
季初衣物全部湿透,被男人双手双脚地缠住,心中警铃大作,可是接下来埋在她胸前细细的哭泣声又让她稍稍安心。
好在,是“他”不是他。
“呜呜呜,季初,我好想你,我好久好久都找不到你了。”身形高大如山的男子委屈地如同一只小动物,不停地在她的身前蹭来蹭去,呜咽个不停。
季初被紧紧缠住,人又在水中,有些呼吸不上来,连忙出言安抚,“你先松开我,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她细声细气,语气极其温柔,然而埋在她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香气的男子压根不舍得松开,他哭着抒发对季初的想念,“他总是服用药丸,我见不到你也找不到你的气息。季初,你今日是来找我的,你也很想我吧。”
“我好开心,你主动来找我……呜呜呜。”他因为巨大的欢喜哭得又激烈了一些,手臂箍着女子的腰,两人之间密不透风。
季初在池中没有支撑,只能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感受到手下的紧致与灼热,她咬了咬下唇起了一个卑劣的念头,“是,我是来找你的,好久没见你我担心你的伤势。”
一句话顿时让呜呜哭泣的男子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痴痴地望她,凤眸中一片水光和迷醉,不停地喊季初的名字,黏糊又小心。
看进他的眼里,季初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别过头轻声开口,“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只是一个小忙。看在我曾经帮你处理伤口的份上,将那个令牌给我用一下。”
她只是去看看沈听松是否安好。
他的哭声小了轻了,但大颗大颗的滚烫的泪珠顺着季初纤瘦的颈肩向下滑落,她感觉地到,有些不敢看他。
“这样,季初就会开心吗?”红着眼眶的男子轻声地问她,无声无息地落泪。
他知道季初要拿令牌做什么,地牢里面关着一个男人,季初想去救那个野男人。她来找他只是要救那个野男人!
他一点一点都不想帮她,可是不帮她,季初就会不开心,他始终怀有奢望,只要季初开心就会原谅他就会重新接纳他。
季初终于扭头看他,认真地看他,看他委屈抿着的薄唇,看他泛红上挑的凤眸,心下一软点了头,“是,我会感谢你,也会很开心。”
他不太情愿地松开了她,献宝似的拿出了季初从前的衣裙让她换上,自己也穿上了以前的旧衣,拿着令牌不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跟着,地牢很暗,季初会摔倒。”
“好。”季初打开了房门,坦然地踱步而出。
守卫愣了一瞬发现她身后的侯爷,低头不语,他们一前一后往地牢而去。
不用拿出令牌,地牢处的守卫一看到是侯爷直接就将门打开了,季初松了一口气迈进去,刚走了一步,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地牢黑,会摔倒。”他记得元宵节野男人牵着季初的手,嫉妒地一颗心酸涩无比,嘴上却还重复着方才的借口。
第五十八章
地牢中的光线虽然昏暗, 但事实上季初能看清楚底下的路,墙壁上挂着的油灯不是摆设。不过不用刻意去看,她能猜到若是甩开了手, 极有可能他会委屈巴巴地哭起来。要是被护卫们听到……
她没有甩开自己的手!季初她和自己牵手了!男子的凤眸中浮现了纯粹的欢喜, 心中那股酸涩瞬间被甜蜜取代,她现在能让自己牵手,很快就可以让自己拥抱, 再然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 季初会原谅自己!短短的几步路, 聂衡之已经在期待她会原谅自己, 全然忘了地牢里面还关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敌人。
他忘了,季初可没有忘记,眼看着走到了地牢的门口, 她无声地用眼神催促守卫将门打开。她的身旁有定北侯在, 守卫们没有任何迟疑,不仅打开了地牢的门, 还默默地退到了外面将空间留给侯爷。
门一打开, 淡淡的血腥气飘荡出来,夹杂着微微腐臭的气味扑到季初的脸上,成功令她脸色大变,想都不想甩开了男子的手, 急冲冲地跑进去。
门口, 猛然被甩掉手的高大男子直接愣住,茫然地站在原地, 看了看自己的手, 眉心骤然闪过一抹痛苦。季初她还是最在乎里面的野男人, 她甩开自己了!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抽了抽鼻子默默地跟了上去。
季初害怕沈听松在里面受了刑罚走的很急,沿途路过刑室看到摆放在那里各式各样的刑具,脑海中闪过了聂衡之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再硬的骨头到了这里也要软下来,他有数不尽的手段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刑具上锈迹斑斑,暗红色的痕迹彰显着不祥,愈加浓郁的血腥气让季初的脸白的不成样子,她有些作呕,强忍着举目望去却没有看到沈听松的身影。
身后的男子很快追上了她,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开始手足无措,硬是将眼底的委屈逼了回去,怯生生地看着她,“我知道他在哪间刑室,你不要着急,我带你过去。”
季初闻言却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而是将目光定格在染上了血迹的刑具上,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对他动刑。”
昏暗中,聂衡之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些心虚,可是他一想到其实那人对野男人做的事情算不上是动刑,只不过是在牢房悄悄放了些能让人昏迷的香料罢了。
他当然不能承认让季初讨厌他,而且也不是他做下的事情,摇摇头,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没有动刑,这上面的血迹都是别人留下来的,跟我又没有关系。季初,你不能误会我,今天我才好不容易出来的。”
他瘪着嘴,一副委屈到极致的模样,看在季初眼里,她的脸色更白了些,恹恹地垂下了头,“对不起误会了你,你带我过去吧。”
是她太过于敏感了,她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那个阴郁扭曲的聂侯爷,不该朝着他质问。
担忧、恶心、自责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季初的心里很不好受,其实她的身体也处在不适的边缘,快要支撑不住了。
“嗯,我带你过去。”聂衡之像是看出了她的不适,主动走在她的前面,高大宽厚的熟悉背影让季初有些恍惚,似乎从前聂衡之留给她的也不只是卑微与难堪,他也曾在她被为难的时候主动护着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身后。
然而物是人非,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即便是眼前这个“他”,也很难回去了。
他们即将要走到尽头,应该距离沈听松的刑室也越来越近,季初赶紧将这一丝恍惚抛在脑后,认真的目光四处巡视。
刑室的环境比她要想象的好了一些,也十分安静。可是就是这股不同寻常的安静,让季初的心中又开始紧张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这牢房而紧张,还是因为即将见到沈听松而紧张。
聂衡之的脚步停了下来,季初一个不察差点撞到他的后背,摸了摸鼻子,她没有察觉眼前人的身体骤然紧绷。
“锁开了……”聂衡之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语气中带着浓重的迷惑不解。
身后的女子没有听清,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电光火石之间,危险一触即发,聂衡之用强大的本能反身拥住女子狠狠地往旁边的地方倒去,利刃划空的声音打破寂静,一只梅花铁镖直直的嵌入到墙壁中,循着方才聂衡之站着的位置。
季初反应不及,整个人被死死地抱着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双耳朵能听到打斗的声音。
地牢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是敌对于定北侯的人,会是谁?季初的脑海里面浮现出被锁起来的南城宅子,以及沈听松身边消失不见的忠仆,心里大概有了盘算。
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地牢里面的其他人也都闭口不言,只埋着头打斗,像是怕引来外面的护卫。
然而,终究聂衡之只有一个人还要护着怀中的她,束手束脚闪躲不及的时候,季初被推到了一处比较安全的角落。
她定睛看过去,围攻聂衡之的几人全都穿着一身黑衣,但其中一黑衣人的身形十分的熟悉,季初对上了他的眼睛立刻认出他就是沈听松身边的陆行,她猜测另外那些人应该也是来营救沈听松的。
这些人没有攻击她的打算,季初略过了他们的打斗寻找沈听松的身影,最后终于在一个黑衣人的背上发现了他,他还穿着那日元宵节的衣服,眼睛紧紧地闭着,陷入了昏迷中!
季初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往前靠了一步,却被陷入到黑衣人缠斗中的聂衡之发现,他脸色骤然一冷,顾不得劈来的刀刃,着急不已地要冲到她的身边去,胳膊上瞬间被划了一下,鲜血汩汩而流。
有几个黑衣人看出了他对身后女子的维护,对看一眼纷纷趁这个时机拥上去对付他。另有两个黑衣人将目光投向了季初,只是刚一出手就被首领陆行拦住,冰冷的目光中带着警告。
季尚书对主上有恩,季娘子又和主上之间关系匪浅,他们岂能去伤害她?否则主上一旦醒来,后果不堪设想。
季初并不知晓方才暗中飞快产生的交锋,她到底还是一个女子,面对刀光剑影脸色白的吓人,只心神还算稳定。
可聂衡之急的快要哭了,他们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对季初动手,手下的动作不由变得狠戾激烈起来,他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杀过上千人,一旦用了狠劲区区几个暗卫根本就制不住他,即便他还只是“他”。
一手圈着季初护着,他空手夺过了一人的刀刃,招招入骨见血,一时间数十个沈家养的暗卫都不敌他。
而打斗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地牢外面,守在地牢门口的金吾卫终于像是发现了不对,裹挟着肃杀,拔出了兵刃。
金吾卫一涌而上,眼看着连带着主上突围都成了困难,几个暗卫牢记将主上救出去的死令,再也顾不上陆行的警告齐齐朝季初动手,一名暗卫更是瞅准了空隙,提剑迎上……
陆行则趁机护着黑衣人背上的沈听松朝外冲去,眼角余光撞见这一幕,复杂地朝季初那里看了一眼,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在他心里主上的命最为重要,眼下主上昏迷不醒,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刑中了毒药,方才他还记得不能伤害到季娘子。可如今,他顾不得这些人会不会手下没有轻重真的伤害到季娘子了。
而且定北侯在,他会护着季娘子的,不是吗?
陆行知道主上一直十分喜欢季娘子,那日元宵节他们明明出门的时候就事先感觉到了不对,而他却根本不顾自己的安危,冒着危险也要去拿到那盏花灯,也要如约等着季娘子的到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跑去将此事告诉了孙伯。
果然,接下来主上被定北侯抓走,孙伯立刻调动潞州城内所有隐藏的人手,趁着定北侯设宴为新任通判接风洗尘的机会,他们顺利地潜入到了别馆,甚至躲过了那些护卫的眼睛,成功地找到了主上被关押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发现主上已经陷入了昏迷不醒中,陆行心急如焚之际,地牢的大门又开了,进来两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季娘子和定北侯。
季娘子到地牢肯定是心中担忧主上的安危,可定北侯也跟着到来让他们措手不及。陆行动了杀心,若是直接要了定北侯的命,潞州城势必大乱,哪还顾得上他们?
救主上出去的机会来了,陆行使了个眼色,决然出手!
一番打斗没有杀死定北侯,反而引来了金吾卫,陆行也急了,算是默认了其他暗卫对季初动手,最好以此拖住定北侯重伤他。
季初一直看着暗卫背上的沈听松,担心他昏迷不醒身上有伤,金吾卫涌进来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陆行最后含着抱歉的眼神,她微微一怔,回过神就看到泛着锋利冷光的刀刃刺了过来,朝她的方向。
求生的本能让她往一侧闪躲,可刀刃实在太快,眼看着即将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季初苦笑一声猛然闭上了眼睛。
死了就死了吧,虽然这辈子比上辈子还要短暂,但她好歹也弄明白了上辈子一直迷惑的地方,弄清楚了父亲死亡的真相。此外,她重生以来短短的数月也算是帮了施岐,帮了些潞州城外的难民,帮了堂伯父和家族躲过灾祸,算算也值了。
然而,她闭上眼睛的那刻没有感受到身上剧烈的疼痛,反而感受到了溅在脸上的温热,同时“嗤”剑入血肉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季初的呼吸停滞了,挺翘的眼睫毛如同翩飞的蝴蝶一般颤动不止,一个不安的念头汹涌出现在她的脑海。
“侯爷!”仲北惊惶大喊冲过来,季初咬唇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挡在她面前生的极为好看的男子。
聂衡之的相貌从来都是佼佼,轮廓锋利,微微上扬狭长的凤眸艳丽风流,精致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让他在完美无余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尊贵凌人。
但季初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张脸笑的这般开心又单纯的模样,一次都没有。
她抬起手,手上沾了许多鲜血,是聂衡之为她挡下了利刃,季初的目光恍惚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季初,我让他们走,你不要哭要开心好不好?”聂衡之紧紧抱着她,看到她流下来的泪水有些慌张,咬咬牙小声地凑到她耳边开口。
季初听了他的话怔怔望去,陆行护着沈听松已经快要突出重围,她指甲死死地掐着手心,贝齿咬着下唇出了血,目光略过沈听松无力垂下的手臂,以及眼前男子忐忑的神情,终于点头。
“让他们走,立刻将别馆的大夫请来!”聂衡之得了她的许可,厉声吩咐。
金吾卫得了他的指令,当即就收了手,陆行带着沈听松一干人顺利离开。
仲北目光愤恨地看着那些人的背影,转过头怒视季初,如果不是因为她,侯爷不会受伤,这些人也逃不走!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不会到潞州,侯爷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以前仲北对季初这个世子夫人抱有尊敬,一开始她嫁入定国公府的时候,他还在主子面前替她说过好话。
可从她执意要和侯爷和离再到侯爷为了她落到如今的境地,仲北对季初的那一点点尊敬磨的一点不剩,甚至生出了怨恨。
季初已经心力交瘁,她被聂衡之紧紧拥着,一分都动弹不得,唯恐挪动了他,让血流的更多,根本也没有精神理会聂衡之周围人对自己的看法。
现在只是一个仲北,之后还会有聂茂之,还会有卫长意,都会责怪她吧。
她苦笑一声,聂衡之没有察觉。他依恋地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呼痛,可能是因为那么多人在这里,他没有哭也没有落泪,只是不住地在季初的耳边呼痛。
季初目光涣散,没有说话,聂衡之因为她重伤,但她此时此刻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来。
聂衡之抱着她,发现有些不对,脸色慌张,连忙止住呼痛的话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季初,我没事,我一点都不痛,我不会死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会痛的。”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凤眸深处藏着惶恐不安,害怕从女子的嘴中听到拒绝的话。
季初垂下眼眸,遮住了其中所有的情绪,没有吭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她知道,等到了聂衡之清醒后,迎来的会是什么。她是个卑劣的人,欺骗了神智不清醒时候的他,然后还让他为自己受了重伤放走了沈听松……
别馆的大夫被拖着拽着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赶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在前院的聂茂之和卫长意。宴会已经散了,施岐想要留下倒是被拦在了外面。
聂衡之后背被刺了一剑,手臂上还有一道划伤,大夫看了一眼面带难色,忍着惊惧先草草地上了一层药粉,随后便让人小心地将其抬出地牢,到了干净明亮的地方再行处理。
总之没有伤到要害,不会损伤到性命。
季初死死掐着手心的指甲终于松开,微微动了下身,煞白煞白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
“那就这样先抬出去。”聂茂之是个急性子,像是没看到长兄和长嫂相拥的亲密姿态,当即开口。
然而,在场的人听了他的话后都没有反应,仲北冷着脸沉默不语,卫长意则在确认了好友伤势暂时于性命无碍后,认真打量地牢的情况。
就连聂衡之自己,也在强忍着药粉带来的伤痛后一言不发,搂着女子不愿意放手。方才季初没有回答他,他的眼眶慢慢地又红了。
地牢里面一片寂静,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聂衡之怀中的,季初身上,气氛渐渐焦灼。
“你先松开我,让人从地牢将你抬出去,好不好?”季初抿抿唇,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明白在天色未亮在那个清醒的聂衡之没有回来的时候,自己压根不要想从这里离开。
当然,聂衡之因她受伤,她从自己的立场上也无法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离开。
聂衡之松开了她,可一双眼睛却不舍得移开,水汪汪的带着乞求。他也在害怕,害怕那人若是知道野男人被他放走从此以后就一直服用药丸不让他出现了,他永远都见不到季初的人了。
“我陪着你,留在这里。”季初看着他,语气很温柔,她知道这些人都不开口说话,是要她的态度,也知道明日必须要和清醒的聂侯爷解释,或者被他用潜入别馆拿走令牌放走沈听松的罪名关进这个地牢来吧。
不过好在沈听松活着被救走了,而她,也许聂侯爷不会要她的命。
“嗯。”聂衡之含着泪水重重点头。
其他人也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人抬出了地牢,期间聂衡之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身边的人。
卫长意走在最后面,见此暗中松了口气,悄声吩咐了一句,将牢房中的血迹和残存的气味处理干净。
有人,疯狂到连自己也算计进去。
第五十九章 (一更)
因为伤在了后背, 为了避免伤口被挤压,聂衡之只能侧卧在榻上,同时一只手臂还要曲着, 看着姿态极为的别扭和难受。
大夫给他仔细处理伤口的时候, 他拽着季初的一只手,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季初撇过头没有看那一盆盆被端出去的血水, 也没有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 而是看向了聂茂之, “派个人和施岐说一声吧, 我暂时无碍,请他不要担心。”
施岐带她进来,别馆中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而她迟迟未露面, 他肯定在外面急的团团转。
闻言,聂茂之先是看了长兄一眼, 见他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 讪笑一声,“长嫂……季娘子说的是,我这就派人过去,让施指挥回去季府。”
“嫂夫人不必担心, 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便可。施指挥是个聪明人, 想必回到了季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心里明白。”卫长意突然开口,说出的话要比聂茂之高明了许多。
季初正眼看他, 眼中微带思量, 卫长意从前是聂侯爷的至交好友, 心思最是缜密细腻, 今日事件的始末,恐怕瞒不住他的眼睛。抛开沈听松的事情不提,他究竟知不知道聂衡之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呢?如何就一口断定自己不会有事?
“还未祝贺过长意如愿以偿到潞州城做通判,我记得你曾说过想离开平京城外放为官。不知,青青可跟着你一同前来?”面对卫长意,季初说话十分的客气,嘴角弯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卫长意桃花眼微眯,欲要笑答忽然感受到斜刺里投来的如同实质的目光,他不经意回看,凤眸中的恶狠狠和嫉妒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打了个哈哈,在心中吐槽了一句有些人就是傻了小心眼的毛病也改不了,“嫂夫人细心,青青是我的夫人,我外放为官她当然也要跟着过来。”
他在夫人的字眼上加重了语调,有意让小心眼的人知道他卫长意是有家室的人,如何会觊觎友人的……前任夫人。
哦,是了,前任!
“是长意疏忽了,如今该唤嫂夫人为季娘子,季娘子如有闲暇可去找青青作伴,青青也十分想念季娘子。”卫长意其实也是个小心眼,而且他深谙有仇必须当场就报的道理。
径直给傻了吧唧的聂侯爷一个反击,你就是再嫉妒,眼前这女子也不是你的枕边人了,便是再嫁他人你都没资格说话。
想到这里,卫长意又不禁想到了被放走的那人,兀自摸了摸下巴,眸光闪烁。据说,嫂夫人就是看中了那人还答应了他的求娶,聂侯爷五内俱焚着急忙慌地去调查人家的底细,结果才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说起来,聂侯爷还要感谢他发现的早,要是那人的身份晚一些被揭穿身边又有势力聚拢,嫂夫人就算是嫁给他,聂侯爷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季初听到莫青青也跟着到了潞州,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还算真心的笑容。她以前未出阁的时候也有三两好友但嫁人后往来就少了,莫青青虽是她嫁给聂衡之以后才认识的朋友,但关系一直很不错。
“季初,你给我做的衣服破了,怎么办?”聂衡之听不得身边的女子略过他和别的野男人说话,而且还笑的那般好看,对他都没有这样笑过了,他嘟囔着拽了拽季初的手,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季初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深紫色的锦袍被刀刃划破,又染了血渍,又破又脏,已经不能再穿了。
既然不能穿了,那只能扔掉了,她翻了两下,对眼巴巴望着她的男子摇摇头,“侯爷,扔了吧,不过是一件紫袍,想必别馆里面不会缺少你的衣服。”
聂衡之如何也沦落不了没有衣袍穿的窘迫境地,单他给后院莺莺燕燕置办脂粉都是大手笔,一件破旧的衣服算什么。
话说到这里,下人们自然要抱着衣服扔了,聂衡之一下哑口无言,闷闷不乐地别过头去。
气氛安静下来,卫长意轻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摆手告退,他方才被瞪了一眼,早有了离去之意。聂茂之紧跟着也尾随他离开,左右长兄没有性命之忧,他不好再待下去。
伤口已经处理好,大夫开了药就退下了,此时仲北亲自督促下人们煎药,不多时房中就剩下了季初和受伤的聂衡之两人。
其余的奴婢都守在了门外,侯爷很早之前就吩咐过不准旁人进入他的寝室。
“施岐身上的衣服我见过,是你做的。”人都走光了,聂衡之鼻子一抽,眼睛红通通的又开始委屈地控诉。
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他的衣服破了就要扔掉,他都很久没有穿过新衣了。
季初愕然,没有料到他连这种不为人知的小事都清楚,也没有料到他连一件衣服都牢牢记在心上,不过,他才受了重伤,她只能安抚他。
手掌一下一下顺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季初想了想语气柔柔地向他承诺,“等下次你再醒来,我也给你做新衣服好不好?给你用最珍贵的云锦,再用刺绣缝上流云的图案。”
是你而不是聂侯爷。
话中的区别显然转哭为笑的聂衡之没有领略到,他重重点头,翘着唇角,手指一下一下把玩着季初的手,心中溢满了欢喜。
果然,他放走了那个野男人,又受了重伤后,季初对他就变得温温柔柔的,也许很快就和从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抱着季初睡觉。
想想就美滋滋地,他几乎兴奋地一夜没睡,看着季初难掩疲倦地趴在床侧呼吸平稳,许久之后才阖上了眼睛。
辰时,天色微亮。
从后背和手臂传来的疼痛逼着让聂衡之睁开了眼睛,他迅速回忆了一遍昨夜发生的事情,面色阴沉之余不由勾了勾唇角,若无例外,此时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潞州城。
他们会去哪里呢?沈听松身上的软筋散起码要两日的功夫才能散去,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江南,沈家的大本营。
只要他们一进去江南的地界,这个秘密就会立刻大白于天下。
届时,朝廷也该抉择好了人选领兵去到北地对付戴绍。北地节度使反,江南节度使拥护先太子正统,这天下,势必成一盘乱棋!
聂衡之的眼中闪过一抹猩红,先太子,魏安帝,如果不是你们的纠缠,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本侯的孩子怎么会死?
既然如此,本侯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光明正大地斗起来,斗得越激烈越好,最好两败俱伤通通去死……
他咬着牙面目森戾狰狞,却在视线微微往下的时候看到了一截莹白的皓腕,随意地搭在他的发上,黑白对比之下,愈发显得那截手腕纤细可爱。
聂衡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数下,动作缓慢地将一只手掌覆在手腕上,滑腻的触感让他喉结滚动,是真的,季初昨夜守着他没有离开,她就在他的身边,近在咫尺。
屏着呼吸,他的手指往前伸去,放在了女子的脸颊,停住不动了。
梦里有一只密不透风的网落在季初的脸上,结结实实笼罩在她身上,让她呼吸不上来,季初瞬间惊醒,睁开了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聂衡之迅速收回手,凤眸冷冷地注视着她,语气森寒,“放走先太子遗嗣,季初,你好大的胆子!”
第六十章 (二更)
季初原本是趴伏在床侧, 慢慢地抬起头还不太清醒,可聂衡之冷冷的一句话与冷漠至极的目光让她立刻恢复了清明,天亮了, 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哭哭啼啼的那个“他”。
聂侯爷在向自己问罪利用神志不清的他, 放走了沈听松。
她渐渐坐直了身体,刻意将自己同眼前人的距离拉开,垂下眼眸也没有看他, “全都是我的错, 侯爷若是将我关进地牢, 我不会有怨言, 只愿您当日的话还作数,不会牵连到季家身上。昨日之事是我一人起意,季氏族人完全不知情。”
她的语气很冷静也很平和, 唯有说到季家的时候带了一丝波动。
她千里回到潞州, 并不希望自己的族人因为她的举动受到牵连,尤其在堂兄做了潞州推官, 前途正好之际。
聂衡之的身上缠着绷带, 挣扎着坐起身的时候眼睛都未眨一下,他讽刺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有担当,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惜你的那位未婚夫还是抛下你离开了, 反而还要本侯救你。这笔账你又要怎么算, 将你关进地牢本侯可是一点都不划算。”
季初脸色微微变化,抬眸看向他, 很认真地反驳, “昨夜的事情听松并不知情, 他昏迷不醒。”说到这里, 她紧张地抿抿唇,语气陡然变化,“不知侯爷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一直昏迷。”
她心中还加了一句,对她而言昨夜救她的人是另外一人,和眼前的他无关。当然她知道轻重,这句话不能说出口。
好一个郎情妾意!昨夜那些人都对她出手想要她的命了她居然还一口一个听松,关心野男人的身体担心野男人的安危。
聂衡之浑身绷紧,又恨又妒,一双凤眸已经是寒得不能再寒,更有些后悔没有直接杀了那个野男人,心口漫上的酸涩让他嘴中发苦,“和那个野男人比起来,你不妨担心担心自己,真以为本侯还念着旧情会放过你?”
他不再是那个傻了吧唧的蠢货,只会哭哭啼啼,虽然他知道季初对那个蠢货比他更好,还会温柔地用手梳理他的头发,守在床边看着他入睡。
季初很坦然,听到聂侯爷的恐吓也不迟疑,点点头,“我知道已经和侯爷两清没有任何关系了,侯爷有您的红粉知己,我也有了我的未婚夫。所以,侯爷无论如何处置我,尽情随便,我说过不会有怨言。”
红粉知己四字一出,聂衡之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他记起了自己为了不让那个蠢货去犯贱地去季府,也为了表明他是真的往前走了,收下了潞州官吏们献上来的女子,那么多的女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面嘈杂无比,季初她一定是发现了,也可能亲眼看到了。
“若不是因为夜里出现的那个蠢货,本侯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碰上一下都会不适。”他冷哼一声,语气冰冷,然而却下意识地暗示他根本没碰过那些女子。
话落见季初没有吭声,以为她不信自己说的话,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好在那个蠢货胆小如鼠,远远地看到那些女子就跑开,吸了那么多香粉气找不到地方,也不算我白费功夫。”
他一口一个蠢货,仿佛忘记了那也是另外一个状态下的自己。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神志不清的蠢货都没有碰那些女子,聂侯爷几句话都为了表达这个意思。
可惜,季初听在耳中并未在意,她站起身直截了当地询问聂侯爷要如何处置她。
利用了神志不清的聂衡之放走沈听松是不争的事实,她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因为她的这句话和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聂衡之的脸色变了几变。
许久,他瞪着毫不畏惧的女子,冷冷开口,“昨夜你说要为本侯做新衣?来人,将针线匣取来。”
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当然要好好利用,以免那个蠢货又做出蠢事来。
针线匣和各式各样的锦缎布料摆在季初的面前,她表情复杂的看了男人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坐了下来。
她不吭声,聂衡之冷冷看了她两眼,又侧着躺了下来,方向自然是朝向她这里,凝结着寒冰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动作。
季初拿起了一块天蓝色的锦缎,以前聂衡之喜欢穿紫色红色等颜色鲜艳的衣袍,她心中存着些气,下意识就选择了他不太喜欢的颜色。
对比,盯着她的男子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如同一具雕像。季初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锦被已经滑落到了腰间,而上半身除了绑着绷带的地方全部裸露在外,线条流畅,劲瘦却块垒分明的腰腹蕴含无限的力量……
她脸皮一烫,连忙收回视线,可再一想一只手臂被他压在下面,另一只手臂上受了伤,锦被就算是滑落他也动弹不得。
毕竟还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季初放下手中的锦缎,迅速地向前俯了一下身,纤长的手指头飞快地抓住锦被往上一提,遮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
而事与愿违,即便她的动作再是小心还是不经意间碰到了聂衡之的腰腹,手指上残余的触感明晰。
她低下头,随即当做无事发生,耐心地观看手中的锦缎。
然而,她不知道仅仅是一个小动作仅仅是这样轻微的碰触,直接乱了聂衡之的心神,他神色不明,咬牙切齿地感受到身下的绸裤支起来了。
那么多时日,不止他在渴望女子,他的身体也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可女子在专心手上的锦缎,根本就没发现他身体的诚实。
见状,聂衡之似乎很不乐意,冷不丁地开口,“不诚心莫要答应那个蠢货。”他也看出了女子态度的敷衍。
季初看好了锦缎的尺寸才猛然发现,她和聂衡之少说和离也有数月了,这数月来他的身形也应该变了,制衣的尺寸当然也要随之改变,可她只记得半年前他的尺寸。闻言,也不意外,她想了想,先放下了手中的动作,忍不住说道,“侯爷,能否不要再喊自己蠢货?”
她对昨夜的“他”好感很高,受不得眼前人一口一个蠢货地唤他。
“是你求我!”聂衡之还对当日她答应求娶说的话耿耿于怀,想都不想立刻开口,末了神色有些复杂地半阖了眼睛,“你放走了先太子遗嗣,我又救了你,你必须要留在这里,直到那人被抓回来直到我的伤好。”
闻言,季初脸色有些苍白但并没有意见,事实上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只是,“他”什么时候还会出现?比起眼前人,季初更喜欢面对哭哭啼啼但却可爱单纯的“他”。
“服侍我用药。”
“身上黏黏糊糊的,你要帮我擦拭。”
“伤口疼,你过来吹一吹。”
一日的功夫,聂衡之黏着她不放,便是喝一口水也要她亲手递到嘴边,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定国公府。
季初一一照做,他尝到了甜头,便开始得寸进尺了。夜里,他目光幽深,一把拽住了季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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