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也许是当日聂衡之的语气太过于平和, 悠悠的语调充满了诱惑,也许是书房里面隐约显出了昔日父亲在世时的光景,鬼使神差地, 季初糊里糊涂地留下了, 成为了新朝的晋国夫人。

    聂衡之登基后便追封了季尚书为太傅,天下文官之首,曾经的礼部尚书府邸变成了太傅府, 如今, 季初搬到了这里来住, 又成了晋国夫人府。

    固然, 这在风波刚定的平京城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有人在不屑一顾,有人在蠢蠢欲动,也有人在默默地观望。

    但毫无例外地, 谁都想知道, 这个身份复杂又独一无二的国夫人会给如今的局势如今的他们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即便没有新帝那特殊的注目,她背后慢慢浮现出的关系网也令人骇然。传言那块象征着天命阻挡了大部分骂名的玉玺是她献出来的;传言前朝那命运多桀的遗嗣留下了一股兵力给她;传言新帝的心腹重臣施大指挥使曾受过她巨大的恩惠……

    新帝至今无妻无妾, 亲族女眷寥寥, 隐隐约约,这女子竟然快要成了这平京城乃至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

    如此一般权衡,怎么能不让人侧目?

    然而与身上凝聚的众多目光相反,起初, 国夫人府是十分安静的, 季初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低调的仿佛一个透明人。

    如此这般接近月余, 新帝临朝, 百废待兴, 一项一项的政策下达下去, 凝聚在季初身上的目光才算移开。

    是了,就算这女子曾经是陛下的妻子,有一个清名在外的父亲,她到底是一个女子,不过是沾了前朝那位遗嗣的恩泽,手下有些可用的人,在平京城又能掀起什么大波浪。

    ***

    四月初,春暖花开的日子,与京兆府临街而对的一处废弃官宅悄悄地开了门,几个皂衣小吏合力抬出了一张匾额,悬挂在了大门的最上方。

    匾额上龙飞色舞写着三个大字,济民司。

    与此同时,一张张告示被分别粘贴在官衙的墙壁上,显眼至极的字体让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万民历殇,今天下初定,朕哀民艰,妇幼尤甚……特设济民司……”

    待识得字的人将告示上的内容一一细说,人群中瞬时喧闹不停,这济民司竟然是专为了庇护妇幼设的!破天荒的头一遭怎么能不让人惊诧?

    不过他们上下看了好几遍,都没弄明白这济民司如何要庇护妇幼。有人提议要到挂着济民司匾额的官衙看一看,然而望着空无一人的府衙门口,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百姓天然对带着一个官字的地方畏惧,虽然这济民司的出现似乎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再看看吧,所有人都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不约而同地怀揣着好奇将此事压到了心底。

    接连数日没有动静,眼看着讨论声逐渐散去,陪娘子坐镇在府衙里面的双青按捺不住了,不明白娘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娘子留在平京城她不意外,甚至为娘子能掌管济民司而兴奋不已。这可是天下所有女子都从未做到过的事情,他们家娘子果然是最厉害的。

    不过兴奋褪去,济民司一直没有该有的动静,双青又开始为娘子着急了。万一让人觉得娘子不作为怎么办?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娘子。

    奈何她着急地不行,娘子却安之若素,慢悠悠地坐在府衙里面作画。

    眼看着分拨给济民司的几名小吏都开始惫懒起来,季初也没有任何动向,倒是让观望这个新出现的济民司的人渐渐没了兴趣。

    直到济民司开设后的次月,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妇人打破了平静。

    王六娘出生在平京城外一家普普通通的农户中,爹娘连生了五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对她百般疼爱。

    王六娘不仅享受着家人的宠爱,出落的也十分美丽,如果没有出现变故的话日后嫁得一个不错的人家,她这辈子也算平稳。

    平京动乱,一整个村子受到波及,王六娘的五个兄长被征去了三个,为了保全仅余的两个儿子,王六娘的父母哭着将她送给了一个小吏做妾。

    做妾哪有什么好日子,王六娘为了父母兄长咬牙忍受了两年的磋磨,终于,小吏死了,王六娘回了日夜牵挂的家里。

    可没想到如今的她在父母兄长的眼里不仅是一个累赘还是一个污点,毕竟那小吏犯了律法,她便是罪人的家眷。于是,匆忙之下,父母又将她嫁给了一个酗酒的猎户,只因猎户给了家里一只全羊罢了。

    猎户性情暴烈,不仅酗酒而且好赌,王六娘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可万万没想到猎户竟然一醉之下将她当作赌注输给了那腌臜地方。是啊,她王六娘曾经也长了一张不错的皮子,总也值得一两个银钱。

    父母兄长口口声声说疼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舍弃她,而她的两任夫君一个将她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一个更是随手将她输了出去。王六娘不知道自己来这世上一遭是为了什么,她茫然又无措,难道真的要落入那腌臜地方吗?

    村人们聚在一起说过那济民司,说是专门庇护妇幼的地方。心中仅存的一丝不甘支撑着她,王六娘逃了,走了一个日夜,她倒在了济民司的大门口……

    季初从面如枯槁的女子口中得知她的遭遇,一叹之后又是一笑,她和王六娘的机会都来了。

    当日,她嘱咐双青好生安抚王六娘后进了宫求见聂衡之。

    “你要这王六娘和离自立女户?”聂衡之从得知她入宫门就放下了手中的事务专心等她的到来,却没想到她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妇人。

    听她干净利落地说到和离二字,聂衡之忍不住咬了咬牙。当然这处理的方式没有什么,可他就是听不得和离。

    “不和离难道等着被卖去烟花之地吗?难道女子嫁入他家就成了一个任人支配的物件了?陛下,按照律法,除了王六娘自己,没人可以卖她。”季初语气坚定,她一定要王六娘和离。

    “王六娘已经按照父母之命嫁了两次,足以还清父母恩德。和离之后父母兄长不会容她,所以恳请陛下准其立女户。”

    季初有些忐忑聂衡之不会应允她的要求,清澈的眸光微闪。

    其实允许女子立户往上追溯百年并不是稀奇事甚至写在了律法中,可父亲在世时她翻阅书籍发现,几十年间这一条律法悄悄地就消失不见了,只保留了女子拥有嫁妆的权利。

    季初可以预见,王六娘和离之后不还家自立门户会遭致世上大多数人尤其是男子的反对。他们会认为这是对父权、夫权的挑衅。

    “一件小事罢了,我准了。”看清女子淡定之下掩藏的紧张,聂衡之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怕是季初自己也不知道,她紧张兮兮的时候左手会不自觉的握成拳头,仿佛握的越紧就越有底气一般。

    是,允女子立女户绝对会引发一片反对浪潮,但那又如何呢?这是她想做的事情,那他就如她的愿。

    聂衡之的语气十分的漫不经心,见他随口应下季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滋生一丝窃喜。兴许,聂衡之没有发现立女户背后蕴含的意义,当然聂世子从前就不耐烦管这点子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求一达到,季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时才发现一个个小太监进来摆好了御膳。

    她下意识往冒着热气的膳食上看了一眼,想要告退。

    “御膳是两人的份儿,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用。”聂衡之眼疾口快,理直气壮地说起了瞎话。

    季初粉唇微抿欲要拒绝,她留在宫里和他一起用膳怎么都觉得别扭,但对上男人灼灼中含着期待的凤眼她糊里糊涂地接过了宫人手中的湿帕。

    回过神来,她看向聂衡之。锋利艳秾的一张脸没有变化,给人的感觉却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沉稳。

    也许,他是真的变了。

    第九十二章

    皇帝的御膳当然是格外的丰盛, 就连膳桌也大的出奇,聂衡之坐下来,宫人在他的左手边加了一张椅子, 自然就是季初的位子。

    季初眼皮一跳, 熟悉感扑面而来,从前她在定国公府用膳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聂世子的左手边。

    可那是从前,如今宫里那么多耳目看着, 季初有些不自在。

    “全都退下。”聂衡之淡淡扫了一眼, 宫人们沉默着鱼贯而出。

    季初坐下来, 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宫人们都离开了,那么谁来给聂衡之布膳?她可是了解,这男人一直是个挑剔嘴毒的人, 不好侍候地很。

    果然, 下一刻,聂衡之就凉凉地冲她开口了, “玉筷在你手边。”

    季初哦了一声, 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拿起了玉筷,自顾自地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些菜,慢吞吞地用膳。

    见她在装傻,聂衡之轻哼了一声, 眯了眯凤眸长手一伸将女人面前的玉碗抢了过来, 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陛下就不怕我在碗里下毒?”什么人啊,这么幼稚。季初没忍住, 开口讥讽了他一句。

    “你尽管下, 我若是死了, 你要给我陪葬。”闻言, 聂衡之放下了手中的玉筷,静静地看着她,凤眸深沉地可怕。

    季初看进他眼里,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目光,拿着筷子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低头小口地吃。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碗筷相击声,直到聂衡之将玉碗里的饭菜吃光,他看向季初目光不言而喻。

    ……这次,季初学乖了,索性就当自己是一个布菜的宫女,面无表情地持了筷子给聂衡之夹了一大碗的菜,全都是素菜,绿油油的看的人心中发慌。

    原以为他会变脸,没想到聂衡之一声不吭全部将这些吃光了。

    玉碗又空了下来,他再次看过来,季初怔了怔,为他夹了些丸子、蜜肉,尤其是鹿肉脯,夹了好多片。之后,她又盛了一碗羹汤放在他面前。

    聂衡之的唇角翘了翘,慢条斯理地喝光了羹汤,“那妇人立了女户,肯定会引来争议,你不必理会。”

    “怕是也会有人在朝堂上施压,毕竟是济民司这一次作为。”季初闻言接了一句,她从施岐的口中知道新朝的朝政还不是十分的稳当。

    “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这点压力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你身上。”聂衡之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

    朝臣们若有反对质疑的,杀了便是。如今这批官员他正不怎么满意呢,清洗一番势在必行。

    季初噤声不说话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次日,季初亲自带着王六娘办了户籍安排她留下做厨娘,又在济民司中发放了属于王六娘的和离书。是的,王六娘这种情况根本无需征求猎户的意见,济民司便能自主让二人和离。日后,就算是猎户找上门,这份盖有济民司印章的和离书放到哪个衙门都是承认的。

    想见,这种前无古人的行为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朝堂上几乎炸开了锅,无他,济民司不仅是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机构,它的领导者还是一个女人!它的领导者是晋国夫人也就罢了,它的职权还不明确!谁也不知道济民司会不会管到自己的头上,谁不知道济民司究竟拥有多大的权力!

    季初担忧的立女户一事倒是只有寥寥几人提起,就是提了也没激起水花很快淹没在朝臣激烈的争论中。

    “朕说过,济民司只管妇幼之事,诸位不必想的太多,秋日将至,朕打算开科选才。”聂衡之轻飘飘一句话便略过了此事,将朝政之重放在了科举上。

    众人看他的态度哪里还不明白,一时有人在心里暗骂红颜祸水,还有人恨恨道最好是只管妇幼,否则就是血溅朝堂也要将这济民司给撤了。

    季初稳稳当当地过了关,济民司的名声大噪。短短几日,就有无家可归的女子、饱受虐待的女子甚至从烟花之地逃出来的女子找上门来。

    挨个筛选甄别情况,只要情况属实的季初全都留了下来,立了女户,简单安顿。

    很快,济民司的人手就不够了。季初便安排了最先立下女户的一批人来帮忙,紧接着绣房开了起来,食肆办了起来,织布坊建了起来,许许多多的女子开始有了容身之地。

    不用别人可怜施舍,只要没有别人拿走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她们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后来又有身上残缺的孩子、讨饭的小乞丐找了过来,季初同样收留了他们,济民司进一步扩大。

    两年后,济民司的名声全天下皆知,甚至各州府也有了济民司的分司。

    中途不是没有出现过争端,但可惜季初的背后有聂衡之,甚至有些时候她仅仅亮出了晋国女人的名头,事情就解决了。

    惹得双青一个小丫头每一次都感慨权势是真的好用啊。如今双青也成了济民司中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季初听到了觉得好笑,但看了看面容已然坚定的双青,不由神色认真起来,温声道,“我为你办了女户,你早就不再是我的婢女了,双青,你可想嫁人成家?便是招赘也可以。”

    闻言,双青立刻像拨浪鼓一般摇头,语气坚定,“不想,娘子,我不想嫁人!也不想招赘!”

    嫁人招赘哪有她在娘子身边舒服,而且又有哪个男子能容忍她抛头露面在外工作。别看世人对济民司多有赞誉,别以为她不知道私底下可都是提防着呢,济民司若是收下一个父母俱全万事都好的小娘子,声讨能炸开锅。

    不过有济民司的存在,全天下的小娘子底气都足了很多。

    哼,父母若是敢略卖,就去济民司立女户!夫君公婆若是敢虐待,就去济民司申请和离!

    娘子都已经成为全天下小娘子的后盾了,她双青也是与有荣焉,恨不得一辈子都留在娘子身边。

    “嗯,以后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再和我说。”季初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莞尔一笑。

    “娘子放心吧,我觉得过的挺快活。”双青拍拍胸脯,心想昔日定国公府世子身边的仲北、坐上了指挥使位置的施郎君都没她日子舒服。

    说来,娘子这两年前笑容也多了些,而且时常进宫……前日甚至第一次在宫里留宿了……娘子突然问起她嫁娶之事,会不会是又动了心了?

    她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一脸的好奇,季初却装作没有看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让人准备好一辆马车,青青给我写信,说是明日卫长意要从潞州归来述职,我们去迎一迎她,许久未见,小宝应该会喊我干娘了。”

    小宝就是卫长意和莫青青的独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了,正是可爱的时候。

    季初很喜欢他,经常让人送东西过去。这次卫长意拖家带口回京述职,季初忍不住想要见到莫青青和小宝。

    说到潞州,双青眼中的促狭收了起来。每年到了沈郎君的祭日,娘子都会回一次潞州待个两三天再回来。

    今年的祭日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原本双青还以为娘子让准备马车是要提前回潞州呢,原来只是迎一迎莫娘子。

    不过,娘子如今心中是怎么想的呢?陛下从登基以来后宫一直空着,传到她们耳中的闲话太多了……陛下这两年来对娘子如何她们全都看中眼里。

    甚至双青自己都觉得足够了,娘子从前在定国公府那三年的爱意并没有白费,它长出了果实,娘子随手可摘。

    第九十三章

    夜深, 月凉如水。

    送走了喋喋不休的双青,季初窝在床上睡的很沉。从前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睡姿也是规规矩矩的, 平躺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后来嫁到定国公府, 被聂衡之的手脚缠着,睡姿也变得乱七八糟。

    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变成了她一个人睡, 便又恢复了从前规矩的姿态, 偶有翻动也几乎没有声响。

    但这一晚, 季初便是在睡梦里面也感觉到了不对, 肩上沉重像是压了巨石,腰间也像是缠上了锁链,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连小小地翻一下身都做不到。

    昏昏沉沉中, 季初伸手往后推了一下,手掌感受到温热的滑腻, 她整个人骤然惊醒。明明是在有些炎热的夏初, 季初的身上却硬生生冒出了冷汗。

    她的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季初的心砰砰砰地乱跳,但两辈子异于常人的经历让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放轻了呼吸声,一只手悄悄摸索到了放在枕头下的银钗, 然后扭头利落地往下刺。

    结果就在银钗即将刺到那人身上的时候, 一道光反射到了那人的脸上,季初瞳孔猛地一缩, 蓬勃的怒气不由得生了出来。

    聂衡之三更半夜不在皇宫老老实实地待着, 跑到她的国夫人府做什么?

    季初深吸了一口气, 将银钗一手扔来, 另一只手却毫不犹豫地使劲推了推手脚缠着她不放的男人。

    在她的大力之下,聂衡之很快就醒了,不耐地睁开泛着红色的凤眼,脸色阴郁难看。

    等看到怀中女子眉眼间毫不掩饰的怒气时,他的脸色依旧不好,凤眸中却透露出委屈与怨愤,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季初。

    仿佛季初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你为何会在这里?”季初没好气地问他,又因为他的眼神心中稍稍发虚。

    两日前,济民司受到了朝臣激烈的弹劾要求其日后归于六部统衡。可能是朝堂上施岐等向着她的人因为公务去了江南,可能是因为朝臣们见聂衡之没有将她纳入后宫的意思,也可能是因为曾经的定国公聂衡之的父亲带领聂氏族人主动上书要陛下选秀,总而言之,就是那些人发现她这个晋国夫人的地位可能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一波一波针对她的浪涛迎风而起,越卷越高。

    基于这种情况,季初被召见入了宫。刚好那日是阴雨天气,她到了聂衡之的宫殿正赶上太医为他推拿受过伤的腿脚,鬼使神差地,季初直到太医离开直到黄昏宫门落钥也没有主动告退。

    她不提,聂衡之当然装作不记得此事。

    那夜,季初睡在了乾清宫的偏殿,清晨醒来的发现聂衡之就皱着眉躺在她的一侧。他的脸色憔悴眼底泛着青黑,睡着的模样隐隐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季初心下一软,便伸手认真地在他的伤腿处揉了揉,后来揉着揉着不知怎么地她就阖上了眼皮。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之间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们自然地相拥而眠。

    真正的清醒后,季初连话都未多说落荒而逃,刻意忽视了男人灼灼的眼神。一直到眼下,聂衡之又躺在了她的身边,寂静的夜里,自己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季初与他对视却微微心虚。

    “这个时候,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季初回避了他的眼神小声地又问了一遍。

    “做了一个噩梦,哪里都疼,腿疼背疼心口疼,睡不着就出宫了。”聂衡之的肢体依旧缠在她的身上,低声说话的语气淡漠至极。

    “为何不找太医诊治?”季初想说方才他睡的挺香,话到了嗓子眼终究没有出口。

    “你就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噩梦吗?”聂衡之讽刺地哼笑了一声,反问她。

    季初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她从聂衡之的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好,你不问,我告诉你。”聂衡之死死盯着她,眼睛红通通的有些骇人,“我梦到你好不容易开始接纳我又转而拒我以千里之外;我梦到你巴巴地跑到潞州,在你死了几年的前夫坟前哭哭啼啼;我梦到你和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一样死在了潞州,死在了外族的铁蹄下,死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阖上。”

    他一通低吼,季初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这个时间点,如果她不曾重生,就是潞州城破她的身死之日。

    距离重生的日子已经几年了,季初自己都要忘记了她上辈子的死期,没想到,他记得。

    “可我如今在平京城,聂衡之,我现在很安全。”她眼下不在潞州城,噩梦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低低地细语,语调温温柔柔的,聂衡之咬紧了脸腮,忽然将头埋进季初的颈间,手臂牢牢地扣着她有些瘦弱的背。

    季初身上的寝衣因为他的动作被拽开了一片,露出瓷白滑嫩的肌肤。聂衡之呼出的热气就喷在这片肌肤上,季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刹那间,她感受到了点点的湿意,轻微的挣扎僵住了,一动不动。

    “我没有去潞州,我只是,只是想去迎一迎青青和小宝。青青说他们不想要回去卫家,我想让他们先住在我这里。”季初后知后觉他以为自己让人准备马车是要去潞州,吞吞吐吐地开口解释。

    聂衡之在她身边放了几个眼线,季初一直心知肚明。

    听了季初的解释后,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没有吭声,只呼吸越来越热,然后轻轻地试探地在温润如玉石一般地肌肤上吮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用牙齿细细地啄了一下,怀中的身躯软软地没有抗拒,于是他的动作慢慢地激烈起来,急切又热情。

    抛却掉几年的小心翼翼和压抑,他欲要吞噬一切,他想要更多的疯狂,他想要证明她还是他的……

    聂衡之几乎是抱着所有的奢望度过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夜晚,肆意快活,酣畅淋漓。

    最后的最后,他牢牢地抱着怀中的女子,满足地睡了过去。

    毫无意外,次日季初去迎莫青青晚了时辰,她这厢刚驾着马车出府,那厢莫青青一干人已经进了城门。

    不过久别重逢之下无人在乎这些细节,莫青青欢欢喜喜地搂住了季初姐姐的胳膊,肩上还蹲着一只肥硕的大胖猫。

    卫长意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眼瞥见某个面无表情倨傲矜贵的男子,桃花眼眯了眯,笑地意味深长。

    真不错,他家小宝的干爹干娘都齐全了。看来两年的时间过去,某个人已经达成所愿了。

    “这次述职过后,想留在哪里?”聂衡之看了一眼卫长意怀中一脸好奇的稚儿,想到了什么冷漠的眉眼舒展开来,不甚熟练地伸手接了过去。

    卫小宝生的粉嫩可爱,乖巧地依偎在高大男子的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一点都不害怕。

    卫长意心中惊奇,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只要不留在平京城,随便哪里都可以。”他和小夫人过了几年的快活日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卫家那泥潭子里面去。

    “那就还留在潞州,节度使我打算废了。”聂衡之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却不打算让心腹继续做一个小小刺史。

    闻言,卫长意笑的志满意得,开口道,“我明白了,接下来就交给微臣吧。”

    他们打着哑谜,卫小宝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忽然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孩子的心和眼睛是最纯净的,他感受到了抱着他的男人心情很好。于是,他也笑了。

    ***

    卫长意回京不久后,一封恳切请陛下立后的奏折震惊了朝野上下。

    立后?谁都知道卫长意是陛下的铁杆心腹,谁都知道陛下这两年空置后宫为的是谁!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将晋国夫人立为皇后了!

    “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季初,你应该对我负责,我不可能不明不白地让此事被你糊弄过去。”聂衡之抓紧了这次机会,连让季初对他负责这种不要脸皮的话都说了出来。

    因为,他实在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

    当抱着卫长意的儿子,聂衡之不禁在想如果他和季初的那个孩子活着,应该也能在他的怀里活蹦乱跳了。

    他会放手让季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已经不在意季初的心里可能还住着别的男人,他只想在有限的余生里面抓住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季初从得知了他立后的意思后沉默了许久,直到他忍不住找上门的时候才低声回了一句,“聂衡之,几日后我想回潞州。”

    半月后是沈听松的祭日,她这个时候回去的目的不言而喻。

    聂衡之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眼眸,心中酸的厉害,可他势必要季初给他一个答案。

    “我跟你一起去。”最终,他咬牙切齿地表示要和季初一同前往潞州。

    闻言,季初瞬间抬起眼皮,清澈的眼眸几乎看进聂衡之的心里,“好,我们一起回去。”

    “从潞州归来后,我愿嫁给你。”

    “第二次,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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