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黄泉掌灯人 > 26、026
    她们都以为,戌菱筹谋许久,为的仅是成予一命。


    所以她命孟挽之来杀他,发现孟挽之杀不了以后,又让她助皇上设计于他,成予命大,皇上心软,华岩山一事虽让成予受了些伤,却到底全身而退。于是她又费心游说皇上,献的计策都是要陷成予于死境,就连刚刚,她一共射了三箭,前面的两箭也都是冲的成予。


    谁能想到,先前这许多,竟全都是障眼法。


    “挽之……挽之……你忍忍……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成予从未这么慌乱过。


    他想替孟挽之捂住伤口,可穿了心以后,血涌得急,流的猛,他把手覆上去,反而让血沾了满手,浸了满身,孟挽之赫然已成为个血人。


    “没用的……成予……没用的……”孟挽之说,她到现在都没有想通,为什么戌菱的目标,会是她。


    “不会的……不会的!”成予几乎要哭出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成予说着要将她抱起,孟挽之握住他手,说:“成予……你别……别这样……我活不了了!”


    成予又如何不知?可他还是在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凡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尤其是在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就更喜欢说些谁都不信的假话。成予是习武之人,他比谁都清楚,利器穿心,纵有通天之术,也是回天乏术。他只是不相信,不相信他会真的失去孟挽之,而已。


    孟挽之当然不会没事,相反,她甚至连话都没说出来几句。成予眼看着她吐字如丝,眼看着她气息渐弱,他的泪,便也越流越多,孟挽之想替他拭去眼角泪,却反而沾了他一脸血。她说:“成予……我多希望……你是在……在为我难过!”


    成予握住她手,说不出话来。


    孟挽之又说:“有……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告诉你!”


    成予说:“你说……”


    孟挽之道:“我不是孟挽之……你的孟……孟挽之……早在四……四年前就死了!”


    “你胡说!”成予低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好过一些么?你妄想!”


    “是真……真的!”孟挽之说,“我没有骗你……我……我叫子……”


    这最后一句话,孟挽之没能说出来,她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成予怀中,死得透,死得绝,神仙也救不回的那种,倒也算合了她意。成予看她咽了气,不肯信:“挽之……挽之……你醒醒!”


    孟挽之当然不会回应,他又说:“挽之,你别吓我,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孟挽之依然没有反应,成予这时才似乎意识到她死了,她将脸埋在她颈间,如注的眼泪像她的血流得一样汹涌。


    宗庙里面是生死别离,宗庙外围却是冷眼旁观,外面那一众人里,骇然者有之,心酸者有之,淡漠者亦有之。只有仟月和皇上能够设身处地,仟月见成予这样,小声唤着“成予哥哥”,眼泪亦不停地流,皇上见成予这样,心中有愧,有疚,他暗暗握紧了拳,说:“传朕令,戌菱刺杀郑成侯,其罪当诛,即刻捉拿归案!”


    又一队禁军领命离去,但这些,成予已浑不在意了。他抱着孟挽之的尸体哭诉了很久,到孟挽之的身体泛了凉,到天边的日头偏了西,他才终于想起,孟挽之已经死了,需要入土为安。他踉跄起身,将孟挽之抱起,跌跌撞撞地往外去。仟月抹一把泪,低唤:“成予哥哥!”


    成予恍然未闻,径直朝皇上走去。仟月约莫以为他要对皇上不利,冲他摇头:“成予哥哥,不要!”


    成予仍旧未闻,他走到皇上面前,驻足看他片刻,然后绕开他,朝阶梯走去。皇上没发话,禁军不敢阻拦,让出条路来。成予抱着孟挽之往前,经由皇上身边时,皇上唤了句:“成予!”


    成予顿住脚步,皇上说:“她的死,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成予嘲讽一笑:“人都已经死了,还要什么公道?”


    皇上无话可说,毕竟,孟挽之的死,他难辞其咎。


    成予这时又开口了,他说:“皇兄,你知道,我为何给自己取名成予么?”


    “……”皇上说不上话,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适合。


    “成之一字,是我告诉自己,势必要助皇兄功成,予之一字,是我警醒自己,待皇兄要甘愿予我一生,我自以为,我做到了!”低眉看孟挽之一眼,又说,“挽之也做到了,我与挽之,当无半分对不起你!”


    “成予,我……”皇上这时不自称“朕”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直敬重皇兄!”成予继续说,“因我从小无母,父皇不喜,这浩浩深宫之中,唯皇兄肯予我几分温情。我记得,明妃的簪子掉了,断了,我捡起来,明妃说是我弄坏的,要我拿命去赔,是皇兄救了我,我还记得,二皇兄和七皇兄打架,都受了伤,父皇问起,他们不敢认,都说是我弄的,父皇震怒,也是皇兄你说出真相,又救了我一回,还有杨妃、五皇兄、林大人,那时我无依无靠,这些后妃皇子和朝臣,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要我命,是皇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这些我都记得,所以我对自己说,往后皇兄就是我的命,皇兄想要的东西,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帮你拿!”


    皇上没有应声,但看得出,他很动容。


    “我以为,皇兄待我,应当如是,我二人间不必猜忌,不必防备,无论是年少作为皇子之时,还是年长成为王侯以后,我助皇兄,皇兄信我,可我到底疏忽了,皇兄是帝王,皇兄掌江山,皇兄得对天下人负责,所以皇兄必须警惕身边所有人,这些人里,当然也应该包括我!”


    成予顿了一顿:“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过于肆无忌惮,我过于居功自傲,我过于目中无主,以至如今,已到了让皇兄不得不防的地步,还浑然没有察觉。我一心想着为皇兄分忧,但凡有什么事烦扰皇兄,我总习惯冲在前头。前朝老臣屡屡与皇兄犯难,皇兄不好出手,我去,朝臣之间盘根错节,皇兄不便出面,我去,我为皇兄肃清朝堂,以为这样就是帮了皇兄,如今想来,约莫在皇兄眼里,我做的这许多事,本只是为我自己扫除障碍,好借机做大自己的势力!”


    “朕从未这样想过——”


    “可皇兄这么做了!”成予此时,语气已极冷了,“我不怪皇兄,真的!在其位谋其政,皇兄身为天子,理当铁腕——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给皇兄造成了麻烦——往后不会了!”成予长出一口气,侧目看向皇上,“皇兄,往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朝宫外去,阶梯一级又一级,他往前走出一步又一步,皇上似乎想上前拦他,可他伸出手,到底没有说一句话。成予很快远去,巍巍宫城,堂堂楼阁,他的身形被这高耸的院墙显得极为单薄,有霞光洒在他身上,映着他身上血色,竟然有几分艳丽。


    皇上在高处望着他背影,就更觉得他可怜。


    这时宁峰出现在皇上面前,跪地呈上一个托盘。


    方才宁峰并不在场,因为成予怕他忠心护主,所以在进宫前打发他去军营找几位老将交代几件小事,等他交代完,回到宫里,其间种种已成了定局,成予到底执剑闯进宗庙,孟挽之终于中箭如愿死去,皇上按照计划适时出现在这里,一切好像都按照想象中在发展,可一切又都好像从哪里开始变了。


    宁峰说:“皇上,臣奉侯爷之命,将这几物交予皇上!”


    皇上将托盘上的布掀开,看到上头放着三个物件:一是大印,二是官袍,三是一只指头长的骨哨。


    皇上拿起那骨哨,隐隐有些怒意:“他这是什么意思?”


    宁峰说:“侯爷说,此物出,军令至,这一物,是鹰爪兵唯一认可的信物!”


    “你说什么?”皇上极为惊讶。


    宁峰道:“昨日夜间,侯爷与臣说,今日进宫,会与皇上说起此物,皇上听闻,约莫可以放下他了……可惜,他终究没来得及!”


    “呵!”皇上看着那只骨哨,“忽”地笑了:“可笑,真是可笑!朕可真是个笑话!”


    说着,一扬手,将宁峰端着的托盘掀翻,大印和官袍就都掉在了地上。


    众人吓得不敢出声,唯仟月缩了缩脖子,弱弱地喊了声:“皇上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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