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潼感觉脸一阵阵地发烧。
第一句她没听出来,现在她明白了。这群人果然是瞧不上赘婿,嫌她是个只会吃软饭的无用男。
赘婿怎么了?赘婿就不是人了吗?大家都是同学,在同一个学堂里,跟一样的夫子上课,为何他能理直气壮往别人身上洒墨汁?
姚星潼在心中怒吼。她又生气,又委屈,但她不敢反击。
如果她反抗了,京中又要传言她不守男德,说顾家看错了人。
还会挑起顾家与这些公子家的矛盾。洄源书院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公子,随手一拎,爹是三品舅舅四品,伯伯叔叔二品的大有人在,个个都是家里的宝。
“诶,你们看他,眼睛红了。哈哈哈,说两句就要哭,果真跟个女人一样。”
“你让让,我看看!哇,真的要哭了!”
……
他们想看她哭,她偏不。
从小被人骂娘,姚星潼早就习惯了。只是今天感到格外的憋屈,才蓄出一眼眶泪水。
她在心中自我安慰,一群不学无术的混账而已,装作是狗在叫不就得了。狗咬她,她总不能再汪汪叫着咬回去。
座下的戏谑声越来越大,眼看要盖过台上的讲学声。方洄源终于忍不住了,把戒尺拍的啪啪作响。
嘲弄渐渐停止。
各色眼神倒是一直在姚星潼身上打转。仿佛她是个怪胎。
难熬的一个时辰过去。接着是让学生们自由休息、解决生理问题的休息时间。
一群人呼啦围过来,将姚星潼围在中间。
“诶,你还没回答呢,你哭了没有啊。”
“你别把我往前推,我娘说了,不要离赘婿太近,会变得不幸,变成和他们一样无用的男人,讨不到千金媳妇儿。”
“哎又听你娘瞎说。依我看,多跟他玩儿玩儿,说不定能娶到跟顾大小姐一样的美人儿呢。”
姚星潼憋足劲儿,一扬下巴:“我没哭。”
“快看快看,他脸真白,连胡子都没有。他真是个男人吗?”
“也不是女人啊。赘婿,不会都是这样不男不女吧。”
“不在家好好呆着端茶送水,居然还有脸出来抛头露面……”
叶金凑到前面,“诸位,我有个问题。”
显然,他是混账头头。他一说话,大家都朝他看去。
“得给人家起个名字吧,总不能赘婿赘婿地喊。赘婿是一个品种,又不是单指他一个。”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有道理。他叫姚什么来着?”
赶在“姚桉”两个字再次出现之前,叶金俯下身,抓起姚星潼的书,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既是做了赘婿,便要随妻姓。日后便唤他顾姚氏好了。”
他一手拿书,一手抓笔,在书的扉页上刷刷写下三个大字:顾姚氏。
姚星潼气的咬牙切齿。
她伸手去抢叶金手里的书。
“把书还给我!”
叶金死死拽住一边,就是不撒手。姚星潼也憋着一股劲儿,跟他抢。
叶金却忽然撒手。
短时间内她收不住力,往后仰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尾巴骨都麻了。
欺人太甚!
姚星潼眼睛瞪的像铜钱,恶狠狠地盯着叶金。
她真的好想起来打一架。
但是他们人多势众,书院又有禁止斗殴的规定。一旦打架,直接遣送回家,反省三月再来上学。
她跌坐在地上。刚巧从门外近来一行方便回来的学生,看起来不算吊儿郎当,姚星潼下意识向他们递出求助的眼神。
学堂里大约有五六十人,接近一半儿是叶金这样不学无术的混混公子,剩下的还在认真听夫子讲学。
这么多人,总得有人出来帮帮她吧。
她充满希望地想。
谁知,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有人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有人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刻转过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别看啦,他们都是书呆子,只有我们跟你玩。”
叶金笑嘻嘻地说。
禁止斗殴的规定,他们也不敢随意违反。所以只是口头上攻击姚星潼,并没有用到肢体。
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骆元轼满脸好奇:“我第一次见到赘婿。顾姚氏,你平时在府中都做些什么?是不是要每日跪着给夫人穿鞋,还要亲手做早膳侍候夫人吃?顾千金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你也算是好运气啦。”
姚星潼咬着牙反驳:“夫人对我很好,你们不要……”
“哇,”叶金打断她,“你都是赘婿了,男人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就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夫人要是真对你好,你会在婚前去妩乐楼?”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你竟然敢去妩乐楼?”
“小小赘婿,不守男德!”
“你们说会不会是顾千金在妩乐楼包了小白脸,他是去捉奸的?听说妩乐楼新来了一批男乐师,长得可好看,说不定顾大小姐喜欢那样的。”
“你说的有理,他这样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我们都瞧不上,女人更看不起这种。”
……
话题越来越朝离谱的方向发展。
姚星潼实在忍不住了,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
“你们都是世家公子,在学堂不好好听学,就会取笑同学是吗?不怕丢了家族的脸面吗?”
她身为赘婿都知道不给顾家抹黑,这些公子怎能视家族荣誉于无物?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以叶金为首,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姚星潼不明所以。
好在休息结束,方洄源手里握着戒尺,老神在在地接着讲学。
围观姚星潼的公子们四散开,捧起书,开始摇头晃脑,装模做样。
姚星潼负气起身,重新到位子上坐好。
叶金还在锲而不舍地捉弄她。将宣纸撕成小块团成团,一颗一颗往她身上丢。
姚星潼拼命忍住,没理他。
一到下学,她便逃一般离开书院。
来接她的阿林看见衣服上的墨点,问这是怎么了。
姚星潼勉强摆出笑:“刚到,不熟悉案几的摆设,蹭到墨水了。”
阿林没去过学堂,也不清楚学堂中有哪些人,信以为真。她晃晃脑袋上的两根发髻,撅起小嘴:“那姑爷回去换一套。阿林给姑爷洗了,晾一天,明早再穿。”
回到郡府,姚星潼往房里走。她想在床上静静躺一会儿。
住了近一个月,姚星潼把郡府上上下下摸得差不多了,知道怎么从大门到东房最近。
要经过顾栾练武的小院。
顾栾今日没去跟夫人小姐们学绣花,在家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对着书上,一招一式。
见姚星潼回来,顾栾放下剑,抱着胳膊道:“怎地了,一进门就耷拉个脸。满脸丧气样儿,给谁看呢。”
姚星潼自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阿林都没看出来她哪里不对,顾栾竟然一眼看穿了。
她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梗在那儿,不上不下,堵的她难受。
顾栾吊儿郎当的语气让她想到叶金。
她感到莫名烦躁。
“没事。我这就过去,娘子待会儿别忘了来吃饭。”
顾栾觉出姚星潼话中的敷衍。
他不过是问一句,哪里惹到这家伙了,居然敷衍他?
顾栾也拉下脸,一步跨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我是问你有没有事儿。丧着脸,看的我心烦。我招你倒插门是为了每天看你脸色么?“
“倒插门”三个字在姚星潼眼中如“赘婿”一般刺耳。
她不明白顾栾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两人一天也见不得能说几句话,怎地今日偏偏要拦着她,拿她不喜欢的话刺她?
她压不住心中的烦躁,无名怒火乎地冒了出来。
“练你的剑去吧!”
这火不发还好,一旦发泄出来,姚星潼那点气愤在这句话中全漏完了,只剩下天大的委屈。
她忽地红了眼眶。
不想被顾栾看见,她低头,快步从顾栾身边绕过去。
姑爷对小姐发火,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阿林错愕一瞬,赶快跟在姚星潼身后,去厨房催饭,赶在顾栾暴怒前溜之大吉。
留在原地的顾栾,惊愕大于生气。
他没看错的话,姚星潼方才是在吼他?在顶嘴?
看来他的耳提面命初见成效,姚星潼不再只会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半窝窝囊囊,而是会往外撒火了。
只是,他教姚星潼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在外面不受欺负,受到委屈顶回去,不是让他在自家耍横。
看来这几天给他点好颜色,居然开始蹬鼻子上脸。
顾栾把剑用力往墙上一摔。
剑与墙垂直相接,竟是直接穿透墙壁,像根巨大的钉子钉在墙上。
***
姚星潼回到屋里,趴在床上,憋着一泡眼泪,想哭到了极点。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沾到寝被前,叫她生生憋了回去。
这是顾栾的床。
她的床在地上。她不能把眼泪抹到顾栾床上。
瞬间,姚星潼更想哭了。
为了防止白天打扫的人发现他们不在一起睡,她的地铺都是卷好藏起来的,到晚上睡前才扯出来。
姚星潼只好坐着硬硬的椅子,哀怨地数豆兰腊的花瓣。
从前她在县里学堂读书,也有人嘲笑她不够男人,但从没有像他们这样,将她的做人尊严当作垃圾在地上摩擦。
她甚至交过许多好朋友。比如杜堃。
京城一点也不好。那些家中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不过是群有爹妈擦屁股的纨绔子弟。
而她居然把对外人不敢发的火,撒到了顾栾身上。
顾栾有什么错,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而已。
那句“倒插门”也不是故意要刺她痛处,毕竟顾栾都不知道她在学堂遭遇了什么。
顾栾肯定要被她气死了。
帮她在皇后娘娘面前脱罪,替她在顾连成面前说话,结果就遭到她白眼狼似的对待。
“呜呜呜,怎么办啊,顾栾要打死我另觅佳婿了……”
姚星潼边抽抽噎噎,边漫无边际地想。
她平时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起码能保证不会外露的这么明显。
可今日的脾气像是脱缰野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用力吸吸鼻子。随着她的用力,忽然感到曲径通幽的小道间,潺潺涌出温热的溪流。
姚星潼瞬间绷直身体,夹紧双腿。
这种感觉异常熟悉。
她该不会是,来月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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