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两人之前勾肩搭背吃花酒的事都干过,但姚星潼直觉,大概是从婚宴前那一次见面开始,杜堃对她的态度好像隐隐发生了变化。具体哪里,她说不出来,可是两人相处的方式,不再像以前那样舒适自然。
姚星潼用力掐自己的掌心。说不定是她因为入赘变得敏感了,杜堃待她与往常无异。
但愿如此。
面对一同长大的伙伴,姚星潼没有过多隐瞒,将自己在学堂的遭遇三言两语告诉杜堃。
“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我并未放在心上。”
杜堃却激动的不行。
“他们就是欺负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这么恶劣的事,顾家不管么?”
姚星潼说:“没必要告诉他们。我一个赘婿,不让我洗衣做饭,还供我上学堂已经不错了。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顾家家大势大,不缺你做那些杂务。供你读书又如何,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盏薄酒的钱。是他们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什么算麻烦?顾家小姐之前到处惹事,不算麻烦吗,不是照样处理的滴水不漏。怎地到你这里,正当防卫都不行了?”杜堃很气愤。
不知为何,姚星潼听她这么说顾家,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
顾家人才不是那种人。
不知道杜堃为何要对他们有这么大的恶意。
“杜兄,这和老爷他们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愿说。你别把事情想的太严重,顾家人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对我挺好的,尤其是我娘子,在皇后面前也一直护着我。”
“什么皇后?”
杜堃没来参加婚礼,对皇后过敏一事一无所知。
姚星潼简略将顾栾如何力挽狂澜告诉他。不过省略了顾连成要丢卒保车的举动。
然而,杜堃听罢,更为气愤:“她那是护着你么?那是她心虚!定康侯为何要如此对你,源头还不是你的好娘子。星潼,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糊涂了?”
如果说刚才杜堃的话还能勉强理解,但这句让姚星潼浑身难受。
“杜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怪我愚笨也好,怪定康侯心机也好,可万万怪不到我娘子头上。”
她表情严肃,眼睛中全是认真,一本正经地替顾栾辩护。
杜堃明白了,不管他怎么说,在姚星潼眼里,顾栾都是对的。他之前,从未见过姚星潼对一个人如此护短。
他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既然顾栾不愿替姚星潼解决麻烦,那便由他来做。
他要让顾栾知道,她不珍惜的人,是别人的捧在手心的宝贝。
下定决心,杜堃对姚星潼说:“你不愿听便不听。不过我与你一同长大,决不会害了你。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被别人欺负,你再等我些时日,我回家跟我爹说,让我到京师这边来听学。”
姚星潼“啊”了一声。
杜堃问:“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有杜兄陪伴我自然高兴。”姚星潼面露为难之色,思忖许久,才斟酌着向杜堃解释:“只是杜兄,洄源书院不太好进,有钱不行,家里需得是做官的,或者要有在京官员引荐……杜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是经营布匹买卖的吧?”
空气凝固一瞬。
杜堃整理碎发的手凝在半空。
姚星潼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掌嘴。她不该这么直白地说明,弄得杜堃尴尬,人家分明是好意要来帮自己。
“那个,杜兄……”
“不是问题。”想到什么,杜堃脸色缓和,将耳边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正巧,我家有个亲戚在京中做官,请他帮忙引荐一下,定是可以的。”
“那便是再好不过。不过杜兄,这也太麻烦你了,你回家同杜叔叔好好说说,需得家里人同意了才行,千万不可一意孤行。”
“你不用担心,我会同他们好好说的。你不在县中学堂,我一个人也很是寂寞。”
姚星潼不知如何接这句。
若是杜堃真因为她来京城读书,她便欠了杜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以她一己之力定是不好偿还的,这事儿和顾家也没关系,只能拜托做县令的姚东桦在生意上多给杜氏行方便了。
到城南买了枣泥鲜花酥饼,杜堃把姚星潼送到郡府门前,才欲离开。
姚星潼恍然想到,上次在妩乐楼,杜堃似乎有事情告诉她。不过被顾栾一嗓子给嚎断了,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她便叫住杜堃,问他上次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谁知,杜堃的表情像是便秘一般,满脸欲言又止。嘴巴张开好几次,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可能是不方便开口的话。不好说,就不说。“杜兄不想说就不说吧,当作我没问过。”
她转身要进门。她在路上耽搁了太长时间,已经到用晚饭的点了。
“星潼,如果我说,我是个……是个断袖,你会厌了我么?”
不知是被她一转身激的,还是别的原因,杜堃忽然畅通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他杜堃。姚星潼听完这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小玩到大的“竹马”,一夜之间变成断袖,带给她的打击不亚于当时下学回家听到自己要到郡府入赘。
两月前,他们分明还一起到县里的青楼,对台上的仙女们品头论足,争论哪一个最好看。
今天,杜堃忽然告诉她,自己喜欢男人?
姚星潼一时间呆住了。
“杜兄莫不是开玩笑的……”
杜堃一直在关注姚星潼的反应。他鼓足了偌大的勇气,才隐晦地向姚星潼透露一点心意,果不其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喜欢顾栾那等美女的人,果然是不能理解他。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
看着杜堃受伤的表情,姚星潼大脑一片浆糊,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他。
“杜兄,没事的,这很正常,南北朝的陈文帝和韩子高,不是成就了一段佳话么?”
安慰归安慰,姚星潼举止间没有半点心仪他的意思,杜堃感觉自己一颗心碎成了渣渣。
没关系,他自我安慰道,好在他没有嫌弃自己。
这不是说明,姚星潼能接受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么。
“你不觉得恶心?”
姚星潼摇头。
喜欢便是喜欢,和性别没关系。
杜堃表情渐渐放亮。
“如此,甚好。天晚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杜堃心满意足地离开。
姚星潼一步三回头地入府。她还没来记得问,心仪的男子姓甚名谁,是否也心悦他,杜堃便一溜烟跑了。
***
不出意料,不需要去绣花的时间,顾栾都在练武。
今日换了把新剑。剑柄缀有一丛红缨,在冷风中摇曳,很是惹眼。
她回来的迟了,顾栾也没有吃饭,在练剑等她。
姚星潼心里一暖。
摸摸焐在怀里的枣泥鲜花酥饼,不甚凉,无需加热,她到小院唯一的方桌旁坐下,对顾栾说:“娘子,回来的晚了。先吃口酥饼?”
闻言,顾栾把剑插回剑鞘,没好气地过来。
“又跟哪个混小子厮混去了?妩乐楼?”
姚星潼拿出一块酥饼,用油纸包好,递给顾栾。“是我之前学堂里的好友,杜堃,上次在妩乐楼见过的那个。我们没去别的地方,只是一块儿去买了酥饼。热乎着呢,我在怀里暖着的。”
顾栾接过饼。“不知道叫车么。给你的月钱不算少,总不至于连车也叫不起。”
哪里还有月钱,都叫买豆兰腊买光了。
姚星潼悲戚戚地想。
“多走路,锻炼身体。”
顾栾把饼举到嘴边,张嘴要咬,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没头没尾地对姚星潼说:“若是外面有人欺负你,能打便打,能骂便骂,顾家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
姚星潼怔了怔。
这里的“顾家”,恐怕只是指顾栾一人。
上次顾连成的做法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一片阴影。
她垂眸,瞥见一道红:“咦,娘子,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一道殷红血迹,顺着顾栾的手指蜿蜒而下,一直流到方桌上。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顾栾这才发现自己流血了。
他摊开手,掌心赫然一道寸长的伤口。不消说,肯定是方才练剑不小心磨的。
姚星潼看别人受伤,自己同样的位置也会隐隐作痛。她一把捉住顾栾的手,两根指头挤住伤口,不想让它再流血。
将顾栾的手整个捧在手中,姚星潼才发觉,顾栾的手掌比旁人要薄很多。皮肤摸上去也不是娇嫩柔软,而是薄的发脆。
略微奇异的触感,她在大婚那日被顾栾牵手时便感觉到了。但和只用手背触碰相比,亲眼看、亲手摸,更加直观,更让她惊讶。
这么薄、这么脆的手掌,不戴任何防具就这么练,不痛才怪,磨破皮也是正常。
顾栾手背看起来光洁细腻,粉中带红。可摊开手心,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绣花时戳的针眼。
薄到只有一层皮,甚至看不见掌纹。
姚星潼下意识伸手轻轻摸了摸,只触一下便缩回来,唯恐把顾栾的手皮搓破了。
皮肤薄到她不知道要怎么包扎。包住了伤口,绢布会划破别的地方。
凤仙花汁染的指甲已经褪色,变成浅浅的粉红。
“怎么会这么薄,很容易受伤的……要不咱以后天天炖猪脚,补一补手皮?”
顾栾额角爆出青筋。
他从未把手给别人看过。
男子的手与女子的手有很大区别。骨节大小他改变不了,为了女装能达到瞒天过海的地步,只能通过磨砂将皮肤变得同女子般一样细腻薄软,而不是粗糙。
姚星潼这么捧着他的手,他有种自己被扒光了看的错觉。
他猛地把手抽回。
“补什么补,小伤而已,谁叫你碰我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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