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郎君!不好了!”彩英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一路直奔赵程谨书房。
赵程谨正在书案前看一份图纸,闻声将图纸一折,随手拿了本书放在面上,刚做完这个动作,彩英已站在面前,面色焦急。
“郎君,女郎在国子监出事了。”
赵程谨脸色一变,霍然起身:“阿姐怎么了?”
这一瞬间,赵程谨脑子里想了很多种情况,又飞快根据这些情况思索应对之策。
彩英努力平稳气息,道出原委——
女郎因前次课业的事心中不服,今日在国子监公然挑衅孙博士,结果撞上奉圣人之命前去国子监的陈公公。
不多时,女郎就被陈公公带进宫了,同行的还有崔祭酒和那位孙博士。
彩英:“女学许多人本就对女郎有偏见,若女郎因此被除名,名声岂不是更差了!”
赵程谨脸上那丝焦虑在听完彩英的叙述后,彻底淡去。
他悠悠然坐了回去:“哦,这样啊。”
哦?
这样啊?
彩英急了:“郎君一向注意多,帮帮女郎吧。她是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兴致来了就做,可她没有恶意的。”
赵程谨拾起一册书:“错的时间里,即便时没有恶意的心直口快任意妄为也是错。”
“这本是她身上一个毛病,既然屡劝不改,不如趁这事叫她涨涨记性也好。她身子骨硬朗,百八十板子应该熬得住,罚跪罚抄也不在话下。”
彩英睁大眼睛,万没有想到郎君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气的红了眼眶,大着胆子为云珏抱不平:“郎君这话好没道理!来的路上,郎君身体不适却隐瞒不报,直至发作时叫人束手无策,女郎不顾面圣期限将近也要先找地方住下为郎君找大夫治病,不也是错的时候做想做的事?”
“郎君身体明明已缓和,入长安却不入学,女郎从小亲友环绕,如今却独自面对一群不熟悉的人,还要忍受她们的排挤刁难。可她依旧纵着郎君任您留在府中,这不也是错?怎么这些事情您就不说了?”
流芳听得一阵眼跳,冲彩英挤眉弄眼——你也被女郎传染了是不是,跟谁说话呢!
赵程谨已放下书,阴恻恻盯着彩英。
彩英跟着云珏一起长大,时常间歇性胆肥,比如现在。
她挺直腰杆继续道:“郎君说的不错,女郎的确错了,错就错在不该将一腔热枕赋予不值得的人,您是,尹郎君是,连那个冯家郎君也是!明明与她无干,她却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奴婢倒希望女郎能借此事看清楚人心,往后不要再犯傻!”
赵程谨神色忽变,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彩英:“站住,你方才说什么?”
彩英飞快摸一把泪,硬邦邦道:“您既不肯帮,又何必问。”
赵程谨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和她斗嘴,手中的书往桌上狠狠一掷,语气也重了:“我再问你一遍,云珏这事为何又与那些人扯上关系!一五一十说清楚!”
所谓此起彼落,大概就是这样了。
彩英的英气瞬间微缩,再而衰,三而竭。
赵家郎君在陇西一带颇负盛名,是远近驰名的俊美才子。
大概从小就背负了许多超越年龄的赞誉,使得他少年老成,性子也过于冷静。
但这副性子,终究是在与云珏的相处中被磨得面目全非。
这一路上,高冷清贵的赵郎君不知被云珏惹怒多少次,如今竟也有了一点就燃的趋势。
彩英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包括云珏为了尹叙去探望冯筠的事。
赵程谨听完,忽然想起之前云珏找他借人的事。
当时他并未多想,此刻却觉不妙,赶忙将手下的人招来一番询问。
来人如实交代,女郎只是让他们去查了一些人。
赵程谨拧眉:“都是什么人?”
手下答,都是国子监里一些出身贫寒的监生。
因为女郎只是让他们跟一跟日常,不动手做任何事,也不干扰任何人,很简单,他们得了消息便回禀了。
赵程谨一掌拍在书案上,一向隽秀文弱的青年,此刻竟将敦实厚重的书案拍得重重震响。
他再不犹豫,翻出圣人所赐金牌,命人备马出门。
彩英见状,终于反应过来。
谢天谢地,郎君这是要去救女郎了!
……
云珏被带走,连课都没上,整个国子监都沸腾了。
这无疑是设新学以来第一个大事件了。
而云珏,大概会成为女学中第一个因顶撞师长被除名的学生。
阮茗姝悠悠叹道:“她会走到这一步,一点也不稀奇,我早就说她这人目无章法不懂礼数,如今被除名也是她命该如此。”
谢清芸淡淡道:“可惜,她若听劝,也不至于如此。”
有人在旁捧道:“谢娘子就是太宽和,这样的人,凭什么一次次给她机会?”
“继续留她在这只会给我们女学丢脸,想想她平日痴缠尹叙的样子,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女学是打着新学名号来这找情郎的!”
谢清芸笑了笑:“罢了,不说她了。左右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人,大家潜心学习便是。”
众人点点头,深觉有理。
同一时间,男学这头一样热闹。
所有人都在讨论云珏,甚至没有人留意到尹叙不在教舍。
冯筠坐在位上,看着尹叙空置的座位,一颗心久久不宁。
放在平常,什么事都不会扰了他读书苦学,即便是日前发生的事,也不曾动摇他。
可现在,书摊在面前,他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一想到云珏可能被除名,再看到眼前这些人幸灾乐祸的模样,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刻,云珏早已入宫,规规矩矩跪在勤政殿内。
年轻的新君坐在龙案后,听崔祭酒与内侍陈进道明原委。
待知晓大略,他饶有趣味的看着云珏,一把清润嗓音缓缓道:“听闻当初朕向云将军提及接云家女郎入长安女学时,云将军曾一度惶恐。”
陈进站在新君身边,一听这个开场白,他眉毛一挑,懂了。
新君又道:“云将军说,他膝下的女儿就只这一个,自小骄纵惯了,若入长安求学,指不定闹出什么事端,知女莫若父,朕算是见识到了。”
最后一句,新君是笑着说出来的。
“崔祭酒,可否让朕拜读拜读云家女郎的大作,看看是什么样的败词劣句,逼的孙博士都要自请离开。”
崔祭酒与孙博士对视一眼,对新君的态度感到不安:“这……”
“陛下,臣女这里有!”跪在下方的少女忽然抬头,配合的从袖中又掏出一份诗词来。
事情发生得突然,崔祭酒都未来得及读过那首诗,只能看向孙博士。
孙博士却是有数的。
她对云珏课业的评级怎么都说得通,察觉崔祭酒的目光时,她轻轻颔首以示宽慰。
崔博士了然,便不再多言,任由内侍将云珏的诗作呈上御前。
新君接过内侍递来的纸,展开一看。
勤政殿内安安静静,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孙博士悄悄打量,果见新君在第一眼时便皱起眉头。
她心中十拿九稳,垂下眼暗暗准备稍后的说辞。
即便圣人和太后想把云珏留在国子监安置着,也架不住她自己惹是生非,初犯学规。
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便是她了。
今日的事,她绝不能让自己的清誉受损。
新君很快读完了云珏的诗,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年轻的帝王轻轻掀眼,却不是去质问云珏,而是看向孙博士:“这首诗,孙博士读过了?”
孙博士搭手作拜,回道:“回陛下,臣读过。”
新君:“哦?判词为何?”
孙博士微微蹙眉,不太懂新君的用意,但也只能照实说:“臣以为,因有陛下隆恩,才叫原本拘束闺阁的娘子们都得了读书的机会,她们理当感恩,亦从中生出不一样的抱负来。”
“云娘子的诗本身并无不妥,但作于此时,既不符题意,也将心思偏的狠了些。现今,国子监破先例男女同学,本就有诸多需要注意之处。若对其肯定,怕是会影响学中风气,叫其他学生生出歪心思。”
新君点点头,又看向另一个:“祭酒可读过?”
崔祭酒犹豫片刻,如实道:“回陛下,今日事发突然,老臣还未来得及看过……”
“这样啊……”新君并无苛责之意:“那你先读一读。”
话音刚落,陈进已取过诗作递向崔祭酒。
孙博士原本还成竹在胸,可新君的反应越发让她不安。
崔祭酒接过诗作一番细读,忽的,他神情一怔,原先肃然的表情渐渐变了。
“这……”
新君问:“孙博士觉得云娘子的诗离题万里态度不端,崔祭酒原先没有读过,自然不好断言,如今读了,不知是何感想?”
崔祭酒拧起眉头,“这诗……”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新君给陈进使了个颜色。
陈进转而将诗交给一旁不知所措的孙博士。
新君道:“不如孙博士也再读一读?或许今次再读,又会有不同感悟。”
孙博士连忙称是,接过来读。
前面都无异样,就是之前她读过的那首诗。
客到最后一句时,孙博士脸色陡然一变。
云珏此前的原句是:吴歌不度巫山外,忽来夜梦入君怀。
但这首诗里,她把“巫山”改成了“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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