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休息了!
云珏回到府中,兴冲冲跑去厨房,让他们今夜加餐,她要大吃大喝以示庆祝。
结果,刚从厨房出来,就被赵程谨叫到了书房。
云珏不情不愿的过来,一进门便被书房内的拥挤冲的视觉一震动。
她啧啧摇头走进来,目光一一扫过大小礼盒,绸缎珠宝:“你这是要卷铺盖逃命吗?”
赵程谨脸色一沉,明明比云珏小,架势却更像个长辈:“坐下说。”
云珏看他一眼,乖乖坐下。
赵程谨拿出几份礼单:“昔日,父亲与舅父追随先帝时,曾有不少交情过命的知交好友。”
“后两家去到陇西,与旧部一年到头也难见几面。更别提我们这些小辈不曾相互拜会。”
“所以,此次前来长安,你我身上也是带着任务的。”
云珏懂了。
她不可置信的指着房中堆砌的礼盒,又指指他面前的礼单:“这是要走动多少家?该不会我整个旬假都在串门吧?我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的!”
赵程谨也不喜欢无谓的交际,难得安抚道:“放心,总共也就两三家,加把劲的话,一两日就能走完。”
云珏大舒一口气:呼。
还好。
然下一刻,她又露出比前一刻更警惕的表情,朝赵程谨微微探身,手按在了礼单上,神神秘秘道:“只是登门送礼寒暄两句就足够了对吧?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若要我当堂表演什么诗词歌赋,展现个人才华,我就当堂翻脸!”
赵程谨露出了同样凝重的脸色。
作为同样受家族团聚时刻被迫表演才艺的恐惧支配长大的小孩,他亦很谨慎:“放心,我们无长辈跟随,对方便没了发起挑战的对象,寒暄两句我们便撤。”
他眯了眯眼,“若对方问及才艺甚至要求展示或与自家子女切磋,你尽管翻脸,我来善后!”
云珏伸出手:“一言为定。”
赵程谨点头,与她击掌,一言为定。
一旁,彩英和流芳满脸纠结的看着两位小主子达成一致,默契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叹息——
也不知将军与使君与昔日旧部过命的交情,经不经得起这二位小祖宗要命的折腾……
……
为了配合云珏的空档,拜访的事情定在了旬假的第三日和第四日。
于是,云珏只有第一日的假期可以清闲度过。
她相当珍惜这一日,倒头就睡过去一半。
早早起身读书用饭的赵程谨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摇头叹息:“如此懒散,也不知谁家敢聘娶她。”
他这么说彩英就不高兴了。
您自是受陇西女子追捧倾慕的梦中郎君,可我们女郎也是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女。
她之所以没有跟前跟后的拥趸,是因她喜欢什么便自己去挣,不喜欢什么便用实力镇压。
陇西不知有多少男子败倒在姑娘的战袍之下后,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的自我提升,然后成为最有资格与女郎站在一起的儿郎。
彩英看得多了,越发觉得似赵郎君这种凭名气容貌惹得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根本不及女郎这种凭实力刺激各家郎君努力完善自己来得励志。
小了,格局小了。
……
不过,赵程谨多数时候都只是嘴上数落,到头来,云珏依旧是该干嘛干嘛,自在的很。
可是,当两人用饭时,得知云珏明日要去冯生家中做客,赵程谨一筷子拍在食案上,眉头皱得老紧:“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你全都忘了是不是?”
云珏满脸写着“你说过那么多句我哪知道是哪句”?
赵程谨忍了又忍,终是忍着火气道:“新君登基以来,颁下不少条例新政,就连律法也在频频新修。这当中暗藏多少权势之间的较劲对抗,可不是你能想的过来的!”
“冯生一事,看似只是老师对寒门子弟的疏忽不公,内里却是多方的勾心抗衡。”
“尹叙显然是陛下那一方的,那个冯生应当也已被陛下收拢,你又是为什么?你就不怕自己一番掺和被人盯上,给家里惹麻烦吗?”
云珏两手一摊:“尹叙既是为陛下做事,我帮尹叙就是帮陛下。云家军忠肝义胆,忠军报国,算是殊途同归。父母若知我也曾为陛下巩固政权的计划添砖加瓦,定会欣慰非常!”
“你……”
赵程谨皱了皱眉:“你近来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
云珏得意的想,那是当然,至少以后过日子时,可不能屡屡败阵叫尹叙觉得她无趣。
当然要现在就将嘴皮子操练起来呀!
终于,赵程谨饭也不吃了,愤然退场。
云珏吃完便回了房,不多时,彩英匆匆跑来,焦虑的提醒:“流芳说,找郎君回房便开始写家书,女郎,郎君会不会同家中告你一状啊?”
云珏正在用香膏敷脸,僵着脸含糊道:“他不告状就不是赵程谨了。”
彩英扶额:“您就不怕将军和夫人看了信,追来将您打一顿么?”
云珏仰躺在斜榻上,身边一扇窗户大开,抬眼便可见夜空一轮弯月。
她难得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道:“若父亲母亲此刻就出现在面前,打我一顿也不错啊……”
彩英满以为云珏会放出什么没有求生欲的狠话,闻言却是一愣,脑子里不由想起一件事来——
起来时的路上,女郎也曾因思乡露出过这种神情。但她都是躲起来一个人想家。
其实,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纵然再坚强,心中终究留着一抹柔软。
之后赵郎君突发恶疾,直接卧床不起,成了压到女郎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得尹家郎君相助后的一个晚上,彩英看到自家女郎和尹三郎一道从外面回来,她手里全是吃的,满脸都是笑容。
从那以后,云珏再没有露出过想家的样子,反倒迷上了尹叙,无时无刻不在念叨他。
直到今日,云珏忽如其来一句话,彩英才终于又窥见几分思乡之情。
这一瞬间,彩英忽然好奇起来。
女郎从小到大也没少见过优秀出挑的郎君,可比起儿女情长,她更在意吃喝玩乐。
到底是为什么,让她一来长安就真心真意扑在了尹家郎君身上?
……
次日,云珏早早醒来,哪里还有前一夜的淡淡伤怀?
彩英知云珏属意尹家三郎,对冯家只是顺手相助,所以没把今日的赴宴看的太过隆重。
没想到,云珏竟为了穿哪件衣裳苦恼了小半个时辰。
彩英迷惑的歪头:“女郎,您很在意今日的邀约吗?”
其实她想问,您很在意冯家郎君吗?
云珏性子跳脱,又爱玩爱闹,往日里并不喜欢太复杂的装扮,加之天生丽质,披个麻袋都能显出几分自然淳朴的风情,就更少在这上头费神。
云珏睨她一眼:“你这叭叭的功夫,衣裳都选好了!”
彩英震惊,这是真的很看重啊。
她有些不懂了。
最终,云珏挑了一条水蓝色的及胸长裙,月白窄袖上襦,肩头绣一朵张扬绽放的白牡丹,淡黄蚕丝披帛绕臂轻垂,又于行走间翩然翻飞。
当云珏自垂帘后走出时,赵程谨刚好找来,身后的流芳手里捧着为她准备的伴手礼。
说归说,骂归骂,她真要去做客,他又不能漏了云府的礼数,该操办还是得操办。
两厢撞上,少女手持团扇落于胸前,傲然扬起下巴,带动鬓间纯金步摇轻轻晃动。
她直勾勾盯着赵程谨,勾唇一笑,竟于灵动美妙间再添妖娆。
“吧嗒!”赵程谨手劲儿一松,玉骨折扇自手中滑落,响亮的掉在地上。
云珏瞬间表情美妙,伸出手隔空虚点他:“阿姐很满意你的反应!”
言罢,手落回身前交握端好,迈步往外走,臂间披帛随着她的动作起舞又落,原本堆在脚边的褶皱被瞬间捋顺,随着她的步凤柔软的飘飞。
行至赵程谨身侧,云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眼光!”
说完,她笑着出了门。
这三个字仿佛招魂的咒语,赵程谨猛然醒神,对着云珏的背影大吼:“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回来!”
已经走远的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她头都没回,举着手里的团扇左右摆了摆——我走啦。
赵程谨看着嚣张离去的人,什么身负重任,什么大局谋划都变得不重要了!!
陇西多少饿狼盯着云家这块香肉,他可比谁都清楚。
若是来趟长安真叫她自己把自己的婚事定了,回头家中追究起来,她就是年少无知阅人有数怪可怜的不应该被责怪,他却会因此背上一堆欲加之罪。
单说那些眼馋她却不得的郎君,舍不得拿她这么样,这口气全得撒他身上!
“我、我招谁惹谁了!”赵程谨一声大吼,眼神四顾,然后盯住了瑟瑟发抖的流芳。
很好,就是你了。
流芳心中大骇。
您别把这口气撒我身上啊,我招谁惹谁了!
好在他机灵,抬手示意手里的东西:“女、女郎忘了带伴手礼,小的这就送去!”
话音未落,流芳一阵风似的冲出去,留下赵程谨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愤然回房。
他!要!写!家!书!
……
马车刚刚抵达街口时,冯筠的声音已经在外响起。
“云师妹。”他竟是早就在此等候。
车帘刚刚掀开,冯筠已两步走到下车的位置,将云府跟来的护卫都隔开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弯腰出来,冯筠下意识伸手要搭一把,却发现并不是云珏。
对方抬起脸,是一副可爱讨巧的容貌。
彩英哪能看不穿冯筠举动的意味,温声笑道:“劳烦冯郎君稍稍挪步,奴婢好扶女郎下车。”
这话说得其实挺客气,冯筠却面色涨红,连忙退开。
彩英麻利的下了车,就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就停在云府马车的后面。
冯筠所住的街坊都是寻常百姓,甚至不算富裕,平日里更是少有这等精致华丽的马车停靠,眼下以来就来了俩!
彩英跟了云珏这么久,早已对尹家的一切相当敏感。
她一眼看去,当即露出激动之色,小手啪啪拍着车壁,压低声音:“女郎,尹三郎也来了!”
冯筠就站在一旁,看到尹府马车时,他惊讶又意外,听到彩英的话时,又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一颗心从外到内拔凉。
车内迟迟没有传出声音,但若来个人大胆的掀开车帘撞开车门,便可瞧见里头装扮明艳的少女毫无形象的蜷成一团,咬着拳头无声狂喜,犹如赢了一场博弈。
原本旬假只有一回约,也只能见一次。
现在一次变两次,稳赚的!
片刻功夫,尹叙已下了马车。
他今日未着学中制服,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圆领袍,交领似雪,靴不染尘,落落一身清贵。
“尹、尹兄……”冯筠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尹叙下车走来,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云府的马车,落在冯筠身上,从容答道:“先时冯兄相邀,尹某手头有事,只能遗憾婉拒。没想事情解决起来并不难,再一回想,冯兄壮志得酬,若无人共庆实在可惜,便又不请自来,冯兄可会介意?”
严格来说,冯筠对尹叙是感激的。
长安城内不乏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但如他这般大事能做小事易不看轻的却寥寥无几。
心中最矛盾时,他一面觉得云珏的眼光并没有错,一面又不可抑制的嫉妒泛酸,继而生出比往日浓厚十倍的雄心,想要有与他一争高下的资格。
如今人都来了,他自没有将人赶走的道理,只是笑容里终究少了几分热烈:“尹兄能来,是冯某之幸。”
两人一番寒暄,最后相继看向毫无动静的马车。
尹叙挑了挑唇,率先道:“往日里,云师妹最是活泼,怎得今日登门作客,反倒藏着躲着?”
话音刚落,马车门自内而开,彩英连忙去帮撩车帘。
下一刻,一抹清亮的颜色映入两个男人眼中,亦先后在他们眼底掀起不同程度的震动。
少女云髻高竖,流苏轻晃,一袭长裙如水瀑袭下,柔软披帛被微风撩动,极其惹眼。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两个男人,最后大大方方落在尹叙身上,诚恳道:“尹师兄亲自开口请我,我便是再想拿乔摆架子,也是不敢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装扮自己。
第一眼看去时,尹叙一颗心先是惊,再是沉。
说什么喜欢爱慕,接到别人的邀约,不一样盛装出席如此惹眼?
然而,当云珏带着促狭之色说出这番话时,尹叙忽然想到那日下午她看似无意跑来找他说的话。
前前后后加起来,她今日到底为谁盛装而来,忽然就有了解释。
尹叙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于无形间被她激了一把,今日来此,倒像是映证了什么似的。
那颗沉下去的心又倏地提起,载着茫然于错愕,以及一丝不可抑制的暴躁。
不敢?
她有什么不敢?
她可太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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