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过不知哪家的后院矮墙,走进院子里,找到后门,后门虚掩着,他敲敲门,小声喊道:“有人吗?”
从门缝里看去,里面暗沉沉的,他推开门,破旧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
“门怎么自己开了?”宋然刚踏进屋子,就看见正前方站着一个围着围裙的妇女,手里拿着刚吃完的碗筷,正有些诧异地看过来。
宋然吓了一跳,连忙说:“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但他还没说完,就见那个妇女放下碗筷,仿佛没看见他似的从他身边走过,先往门外探头看了看,嘟囔道:“没人啊,肯定是老不死的又没关门。”
她“邦”得一声把门重重带上,回去将碗筷放进水池里自顾自地清洗起来。
宋然迷茫地站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在妇女背后喊了一声:“阿……阿姨?”
没有反应。
宋然轻轻拍了拍妇女的肩膀。
妇女猛地回头,宋然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那个……”
“刚刚怎么感觉有人碰我,”妇女左右看了看,眉头皱起,呸呸两声,“雾娘保佑,没灾没祸。”
这个女人看不见自己,但是自己却能碰到她。宋然想了想,站到后厨门口,这扇门最多只能容一人半走过,待会那女人洗完碗想进前面的屋子,就一定会撞到他。他想看看当对方主动接触到自己,又会发生什么事。
片刻后,妇女洗好碗,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往宋然这边走来。当她离宋然还有一步距离时,她忽然停住了。
就好像有人连续摁下暂停和继续,妇女在短暂地停滞后,突兀地转身,“我都忘了,后头晒的豆子还没收。”
宋然跟着她往后院去,后门边原本空空如也的墙角处,现在放着一个空箩筐和两张堆着黄豆的报纸。
宋然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妇女收完黄豆,与之前同样,她又一次在快撞到宋然时暂停了,这次暂停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儿,宋然能清楚地看见女人浮肿的眼皮下凝固的眼珠,这让宋然感到一阵不适。
“我得把豆子分一点给隔壁黄婶子。”妇女喃喃自语。
她转身,抱着那筐豆子,笨拙地跨过矮墙,消失在浓雾中。
宋然没有跟上去,他所剩不多的好奇心已经在刚才的试验中消耗殆尽,保险起见,他决定接下来的行动要尽量避免与这些古怪的村民接触。
他重新回到后厨,向前屋走去,路过通向二楼的楼梯时,宋然看到楼梯拐角处的墙上架着一座神龛,两支红色的电子蜡烛照亮了神龛里供奉的神明。
那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神明形象,一个身着褐色长裙的中年女子跪坐在神龛里,眉眼低垂,神情慈蔼,这塑像太朴素太人性化,看起来倒不像是神明。
宋然在大学学过,联邦除神堂之外,在不少地区都有着非正规的神祗崇拜,而这些崇拜由于没有官方的控制,很容易产生蚀,继而引发灾害,往往这种类型的灾害极难根治,只要有一个信徒留存,之后就有可能死灰复燃。
看来条柳村也是,宋然想起之前那个妇女所说的一句话,“雾娘保佑,没灾没祸。”雾娘,应该指的就是这座神龛中供奉的神明吧?条柳村的大雾是不是也是因为对雾娘的崇拜而造成的呢?
宋然想到这里,没敢多看,就准备赶紧离开这里,但他一转身,就看见前面的厅堂里,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运动裤,背着书包,扎着马尾辫,正安静地看着他。
宋然这会儿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他从厨房走过来时,前厅已经在可视范围内,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是看一眼神像的功夫,就忽然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个人,这不能不让他警惕起来。
而且与之前那个妇女不同,宋然确定,这个小姑娘确实看到他了。
她没有表情,但看他的眼神里包含着某种探究的意味。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跟他们走散了吗?”
宋然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跟我一样的人吗?”
女孩儿点点头,“这里是属于我的世界,但是你们就像bug,我既没办法将你们排除,也无法控制你们,甚至如果没有被雾娘看到,我连你们的踪迹都找不到。”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宋然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问:“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已经到下一层去了。”
下一层?宋然一头雾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一层怎么去?”
“我无法向你指出具体的位置,这对我来说是必须被隐藏的信息,”女孩子轻声说,“但是这里有线索,一条已经被他们用了,还有一条,你需要吗?”
宋然犹豫片刻,“需要。”
女孩子点点头,她把书包拿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本作业本,递给宋然,“我不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而但凡她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就是通往深一层的线索。”
宋然接过,看见封面上写着“秦晴四年三班日记”
“你叫秦晴吗?”宋然抬头,但眼前空无一人,那个小姑娘已经消失了。
宋然站在阴暗的厅堂里发了会呆,决定先不去管那女孩儿到底是谁,还是专注于找到纪煜城他们。
宋然在长凳上坐下,开始翻看日记。刚开始的几篇甚至十几篇日记都很简短,秦晴用不太好看但是十分认真的字迹尽量描述了自己每天的生活,由于词汇量有限,她的日记大多数在一百字以内就能结束,其中从错别字、语病和词不达意的表述可以看出这孩子的基础很差。
宋然觉得这日记应该不是刚刚那个女孩子的,她的遣词造句成熟理智,几乎与成年人无异。
他继续往下看。
在将近半本的日记后,他已经知道,这个叫秦晴的女孩虽然基础不好,但在条柳村上学的孩子们里已经是成绩拔尖的了,为此她非常努力,老师们也经常鼓励她。她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似乎也不在身边,一起生活的只有六十多岁的奶奶。
这是一个偏僻山村里经常能见到的孩子,假如有机会的话,她也许能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
第一篇出现异常的日记是在两个礼拜前的周五。
六月十八日周五雨
今天是■■日,我原来不xu要参加,只要欢迎就可以,但是丙叔说今天我也要留下。
我肚子饿,奶奶会一直等我回家,也会饿,我想请假。丙叔说不可以请假。
叔叔们带了■■给我和李莉,李莉之前有■■过,她说■■很快。
■■很快。
但是我很■■,我■■了。丙叔送我回家,希望下次的■■日我不用留下来。
宋然看得全是问号,涂黑的地方太多,而且好像是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涂过的,就算翻到背面,也只能看到一个个突出的黑色方块。
不过里面有些部分他也许有头绪,他先继续往后看。
六月十九日周六雨
奶奶早上在我床头放了一个白白的东西,我问奶奶是什么,奶奶说我是大姑娘了,她给我示范了,但是我不懂为什么我要用。
是因为我昨天■■了吗?我觉得好像也不对。我没有说,我用了。
下午的时候,我觉得太热了,就没用了。
六月二十日周日阴
奶奶问我好了吗?我跟奶奶说好了。
下午我有点发烧,奶奶给我吃了药。太难受了,今天的日记就写这么多吧,明天补。
六月二十一日周一阴
我还在发烧,奶奶有点着急,不过我精神还可以,不想去医院,去医院太远,而且会花钱。
下午的时候林老师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药,我很喜欢林老师,林老师还给我讲了一会课。我希望明天可以退烧,就能去上课了。
六月二十三日周三晴
林老师把日记本还给我,但是没有批改,他问我■■和■■的事,我说丙叔说了不可以乱说。
林老师看起来很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不想老师生气,我好难受,我说了一点,一点应该不要紧吧。
林老师放学后又到我家来了,他找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临走前安慰我说他会想办法的。
奶奶也来问我了,我想我已经跟林老师说过了,那奶奶也能说吧,可是我心里更难受了。
就说一点。
奶奶哭了,我好难受。
六月二十四日周五雨
竟然又是■■日,虽然以前也有连着的,不过我这次最讨厌。
丙叔又叫我留下来,这次是文文、我和吉山。
但是在■■的时候,林老师进来了。
林老师跟他们吵起来了,丙叔把林老师拉走。阿宽很凶地问,是谁说的,我很怕。
阿宽很快也走了,他们都走了,我和文文、吉山就都回家了。
文文问我林老师会不会出事,我说不会的。
我好怕。
六月二十七日周一阴
林老师被打了。李莉说林老师■■■■,我很想站起来,但是阿宽,丙叔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们。
林老师被带走了,明天他还会回来吗?
我好怕。
六月二十八日周二阴
林老师没有回来。
六月二十九日周三雨
为什么今天会是■■日?我又被留下来了。
我问丙叔,林老师怎么样了
丙叔说他骨头断了,回城里了。
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丙叔让我乖一点,不要想告诉谁。
我不会再说了。
这次■■的时间长了一点,回家的时候我却没看见奶奶。
隔壁的齐婶婶说阿宽来过,她也没看见奶奶。
我好怕。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宋然压下心中隐约的不适,前后对照后,推测出了一部分被涂黑的内容。
秦晴所说的要留下来的日子应该是参观日,条柳村实验小学是一些慈善人士捐赠建成的,落成日期在去年年底左右。而参观日这个制度在今年四月份才开始的,四月一次,五月两次,都选在周五。
每次参观日都会有一些所谓的社会成功人士过来,条柳村的孩子们会留下来欢迎他们,欢迎过后,还会有几个孩子被留下,名义上说是谈心。
但看过日记后,宋然已经大概明白这所谓的参观日到底是什么。
秦晴歪歪扭扭的字和涂得漆黑的方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有种呼吸不上来的错觉。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方块下残酷的真相,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所谓的线索上来。他思索片刻,决定先去秦晴家里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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