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睁眼到天亮。
脑子里乱糟糟的,夜深人静时,各种声音疯狂冒出来，偶尔也想起多年以前、在认清楚自己内心后，第一次向方陵表白的画面。
当时他买了礼物，特地去理发店做了个帅气的发型,然后拎着东西去找方陵。
他一开始有多意气风发,被拒绝后就有多失落惊讶。最初的他,是不相信方陵会拒绝他的。
方陵曾经多喜欢他啊，按照发展,他们不是应该顺理成章地有个美满的结局吗？
然而他被拒绝了。
哪怕过了很多很多年，直至双鬓微微生出些白发,赵舜依旧忘不了那天方陵说的话。
他的爱人说：“赵舜，我想我们不合适,世间辽阔,学无止境，我发现比起将精力与时间寄托在某个人身上,还不如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而且我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大概只是习惯于有个人在你身后,这种情况真的不是心动。就这样吧,我要出国学习了,祝我自己学有所成，也祝你前程似锦。”
赵舜后来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听完方陵这番话之后,自己说了什么,却忘不了当时的心情。
像是一个生长在高处的椰子,忽然从高高的树上坠下，在包裹在最外层、那层名为难以置信的外壳被摔碎后，流淌出一地的苦涩与心酸。
如同最烈的酒在喉间灼烧，刺激得每一根神经都疯狂跳动。
而这种感觉，这一世他再次体会到了。
他必须弄清楚，为什么方陵没有与他相认，是顾忌着什么？
还是像他之前所猜测的，方陵重来一回，想起了曾经对他的失望，所以不想跟他再续前缘了
再也在床上躺不下去，赵舜干脆起身，收拾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如今是六月的初夏，但帝都的清晨依旧有些微凉，赵舜直接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澡出来，肚子也饿了，赵舜看了看时间，只见刚好到了自助早餐开启的时间点，于是他下楼去吃早餐。
“舜哥，早啊！”丁大雁竟然也起来了。
高三学生生物钟摆在那儿，除了高考完后的一二天闷头睡，接下来的几个早上，大家其实都起得很早，再加上惦记着今天要去爬长城，所以丁大雁天刚刚亮就醒了。
赵舜：“早。”
丁大雁见赵舜神情恹恹，眼下还有点青影，“舜哥，你昨晚没睡好？”
赵舜：“想些事情。”
丁大雁眼珠子动了动，“是关于方陵的？”
听到某两个字眼，赵舜才重新扭头看向他，“先去拿个早餐，待会儿我有些事要问你。”
丁大雁：“噢好！”
这是自助餐，想吃什么自己拿，丁大雁不客气了，他拿了一堆东西——
皮薄肉多的包子，表皮晶莹透亮、里面裹着虾仁的煎饺，拌了细嫩肥美牛肉粒的炒饭，以及鲜榨的豆浆。
丁大雁将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然后入座，“舜哥，我都弄好了，你问吧。咱们同宿舍三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大雁有种直觉，他觉得赵舜待会儿说的事或许与方陵有关。
赵舜跟前简单得多，只有一碟炒饭，“从你这角度看来，你觉得我以前跟方陵的关系怎么样？”
丁大雁在心里道了一声‘果然’，啧啧，甭管男女，这爱情真是让人抓心挠肺。
想起某个人，丁大雁心酸了几秒。
他实话实说，“你们俩关系可好了，有段时间几乎形影不离，你去打球也得喊上方陵，平时吃饭也爱找他，就差把人挂在裤腰上。”
赵舜眉头微动。
形影不离？
心情有些微妙，赵舜一时间也不知那是醋味的酸，还是难以言说的庆幸。
丁大雁继续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你俩好像是高三开学后才走得越来越近的，以前舜哥你跟方陵关系平平。”
赵舜呼吸微紧。
高三开学后？
赵舜原本如搅乱毛线般一团糟的思绪，逐渐的慢慢理顺。
之前他觉得有人占了他的身体，追求他老婆。但随着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
比如说，老章断言他如果高考时正常发挥，一定能考上a大。
也比如说，丁大雁说他去年去帝都参加全国物理竞赛，还拿了金奖
其实赵舜一直是个很傲的人，他不认为随随便便一个穿越者，就能在高三时达到他这样的水平。
所以现在赵舜有了一个新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老婆重生回来，吸引了尚且年少的他，让他框框撞大墙。
然而最后的结论是，没有答案。
因为他没有证据，而且方陵也不曾承认。
赵舜忽然心急，他想飞回a市的家里，仔仔细细地翻一翻房间，看能不能找到一星半点的证据。
“舜哥，你还打算追求方陵吗？”丁大雁问。
赵舜直接回答：“那当然！”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再找别人了，如果方陵真的不要他，他大概会孤独终老。
丁大雁眼珠子转了转，“舜哥，今天咱们不是要去爬长城吗？昨天晚上方陵也答应要加入我们小团队了，要不这样，等从长城下来后，你跟他告白。”
现在已经步入暑假，游客逐渐增多，长城上人应该不少。
赵舜自然点头，“嗯，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当赵舜吃完早餐、时间来到了九点钟，他还没给方陵发信息呢，方陵那边却先一条信息递了过来。
[老婆]：抱歉，家里发生了一点事，今天我去不了长城了，你们四个玩得开心。
[老婆]：（猫猫加油jg）
赵舜眉头蹙起，立马回信。
[z]：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这条信息发出去，赵舜才后知后觉现在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没有红本本，还不是光明正大的关系。
就在赵舜犹豫要不要撤回时，上面备注切换又转回，一条新的信息弹出。
[老婆]：谢谢，但暂时不用。
赵舜眼睛却亮了。
暂时？
所以也不是一定不需要他帮忙对吧？
[z]：行，那你有需要尽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后面那边没有回复了。
赵舜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见方陵真的不回了以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方陵跟赵舜说，家里发生了点事，这并不是托词，叶家是真的出了点事。
他的小舅舅跟外公大吵了一架，今年将近七十岁的叶老爷子直接抄起扫把将叶潜给打了。
叶潜也不挡，狠狠挨了几下，有一下甚至被扫把轴扫到脸，在脸侧留了一条显眼的红痕。
“你一个男人，居然喜欢男人！这说出去丢死人了！”叶老爷气得脸都红了。
要不是周围一群人拉着他，他估计还想上前踹叶潜两脚。
叶潜挨了打也不躲，定定地站得笔直，俊朗的脸上带着红痕，那痕迹都有点肿了，但他却很坚定，“爸，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同性的婚姻合法了，我喜欢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叶老爷子急促地呼吸两下，“一个两个，通通不争气，你们是不是要气死我？”
旁边拉架的叶女士顿时不敢吱声。
叶潜目光坚定，“爸，我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跟女人结婚的，不然就是欺诈，是骗婚！哪怕我不是人民警察，我也不能那么做！”
叶老爷子气得发抖，最后重重地吐出一个“滚”字。
方陵这时上前，拉了拉叶潜的手臂，示意他先撤离。
叶潜见自己的老父亲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也不敢再刺激他了。
隧被方陵拉走。
两人去了花园，叶家的花园有园丁在打理，还修了一座漂亮的玻璃房，可谓是绿意盎然中又添了点亮色。
方陵：“小舅舅，外公他总有一天会接受的。”
叶潜听他语气平淡，似乎还有几分笃定，顿时笑了，只是笑容已有几分苦涩，“希望这样吧。”
这时候多说其他的话反而显得累赘，于是方陵打算静静地陪着，只是没想到他不说，叶潜却说，“如果有的选择，小舅舅希望你以后不要走我这条路。”
方陵敏锐地察觉他话里有话，不由扭头看，而对视的这一眼，让方陵确定刚刚并不是他的错觉。
方陵嘴角扬起：“有些天生就已经敲定的事，轮不到选择亦或者改变。再说了，只要找到对的人，我并不认为日子一定过得就比旁人差。”
叶潜愣住，然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之前来找你的那个同学看你的眼神不对，我还以为只是落花有情，没想到你居然跟我一样”
叶潜说的那个“同学”，正是他在方陵家里碰到过的赵舜。
作为同类人，他能看出那个小同学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欢。但介于那时候他觉得外甥是直男，才没有跟方陵说这事。
“家里出了我一个，就让我爸这么生气了，现在再多你一个，估计他得气得两边胡子都翘起来。”叶潜这时候心情忽然好了点，有心思开玩笑了。
方陵笑眯眯地说，“没事，翘着翘着就习惯了。”
叶潜拍拍方陵的肩膀，“小舅舅先给你铺铺路，以后你跟你对象就容易被接受些。”
方陵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前世或许也是这样，小舅舅带男朋友回家，外公与他吵红了脸，而在两人关系陷入最冰冷的时候，小舅舅殉职了。
可能直到他离世，老人都没与幺儿冰释前嫌。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前世与赵舜一同去帝都，外公如此平和的就接受了这个男外孙媳妇
今天方陵没有加入爬长城小分队，但晚饭是约了一起吃的。地点约在一家距离市中心商圈有点距离的、但很有特色的饭店里。
方陵来的时候，丁大雁他们已经在了。
只不过目光一扫，方陵发现在场的只有三道身影。
赵舜不在。
方陵问：“赵舜呢？”
越琛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方陵先坐下，“不着急，你坐吧。”
“对对对，先坐下来，咱们坐着欣赏。”
方陵觉得这几人都在打哑谜，不过没关系，他也不缺这么点时间，于是入座了。
就在方陵入座后的五秒，餐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钢琴声。
是理查德的《蓝色的爱》，轻快又不失力量，像是突破黑夜、带着坚定力量的曙光。
不少人被钢琴声吸引，纷纷扭头看向钢琴台。
扭头去看，只见钢琴台上坐着一个穿着黑短袖的高大男生，他微低着头看琴键，日渐棱角分明的侧脸硬朗帅气。
额前的几缕碎发搭在他的眉骨上，有几分桀骜与慵懒，但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认真弹奏，桀骜成了沉稳。
“哇，这是餐厅新请来的琴师吗？挺帅气的！”
“他好年轻啊，弹得也好，不知道是哪家艺术学院的学生。”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看着坐在钢琴台上的赵舜，方陵却有些走神，他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瘸了腿也要追着他到英国的、已经跟他经历了种种的男人。
那时的英国大雪纷飞，行人匆匆走入咖啡厅，他也不例外，而在咖啡厅里，他遇到了赵舜。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赵舜下巴处冒出了青色的短胡茬，他身上那件咖色的大衣有点破旧了，两人的目光隔着人群轻轻碰了下。
他率先移开了眼，不去看赵舜了。
半分钟后，咖啡厅里有音乐响起，那个大衣破得有些像流浪汉的男人坐在了钢琴台旁，十指按下后，一首《梦中的婚礼》悲伤的淌出。
忧伤的，甚至还带了点说不出口的绝望，像是隐匿着哭泣与无可奈何的彷徨。
只存在梦中的婚礼，是幻想出来的，虚幻、不可接触的。
哪怕直到两人一起慢慢变老，方陵都没有告诉过赵舜，真正让他产生了一丝丝动摇、后来重新考虑把赵舜纳入可挑选对象范围的，其实是那一日的那首《梦中的婚礼》。
方陵手机震了震，他回过神拿起手机一看，本来不想理会的，却看见给他发信息的是叶女士。
信息点开。
下一秒方陵脸色剧变，“抱歉，我外公刚刚入院了，我现在得赶去医院一趟！”
顿了顿，方陵对越琛说：“对了，帮我跟赵舜说一声，他这首曲子弹得非常好。”
越琛勾起嘴角，“好，我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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