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舜躲在货架后面,看着逐渐走远的方陵,心里哇凉哇凉的,仿佛有一朵无形的乌云飘到他的头顶上。
而随着方陵的渐行渐远,乌云携着的墨色越来越浓重,最后承载不住重量,哗啦地从里头下出倾盆大雨,把赵舜淋成落汤鸡。
帝都机场内的旅人非常多,方陵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
看不见了。
赵舜原本是探头探脑的,在彻底看不见人后,他像被抽空了用于支撑的精神气儿,脊梁弯了,整个人蔫哒哒。
太惨了!
他跟老婆是有证的,却硬生生活成了西门啊呸,他才不是西门庆。
啊,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那朵名为“又颓又丧”的大阴云,从方陵离开后一直笼罩着赵舜,直到他回到a市,且打车回赵家,都没有散去。
甚至赵舜还忍不住想,明明他跟方陵是同一班飞机,却愣是后面没再见上一面。
越想越心塞,赵舜头顶上那朵乌云像吹气球一样变大,以至于他刚进家门时,把赵母吓了一跳。
“你怎么悄无声息就回来了?”赵母惊讶,结果这话问了,小儿子没反应。
赵舜像一台老旧的、即将报废的机械,每做完一件事都要停顿一下,然后才像延迟接到命令一样,慢吞吞地继续下一件事。
光是进屋在玄关脱鞋,他就花了好长时间。
赵母又说:“你要是再不回来,高考都放榜了。”
赵舜没反应。
赵母又说:“刚好你爸朋友送了几只甲鱼过来,今晚我们喝甲鱼汤。”
赵舜依旧没反应。
赵母觉得不对劲了。
这小子挺喜欢甲鱼汤的,听说有甲鱼汤喝都没反应?
不应该啊,之前兴致勃勃跑去帝都追方陵,走的时候开开心心、迫不及待的,而且之前她也在朋友圈刷到了牵手照。
按理说,人是追上了。
惦记了起码一个学期才追上人,不应该是更加兴高采烈吗,怎么这么丧气?
难道相处过后,方陵发现她家这个臭小子缺根筋,所以嫌弃了?
赵母有一点点怀疑,也有一点点忧心。
“你跟方陵掰了?”赵母试探。
刚刚对甲鱼汤全然没反应的赵舜,这会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瞬间头抬起来了,脊梁也伸直了,“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跟我老婆掰了??”
见小儿子终于有反应,又听他这般的回答,赵母忧心少了些,反而更疑惑,“那你做什么那么低落?”
说起这个,赵舜又蔫了,“因为方陵家里不同意。”
赵母愣住,“不同意?他妈妈知道了?”
赵舜实话实说,“我们约会的时候,被他妈妈碰了个正着。而在此之前,岳母不知道方陵喜欢男生。”
赵母:“”
她代入一下,大概有点明白了,如果不大开明的家长冷不丁的看到那一幕,大概会感觉窒息。
两人相望无言,最后赵母挤出了一句,“你们还年轻。”
正是因为太过年轻,才刚成年的年纪呢,所以无论什么样的许诺,山盟海誓也好,各种毒咒也罢,在对方父母看起来或多或少都有点扯淡。
赵舜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这不妨碍他心情低落。
赵母说:“如果有机会碰见方陵妈妈,我看能不能跟她聊几句。”
赵舜点点头,但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撇开岳母不说,上面还有个外公的,哎,哪里有这么好劝。
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飘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赵舜把自己扔在松软的床铺上,然后摸出手机给方陵发信息。
[z]:老婆,我回到家了。
那边很快有回复。
[老婆]:好好休息,过些天学校见。
后天是高考放榜日,中午十二点一过,a市统一放榜,到时候就可以在网上查成绩了。
在分数出来的一天后,学生可以选择回学校拿成绩排行单,同时由班主任主持开展学院的推荐与分析。
赵舜才不想过些天再见。
[z]:老婆,我们后天去网吧打游戏怎么样?
上面的备注切换成“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几次之后。
[老婆]:好吧。
于是赵舜又可以了。
时间一晃而过,天光沉淀后又亮起。
这一天对于所有高三学子来说意义非凡。许多家里有高三孩子的家庭,一大早电话就响了。
“喂舅舅,啊?我的高考成绩?还没放榜呢!啥时候放榜?中午十二点。”
“堂叔早上好,高考考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啊,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中午十二点才出成绩,你现在问早了。”
“嫂子啊,早上好!欣欣高考考了多少分啊?啊?还没有放榜啊,那啥时候放榜啊”
三姑六婆纷纷打电话来问成绩,往往电话挂断还没两分钟,另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
而今天方陵一大早就出门了,用的是约了谭飞舟还有宿舍其他人一起去网吧查成绩当借口。
叶女士本来想把人留在家里的,但叶老太乐呵呵地说不能拘着孩子,就把方陵给放出去了。
赵舜跟方陵同一个小区,在方陵出门后,他掐着时间点去逮人,“宝贝,今天我们明明可以过二人世界的”
赵舜有点小郁闷。
他们确实是去网吧没错,但并不如之前说好的那样只有两个人。因为方陵也不算对叶女士撒谎,他确实约了谭飞舟。
方陵笑道:“好久没跟老谭见面了,刚好昨晚他找我,约一起查成绩,然后再顺便约个饭,那就干脆一起了。”
他之前去了帝都,一待就是挺长时间的,跟谭飞舟只能聊微信,可以说自谢师宴以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赵舜叹了口气,“十万伏特的灯泡都没有他亮。”
去到网吧后,赵舜发现他错了。
不是“他”,而是“他们”。
这来的不仅仅是谭飞舟,竟然还有方陵宿舍的一个舍友柯安,以及不知道从哪儿收到风声,特地过来的丁大雁。
“舜哥,上次谢谢你啊”丁大雁指的是赵舜请他去毕业游的事情。
赵舜眼神幽幽,“十万伏特,你就是这样谢谢我的?”
丁大雁:“?”
大雁不懂,大雁懵逼。
于是他看向方陵,方陵眼角弯弯,“不要理他,他最近进入更年期。”
赵舜拉着方陵的手,“我没有更年期。”
方陵笑而不语。
柯安看着他们牵着的手,脸上止不住露出惊讶,他也有加赵舜的微信,自然看到那天“官宣”的朋友圈。
谢师宴那天他就知道赵舜喜欢男生,后来从朋友圈里知道对方应该是跟一个男生交往了。
但没想到——
那个竟然是方陵!
柯安震惊得失语了,“你们”
这时开机手续办好,方陵接过网咖老板给的包厢磁卡,很自然地说:“嗯,我跟他正在谈恋爱,希望不会让你带来感官上的不适。”
毕竟有人特别抗拒看到这类情侣。
柯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是平和派的。而且方陵,我真的特别感谢你,如果不是高考前你跟我说,建议我去一趟校医室,我高考时可能真就不行了。”
结束在课室自习的那天,他感觉肚子不大舒服,不是类似于闹肚子的那种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有点像紧张得痉挛的难受。
那天下午他难受得连晚饭都没有吃,一回宿舍就躺床上。本来想硬抗下来,毕竟当时还有两天才真正高考,时间上不是很着急。
但方陵回到宿舍后,看到他那样的状态,就提议他去校医室,并说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去找了心理医生。
当时他碍于面子,只是考虑考虑,其实后来他有行动的。他两种医生都看过,聊了一通,最后开了点药。
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聊完以后心情放松,他肚子不疼了。
等高考彻底结束,柯安回想起来,后知后觉出来一身冷汗。
年年高考都有人出状况,不是丢了准考证,就是身体不适,但改卷老师可不会管这些。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严苛到残酷。
这也是为什么,偶尔得知谭飞舟要约方陵后,向来不是很爱凑热闹的柯安立马跟来了。
大概终于鼓起勇气挑起这个话题,柯安越说越激动,他抓着方陵的手臂,“我妈知道这件事后,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感谢你,中午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赵舜眼皮子一跳,把柯安握着方陵手臂的手撸下来,“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柯安:“”
电脑开了,五人一人一台电脑的入座,登录网站。
十一点五十五分。
谭飞舟搓搓手,“草,我忽然有点紧张怎么办?”
方陵回忆了下,“我赌你分数在六百七以上。”
“啧啧,方小陵你真看得起我。”谭飞舟虽说这么说,但脸上还挺自信的。
十一点五十八分。
“你、你们真不紧张吗?”丁大雁咽了口吐沫。
赵舜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失手,所以十分淡定,“再紧张也不能让自己加几分,放轻松吧小子。”
丁大雁星星眼,“舜哥你太厉害了,这心态稳得一批!”
赵舜:“那当然。”
方陵嘴角抽了抽,也不打断他装逼。
时间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几十年弹指而过,有时候两分钟却让人品出一股煎熬的味道。
但五十九分的时候,没人说话了,谭飞舟、丁大雁,还有柯安盯着右下方的电子时钟。
终于——
12:00
正午十二点来临。
而等待已久的这一刻让丁大雁虎躯一震,坐在他旁边的谭飞舟嚎了一声,然后麻溜的刷新了一下查询页面,再输入自己的姓名与学号。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太上老君请保佑我”谭飞舟念念有词。
相比起紧张兮兮的几人,赵舜不缓不急,甚至还有点悠哉游哉的意思。
以至于他学号最后一位数才刚输好,就听到旁边的谭飞舟哈哈大笑,“661!可以了可以了,我满足了”
柯安看到分数那刻也眉开眼笑,“655,跟我自己估算的差不多。”
谭飞舟与柯安在哈哈哈,他俩后知后觉隔壁没声了,扭头一看,只见丁大雁愁眉苦脸。
谭飞舟:“怎么了大雁?”
丁大雁失落,“分数比我三模的时候少了三十。”
周围一静。
高考提高一分,就能压倒千人。这少了三十分,绝对被一大波人踩过去了。
柯安干巴巴地说,“你三模的成绩挺不错的,我记得你都进班级前十了。”
丁大雁扒拉了一把头发,“哎,总之发挥有点失常。”
谭飞舟探过头去看,“646,其实也可以嘛。”
丁大雁滴滴咕咕,“可是翁若肯定不止这个数,我可能去不了她那所大学了”
谭飞舟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一转头,谭飞舟好奇道:“方小陵,你考了多少分?”
在二模以后,方陵一直都是九班的第一,原因无他,他的英语和生化这三科实在太稳了。
别人可能是小有起伏,他却能保持一条平滑的直线。所以现在谭飞舟好奇得不行。
方陵抿唇轻笑,“0分。”
谭飞舟愣住,“不可能吧,别开玩笑,快告诉我!”
他等不及了,干脆蹭的从自己位置上起来,几步走过方陵那儿低头去看。
结果这一看,把谭飞舟看傻了眼。方陵刚刚没有说谎,他页面上展示他真的是0分。
“这、这怎么回事?你写卷子的时候忘记填学号了?”谭飞舟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赵舜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非常自豪地说:“0分的都是高考屏蔽生!只有全省前二十名才有资格不显示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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