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景逸要被赶走了,什么值钱的物什都不许带走。
楚欢最后的一点怜悯心就是没将他昨夜到公主府后换上的华服扒下来。
邓景逸后悔了,他怕失去公主府的庇护,再次落到陈兴手里,不得自由。
气焰消退,他唯一的指望只有陆京,连忙将求助的目光递向陆京,慌乱道:“陆哥,这里可是胤都,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吧。”
陆京没有忍心直接拒绝他带着哭腔的哀求,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邓景逸在胤都人生地不熟,确实没有别的居所,可他一个健全的成年人,身上无病无伤的,不至于活不下去。
所以他也没有说出什么让楚欢不开心的话。
楚欢很满意,顺心行事将噩梦残留她心中的一点郁气发泄出去,她便又爽利了。
瞧着邓景逸被乔夏安带着几个侍从拖走,她又借着这好心情莲步轻移,行至陆京跟前,仔细瞧瞧自己现在还没攥着心的所有物。
两人距离不到半臂,借着阳光,陆京甚至能清晰看见她咬在她耳珠上的小巧红珊瑚耳饰精心刻画了何种纹理。
浑圆的粉白被咬珠珊瑚的光晕染得透了红,如同陈情少女因心情而羞红的一般。
然而仰起凝视他的明艳面容却没有半点羞怯,声如击玉磬声地问道“你都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阳光扑在她的面上,将暖意融进她常显薄情的眼眸中,又将挺翘长睫镀了层金,于脸颊落下翼翼薄影。
楚欢却厌弃这光亮晃眼,又走近了陆京一步,借他的身姿避开了日光照耀。
柔软轻盈的长裙下摆扫过陆京的墨靴鞋面,蝉翼般的轻纱层叠堆积其上,似乎有些重量,又似只是他自己心颤生出的错觉。
距离太近了。
饶是陆京已对她时不时的亲密行为有了心理准备,也招架不住她满是侵略感的目光和问话。
他喉结上下一动,心弦拉紧,陡然生出退意,想要后撤开再好好说话。
可不待他有所动作,看出他想法的楚欢大袖便划出个弧度,藏于其中的玉白小手捏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不许退。”
夏气蒸于人身上已能带起热潮,偏偏楚欢的手透着凉,反倒让陆京觉着被她触及的肌肤发烫。
且伴着楚欢的命令声,熏于她身上,让陆京熟悉的富贵暖香更是一点点将他所能呼吸的空气填满。
宣示着他无路可逃。
见陆京僵住没动了,楚欢就又问了一遍陆京是否该与她说些什么。
陆京被她亲昵接触搅得思维有些乱,没能立刻答复,楚欢便按捺着耐心等了等。
停顿一会儿后,他以为楚欢问的是他今天沉默被邓景逸质问的事,解释道:“景逸本性不坏,只是经这次挫折情绪失控,所以……”
“行了,我没有兴趣了解那种废物的本性如何。”楚欢被他表现出的木楞气得发笑。
他一开口,自己营造出的一点暧昧气氛就完全消弭了。
楚欢有点无奈地把声色放平,去除惑人的诱惑感便显出本质的凉薄了:“带他回来是我想多拿捏陈兴一个受贿把柄,赶他离开是嫌弃他聒噪不知天高地厚地吵着我。”
但她没有结束与陆京的接触,空着的左手伸出抬起,在陆京的脸颊上轻拍了拍,大半小臂袒露于空气中:“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需要你的感动。”
“那殿下想要听我说什么。”陆京终于忍不住执住她纤细细腻的手腕,只是这一回他特意放轻了力道,如同执着脆弱不堪又珍贵不已的古画画轴。
因为留恋她给予的沁凉,他没有将楚欢的手撇离自己面颊,这让本就怀疑他因着昨夜的事已有心动的楚欢更确定了猜测。
“我想要听你把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楚欢的眼弯了弯,琥珀般的瞳孔有光转流动,诱惑着陆京倾诉心声:“我知道,你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所以我只要求你不再保持沉默。”
而这样直言不讳的要求让陆京彻底失去了逃避的空间。
他嗅得到她身上的香气,也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终于叹了口气,承认这种心情:“是,我是对殿下有恋慕之情,甚至也渴望与地下有肌肤之亲。”
不待楚欢欣喜地应允答下,他的话便有了转折:“所以我更要拒绝你。”
公主殿下的笑容冷淡了下来,既然陆京都已坦诚他的心意,那么还要拒绝的原因就很明显了:“你觉得我还不够恋慕你是吗?”
“殿下牟图的难道不就是一夕之欢?”陆京表面上一派清醒,拒绝的话说得果断清明,实际心中仍存着点希望——楚欢说不定会否认。
可楚欢比他更吝于说谎,听他问话理所当然地点了头:“是啊,你看看我,什么也不缺,看你顺眼便能将你从刑场上带回来为奴。与你不求一夕之欢,难道求什么可笑的天长地久。”
陆京神情微微一黯,随即放开了楚欢的手,晦涩地道:“我与殿下的想法背道而驰,大约无法达成共识。”
如果自己付出的感情注定会无疾而终,那他宁愿从一开始就断的干干净净。
“想法总是会变的,我不急。”楚欢并没有因为他的抗拒而气馁,因为她并不相信陆京能够坚持这种固执多久,她拥有的东西总有一样能够让陆京屈服的。
然而不急在今日。
能够借昨晚的影响,听得陆京坦诚心情也就足够了,逼得太急了反而容易触发他的抵制意识。
所以楚欢主动后撤一步:“你且好好养着你的伤吧,这满身的伤口,即便我想要做什么,你怕是也力不从心。”
打量着乔夏安已经回来了,她便又支使着乔夏安道:“你医术退步不少啊,这伤口包扎得实在不怎么样。看看,脖子上又渗血了。是你处理的,你负责到底吧。”
伤口崩裂是因为先前邓景逸大力拉扯,与乔夏安的医术毫无关系,但是乔夏安观两人神情察觉出了点端倪,所以没有拒绝楚欢提出的要求。
因此他笑了笑,从门外叫了个侍女陪同楚欢回去,便邀着陆京回陆京自己的房间去重新处理伤口。
他自房间中备好的医箱中取出绷带和药粉,处理起了已差不多凝血的伤口。
瞧着陆京眉目仿佛冻上寒霜,乔夏安仿若不经意般地道:“怎么,我们公主殿下说了什么错话,惹陆公子不开心吗?”
“只是理念不合。”陆京因为确实已对楚欢生出情愫,所以如今要斩断也有些痛苦,不太愿意仔细说。
但他并不能说楚欢的想法就是错的。
两人的生长环境、性格观念全然不同,对方清清楚楚告知说只贪图欢愉不沾感情,他也无法强迫。
到底是自己动了心所以想要贪图更多了。
而且楚欢至今为止做的事情都是在帮他,就算她自己声称另有目的不需要感激,他也得明白自己是欠下了恩情。
“其实我是不太喜欢殿下这种诚实的。”乔夏安听他一句理念不合,就将方才楚欢与陆京的谈话猜出了个七八成。
乔夏安医术精湛,包扎伤口很快,手放得又很轻,几乎让陆京没感受到任何疼痛,可他玩笑般说出来的话却全剐在人心上。
“如果换了是我看上谁家姑娘,对方又已生出情意,只需要稍微演一演装一装,谎言说是两情相悦,不就轻易能水到渠成。往后若仍中意,便维持着两相恩爱,不中意了想要抛弃了,也多的是理由。”
陆京神情一滞,虽然明知这种做法卑劣不堪,但是如果代入执行者是楚欢——他大约真的会陷入其中。
乔夏安将绷带的结打好,俊秀的面容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可惜殿下不喜欢谎言也不喜欢强迫,要不然陆公子现在的身份应该就是殿下的男宠了。”
男宠这个词实在狎邪不堪,被冠在自己头上,陆京表露出了点愠恼之色。
乔夏安却不待他支声就说道:“陆公子不愿意没关系,只是这福气陆公子看不上,却是不知多少人巴望着的。”
“听乔大人的语气,你也是希望能够享福气的一员。”陆京本就心情糟糕,乔夏安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终于忍不住反讥。
“我?”乔夏安有点意外,似是没想到陆京的注意点会放到自己身上来。
随即他笑道:“我不行,殿下知我性情,可不会看上我。而且我的职责是当好殿下手中的刀,替她处理好刀锋所指的所有敌人,不该有的幻想一分一毫也不会有的。”
他的话说得真情实意,表露出的忠诚毋庸置疑,倒叫陆京的怒火又凉了下来。
乔夏安将各样物什一一收进医箱中,没有抬眼地向陆京说道:“我说的是殿下锦阙楼里的公子们,甚至满府对殿下心怀爱慕之心的侍从。殿下心悦不得偿报,这些人的嫉妒心与憎恶心可不会让你好受。武艺不能决定一切,陆公子应该明白这点了。”
“乔夏安,你与陆公子都说什么呢!”
贺锦织先前来到房外听里头有谈话的动静就没着急进去,但听得乔夏安熟悉的声音说出“男宠”这样的形容就觉得不大对,因此更近了些将话听全。
听到最后怒意勃发,只觉得乔夏安这些话简直是刻意坏楚欢的姻缘。
所以贺锦织不待他离开,直接推门进来怒斥:“什么男宠不男宠的,咱们府上哪里有过殿下的男宠。便是锦阙楼里那几位,殿下也从未与他们亲密过。外头总传那些于殿下不利的坏话,怎么到头来你也往殿下心上人面前来说了!”
乔夏安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侧脸咳了咳才为自己辩解道:“我说的是他们倾慕殿下,这话可没错。锦织,我是不想殿下难得中意个人,对方还不识好意不领情。”
“你还说!”贺锦织脸被气得有点红:“我要是将你这些话原模原样复述给殿下听,你觉得她会褒奖你吗?”
听了她轻飘飘的威胁,侍从才终于抿唇反思起了自己的话是否有不妥,最后只得承认楚欢虽然不可能像贺锦织这么愤怒,但是也只会嫌他多事多话。
她有她自己的计划,用不着他言语相逼。
贺锦织推搡着让他离开,他便顺着她的力道走了。
见陆京拧着眉,神情凝重,重回来的贺锦织怕他真的听信乔夏安的话,赶紧与他解释道:“陆公子,乔大人的话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引导人的,你可千万别信他说的话。”
“不,我只是在想自己的喜欢原来也很肤浅,有点可笑。”陆京却没多生气了。
乔夏安不怀好意的话让他忽地明悟他先前纠结楚欢不肯付出感情,其实他自己感情付出的都不清不楚。
楚欢于他仍然是一个谜团,他那点心动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起的,两次救命的恩情还是她艳丽妖娆的外在?
“陆公子想要了解殿下吗?”贺锦织听了他的话,梨涡里盛了惊喜:“我可以与你仔细说说我知道的。”
在她想来,爱情正该起于好奇才对。
因为楚欢的态度,陆京想要拒绝说不必,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确想窥见一点那谜团内在明悟自己心动的缘由。
所以最后他还是在贺锦织的欣喜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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