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木桌上,摆着各色早膳点心或汤羹,样式丰富、香味扑鼻,然而珍馐在前,却无一人动筷。
众人皆因为傅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陷入了沉默。
白芨与绿萼目光黏在地面,闭紧嘴巴,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
听清楚傅则所问之事,姜暮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姜应檀,摆明要将此事交于她来定夺。而姜应檀与她对视一眼,没有立即给出确切答复。
傅则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好,看了一圈人的脸色,敏锐觉察出异样。
他怯怯懦懦地开口,“是则则问错话了吗?那不问了,姐姐莫要烦恼。”
闻言,姜应檀掀开眼皮,淡淡看了傅则一眼,“没什么问错的,这是我阿姐。”
日后还要同在一个屋檐下许久,而且她也不愿轻易改了称呼,傅则聪慧细心,定是瞒不住的。
得了姜应檀的确切回复,傅则心中大定,以手托腮,好奇问:“姐姐的姐姐,嗯,那则则要称呼什么呢?”
几乎同时,姜暮窈看着自家妹妹,低声道:“檀儿,自家人也就罢了,倘若有外人在,不要如此称呼。”
往事已然不可追,寥寥余生,她不想再顶着昔日的名头和枷锁,继续做什么劳什子的永熙长公主。
身上顶着两人的灼灼目光,姜应檀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轻声道:“阿姐,我知你心中所想,不会贸然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一切仅凭所愿。”
“陛下那里,我会去劝,阿姐无需担忧。”
“眼下,暂得委屈阿姐留在我身边,先顶一个贴身侍女的名头。”
“有什么好委屈呢?”狐狸面具遮盖了大半张脸,姜暮窈的眸中带笑,“檀儿幼时,难道不是阿姐亲自帮你梳发髻、戴钗环?晚间就寝时,还要哭闹着要阿姐陪呢。”
听完这话,傅则惊叹极了,忍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瞧,原来姐姐小时候也要人陪呀!
姜应檀咳了两声,好端端的,阿姐提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作甚!
得了姜暮窈一声轻笑,姜应檀故作镇定地开口:“既如此,阿姐得给自己想个名字。”
“檀儿身边的侍女,一个唤白芨,一个唤绿萼?”姜暮窈沉吟一番,随意报了个名字,“便唤作蓝茶吧。”
“嗯,那有外人在时,唤作蓝茶,”姜应檀的视线随着与傅则相对,顺畅又自然地开口,“若是私下,你与我一同唤阿姐吧。”
傅则很是不敢置信,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冲着姜暮窈,欣喜唤道:“阿姐!”
他不会去问此“阿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傅则看来,与姐姐共同称呼一人,是姜暮窈对自己难得的亲近,心中欢喜无比,恨不得出去跑上几圈。
姜暮窈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笑盈盈道:“先用早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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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三人坐在桌边闲谈,等着姜暮窈和傅则的药煎好。虽然相识不久,甚至隔着一副面具,但不知什么缘故,傅则对姜暮窈很是亲切。
不过短短功夫,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反倒冷落了姜应檀。
好在姜应檀本也不热衷于闲谈,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暗暗留意傅则的神色。
只见傅则神色自然,无论对姜暮窈的面具,还是嘶哑的声音,他都没有表露任何异色。对于此“阿姐”到底是哪位阿姐,更是半分不好奇,再不提此事,仿佛得了个称呼便心满意足。
姜应檀淡淡挪开了视线。
不一会儿,白芨和绿萼各自端了一碗药,呈到姜暮窈与傅则的面前,体贴地摆了一盘蜜饯在两人中间。
姜暮窈指腹轻触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后也不拿蜜饯压一下。她神色很是自然,仿佛是个喝惯苦药的病者,看得姜应檀心中一涩。
也不知阿姐在北燕这些年,都遭受过什么虐待。
而另一边的傅则,他瘪了瘪嘴巴,满脸不情愿地端起药碗,犹豫半天都没喝一口。
原本后脑勺的伤口愈合后,徐大夫就停了傅则的药,嘱咐他安心养着即可,让嗜甜的傅则好生松了一口。
哪知昨日受了太多惊吓,傅则断断续续地发起低热,又得和苦涩药汁打交道。
姜应檀在一旁看见他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暗自发笑,面上倒很是威严,“一滴也不许剩。”
当即,傅则神色变了,仿佛比他手上那碗药汁还要苦涩许多,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道:“可它太苦了……”
姜应檀言简意赅道,“喝完。”
听出这两个字里的不容置喙,傅则深深叹了口气,学着姜暮窈的模样一口闷下。囫囵喝完后,他急匆匆抓起一把蜜饯,忙往嘴巴里扔。
因药汁着实太苦,五官都皱在一处,甚至还逼出他两滴泪,好生可怜。
这幅委屈难过的模样,逗得绿萼拼命憋笑,连一贯稳重的白芨都有一瞬没忍住笑意。
而姜应檀呢,看似眼神轻飘飘的,唇角早已悄悄弯起。
姜暮窈将蜜饯盘子往傅则那边推了推,“慢些吃,无人与你抢呀。”
“谢谢阿姐。”傅则连忙道谢。
院外秋意浓浓,黄叶飘落,送来今年残余的一抹桂花香。
姜应檀静静望着身边的人,恍然间想到,若是陛下也在此处,想必更圆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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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过去,眼看着姜暮窈的精神越来越好,身子也有所好转。
姜应檀安下了心,给远在京城皇宫内的天弘帝写信。寥寥几笔,向他描述接回阿姐的经过,解释为何没法立即回京,禀报流民的相关处置与北燕异动……
细毫渐渐移到最边上,她停顿了许久,直等到墨汁汇聚于笔端,将要滴落时,复又提笔写了傅则近况,用词极为简略。
落下最后一笔,她将信纸放入不怕水浸的纸封中,以蜡封口,最后印上私章。又将萧五唤进来,吩咐他将信快马加鞭送到陛下案前。
姜应檀缓缓呼出口气,吩咐绿萼准备温水与熏香。
净手时,她缓声问:“傅则如何了?”
绿萼捧着干净的绸帕,“徐大夫来看过,许是低热引出了旧疾,病情反复不定,现下仍在昏睡。”
姜应檀取过帕子,仔细拭干双手,眸色沉沉。
倘若说阿姐的身子在好转,一直活泼爱动的傅则却是病倒了。
自打那日傅则发了低热,至今未有痊愈之兆,高烧久久不退,伴随着头晕、昏睡等等并发之症,一下子病倒在床。
西北军的一切事宜,一并交于周一诺去打理,再不见其他外人。
倒也有西北军中的人想来探望,譬如那位粗中有细的秦司将军。奈何有周一诺劝着,有碍于姜应檀睚眦必报的名声在外,他们怕无意中得罪了这位手段狠辣的主,于是只托周一诺来探望,聊表众人之意。
“走吧,去看看傅则。”姜应檀抽出双手,往屋外走去。
此处是主院里单独辟出的一间书房,被姜应檀用于处理事务,间或见一见鹰卫暗部。
从此处去傅则所在的正屋,得先在廊下走几步路,待绕过照壁,再从花丛和老树旁穿过,这才到了后面用于起居的正侧屋。
撩开门帘进屋,姜应檀径直往内间去了。
还未走到床榻边,就听见傅则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口中含糊不清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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