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一如往日的称呼。
傅温瑜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傅云声这么叫他了。
不知怎的, 傅温瑜忽然便记起了很久之前,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孩子。
从咿呀学语, 到少年, 再到青年,傅温瑜见证了傅云声的成长。
当傅云声身份还没有被揭露之前,外人总羡慕傅家两兄弟关系好,又一个比一个优秀, 但这些人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
傅家家主是一个商人。
商人逐利。
傅家家主也是如此, 他为了利益与傅温瑜的母亲联姻, 两人之间并没有感情, 而傅温瑜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他们为了完成任务而生下的孩子。
这样的两人,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只会哭闹的小孩身上。
傅温瑜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这是他的日常, 但他不会因此而抱怨,因为需要懂事, 也必须懂事。
再后来,傅云声出生了。
冰冷的房子里终于多出了另一个人。
这对傅温瑜来说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当他伸出手指, 而小小的傅云声抓住他的手指,对着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刻, 傅温瑜安静的世界里忽然多出了另一种声音。
傅温瑜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曾以为傅云声与他一样。
直到某一天, 傅云声开始展露出天赋,并在无意识间给傅家带来了利益,傅家家主终于开始注意起了傅云声。
傅温瑜依旧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但他很聪明, 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博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父母又或者旁人的关注,那他只需要展露自己懂事的一面,比如——照顾、关心、宠爱傅云声。
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傅温瑜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傅云声的感情正在逐渐被扭曲。
有失才有得。
傅温瑜依靠着这份聪明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也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这一刻,当傅云声轻唤他时,傅温瑜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小小的傅云声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信赖和崇拜。
明明只是一声轻唤,可那些烦人的记忆却开始接连不断地在傅温瑜脑海里涌现。
这些回忆让傅温瑜有片刻失神。
他清楚自己该干脆利落地解决傅云声,但实际上,他没有立刻这么做。
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工夫,等傅温瑜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动弹不得。
傅云声用魔纹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傅温瑜一点也不意外,他只是有点疑惑,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他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傅云声。
纵然再不明白,但在犹豫的那一刻,傅温瑜的败局便已经注定。
另一边,见傅云声控制住了傅温瑜,谢轻雪高悬的心终于落地,她松了一口气,旋即快速挣脱了绳子,干脆利落将剩余的打手全部解决。
原来的局面在一刻彻底逆转。
解决完打手,谢轻雪上前,动作轻柔地替傅云声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绳索掉落在地上,秉承着不浪费的环保理念,谢轻雪又用这段绳子绑住了傅温瑜。
当然,给傅温瑜绑绳子的时候,谢轻雪可就没有温柔了,甚至,在绳子绑好时,谢轻雪还狠狠地往傅温瑜脸上揍了一顿。
傅温瑜半边脸一下子就青了,他的头偏到一边,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随着谢轻雪这一拳重重飞出去,摔在地上。
眼镜摔在地上那一刻,镜片上瞬间出现一道犹如蛛网般的裂纹,足以证明谢轻雪这一拳力道之大。
傅云声一惊,连忙拦住谢轻雪。
谢轻雪不语,但审视傅温瑜的视线却犹为冰冷,傅温瑜丝毫不怀疑,要不是傅云声拦着,自己的模样会比现在凄惨千倍万倍。
用舌尖抹掉嘴里泛起的血腥味,傅温瑜忽然低笑起来,但他却没有怒骂谢轻雪,反而是看向傅云声,明明已经落败,模样也分外狼狈,可傅温瑜却连一点愤怒恐惧都没有,他甚至还有心思夸奖傅云声:“你成长了不少。”
“……”
傅云声没有回答,倒是谢轻雪面沉如水,扫了傅温瑜一眼,她不愿让傅云声继续与傅温瑜搭话,拉着傅云声便要离开,剩下的后面来的人自然会处理。
然而傅云声却轻轻拂落了谢轻雪的手,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抱歉,稍微给我一点时间。”
谢轻雪蹙眉,她与傅云声对视,显然不太乐意,但奈何她抵挡不了傅云声的眼神攻势,于是,片刻后,谢轻雪败下阵,只好不情不愿地稍微远离了两人。
当然,只是稍微,安全起见,谢轻雪并没有离傅云声太远,要是傅温瑜敢做出什么反常举动,谢轻雪不介意再将人揍上一顿。
一旁的傅温瑜莫名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好在他此刻正因为魔纹限制而动弹不得,也没有机会再搞小动作。
垂眼看着傅温瑜,半晌,傅云声终于俯身,他略微弯下腰,抓住了傅温瑜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吊坠形状偏椭圆形,下面有一个机关可以用手指轻轻按开,傅云声按了一下,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几个数字,那是一组密码,本来只有傅温瑜知道的密码。
找到这组密码,傅云声便能掌握傅温瑜至今为止的交易记录。
这是至关重要的罪证。
当然,此刻傅云声并不知道这组密码能打开什么,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可能性,握住吊坠,傅云声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他没有与傅温瑜对视,但傅温瑜听见他轻声说:“我赢了。”
傅温瑜点头:“你赢了。”
短短两句话,两人便好似再也无话可说,傅云声取下了吊坠,他将吊坠交给了后续赶来的人,又看着那些人押走了傅温瑜。
傅云声一直沉默着,直到做完笔录,直到他看见从审讯室里被押出来的傅温瑜,直到傅温瑜即将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的那一刻,傅云声眼帘颤了颤,终于开了口:“哥。”
他又喊了一声傅温瑜。
可这一次,傅温瑜没有回头,他只是笑了笑,擦肩而过,傅云声听见傅温瑜轻声说:“早就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于是傅云声眼帘便颤抖得更厉害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沉默,直到傅温瑜消失在视线尽头,直到他走出建筑大楼,而谢轻雪走过来,叹息着轻轻拥抱住他。
谢轻雪本想训斥傅云声刚刚一些分外冒险的行为,可当傅云声将脑袋轻埋在她肩头上时,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却又一下子被她咽了回去。
谢轻雪心软了。
就这么靠了好一会,傅云声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便早就猜到了现在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谢轻雪有些担心傅云声的心理状况时,傅云声却收敛好了情绪,他牵起谢轻雪的手,轻叹一声,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心:“你的手好冰。”
谢轻雪愣了愣,没想到最后被关心的人竟会是自己,她哭笑不得,颇为无奈:“还不是被你吓的。”
刚刚在傅云声主动抓住傅温瑜拿枪的手时,谢轻雪的心跳差一点就停止了,明明她自己无数次面不改色经历过比这更危险的处境,可偏偏这样的处境放到傅云声身上,谢轻雪便止不住感到心惊胆战。
现在回忆起刚才的画面,谢轻雪仍是惊出一声冷汗。
“对不起。”
傅云声主动认错。
谢轻雪本来有一肚子话要骂他,可刚刚被傅云声打断后,谢轻雪便记不起原本想说什么了,她重重叹息:“下次不许这样……”
说到一半,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对,谢轻雪再次更正了自己的说法,她强调:“没有下次了!”
“嗯。”
傅云声点头,他牵住谢轻雪的手。
两人的手十指交错,傅云声低眉敛目:“谢轻雪,比赛了一天,我好饿。”
“好好好,回家我给你做吃的。”
谢轻雪只好纵着自己家表面看着高冷,实则“任性”又不听话的omega。
“我的手腕磨破了。”
“娇气。”谢轻雪啧了一声。
傅云声脚步一顿,他黑沉沉的眼睛瞥了一眼谢轻雪,半晌,傅云声松开谢轻雪的手,正要慢吞吞缩回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收回手,谢轻雪的手却又飞快追过去,再次飞快牵住他。
这一次,傅云声无法再挣开谢轻雪的手,因为谢轻雪将他的手扣得很紧、很紧,这人先是说了他娇气,随后看他生气,却又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过来哄他:“行行行,等会给你上药还不成吗?”
傅云声看了一眼谢轻雪,不说话。
谢轻雪立马驾轻就熟地开始卖惨:“你看我刚刚被你吓得那么厉害——”
傅云声只好妥协地扣住这人的手,免得这人继续长篇大论。
“……嗯。”
这是对上个问题的回答。
谢轻雪眼中笑意更深。
一阵风吹过,树影摇曳。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正如影子主人一般,两道影子也手拉着手,相互依偎,似乎再也不会分开。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直至老去,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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