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回到范家就病下了。


    两个女儿坐在屏风外头,以便随时可以进去伺候。


    范峥峥上回病了,没能跟她们一齐去,就总缠着范嵘嵘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范嵘嵘黑着脸:“你就别问了!叫我再说一次让姨娘又难受么!”


    范峥峥气道:“是她给姨娘气受了?”


    范嵘嵘翻了翻眼皮:“你真这么想知道,自个儿问姨娘去!”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下。


    范峥峥还真绕道屏风后头去问柳姨娘,床上柳姨娘气若游丝,一听到“四殿下”三个字,脸色猛地一白,没出声。


    思绪渐渐飘回了那日。


    她只在进屋的时候飞快地瞟了眼陆澈的脸,就教她看得心颤胆寒,待问完她后面一番话,已经不知道如何为人了,整个后背都被冷汗给浇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脊梁骨都冒着寒气。


    她以为她要死在这儿了,结果被两个太监给驾着出了书房,两条腿打颤,走不稳,得靠人驾着两只胳膊才能走得动道儿。


    范嵘嵘范湘见她出来的时候,脸色比纸还要白,还是范嵘嵘提声喊了声“姨娘!”她的眼神才稍稍聚了些,范嵘嵘回头对太监道了声:“谢公公!”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他,才换了自己,扶住亲娘。


    摸上她的手,好凉!再看她的脸,额角的头发全都被汗给浇湿了。


    范湘还在那里翘首以望,她喝了三盏安溪铁观香,去了一次茅房,柳姨娘出来的时候正想去第二次。


    可想着殿下如今见完她了,应该轮到自己了吧?只好忍着了。


    她虽然不怎么懂茶,但是范家好茶也不少,刚好这个喝过一次,尝出来了也是上回那个滋味。她心说:殿下必然是极看重她的,不然怎么会拿这么贵重的好茶来招呼她呢?


    又看这些奴仆们对她们十分尊敬,一点轻视的样子都没有,这也必定是殿下看重她的缘故。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面,也不知道脸上妆花了没有,她特意画了桃花妆,嫣红色的胭脂先放在掌心里晕开,揉上片刻的功夫,再往眼角往下的地方一抹,比抹在腮上更显得娇俏。


    眼瞧她们要走,范湘不舍道:“还不曾去瞧皇妃呢。”


    范嵘嵘瞪她,要不是人前人后的,一巴掌就照着她的脸挥下去了:“皇妃也是你能提的,下贱玩意!没见姨娘正难受着么!”


    范湘眉眼一低:看你能猖獗到什么时候,回头等她过了门,定要教你把如今说的这番话全都再给吞回去!


    脸上还挂着懦怯,慢吞吞地上前,没跟着去扶柳姨娘,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刚才一直伺候的两个太监,感激道:“糟蹋公公的好茶。”


    煮茶的那太监脸上一副看戏的模样,他每天在主子爷的园子里闲得蛋疼,几天不见半个人影,想找人巴结都没处使劲儿,今儿好容易来了几个唇红齿白的姑娘,还没看过瘾了,就把爷给得罪了,他也想过过嘴瘾,酸她一把。


    就说:“哟,姑娘也懂茶啊?”


    见公公回了自己的话,范湘又惊又喜,低声道:“略知个一二。”


    那太监笑:“那倒让姑娘见笑了。”


    范湘说:“茶好,公公又煮的好,色香具在,倒教我糟蹋了。”


    “哪里的话,姑娘肯用,那是奴才的福气。”心里呸了一声,还色香具在,这茶爷平时不喝,阿福就扔给他们,他们也不敢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搁着算完事,今儿来了客,就给拿了出来,她倒还当成个宝贝了,真是没皮没脸的,喝杯茶就把自己当成座上客了。


    阿喜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她们几个还没走,瞪了眼说话的那个太监,瞥了眼桌面上的茶,说:“怎么泡的这个?都败了色了,拿出来也不嫌丢人。”


    那太监嘻嘻一笑,没接话。


    范湘还不明白,只以为是煮茶的太监拿错了茶,给他圆话道:“公公手艺在,煮什么都是好的。”


    阿喜瞄了她一眼,他刚才书房里出来,现在眼前还是爷那张黑脸,看着就叫人胆颤,偏外头这几个事儿出都是没脸子的,赖在这儿迟迟不走,是等着爷让人拿刀把她们给砍了么?


    想到这个,阿喜就有些兴奋了,爷要是真把她们砍了,自然气就撒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是她们是夫人的娘家人,就算为了夫人面子,爷肯定不会处置她们。


    受气的还是他!心里蹿着团火,阿喜打了一下煮茶的那个太监,骂道:“好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门子手艺了!”说着,就把茶壶端起来,揭开盖子看里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泡得什么玩意儿!色都不对!闻着味也差太多!”说完,把茶壶往原处一放,去外头给爷叫水去了。


    范嵘嵘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这里,脸上才现出几分快意,骂道:“还嫌不够丢人的!”


    范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说:且先让你们得意一阵。


    回了范家,苏姨娘上下检查女儿身上,检查了好几遍,才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据说菩萨就住在那儿。


    拜完回头又抱着范湘:“心肝儿!见着殿下了没?”她可是差不多把所有家当都拿去孝顺柳氏那个贱人了,这次要是再不成,那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范湘手攥着衣袖,狠狠地绞了几下,才说:“还不是柳姨娘,不知在殿下面前说了什么,倒教人把我们给赶了出来!”


    苏姨娘恨道:“黑了心肝的!”手上是要把帕子给绞烂了。


    苏姨娘又道:“不急,你们前脚刚走,五皇妃那边派人递了个帖子过来。”


    范湘不解,苏姨娘继续道:“五殿下过两天做寿,要摆酒,瞧着样子是要往大里做,平日里这些交际的都是由你柳姨娘去做,这回她病着,倒不知由谁去了。”


    春桃沏了壶碧螺春上来,听了一耳朵,忙道:“咱府里头就数主子您资历最深。”


    范湘还是不解,苏姨娘拍拍她的手:“你只管好生打扮着,赶着还来得及,再做两身衣服。”


    范湘惊道:“姨娘要我也去吗?”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去四殿下那儿,沾得是范宜襄的光,拼的是四殿下的心意。


    她还没有脸大到要去五皇子面前现眼。


    苏姨娘叹一声:“五皇妃给咱们府上都递了帖子,四殿下府里的那位能跑得掉吗?”也就是四殿下也会去。


    范湘眼睛亮了,接过春桃递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道:“这不如殿下府上的茶。”


    苏姨娘怜爱地看着女儿,小小年纪的,竟然还会品茶了,满眼的欣慰,连连问她在四殿下府上吃了什么好茶。


    陆澈府上也收到了五皇子的帖子,不过不像往日那般递到郭氏面前,而是送进了西园。


    那夜四殿下被皇帝深夜叫进宫,竟然没有歇在宫里头,叫一众皇子大臣们猜破了脑袋,是得罪陛下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那夜是常欢在里头伺候两位主子,没人敢去撬他的嘴,但是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可就被折腾坏了,比如给二皇子沏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当场就挨了二皇子一脚,正踹心口,吐了好几口血,这是威逼。


    比如三皇子母妃,娴妃娘娘,借了常欢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过去给她修园子,说他们手艺好,还赏了好些玩意儿,这是利诱了。


    常欢还是一个字不吐,小太监们有苦说不出,只能替他背锅,常欢实在扛不住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四殿下把所有的主子爷都给得罪了,暗自多嘴探了探万岁的口风,才敢透了半句话出去,说“还不是托福四皇妃!”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四殿下是赶着回家陪四皇妃了!不是惹得陛下不喜。


    所以五皇妃才把帖子下给了范宜襄,还是五皇子特意交待她了的,她原是照旧要送到郭氏那儿去,五皇子摇头道:“风向变了,四哥捧的是那个。”


    五皇妃有点难以置信:“前些日子不是说总不好吗?”她怕把她请了来,得把自己府里给拆了去。


    五皇子叹:“范家现在如日中天,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天家之子的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喜好做主。


    过了几天,送到范家去的帖子已经得了回帖,来不来赴宴,总得给句准话,偏偏送去陆澈府上的帖子半天没有动静。


    五皇妃气道:“她倒还瞧不上咱们。”


    五皇子捏了捏她的手:“你倒是气性大,过两天,我也带你去景山骑马去。”


    五皇妃一愣,两人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已经不如当初这么黏腻,一时脸就红了,只由他握着手,五皇子身子又靠过来,抱了抱她,五皇妃受宠若惊,一肚子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柔声唤了声:“爷——”


    五皇子笑:“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五皇妃猜不出,五皇子拿手婆娑着她的唇:“我瞧见四哥了,他带着四嫂出城,说是去景山跑马。”


    五皇妃一愣,这个时候去景山?朝堂上的局势正紧张着呢,王家一事没有落定,二皇子和三皇子私底下斗得热闹,又牵扯上赈灾一事,皇上现在也没能给句准话,到底是用谁的法子。


    老四怎么...还有这份闲心!?


    五皇妃正在脑子里过着一出出惊心动魄的争斗,脖子一热,竟叫他给亲了一口,只听他说:“我瞧着四哥待四嫂,倒不像是做戏,回头来了,你好生陪陪四嫂。”


    五皇妃低声应着,被他亲得神魂颠倒,脑子里却还是过着:四殿下不怎么与人交际,爷说让她回头好好招呼四嫂,是说他们肯来了?五皇子绵绵密密的吻落下来,她低喃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什么都不去想了。


    五皇子火急火燎地亲着她,心说:今天真是撞见鬼了!


    从来没见过老四这副模样!他老远就瞧着老四两口子那么恩爱,心里想着:谁没个媳妇似的,做给谁看!回家看到五皇妃,他本来没那个意思的,可是就鬼使神差地动情了。


    去景山的路上。


    驾车的阿喜用棉花塞住了耳朵。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还是被里头的动静听得脸蛋子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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