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山坡,夜幕终于降临。
睡眠时间太长,叶聆听意识昏沉,睁眼都嫌累。霍谨行不再纵容她睡下去,把人拽住她胳膊把人向上拉起,坐在床边。
“别睡了。”
这种时候睡得越久,脑子越不清晰。
“干嘛啦。”叶聆听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在最熟悉的面前已经完全不顾形象。
“肚子还没饿?”
“没。”她顺势弯腰,身体前倾低头,额头撞到霍谨行手背。
霍谨行轻呵一声,没由着她赖床,把人从床上拎起来。
叶聆听不拘小节揉揉眼睛,抹掉最后一丝困意,逐渐恢复精神。
晚餐由酒店员工送到房间,附近条件有限,叶聆听没挑剔,夹着喜欢的饭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今天在外面走了一趟,心情舒坦了,胃口也大增。
一顿连吃两碗白米饭。
这要是被段雯看见,一定指着她鼻子训:有你这么胡吃海喝的女明星吗?
天高皇帝远,段雯看不见,霍谨行不会管她。
丰富的内心活动把自己逗笑,叶聆听握着筷子扒拉完最后一口饭,神采奕奕的抬起头:“哥哥,我们明天回去吧。”
“想通了?”
“嗯!”她双手抱着碗筷重重点头,“演员这条路我还蛮喜欢的,虽然会被不中听的话影响心情,但每次看到他们的鼓励和维护,又觉得自己没选错。”
甚至浑身充满干劲儿。
霍谨行放下筷子,手指交错搁在桌边缘,不急不缓的询问:“准备怎么做?”
“公司和雯姐擅长处理这些事,我尽量跟他们配合,澄清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千金大小姐,必要时候,承认自己是叶叔的养女也没关系。”
名义上,她是叶叔收养的女儿,无论怎么查证都是事实。
至于拐卖,她不必承认。
当年的痕迹被霍谨行抹干净,费心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她能割断过去不美好的记忆,她没必要自揭伤疤呈现给大众评判。
压在身上的负担被掀翻,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叶聆听扯出纸巾擦拭嘴角,回房间拿手机准备给段雯回信。
打开微信,消息列表一连串小红点,叶聆听没来得急看,先打给段雯。
对方有些意外。
叶聆听缓解情绪的速度比段雯想象中更快。
但答案,她是满意的。
“你能这样想很好,我马上跟公司对接,随时保持联系。”其实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公司已经制作出几套解决方案,只因叶聆听态度不明才暂时搁置。
打完电话,叶聆听才有耐心坐在旁边查看消息。
曾经一起拍过戏的演员交好的朋友等……不少人给她发来问候,其中不乏抱有看戏心态的。
叶聆听靠在椅子上,酌情回复。
屏幕往下拉,还有池倾。
随手点开,一张金锁照片映入眼帘,叶聆听眸光微怔。
手指轻点屏幕查看原图,特意放大看,清晰的像素没有错过小金锁上每一个细节。
两只大拇指在屏幕长时间停留,胸腔起伏的频率逐渐加快,叶聆听盯着金锁眼睛都不眨。
小金锁的形状在眼前放大,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女孩站在铁栏门口,冻伤的双手抓着栏杆,望着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渴望又迷茫。
那是一家条件清贫的福利院,虽有政府扶持,规模却不大。
院长妈妈是个极好的人,在她八岁那年悄悄将一把小金锁递给她,说:“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挂在你身上,但你年龄太小容易弄丢,就先收起来了。”
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小金锁是她的随身物,院长妈妈好心替她保管到八岁,还给她的时候让她悄悄藏着,别让其他人发现。
小女孩很听话。
夏天就把东西藏在枕头里,冬天就把金锁戴在脖子上,谁也不给看。
事情在她九岁那年发生转折,放学路上,弱小的女孩被心怀不轨的人带走,再也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她害怕极了,只听见那些人嘴里不停地提到“钱”。
九岁的女孩对金钱已经有清晰概念,于是她悄悄地把金锁塞进破洞的棉衣内衬里。
那个寒冷的冬天,女孩被留在偏远落后的镇上。
说是小镇,更像村落。
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一切让女孩感到恐慌,她看到有人挨打,听到肮脏的辱骂,害怕得一句话不敢多说。
大约是因为她年级太小,对方放松警惕没有把她关起来。
这里不像福利院,屋子里的一切都令她无法信任。
身上的衣服已经十几天没有换洗,女孩担心自己的小金锁被抢走,找机会偷偷将它埋到树下,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见隔壁的人得意洋洋说自己家的儿媳妇捡到金锁卖了钱。
那些人口中的儿媳妇就是舒情。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不能问。
要是被这家人晓得那把金锁是她的东西落入他人手中换取钱财,一定会反过来打骂呵斥她。
舒情的日子好过些,偶尔会给她塞食物,这是饱受折磨的女孩接收到的唯一善意。
她问舒情:“你为什么会捡到那把锁?”
那时候的舒情还没完全被染黑,哭兮兮的跟她道歉:“对不起,我看见你在埋东西,一时好奇就挖了,没想到被他们发现。”
后续当然是小金锁被抢走、被卖掉。
她当然怨过舒情,但处于那种环境下,只要能好好活着,吃饱穿暖比什么都重要。
那些艰苦的日子,舒情在能力范围内帮助她许多。
失去的金锁不会再回来,于是她选择和解。
她比同龄人早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人心复杂难测,连她自己都无法做到一尘不染。
就好比霍谨行出现之后,她不也是害怕贫穷、害怕被欺负,才鼓起勇气请求霍谨行带她回家的吗?
“呼……”
黑掉的屏幕将叶聆听从回忆中拉回,她握紧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明白遗失多年的小金锁为什么会出现在池倾那里。
特意发给她看,难道池倾知道当年的事?
脑中灵光一闪,叶聆听猛地想起池倾曾在她耳边提到舒情,由此可见,池倾极有可能是从舒情口中得知往事。
叶聆听试探性回复:【什么意思?】
“叮——”收到信息,池倾跟宁知恒第一时间关注。
【还记得上次宁知恒跟你讲过的故事吗?】
【这把小金锁原本是他姑姑的】
【你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吗?】
“砰——”接连而来的信息否定她的猜想,伴随消息震动的手机猝然滑落,摔到地上。
叶聆听脑海一片混沌。
听到动静,霍谨行径直推门而入,只见女孩垂头坐在那儿,散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挡住视线。
“听听?”
目标锁定躺在地面的手机,霍谨行敏锐察觉端倪,走过去捡起手机。
下一秒,精瘦的腰被两只柔软的胳膊紧紧缠住,叶聆听抵在他身前,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男人皱起眉头,手掌扣住她肩膀。
“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又撒娇?”
诸如此类的话,他从叶聆听口中听过不少。
小姑娘从不掩藏对他的依赖,一直索要的名分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回想她刚才的反应,霍谨行隐约察觉到有事发生,手指贴在耳边替她理顺发丝,继续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有人说……”叶聆听欲言又止,指腹划过腰部,手臂缠得更紧,“有人说我跟他们逝去的亲人很像什么的。”
叶聆听的信息,霍谨行将拇指贴在屏幕识别处,手机顺利解锁。
他没有检查叶聆听手机的习惯,这次是例外。
屏保解开,消息一览无余。
池倾发来的信息跟他查到的资料完美重合,答案显而易见,只差一个证明。
薄唇抿出一条线,霍谨行坦然告诉她:“宁家的人在查你。”
叶聆听眼皮跳动,手指微微僵硬。
听他继续说:“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陪你去。”
当晚,段雯收到叶聆听的消息,澄清的公关文案暂停发送。
第二天上午,飞机划破云层缓缓落地,抵达景城机场。
叶聆听全副伪装隐藏身份,跟池倾和宁知恒两人在私人医院碰面。
昨晚同意见面后,宁知恒恨不得连夜赶去找她,叶聆听明确拒绝,表示自己需要空间,才将见面时间定在今天上午。
地点是叶聆听提出的,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并非跟可能含血缘关系的人回忆往昔,干脆直接定在医院。
这家医院跟霍氏有点关系,私密性得到保障。
宁知恒生怕错过,提前两个小时坐在指定的休息室等候,叶聆听下飞机赶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宁知恒在屋内徘徊,池倾多次劝他稳重些,“她会来的,你耐心等等。”
通过那段时间接触,池倾很肯定,叶聆听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会随意敷衍。
宁知恒转回座位前,刚坐下就听见一道敲门声。
片刻后,休息室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走进来。
叶聆听揭开口罩,露出那张干净的素颜。
宁知恒当即起身,眼神流露激动。
一旦心里升起那种念头,越看越像,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不等宁知恒开口,叶聆听沉着冷静地说:“我的身份特殊,暂时不方便露面,等会儿有专业人士进来采样。”
听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似乎在这家医院权利挺大,宁知恒倍感诧异:“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叶聆听冷冷的睨他一眼:“在确定你所谓的亲缘关系之前,不要试图旁敲侧击我的事。”
好冷漠。
宁知恒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把叶聆听当做妹妹,对方却充满防备。
也是,突然冒出一个人要认亲,警惕性高是正确的,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这么一想,宁知恒又为“妹妹”的聪明感到高兴,眼睛笑成一条缝。
宁知恒丰富的表情都被叶聆听看在眼里,她十分怀疑对方找错人,怎么看起来有点二?
叶聆听推开内心的疑惑,询问道:“小金锁呢?”
宁知恒掏出小金锁递向她,叶聆听下意识伸手来接,东西又被收回。
宁知恒故意开玩笑:“等等,万一你不是,这可不能给你。”
小金锁链子悬挂在宁知恒指间,叶聆听垂下抬高的手臂,没有强求。
没过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携带工具进来采样。
由于父母离世,两人采集血液做亲缘鉴定。宁知恒的父母亲、爷爷都在,如果第一步成功,她也可以跟其他人做亲缘鉴定。
这是叶聆听的想法,但宁知恒见她就说:“要是让外公和我爸看见你,肯定能认出来。”
叶聆听指出:“网上照片很多。”
“那不一样。”面对面跟隔着屏幕的感觉完全不同。
针眼刺破的皮肤已经止血,宁知恒扔掉棉球跟她搭话:“我还想问问,你跟舒情关系如何?”
“舒情?”叶聆听眼皮一跳,答案不变:“不熟。”
宁知恒点点头,跟池倾对视一眼,没再追问。
微博热搜出来之后他联系过舒情,对方拒不承认,坚定当初的证词。
这依然没能打消宁知恒的念头,万一舒情当初遇到戴小金锁的女孩并不是妹妹,或者小金锁中途多次易主呢?
那起拐卖事件中确实没有叶聆听存在的痕迹,宁知恒无法断定舒情话里的真实性。
一切只能等结果出来。
如果叶聆听真是妹妹,就不会再隐瞒当年的真相,一切困惑都将迎刃而解。
这场热搜引发的亲缘鉴定,有人欢喜有人忧。
当舒情接到宁知恒质疑的电话,她就明白,自己的谎言将被揭穿。
宁知恒已经盯上叶聆听,无论是与不是都会想方设法进行验证,她无力阻止,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在电话里佯装镇定,实则握着手机全身都在发抖。
当初撒谎不过是嫉妒心作祟,凭什么叶聆听一路走来都能遇见贵人逢凶化吉,被霍谨行带回家不说,成年后又冒出有钱有势的亲人?
跟在霍谨行身边足以保叶聆听这辈子顺风顺水,如果再跟宁家相认……
叶聆听无疑是牌面最大的赢家。
可真幸运。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博得宁知恒一丝怜悯心,一旦真相揭穿,毫无疑问对方会翻脸,要是宁知恒脾气更坏些,或许会报复。
时至今日,她手中还剩最后一张底牌。
叶聆听那段不堪的过往她一清二楚,只要叶聆听在乎,就等于捏住他们的把柄。
如果霍谨行和宁知恒对她动手,她不介意以此威胁,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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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a鉴定结果需要等待,叶聆听没有坐下跟两人寒暄。
离开时,池倾提出送她,被叶聆听婉拒:“池老师,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需要保持低调。”
叶聆听从医院后门直接下到停车库,送她来的那辆不起眼的车就在原地等待。
因为不确定血缘关系是否属实,叶聆听暂时没让霍谨行露面。
一看见那人,叶聆听的心稳稳落地。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有人无条件在背后为她托底。
“好了?”
进入车厢,外面高贵冷艳的女孩秒变脸,伸出扎破的手指头卖可怜,“刚才采了血,现在还有红点呢。”
这话听着怪委屈的,配上那副表情当真可怜,男人弯弯唇角:“娇气。”
采过血的指尖比其他手指颜色更重,霍谨行托起她手腕,取出湿纸巾小心的替她将两只手重新擦拭一遍。
顺口问:“我要去公司一趟,你回家还是去哪儿?”
“我不想一个人回家。”叶聆听赶紧摇头,突发奇想,“你偷偷把我带去公司吧?”
霍谨行:“……”
去就去,为什么说得跟做贼一样。
的确,叶聆听不方便跟他一起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入,于是集团大老板又陪她走了趟后门。
叶聆听许久没来,办公室还跟从前风格一样,简约明亮,格调优雅。办公室全是文件资料,每一本书籍都跟商业知识相关。
叶聆听背着双手边走边打量,跟老干部检查似的,时不时点评两句。
“唉,好久没来。”
以前上学时偶尔过来,她还曾趴在那张桌上写过作业,想想都是回忆。
叶聆听在室内溜达一圈,目光被桌上的相框吸引,歪头去看,是她跟霍谨行的合照。
并非面向镜头的合照,而是他们在圣托里尼拍过的一张全景照。
极具特色的蓝白色场景美丽浪漫,霍谨行站在石雕栏杆前,她故意跑过去喊他名字,待他回头时,双手举过头顶比出爱心手势。
那是曾经无法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
当时的霍谨行浑然不觉,被她骗着洗出照片,后来摆在办公室。缩小在相框的照片看不清五官,其中的意义只有当事人知晓。
中途,周秘书送来两杯咖啡,没有打扰两人相处,自觉消失。
“你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放办公室的?”
“忘了。”
“那你为什么选它?”
“好看。”
一问一答,叶聆听笑嘻嘻跟他打太极,“我比的爱心好看吗?”
霍谨行抬眸对上视线,似乎在说,还好意思问。
拍照时她明明才17岁,竟早就存了那般心思。
“不好看吗?”她努努嘴,偏要索求答案。
霍谨行只得承认:“好看。”
不然当初也不会选这张摆在桌前。
“景好看还是人好看?”叶聆听踮起脚尖,明媚的小脸凑到他面前。
霍谨行忽然伸手,扣住细腰把她带进怀中,缓慢低头。
叶聆听顺势搂着他脖颈,正要亲近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霍谨行,我说你……”
听起来有些耳熟,磨砂玻璃阻挡视线,看起来不止一人。
对方没有通报就这么闯进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叶聆听反射性蹲身,藏进办公桌下。
顾京衍带着小助理进来找人算账。
前两天沟通好好的,结果刚签下合同霍谨行就翘班把事情甩给他,为此他两天没能回家抱着媳妇儿睡觉。
这不,听说霍谨行回来,他马不停蹄就赶来逮人。
蹲在桌下的叶聆听终于确认来人身份,原来是顾京衍。
早知是顾京衍就不用躲了,搞得骑虎难下。
要是她现在从桌底下钻出去,顾京衍肯定大声笑话她。
头顶源源不断传来两人对话。
“霍谨行,你坑我呢。”
“最近有事。”霍谨行没有逃避责任,井井有条跟他探讨,最后说:“资料邮箱发过来,剩下的我来处理。”
一听这话,顾京衍乐了,隔音墙都拦不住傻气的笑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赖账啊。”
顾京衍心满意足的坐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开始抱怨自己这两天跟老婆没时间亲热。
小助理按按擦汗:顾总,真没必要!
听着顾京衍列出的一条条控诉,叶聆听憋得不行。
真讨厌,自己抱不到老婆就冲进来打断她谈恋爱,下次她就去找荀姝出门旅游,让顾京衍独守空房!
蹲在桌上忒无聊,叶聆听仰起头,这个角度只看见被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掩藏在黑色衬衣的身材她看过,回想起来,不禁做出吞咽动作。
实在无聊,叶聆听伸出一只手搭上他膝盖,隔着裤子画圈打转。
调皮的动作引起霍谨行关注,他不着痕迹的垂下左胳膊,准确擒住那只胡作非为的小手。
叶聆听并没有因此安分守已,手腕一转,两只手抱住他宽大的手掌把玩。这只手刚洗过,很干净,指间同她一样沾染着洗手液残留的青柠香。
叶聆听低头嗅了嗅,舌尖轻舔唇瓣。
室内飘荡着顾京衍的声音,霍谨行偶尔应一句,浓黑的睫毛掩去眼底深邃幽光。
“霍谨行,你在听没?”顾京衍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对劲。
“你继续说。”男人垂下视线,从容不迫端起咖啡杯。
正当杯子送到嘴边那刻,右手猛地一颤,杯子里的咖啡溢出来,零星洒落在桌面。
一抹湿软的抵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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