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阮绾醒了大早,她呆呆坐在妆镜前,由青眉给她梳妆打扮。
她看着镜中梳着妇人鬓,穿着大红的齐胸襦裙,配以大袖衫,腰肢纤纤,眉眼弯弯,眼若琥珀,依旧透着几分稚气,她有些恍惚。
青眉一边给阮绾梳头,一边想着缓和一下与看着自家姑娘的氛围,自打这两日在阮绾此处碰了钉子,她有些小心翼翼道:“姑娘,这个发髻您可满意,若不喜欢,奴婢重新给您梳。”
阮绾眉间含着几分倦意,听到青眉的说话声,微微睁眼,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淡淡道:“不必,就这样。”
青眉闻言,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她不太明白为何平日里对自己颇为宠信的姑娘,如今对自己无比冷漠,更甚还换了青棠贴身伺候。
今日梳头这个活,还是她支开青棠才得手的。
她有些受伤,咬了咬唇,放下手中梳子,走到阮绾跟前跪着,开口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议论二爷,不该仗着您的宠爱胡作非为,奴婢真的知错了。”
阮绾静静看着青眉,把玩着手中珠钗,沉默了一会儿,青眉都快哭了,她才慢条斯理道:“既然知错了,那就要改正,我愿意给你机会,今日回门,你就跟着吧,你可别让我失望啊,青眉。”
青眉闻言,下意识看向阮绾,眼前少女笑眼弯弯,同平日没什么不同,她连忙道:“奴婢知晓了,谢姑娘愿意给奴婢机会,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起来吧,去看看回门礼有没有缺什么,若有要添补的来和我说。”阮绾摆了摆手,收回目光,继续摆弄着手中的钗子。
青眉开心地应了一声,便掩门退了出去,阮绾定定看着青眉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她可不会相信青眉能变好。
这个丫鬟在自己身边呆了五年,自己对她说不上视若姐妹,但主仆的情分算是无比深厚,谁知竟是那个人安插在身旁的眼线?
便是养别人送的一条狗,养了五年也会对自己摇尾巴,青眉是养不熟的,不然前世也不会那样对自己。
阮绾起身整了整衣衫,她想起前世回门时,沈二爷并未跟着回去,因为自己嫌弃他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
而且,她那时满心都想着见那个人一眼,也不愿沈二爷坏了她好事,谁知那人故意将她和三妹带出门,说是要一起逛街吃茶,其实是故意引她看着沈二爷从艺坊出来,离间他们的关系。
她那日自然是气得不行,当街就甩了沈二爷一巴掌,这件事传的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
沈二爷名声自然受了影响,加上那个人有意引导,抹黑沈二爷名声,以至于最后差点连科举都参加不了。
最后她才知道,沈二爷去的艺坊,其实他好友顾逸明的地方,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谋划未来了,谁知被自己一手打破。
阮绾如今想来,恨不得甩自己几巴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恶狠狠比了一个拳头道:“阮绾,你长点心吧!你欠他的,一定要全部还给他!”
阮绾冲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的场景被站在门外的男人尽收眼底,他看着阮绾双手插腰,凶巴巴像是在骂谁,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咪,毫无杀伤力,傻得让人难以直视。
沈二爷轻咳一声,装作没看到,一边走进内室,一边说道:“时辰不早了。”
阮绾闻声,猛然止了动作,耳尖微微发烫,她整了整衣衫,看着男人干笑道:“我也收拾好了,走吧。”
沈二爷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阮绾跟在男人身后,细细打量着他,男人身材高大,瞧着体格极佳,就是不知为何,脸色常年泛着病态的苍白。
男人自然察觉到身后打量的目光,犹如针芒在背,便是像忽略也忽略不得。
他脚步微顿,转身看着少女,无奈道:“请阮小姐跟上来,沈某禁不住你的目光。”
阮绾闻言,原本发烫的耳尖更烫了,对上男人极有深意的目光,心虚地低着头小跑跟了上去,嘟囔道:“你背后也有眼睛么,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
“阮小姐目光如炬,沈某难以不察觉。”男人看着少女,今日她梳了妇人髻,颈间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多了几分温婉之意,可瞧着还是稚气无比,让他难以将她当成女子看待。
沈二爷这是说她花痴的意思么?
阮绾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回门,我们不过夜,假如遇到某些人,二爷不必理会便是。”
“哪些人?”沈二爷摩挲腕间的玉珠手串,明知故问道。
阮绾微顿,她没想到沈二爷会追问此事,她笑道:“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
沈二爷闻言沉思,继而又道:“还有一事,沈某挺感兴趣。”
阮绾闻言愣了愣,朝男人投去疑惑的目光,沈二爷慢悠悠捻着珠子,“按宰相大人如今的地位,想毁了这段婚事,并非难事,为何……”
阮绾知道沈二爷想问什么,她淡淡道:“你疑惑为何他会让我嫁给你是吗?”
“沈某唐突,阮小姐若是在意,可以不说。”沈二爷看着少女眼底露出的黯然,意识到他问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阮绾并不言语,两人就这样默默走着,沈二爷以为他戳中了少女的心事,便也闭口不提。
他之前着人调查过此事,然而得来的消息皆是宰相大人信守承诺之言,然而他却不信。
阮绾走在前头,沈二爷放慢脚步跟在身后,直到出了沈府的大门,两人坐上马车,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有一种诡异的沉默。
阮绾沉吟许久,方才幽幽/道:“我是宰相府的二小姐,可从小在家中就不得父母喜欢,所以对我的婚事,他们不上心,准确来说,他们恨我。”
沈二爷闻言,破天荒皱了眉眼,他原以为她,在家中备受宠爱,不曾想并非如此,他低声道:“为何恨?”
“很多事情。”阮绾言罢,便转过身子看向车窗外的景象,也许是她不应该活着,也许是她生来就不值得别人喜欢。
沈二爷看着少女的背影,手中动作一顿,说道:“抱歉。”
“没事,这些年我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将你牵连进来,多多少少会让你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她这次回门,父母兄妹并不欢迎,甚至于沈二爷都会受到牵连。
前世所谓冲喜,不过幌子,沈二爷的身子还未曾虚弱到不能下榻,他们只是想赶她走而已。
自打她嫁出去,他们就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说起来,她没资格埋怨他们,毕竟生恩养恩皆在,今生回去,她的心里,存留最后一丝念想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介怀,如今你是我的妻子,自是夫妇同体。”沈二爷看着小姑娘强欢颜笑的模样,安慰几句,不再言语。
阮绾知道沈二爷,不过是安慰之语,她朝着男人笑了笑,别开脸又看向车窗外。
车帘随风而起,街市喧闹无比,她知道过了这条街,就该到家了,以前的家。
马车静静平稳地行驶着,朝着宰相府飞快而去,沈二爷看着少女瘦削的背影,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腕间玉珠,凤目微沉,露出几分深意。
正当他要开口时,便听得兴文道:“二爷,少夫人,宰相府到了。”
阮绾闻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宰相府外头只站着两个小厮,便再无其他人,阮绾心里莫名一阵失落,她今日回门,母亲会不知道么?
沈二爷察觉到少女低落的心情,他犹豫片刻,率先起身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看着少女,温和道:“绾绾,下来罢。”
阮绾看着男人薄唇微勾,凤目含笑,她忍不住也抿嘴笑了,他还真是尽到了夫君的责任,配合着自己演戏,不至于让自己在娘家面前太过难堪。
她扶着男人的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宽阔宏伟的大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着男人笑道:“走吧。”
此时宰相府门口的小厮见了阮绾,连忙迎了上去,满脸带笑道:“奴才见过二姑娘,方才管家正等着此处,然而三姑娘说猫儿找不到了,管家没法,只得去找了,如今正在赶来此处呢。”
阮绾冷冷扫了一眼小厮,慢悠悠道:“你没看到我夫君么,还是压根不打算将我夫君放在眼里?”
守门小厮没想到阮绾会说出这句话,毕竟当初她为了不嫁人,闹得翻天覆地,怎么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然而看着阮绾冷冰冰的眼神,如今她虽嫁出去,但到底是宰相府的主子,他一个奴才哪里轮得到同主子计较,便连忙道:“奴才见过二姑娘,二爷,奴才有眼无珠,还望二姑娘和二爷饶了奴才这次。”
“这次记住了,那就要永远记住。你带人将回门礼卸下来,等会管家来了,你告诉他,他要找的猫儿如今在城东葫芦巷的某处宅子里呢。”阮绾笑眯眯扔下一句话,挽着沈二爷的手就进了宰相府。
守门小厮看着两人的背影,压根读不懂方才阮绾话中何意,为何三姑娘的猫儿会在城东呢?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转头带人卸东西去了。
不仅守门小厮疑惑,沈二爷也不知少女话中何意,正思索是,便听到少女脆生生笑道:“宰相府的管家是府里老人了,最会见风使舵,如今我嫁出去,可我那个三妹还在府里,他自然要去奉承触手可及的好处,奉承我是没有什么利益可言的。
我之所以说那番话,是想告诉他,他可以奉承其他人,但不能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在城东宅子里养了一个外室,还去地下钱庄借了钱,宰相府的账目上有很大一笔亏空了,这要是查出来,别说三姑娘,就是三万个姑娘,也救不了他。”
少女显得肆意张扬,同方才在马车里的黯然神伤相比,与方才在沈府里傻乎乎的模样,沈二爷觉得此刻的少女看起来,其实是一只精明的小狐狸。
“你如何得知这般隐秘的事?”沈二爷饶有趣味问道,他还真想看看她想怎么做。
“秘密!”阮绾看着男人面露好奇之色,她当然不能说她是因为重生才知道的,可其他理由可信度也不高,所以便故意开玩笑道。
她话音刚落,此时身后便传来一阵喧嚣,有人厉声喊道:“二姑娘,快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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