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尧,去把地拖了。”简安之提着食材从外面回来,她穿着凉拖,头发被松松的束起来,穿着一件宽大的连衣裙,进门之后把菜篮放在餐厅的桌上,然后转头对刚走下的楼梯的简尧说。


    简尧刚醒不久,迷迷糊糊地答了一声。


    简安之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明天就开学了,你去了学校好好读书,哪怕回家打游戏也别出去乱混,刚刚买菜的时候张婶说你们学校有个学生把人捅了。”


    此时简尧才一激灵,完全醒了,他有些迟疑地问:“叫什么名字?”


    简安之耸耸肩,把菜从菜篮里拿出来:“我不知道。”


    在原地呆站了几秒,简尧这才走去浴室。


    捅人的该不会是李恒他们吧?简尧捧起水泼向自己的脸。


    也可能不是,毕竟李恒他们用的是钢管和木棍,又不是刀。


    一个学校那么多人,混混肯定也不止那几个,说不定还有别人?


    如果真是李恒他们……


    把他跟霍衍连累了怎么办?


    简尧心烦意乱,洗脸洗了接近二十分钟,直到简安之在外面催促,他才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去阳台拿扫把和拖把。


    打扫完家里的卫生后,简尧才坐下吃早餐,早餐一般都是简单的吃一点,今早他们吃的是买回来的包子馒头,一人一碗粥。


    简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包子和馒头他吃了大半,喝完粥后才刚刚够。


    “回来的路上我碰到小霍了。”简安之慢慢的喝着粥,用一种略带遗憾地语气说,“大小伙子,早上就吃两个包子。”


    简尧撇撇嘴:“那有什么办法?他手里的钱都得上学的时候当生活费,资料书和印卷子也都要钱,他不省着点之后用什么?”


    简安之对霍家的事不太了解,她微皱眉头,奇怪道:“他爸妈不管吗?”


    简尧:“他爸都诬赖是他偷的金链子,平时怎么对他猜都猜得出来。”


    简安之叹气道:“可见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


    她一时感慨:“对他们来说,孩子是父母的附庸,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生存的法器。”


    “我觉得小霍人不错。”简安之喝完最后一口粥,她显然对霍衍的印象很好,哪怕张婶等人跟她说过霍衍曾经的“光辉战绩”,简安之依旧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她对简尧说,“你跟他一起玩的时候尽量别提他家里的事。”


    “不能因为他家的条件就有优越感,知道吗?”


    简尧点点头:“知道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去洗碗了。”


    简安之笑道:“也是,我儿子我清楚。”


    跟简安之相处了好几天,简尧觉得非常轻松,他不知道别的家庭母子如何相处,以前从未有过家人,突然有了母亲,在短暂的惊恐后,他只感受到巨大的幸福。


    甚至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包括了母子在内的亲密关系。


    没有隔阂跟陌生,相处的时候也不必一句话在脑子转好几次,是母子,又像是朋友。


    没有一本正经的说教和高高在上的训斥。


    可越是幸福,简尧就越是觉得惶恐,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即便不是他自愿和主动的,也偷走了原本属于“简尧”的人生。


    洗完碗后,简尧就回楼上看书,看累了能玩会儿手机。


    他其实也不怎么爱玩游戏,最想玩游戏的时候没有时间和钱,现在能玩了,却发现自己其实对游戏没什么兴趣。


    看了会儿书,简尧就坐到阳台上发呆,此时阳光正好,室外的气温不冷不热。


    他东想西想,又想到李恒他们,如果捅人的真是李恒他们,到时候他肯定也要被牵连进去。


    哎……


    简尧抹了把脸,他倒是不怕被问询,就怕简安之知道,如果她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该怎么办?


    就在简尧发呆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楼下霍衍经过的身影。


    “霍衍!”简尧站起来喊住霍衍。


    霍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阳台上的简尧,他的眼睛微眯,阳光落在他脸上,给他的头顶和肩膀挂上了一层金纱。


    “你等等,我马上下来。”简尧慌忙的拉开落地窗跑下去。


    站在楼下的霍衍就站在原地等待着,直到简尧拉开大门,一步跨到他面前。


    简尧没有说话,而是抓住了霍衍的手腕,把霍衍拉到了一旁无人的树下。


    斑驳的光落在两人脸上,虫鸣似乎忽然变大,简尧看着霍衍,急切地问:“我妈刚刚跟我说,我们学校有人把人捅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李恒他们?”


    “我们会不会被连累?会不会被退学?”


    简尧急得眼睛都在微微发红,但霍衍却很镇定,他抬起手放在简尧的肩膀上,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就算是李恒他们也跟我们无关。”


    简尧:“为什么?”


    他不认为李恒那些人会是好人,会帮他们隐瞒。


    霍衍:“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和我们无关,而且我中途去找人买过创口贴,你记得吗?”


    简尧愣愣地点头。


    霍衍微笑道:“那个时间点他们已经打起来了,那家人都能给我作证。”


    简尧还是不明白:“这怎么证明我们没有掺和进去?”


    霍衍还是微笑,耐心地说:“你刚搬来不久,是跟我经过游戏厅的时候因为我才被拦住,而我又没有加入他们的斗殴。”


    “……这样有用吗?”简尧还是担心。


    霍衍半点不觉得简尧这样反复询问惹人烦,反而更加耐心:“更何况李恒不一定会把有哪些人参与说出来。”


    捅人的和被捅的都不会想把事情闹大。


    只有他们的时候他们当然敢不顾后果,可一旦牵扯进家人和学校,他们只会息事宁人。


    霍衍低头看着简尧,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这个凭空出现的人仿佛是专程为他而来。


    “不会有事的。”霍衍继续安慰道,“你只需要担心开学后不习惯该怎么办。”


    简尧:“……怎么可能不习惯。”


    虽然还是担忧,但跟霍衍谈过之后简尧确实安心了许多。


    “明天就开学了。”简尧对马上要来的第二次高中生活还是充满了向往,以前他是走读生,但之所以走读是因为放学后要去打工挣钱,这次他虽然也是走读生,但这次走读是为了放学后能够“回家”。


    他一直渴望有个“家”,即便现在这个“家”可能只是短暂属于他,他也格外珍惜。


    简尧:“不知道我会分到几班。”


    霍衍问道:“你中考成绩多少?”


    简尧想了想,总算从记忆里把分数扒拉了出来。


    霍衍:“二班和十二班都是重点班,你不在二班就在十二班。”


    简尧奇怪道:“刚开学就分班吗?”


    难道不应该高一期末考之后根据选科分吗?


    霍衍只说:“这是学校的传统。”


    简尧:“那你在几班?”


    霍衍:“二班,我们学校不走班,是把选科一样的学生聚在一个班里。”


    “这样也挺好。”简尧觉得固定的班级还是比走班方便。


    “对了。”简尧忽然问,“你那天早上怎么没来我家吃早饭?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简尧还记得李恒他们群殴的那天晚上他们分别时说的话,原本约定好霍衍第二天早上过来吃饭,可霍衍却没有出现。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了。


    “临时有事。”霍衍,“接到了超市老板的电话,有一批货要上。”


    暑假今天就结束了,但霍衍没有享受过一天暑假生活。


    “你今天还有事吗?”简尧问道。


    霍衍:“有点事。”


    简尧有些遗憾:“我还说让你中午去我家吃午饭。”


    霍衍只是微笑:“下次吧。”


    虽然知道是托词,但简尧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又和霍衍说了几句话,说完后才踏进院内。


    ·


    跟简尧分手后霍衍回到了“家”里,昨晚霍乾没有开门,他还在记恨霍衍没有替自己扛下偷金链子的事,如果霍衍扛下了,那这笔钱根本不用还,自己也不会被杨金花打电话臭骂一顿。


    霍衍去了打工的超市,在里面凑合了一晚上,这个点才回来。


    但霍乾还没醒,即便站在门口,都能听见霍乾那震耳欲聋的鼾声。


    这次霍衍没有再敲门,而是直接撬开了门锁。


    破烂腐朽的木门由里向外打开,霍衍站在门口,屋内的一切映入眼帘。


    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还跟记忆里一样的熟悉,入门的柜子上有一块深色的污渍,那是他五岁时被霍乾一脚踢飞撞到柜子上时留下的血迹,霍乾没有擦拭打扫,时间久了,那块污渍似乎就再也擦不干净。


    这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他童年少年时期受虐的见证。


    正对大门的墙边摆着一张已经掉漆的木床,霍乾正躺在上面,嘴唇大张着喘息打鼾,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时不时挠一挠。


    霍衍没有说话,他关上大门,外面的阳光被这扇木门完全阻隔开。


    阴暗的房间内,霍衍只能闻道潮湿的霉味,以及从霍乾身上散发的一股汗臭味,床边还有霍乾抖落烟灰跟看不出原样的食物碎屑。


    他慢慢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霍乾那张扭曲的脸。


    在“回来”之前,他已经记不清霍乾和杨金花这时候的脸了,时间能模糊一切,包括失望和愤恨。


    有关霍乾的回忆总是充斥着暴力,无论是霍乾对他,还是他对霍乾。


    霍乾是怎么死的?


    霍衍慢慢回忆着,似乎是被他扭断了脖子,又似乎是被他一拳一拳活生生打死的,但无论如何都是死了,怎么死的反而不重要。


    可现在霍乾还躺在床上,还在继续耀武扬威。


    他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到霍乾,霍乾的脸上已经满是皱纹,眼袋耷拉着,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无助的看着他,希望他放过自己。


    霍乾说了哪些求饶的话?


    霍衍不记得了,求饶的话无非就是那几句。


    当时他说话了吗?似乎没有,他只是看着霍乾,平静又淡然,最后亲手了结了霍乾。


    偏偏霍乾死后,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甚至警方都没有问他当时在哪儿。


    因为他是个“好人”。


    人们宁愿霍乾自己弄死了自己,都不会相信霍衍会动手。


    当一个好人是那么轻易,带来的好处又是那样巨大。


    “好人”怎么可能做坏事呢?


    “好人”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霍衍的目光扫过霍乾的脖子,他现在就能动手,再一次了结霍乾的性命。


    而他也有得是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毕竟霍乾好酒又爱耍酒疯,出现意外并不奇怪。


    慢慢的,霍衍站直了身体,他轻轻揉着的手腕。


    这次他不准备再给霍乾一个痛快了,如果说以前是为了“报复”,那现在他只是为了享受。


    享受别人痛苦悲惨的样子。


    他要让他们的余生都活在阴影中,让恐惧如影随形,直到死亡降临的那天他们都无法解脱。


    或许只有这世上的人都消失,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床上的霍乾还无所察觉的躺着,在睡梦中流着口水。


    放下手的那一刻,霍衍的手机忽然响了,那是短信提示音。


    霍衍拿出手机,在这个所有人都用着智能机的当下,他用的还是最老式的老人机,不知道是淘汰了多少次的二手货,红色的机身已经磨掉了漆,露出原本的颜色,那是没有一丝温度的银灰色。


    “简尧:你中午来不了的话就晚上来,晚上我亲自下厨,你吃不吃鱼?”


    霍衍的手指在机身摩擦,他低着头,过了几秒后才按键打字:“那就麻烦你跟阿姨了。”


    那边秒回:“ok~晚上来吃大餐,不好吃你也要说好吃。”


    霍衍:“好。”


    把手机装回去,霍衍走到自己的房门口,他的房间永远一片漆黑,窗户在他小时候被封上了,因为霍乾受不了他还是婴儿时的哭闹声,认为只要没有光线,他就能一直睡下去。


    房间里也没有灯,没有接电线。


    他的人生就跟他的房间一样,没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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